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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天师是妖怪全文阅读

作者:身登青云梯     这位天师是妖怪txt下载     这位天师是妖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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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意

    陈国西部,雍州城内。

    “好饿啊,早知道不学算命了……”

    张惟半蹲在路旁,今天生意又没开张,连一位有缘的居士也没碰到。

    寒风起,他打了个喷嚏,伸手紧了紧身上有几块补丁的单薄道袍。

    三年前,张惟穿越到了一个先天体弱的小道士身上。

    他并不知道原主的名字,只知道法号叫做“明和”。

    小道士无父无母,自幼便被一位老师父收养,师徒二人虽穷,可老师父对张惟倒是极好。

    张惟跟着师父学了没两年道法,二人便不幸碰上了一伙山贼,师父当场被乱刀砍死,只剩下了张惟逃出生天。

    随着师父身死,张惟在这纷乱的世道里,活得更为艰辛。

    “真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想起了已故的师父,张惟忍不住叹了口气。

    “喂,算命的,会抓鬼吗?”

    张惟闻声抬头,只见几名高大军士挎着刀站在身前,正低头看着自己。

    虽说生意上门,但张惟却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可是真有鬼怪的!

    逢此乱世,妖魔猖狂肆虐已成常态。

    就凭自己如今先天不足的身体,碰到鬼能否跑掉都是问题,更不要说抓鬼了。

    张惟这半吊子道士,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这可是军中发布的活计,酬劳丰厚得很……这些钱够么?”

    领头的军士掏出一道军牒给张惟看,算是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与此同时,他直接从怀里掏出数两银子,扔到了张惟的身前。

    张惟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些钱,足够自己给人算百八十回命了。

    若能得到这几两银子,自己不仅是衣食上有改善,更重要的,是能买药治病。

    张惟穿越后的身躯,先天不足的问题极为严重,若是没药治,免不了要英年早逝。

    不过,舍得花这么多钱请人抓鬼,那这鬼物又岂会简单。

    虽然他很需要钱治病,可也得有命花才是。

    张惟犹豫了半晌,还是极为艰难地说道:“不瞒施主,贫道法力低微……”

    一小粒金子,直接甩到了张惟的脚边。

    领头军士不耐烦地问道:“够不够?去不去?”

    张惟一把将金子和银子搂进怀里,神情一肃,说道:“可除魔卫道更是义不容辞。咱们何时出发?”

    ……

    ……

    军士让张惟去城门处等待,便又在城内寻找其他的和尚道士。

    张惟趁着这个时间,先去买了一身新的厚实道袍,又买了些符纸朱砂等物后,才来到了城门口。

    傍晚时分,人员集结后,算上张惟在内的七个人,跟着军士坐上了数架马车。

    “你们在路上不准出声,谨防泄密!”

    车厢内,坐在张惟身畔的军士,提着刀警告道。

    对此,张惟虽心有疑惑,却也不敢发问。

    一行人就此离开了雍州城。

    张惟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忐忑不安。

    他最后选择答应,也是因为这笔钱多到值得他冒险尝试,不是总有这种大赚一笔的机会的。

    毕竟,如果张惟不能搞到足够的银两治病,那身体的问题仍旧会要了他的命。

    而只要自己这次能撑过去,有这么多钱,自己的病一定会大有好转。

    有再大的风险,自己也得拼上一拼。

    车帘飘荡,清风吹入,透过空隙,张惟见到马车外已是一片漆黑,难以辨别方向。

    他有些担忧,这群军士找了如此多人,那鬼物应该是很厉害的。

    好在,还有这么多人搭伙。

    他的心头稍安。

    ……

    ……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

    下了马车后,张惟环视一圈,赫然发现,这里竟是一处山腰上的平地。

    而让他感到诧异的是,不只是自己这一伙人被带到了这里,远处也有不少和尚道士装扮的人。

    平台四周围绕着诸多手持长枪的甲士,神色中都透露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随着众人到齐,张惟等抓鬼人汇合到了一起,便被直接带着向前走去。

    “现在趁着那邪祟正处虚弱,咱们直接过去!你们千万不要出声,以免惊动了它!”

    一声沉闷的喝声在场中响起。

    漆黑的夜晚连星光都不见,只有四周的火把摇曳,映照着影影幢幢。

    张惟心头一惊,选在这大半夜的抓鬼?

    望向四周甲士手持的森森白刃,张惟只好随着大流,向前进发。

    没走多远,一个洞窟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都进去!”

    洞窟较为宽敞,地势却是一路向下,似乎直通山体底部。

    感受着四周压抑的氛围,张惟有点后悔了起来,这钱是真不好挣啊!

    走了许久后,地势渐渐平坦,前方竟豁然开朗,空间变得十分广阔起来。

    便在这时,张惟见到一抹红光出现在了远处。

    在这广阔的山洞里,竟有一座大型宅院!

    此时,整座宅院张灯结彩,红绸悬空,敞开的大门口处,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眼见着这喜庆的模样,人群爆发了一阵骚动,张惟心中一紧,手缩进袖中,攥紧了两张符纸。

    “都闭嘴!!”

    人群的最前方,一声紧张的低吼传来,声音中隐有一丝颤抖。

    场间重新变得安静下来,张惟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众人继续前行,正是要进入到那大宅之中。

    张惟感受不到此地的怨气,甚至,连阴气也只是正常的水准。

    一时间,他有些吃不准宅子里的情况。

    张惟一群人放慢了脚步,这短短的距离心惊胆战地走了许久,却一路毫无异常。

    终于,他们走进了敞开的宅门里。

    领头的甲士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好了,接下来就要仰仗诸位……”

    “锵!”

    一声清脆的钹响,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郎晚归,月色泛落罗帐幔……”

    婉转柔媚的女声唱腔,百转千回,在这空旷的地下洞穴内回荡。

    张惟只觉得头皮发麻到了极点。

    “她提前醒了!!”

    一道蕴含着无穷恐惧的尖叫响起,所有甲士开始疯了一般向门外逃去。

    而就是这一瞬间,他们竟然已是来到了大门之外。

    张惟见到这一幕,心下凉了半截,这群甲士竟然都有修为!

    而且,他们的修为都不低!

    那他们找自己这些人来,自然就不是为了抓鬼……

    “血祭!!咱们被当成了女鬼的祭品了!”

    难怪先前一直不让交流!这是怕自己等人合作会坏事!

    在场的人,一瞬间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全部疯了一般向着门口挤去。

    张惟身体虚弱,这种场合下当真是吃尽了亏,不要说冲出去,就是想靠近门口都挤不过去。

    很快,他便被甩到了最后方。

    这短暂的剧烈动作,已是让张惟感到体力不支。

    只是,还没等院里的人冲出去,宅院的乌漆大门便被门外的甲士猛然关上,任凭院里的人如何冲撞,都无法将大门破开。

    张惟喘着粗气,急切地思考着眼下的对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便在张惟心生绝望之际,黑暗中柔婉的戏腔再度响起:

    “泪飘泛,红灯蜡烛照命残……”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忽然充斥了张惟的鼻端。

    随即,他见到大门口挤在一起的人群,轰地散开,开始连滚带爬地匆匆后退。

    贴着红“囍”字的乌漆大门,其下方的门缝中,正漫延进大片大片鲜红的血。

第二章 逃生

    鲜血自门外而来,这意味着,先前逃到门外的人,已然凶多吉少。

    张惟死死盯着乌漆大门,深深呼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纸、一袋糯米,还有一节墨斗线,总之能拿出来的东西,一样不落。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一女子身着红嫁衣,立在门外。

    在大红灯笼的笼罩下,鲜红如血。

    那道女子身影,黑发盘成发髻,此刻正以袖遮面,那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让人心悸。

    “诸位相公,都是来见奴家的么?”

    轻柔的声音响起,院落盘旋起了阵阵细细的阴风,血腥气浓郁无比。

    眼前的女子当然不可能是活人,只是,张惟却完全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怨气和阴气。

    这只能说明,这位女鬼的道行,非常高深!

    除了她,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场间众人一片纷乱,有人跪地求饶,有人回头逃窜。

    张惟紧张地立在原地,伺机行事。

    女鬼能在一瞬间杀掉门外所有人,根本就不可抵抗。

    “嘻嘻……”

    一声轻笑,女鬼放下遮面的手,年轻的容颜倒是极美,只是无比苍白,而那嘴唇,却红得无比深沉,就像有无数鲜血涂抹凝结。

    就在此刻,院内的阴风猛然大涨,化作狂风呼啸!

    紧接着,惨叫声接连响起,女鬼直接大开杀戒!

    张惟不待多想,一扬手里的符纸等物,扭头便跑,向着宅院深处逃去!

    他的心跳极快,本就虚弱的身体,此刻已是有些喘不上气,可他并不敢停下奔跑的脚步。

    大宅内部院落重重,张惟蒙着头一通乱逃,早已迷失了方向,此时略一停歇,只见四周光线黯淡,仅能凭远处的红光勉强视物。

    而此刻,张惟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吸引。

    他心头一惊,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事物吸引自己?

    张惟认真感应了片刻,赫然发现,这道吸引竟是与自己所学的半吊子道门功法相呼应!

    他一下子想起,师父在世时,曾说过本门这一脉,原来本相当辉煌,只是后来没落了。

    如果那吸引自己的东西,是件祖师留下的宝物的话……

    张惟一阵激动,难道真是祖师爷保佑,天无绝人之路?!

    眼下没时间细想,张惟直接顺着感应追了过去。

    横竖都得死,此刻他只能去赌命碰碰运气。

    越走越暗,张惟摸着黑前行,摔了好几跤后,总算找到了这道吸引的源头。

    它竟是在一栋屋宅之内。

    张惟紧张地推开了雕花木门,可入目皆是一片漆黑。

    他心一横,咬牙直接进入了无法视物的屋内。

    房屋空间很大,张惟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生怕弄出大声响。

    行进中,张惟发现屋里放了不少物件,其中甚至有不少木剑念珠之类的法器。

    这里似乎是女鬼专门放东西的地方。

    可惜环境晦暗,张惟更没时间探查到底有哪些宝物,只是加紧了自己的步伐。

    终于,在房屋的最深处,张惟见到了吸引自己的东西,它正闪烁着青色的莹光。

    那似乎是……一枚蛋?

    张惟走上前,确认了这正是一枚青光灿灿的鸟蛋。

    他颇为不解,这东西和自己的师门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打算随手拿起这鸟蛋仔细看看的时候,张惟的手指刚一触碰蛋壳,却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炽热!

    整个房屋一时间青光大作,那颗蛋瞬间布满裂纹,下一瞬,竟直接破碎!

    一道黑色的流光破壳而出,顺着张惟触碰的手指,直接钻入了他的体内!

    一股无比奇异的感受,瞬间出现在张惟的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交织,仿佛是多了份无比驳杂的记忆。

    而转瞬间,他感到头颅一阵剧痛!

    在自己的脑海里,张惟竟看到了一只庞大的乌鸦!

    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只乌鸦妖魂,幻化了师门气息引诱自己前来,竟是想夺舍自己!

    可它没想到的是,张惟也不是这幅躯体的原主人,也是个外来户。

    这意味着,张惟的魂魄强度,比外表体质虚弱的模样,要强大得多!

    一时间,一人一妖在张惟的脑海里僵持住,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声尖啸在此刻响起,滔天血光如海水般倒卷,女鬼感应到了此处的惊变,竟转眼间便来到了张惟所在的房间外!

    她极为急切与愤怒,直接冲破了房顶降临而来!

    就在这一刻,张惟脑海里的乌鸦妖怪,在听到女鬼愤怒的咆哮后,变得无比害怕。

    这让张惟找到了机会,他直接以自身的神魂撞向乌鸦的神魂,期待一举建功,重新掌握身体。

    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那道乌鸦神魂,在自己的多番冲撞下,竟是直接溃散!

    点点精魂,在下一刻直接与张惟的魂魄融合到了一起!

    红衣女鬼此时已经飞临张惟身前,五指血光流转间,指甲暴涨,一爪狠狠抓向了张惟的天灵盖!

    本应轻而易举便被捏碎的头颅,在这一爪之下,却毫发无伤!

    张惟身上,一根根黑羽不知何时长出,扯碎了道袍,布满了整个身躯。正是头颅上的这些黑色羽毛,抵挡了红衣女鬼那盛怒之下的一抓!

    “啊!!”

    一声痛苦的嘶吼,张惟颤动着躬下了腰,在他的背后,一对黑色的羽翼,骤然生出!

    张惟双目通红,疯狂之意涌动不止,面目上的黑色羽毛耸动间,黑色的鸟喙也长了出来!

    此刻的张惟,已经化身成了半人半鸦的诡异形态,一股可怕的气息,从他的体内散发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在短短一瞬内发生的,下一刻,妖化的张惟竟直接扇动羽翼,冲向了红衣女鬼!

    血雾弥漫间,张惟和女鬼一番搏杀,却是张惟更胜一筹。

    他瞅准机会,直接撕下了女鬼的半边身躯,鸟喙一张,残躯便化为一片血水被吞进了腹中!

    女鬼化为一片血雾遽然暴退,在远处再度凝聚成型,却是身躯完好,只是红唇淡了不少。

    张惟血红的双目逐渐清明,一股无力感开始弥漫全身,他心头警醒,知道再战下去,自己必然会落败。

    他也不迟疑,当下双翅一震,从下方残破的房屋里随便扫起几样东西,便不再停留,急速飞往地下洞窟的出口。

    须臾间,张惟便逃离了此地。

    红衣女鬼停在原地,没有去追。

    她远远地望着张惟的背影,殷红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第三章 山村

    张惟冲出洞窟,外界天色已是蒙蒙亮了。

    他再难继续飞行,落到地上又逃了相当远的距离,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终于晕倒在了草丛中。

    直到正午时分,张惟才被饿醒。

    他低下头,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

    只是,望着地上零落的变为灰白的羽毛,他的心里满是惆怅。

    “这只乌鸦,来历不简单啊……不知道是怎么被红衣女鬼搞到手的。”

    张惟自语道。

    他检查了一下身体,果然发现有不少诡异的变化。

    首先,是他的夜视能力变得极强,这也是他昨晚能同女鬼在黑暗里大战的原因。

    其次,虽说空气严寒,张惟此时身上也只有一件单衣,但他却丝毫不觉寒冷。

    而最明显的,则是张惟对鲜血和魂魄的感知,变得无比灵敏,甚至,他的内心隐藏着一股无比强烈的吞噬鲜血和魂魄的渴望。

    这种渴望,如同是他天生的本能。

    张惟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现在,算人还是……算妖?

    又或者是,人妖?

    不过,让张惟有些惊喜的是,自己的身体竟然因此强壮了不少,先天不足的问题,有所好转。

    他尝试着看看能否再度半妖化,却发现并不能够。

    虽然不能妖化,可当他信念一动的时候,却有数根黑羽自体内生出。

    “这是……妖化的法力不足?难怪我现在这么渴望生饮鲜血、吞噬魂魄……”

    他仔细地打量了打量身上的羽毛,却发现羽毛在阳光之下,竟明显地带有一丝暗红色。

    张惟惊疑不定,在他的印象里,昨夜羽毛似乎没有这种红色才是。

    而且这股红色,不知为何,让他联想到了吞进腹中的红衣女鬼的残躯。

    念及此,张惟忍不住一阵干呕。

    难不成,是吃掉的女鬼,和这乌鸦产生了某种融合?

    张惟摇了摇头,不再多琢磨。

    虽说自己如今变得不人不妖的,可先天体虚的问题总算有所缓解,也算是略有安慰吧。

    张惟回过神,检查起自己身旁剩下的物品。

    那抓鬼的酬劳,几两银子和一粒金子,早已不知丢到了何方。

    张惟感到一阵心痛。

    不过,好在还有昨晚张惟临逃命时,抢来的一些物品。

    虽说当着女鬼的面,抢她的东西颇为冒险,可自己实在……忍不住啊。

    这些东西,被张惟用破破烂烂的旧道袍包着,他颇为兴奋地解开包裹,查看起来。

    半块八卦镜,几颗碎珠子……

    很可惜,大部分物品都已经破损,没了价值。

    这也是他和女鬼打斗得太过激烈,房屋倒塌破损,这些东西也难以幸免。

    张惟看着这些破烂,突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好在,还有一样完好物件。

    张惟拿起一看,那竟是一件黑色的袈裟,其上绣着的金线正闪闪发光。

    缕缕怨气从其上散发而出,这东西明显不是什么正道的物品。

    张惟拿着这件袈裟,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确定这是邪修搞出来的法器,应该是专门用于吸收怨魂来提升威能的。

    可此时,这件养鬼的法器里,却一只鬼都没有。

    张惟猜测,里面原来的冤魂,应该都被红衣女鬼摄走了。

    这种邪祟法器,对于普通人而言,自然是极伤身体的。

    可对于此时的张惟来说,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适应。

    毕竟,他如今并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人。

    所以,张惟没多琢磨,直接将黑金袈裟披在了身上。

    这玩意虽然没了冤魂威力大减,可防御力还是极为强悍的。

    张惟腹中早已饥火中烧,此时身处深山,又是大冬天的萧瑟时节,想要搞点吃的颇有些不容易。

    他辨别方向,选择了远离女鬼的一方便不再停留,起身离开。

    先想办法吃上饭再说。

    ……

    ……

    张惟在这大山里兜兜转转,直到日暮时分,才在山脚处寻到一处山村。

    此时,他已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张惟迫不及待地赶到山村,只见村头的空地上,一群人忙忙碌碌,正在搭建戏台子。

    实话实说,张惟如今见到唱戏的着实有些发怵,他对昨晚红衣女鬼的唱腔记忆极为深刻。

    走上前去,张惟客气地对当地村民说,自己遭逢意外,迷失深山,可否化个缘,借宿一晚,行个方便。

    村民打量着突然冒出来的张惟,只见他身上衣衫单薄破旧,满是土渍,一下都变得一脸警惕。

    就是旁边正搭台子的诸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谨慎地看了过来。

    张惟此时已经把那身显眼的黑金袈裟贴身穿了起来,否则实在是太招摇了些。

    村民让张惟稍等片刻,说是要村长决定是否收留他。

    张惟一头雾水,有些搞不明白眼下的状况。

    过了片刻,张惟见到一位老爷子和一位道士打扮的年轻人,一同赶了过来。

    “村长,就是他。”

    两人一同望向张惟。

    老爷子仔细地看了看他,又转头望向了身畔的年轻道士,摆明了是要听自己身边道士的意见。

    张惟打量着这位年轻道人,对方身着金色道袍纤尘不染,头戴印有太极图案的冠巾,星眉剑目,面如冠玉。

    张惟只觉对方气息深厚,气势光明堂皇,修为明显远在自己之上。

    在修行境界上,从最基础的炼气、筑基之后,便是人仙、地仙、神仙、天仙的高妙境界。

    张惟本就是个修行将将入门的不入流道士,不过是炼气初期的修为,眼下根本看不透这位金袍道人的境界。

    可让张惟惊疑的是,他此时竟有种将对方吞魂嗜血的冲动。

    勉强按下这股欲望,张惟开口说道:

    “福生无量天尊。这位道友,在下‘明和’,本是前往此地抓鬼的,只可惜那鬼物实力远超我等想象……”

    张惟将自己之前的经历具体讲述了一遍,除了最后逃离的细节有所隐瞒,其他都如实相告。

    “原来如此……我说昨夜怎么东方山间怨气突然爆发,恭喜道友此番大难不死。贫道‘玄兴’,道友且随我来。”

    说完,他对着老村长一点头。

    老村长松了口气,立刻面带笑容,在前引路。

    玄兴转过身后,眉头微微皱起。

    这位明和道士的确是人,但是他身上的气息,实在太驳杂了些。

    阴气与怨气明显,这或许和女鬼有关,只是……那一缕妖气,是怎么回事?

第四章 戏班

    张惟跟着老村长和玄兴走入了一间土坯屋内,这里便是今夜张惟暂时借宿之地。

    同时,这里也是玄兴借住的房间。

    他在路上以方便道友相互交流为由,强行让张惟同自己住了一屋。

    待到几人坐定,桌上摆了粗茶淡饭后,张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听老村长和玄兴说了起来。

    原来,玄兴来此,也是为了降妖除魔。

    山村里怨鬼生事,玄兴在村内探寻后,最终确定,此地的怨鬼生前是一书生,最是爱听戏,所以故意设下戏台,以引诱此獠出现。

    而今夜,便是行动之时。

    几人没聊多久,玄兴看了眼一个劲干嚼红辣椒的张惟,怔了怔,便起身告辞。

    他忧心戏班那边出问题,同老村长一起离开了。

    张惟倒是明白玄兴在担心些什么。

    戏班一直便是禁忌颇多的地方。

    这是因为,戏角在台上扮的,往往都是些神鬼之类。

    演神好理解,至于演鬼,戏角扮演的,往往都是前朝的过世之人,这自然就是在演鬼了。

    而演了神鬼,戏角们便要真当自己就是神鬼,这里面自然少不了禁忌讲究。

    而且相传,一台戏开唱了之后,在台下听戏的不光有凡人,更有四方的野鬼。这也是为何,戏一旦开场了,哪怕没有人也要唱下去的原因。毕竟听戏的不光有人,还有鬼呢。

    玄兴为吊出此地冤魂而准备了这场戏,只怕吊来的不仅仅是一只冤魂。

    因此,这台戏在开唱之前,准备的只会更繁琐。

    张惟放下干红辣椒,喝了一大碗淡茶后,仍旧被辣得咳嗽个不停。

    他之所以如此猛地吞咽,是因嗜血吞魂的欲望愈来愈强烈,张惟只能以狼吞虎咽的方式,并且通过大量辣味的影响,暂时抵抗这可怕的欲望。

    随着玄兴的离去,这种欲望才慢慢减弱了下来。

    此欲念的来源,自然是因为张惟融合了鸦妖精魄。

    张惟发现,这种欲念,只有当自己感应到修行精深者才会出现,比如玄兴。

    对于普通人,他倒是没有这种渴望。

    张惟满脸通红,大喘了几口气后,烦闷地一锤桌面,低头恶狠狠地说道:

    “你这只乌鸦,都已经死了,还敢作祟?!

    “我张惟满身正气,岂会屈服于这点邪念?!

    “我就是饿死,死外面,从这跳……总之,我绝不屈从!”

    ……

    ……

    吃过了晚饭后,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张惟如今夜视能力极其强大,黑暗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不过,为了不显得异常,他还是点了盏油灯,走出了屋门。

    左右无事,张惟对玄兴抓鬼的手段也颇为好奇,便打算偷偷溜过去,远远地看一看。

    张惟很清楚,玄兴必然是名门正派的重要弟子,看看他此番作法,自己应当会很有收获。

    至于为什么要离得远一些看,单纯是因为张惟害怕离得他太近了,会勾起自己嗜血食魂的欲望。

    可惜事不遂人意,张惟刚刚走到戏台附近,便被玄兴发现,直接将他拉到了戏班后台里。

    这也是因为,玄兴自打发现张惟身上诡异地带有一丝妖气后,便一直留意着他,他只要露面,自然逃不过玄兴的双眼。

    看着后台四处走动的人们,以及忙活着化妆的戏角们,张惟面色发苦,双手握紧又松,辛苦地咬着牙坐在玄兴的身旁。

    玄兴看向张惟,见他脸色极差,便担忧地问道:“明和道友身体不适?”

    “我吃饱了撑的……说起来,还未请教玄兴道友师承何处?”

    “哦,贫道来自云锦山天师府,敢问道友……”

    张惟心里一惊,先前只是觉得玄兴来头不小,哪里想到这来头竟如此不小!

    云锦山天师府,正是当今天下道门的执牛耳者。

    “这个……贫道一介山野散人,师承不谈也罢。”

    张惟倒是听老师父谈起过,说是原先的师门,名叫“麒麟宫”。

    只是这般了不得的名头,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玄兴张开嘴,刚要接话,台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班主立刻跑到大鼓旁,看向鼓师怒喝道:

    “怎么回事?!你敲鼓干什么?!”

    这不能怪班主小题大做,而是鼓响一事,犯了戏班子里的禁忌——开戏前,是不允许碰响器的。

    虽说这一点禁忌,主要是怕台上响器一动,影响戏角们进入角色,可鼓师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的诸人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班……班主,我……我没碰它……是鼓自己响的!”

    玄兴此时已走到了鼓师的身旁,张惟也隔着一段距离,跟了过来。

    眯着眼睛,张惟细细地观察了一遍台上的情况,并未发现异常。

    他如今不仅仅渴望吞噬鲜血和魂魄,更是对于此两者有着极为惊人的感知。连张惟都没有看出来什么的话,那大概率非是阴魂作祟。

    不光是张惟,玄兴同样没有发现。

    见戏班主眼巴巴地望向了自己,神情里已然带上了惊恐,玄兴温声宽慰道:

    “你们暂且放心,有贫道在此盯着,出不了大问题。这次演出价钱再翻一倍,你们照常演便是。”

    张惟眉毛一挑,没想到这玄兴道士还挺富足的,竟是自费给人家抓鬼。

    玄兴费了半天口舌,总算安慰好了众人,便又和张惟与班主走回了后台。

    三人随意瞎侃着,班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注视着场间的情况。

    突然,他眼珠子一瞪,颤声叫喊道:

    “青宜……你,你坐的……是什么?”

    正在勒头的年轻女伶,闻声一震,低下头一看后,立马站起身,转向班主,带着哭腔地不停道歉,并且解释道:

    “我……我看了好几遍,明明不是盔帽箱的……真的不是……”

    这位伶人,正是今晚要登台的旦角。

    戏班子里,优伶们在后台是忌坐椅凳的,要以戏箱代替。

    而旦角,是不能坐盔帽箱的。

    班主有些哆嗦着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准备着,别把妆哭花了……”

    张惟看着这一切,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戏还未开场,便已经事故频发,今夜摆明了是安生不了了。

第五章 阴差

    班主向玄兴和张惟解释道,这位名叫青宜的旦角,自幼便跟在自己的手下,绝非不懂行的新人。

    更何况,今夜这出戏情况特殊,班主更是三令五申,这种时候,戏角们怎么可能大意到坐错戏箱?

    张惟在心里,首先对这种带有性别歧视的禁忌进行了一番批判,其后,他也认同了班主的想法。

    这回,班主说什么也不愿意演了,直到玄兴将价钱提高到了原来的三倍,班主才不情不愿地答应继续演下去。

    好在接下来,没再出幺蛾子。

    今晚的戏,是常见的才子佳人类型——恋人里一方被鬼差拘走,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再度相聚。

    玄兴觉得,这个故事,会比较吸引那书生怨鬼。

    待到准备妥当,时辰已到,戏便要正式开始了。

    锣鼓一响,粉墨登场。

    这出戏,戏台口朝北。而此朝向的戏台,叫做阴台。

    台下无一人,台上灯如昼。

    村民们知道今晚这出戏不是唱给人听的,都早早地躲进家门,不再出来。

    青宜登场,扮相极为漂亮,唱腔身段更是极美。

    时间流逝,演到鬼差来拘青宜之魂时,青宜未唱几句,身体一顿,竟直接倒在了台上。

    变故又生,台下的张惟和玄兴顿时警惕了起来,戏班的所有人都心头一紧,连乐器都停了下来。

    只是片刻,还未待有人行动,青宜便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不过,她的身躯却充满了僵硬感。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台下,声音干涩,竟以男声开口道:

    “本官神游至此,尔等凡人为何不跪拜?”

    一股威压,从青宜体内爆发!

    玄兴面色沉凝,低声道:“地府阴差?!怎么会把他引来?”

    张惟听到玄兴的话,心里一惊,刚要开口,却猛然感受到了台上的威压,他一下愣在了原地。

    张惟并非是被吓住,而是……

    他觉得台上的人,那人体内多出来的那只鬼……

    真香啊!!

    如果说,玄兴带给他的嗜血噬魂的冲动,如同干渴之人面对一碗清水,自己还可以忍耐;那台上者带给张惟的感觉,就如同将死之人面对着复生灵药!

    完全忍不住!

    好想吃掉它啊!!

    张惟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嘴角甚至有涎水缓缓滴落。

    他极为艰难地一咬舌尖,满腔血腥气让他略略清醒了一点。

    张惟在欲念面前屈服了。

    虽然,他没有把握能对付得了这阴差,可他还是想试一下。

    但首先,自己得想办法,不让玄兴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若让他知道自己对付阴差的缘由,事情一定会变得极为麻烦。

    喘着粗气,张惟缓缓地绕到了角落的阴影处。

    玄兴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台上,倒是没注意到一旁张惟的变化。

    注视着台上的青宜,玄兴沉声说道:

    “阴差大人,不知到此地所为何事?”

    青宜僵硬地扭头,看向玄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道:

    “原来是天师府的后生……你家大人,没教过你……怎么对待上神的吗?!”

    “家师倒是说过,阴司也有阴司的规矩,比如,不能随意上凡人的身。”

    玄兴注视着青宜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哈哈哈……你个小道士,还能管得着老子?!就是你祖师爷来了,也不敢跟我这般说话!今天给爷的供奉,先暂且放一放,先让爷来教训教训你……”

    “阴司崩解,天道无序!人间末运,法弱魔强!你本是阴间执法者,却偏行妖魔龌龊事!贫道今日纵然身死,也要为这片天地涤荡妖氛、正本清源!”

    一边说着,张惟已是红着眼,冲到了台上,直扑青宜。

    戏班的人早已藏得藏、逃得逃,此刻,听到张惟话语的人,竟全都不自觉地为之侧目,十分敬畏。

    玄兴见到张惟这等举动,没想到他竟如此急公好义,心下大急,高声喊道:

    “明和道友,切莫冲动啊!!”

    就在他要飞身而起,强行分开已然交手的二人时,玄兴却听到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惨叫。

    心下一凛,玄兴扭头,便见自己一直辛苦寻找的书生冤鬼,终于出现!

    这一刻,此鬼正欲吸食一名戏班成员的生气。

    两相为难之下,玄兴一咬牙,打算先行抓鬼、速战速决,完事后立刻回来,拉开张惟和阴差。

    霎时间,场间的战局一分为二,张惟和阴差附体的青宜斗得不可开交,而冤魂发现玄兴盯上自己后,一人一鬼追逐间已是远远离去。

    发现玄兴离去,张惟心中一喜,倒是省却了先前准备下的不少说辞。

    张惟和青宜,一个手脚功夫稀松平常,一个刚刚附体还不适应,一时间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青宜的头饰不知掉到了哪去,长发四散间疯狂倒卷,一声尖啸后,恶狠狠地瞪着张惟说道:

    “你这个……妖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正好,你身上的厉鬼气息浓郁,吞了你,我的修为也能更进一步!”

    说罢,青宜僵硬地仰头、张开嘴,一道黑色光柱,猛然从其口中喷薄而起。

    戏台四周瞬间变得冰寒一片,更有冰霜开始凝结。

    这青宜体内的阴差,被张惟搞得打出了真火,直接以真身现形了。

    对于阴差而言,附体多有限制,但是附体,却可以更好地享受人间。

    比如吃东西时,能完整地感受到食物的美味,这可是阴间无法实现的事。

    而此刻,这位阴差心里杀心大作,不惜本体现身,以发挥最大战力。

    它这一现身,正中张惟的下怀。

    张惟交手后便发现,这位阴差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

    先前,为了保护青宜的身体不受伤害,张惟根本不敢动作太大。

    这阴差躲在人身里,有青宜身躯阻隔,张惟也没办法直接针对它。

    而他主动现身,一切便都不同了。

    此刻,阴差身上的阴气,缭绕得愈发浓郁。

    张惟盯着明显在憋大招的阴差,忍不住冷笑出声。

    体型胀大了数倍的阴差,阴森的面容极为狰狞,身形一晃间急速扑向了张惟:

    “死!”

    然而,数十根带有一丝暗红色的黑羽,后发先至,竟在阴差扑临张惟之前,钉穿了其魂体!

    “岁厄星君!!”

    一声惊恐的尖吼,自阴差嘴里传来。

    望着即将消散的阴差魂体,张惟心头有些后悔。

    很明显,他知道些什么,可惜自己用力太过,这位阴差已开不了口了。

    张惟叹了口气,抹了把哈喇子后,张口一吞。

    阴差魂魄化作一道流光,直接被吸进了腹中。

    在阴差消失之处,一块漆黑的令牌落到了地上。

第六章 济世

    场间变得安静了下来,一炷香后,躲藏的戏班成员们陆陆续续冒出身来。

    只见,青宜昏迷不醒,此刻正平躺在台下的长凳上。

    而在寒夜灯火的映照下,台上一道背影正负手而立,周围一片静寂。

    四周的人们,颇为敬畏地注视着这道背影。

    一时间,无人敢出声,生怕惊扰到台上的张惟。

    张惟杵在原地,细细地回忆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想来,戏班先前禁忌频犯,而自己和玄兴却找不见作祟的鬼物,自然是因为捣乱的是这名阴差。

    阴差毕竟有地府中官面上的身份,严格说起来已然不算鬼物,没有鬼气是正常的。

    阴差在开台前,故意闹得人心惶惶,估计是为了降低人身上的三把火,好方便他上身。

    至于他为何要上青宜这位女子的身……

    兴许是个人爱好?

    这么说来,在自己缠上阴差后,那书生怨鬼才现身,也便说得通了——这怨鬼应该早就发现了阴差,只是害怕被拘走,才一直躲藏着寻找机会。

    还有便是鬼差临死前喊的那句“岁厄星君”……

    张惟对这个神仙名头却毫无耳闻。

    此时,玄兴总算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望着张惟那略显萧瑟的身影,试探着开口道:

    “明和道友?”

    转过身,张惟微笑着走下了戏台:

    “玄兴道友,事情解决了吗?”

    张惟发现,吞下了鬼差后,体内的那股吞魂嗜血的欲念总算平静了下来。

    此刻再见玄兴,自己可是淡定得很。

    玄兴点了点头,见场中再无半点阴差的气息,面色有些凝重地问道:

    “那鬼差……”

    “被我替天行道了。”

    虽然早有预料,玄兴仍然有些吃惊。

    他没想到,张惟竟然真的敢灭杀鬼差。

    而且,这鬼差的实力,就算是自己对付起来,估计也少不了费一番周折,可眼前的这位,竟然用了如此短的时间便将之斩杀。

    看来,天底下的能人异士,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啊。

    更何况,明和道友为民除害,竟甘愿以身犯险……

    而自己面对鬼差的一瞬间,心头反倒生起了退却之意……

    这等人物,自己先前居然还怀疑他暗怀歹意……

    想到这里,玄兴感到一阵羞愧。

    他看向明和,神情不由带上了些许钦佩,说道:

    “明和先生为天下苍生冒此奇险,玄兴佩服之至!说来惭愧,玄兴先前还对明和先生多有怀疑,实在是羞愧……”

    “道友这是哪里话?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本就是你我修道之人应有之义。道友此番抓鬼,不也正出于此。”张惟打断了玄兴的话,说道。

    “而且,贫道实在看不惯,这小小阴官竟然敢诋毁咱们道门前辈,真是命都不要了。”

    他对于玄兴这个道士的观感还是挺好的。

    毕竟他出身如此之高,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自掏腰包给人抓鬼……

    这一点上,张惟还是极其尊重的。

    至于张惟是否真有这么尊重道门前辈……

    那不重要。

    反正场面话,该说还是得说的。

    又不要钱。

    玄兴一听,更感敬佩,想不到这位明和道友,不但深明大义,而且如此回护我派祖师之名。

    他虽非天师府一脉之人,却毫无门户之见,当真是气度不凡。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贫道看不惯这帮阴官天天大兴淫祀,祸害人间。”

    张惟又说道。

    哪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忍不住想吃掉鬼差。

    可他这番话,说的也是真心实意。

    且不说那鬼差上了人身,会给上身之人带来伤害,这都算是小问题。

    更严重的,是这帮阴差三天两头上到阳间,明目张胆且光明正大地索要供养。

    而这,也就是所谓的淫祀。

    淫祀,说的便是不当祭的祭祀。

    张惟觉得,这些早就死掉的东西,还是不要来祸害活着的人为好。

    这时候,老村长带着村民们也跑了过来。

    玄兴将今夜之事,详细地告诉了村民们,并对张惟大加赞扬。

    一时间,场面热闹异常。

    老村长带头,向张惟和玄兴千恩万谢,甚至对张惟的感谢要更胜一筹。

    这是因为,村民们很清楚,如果没有张惟杀掉鬼差,事情将变得极为可怕。

    真让鬼差在山村大兴祭祀,只怕村里养的牲畜,乃至过冬的口粮,都要所剩无几。

    牲畜少不了宰杀活祭;这粮食,要是被当成供养被阴差收下,那凡人是没办法再吃的。

    更不要说,这群阴官除了吃食外,还会索要更多上供,比如……少女。

    若是不给,只怕会当场大开杀戒。

    村民们没少听说这类事儿,山中不少荒村,便是这么来的。

    甚至,还有阴官,逼迫着修庙立金身,好让他能享受香火。

    这世道纷乱,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又如何能养得了这么尊贪得无厌的神?

    大家心里明白,说是张惟救了自家村子,毫不为过。

    所以,张惟又有厚实的棉衫可以穿了。他先前,可是一直穿的单衣。

    ……

    ……

    回到了住处,张惟发现,自己那处土炕,原本上面空荡荡的,此刻也已铺盖整齐。

    桌上更是摆满了腊肉等硬菜。

    确实很硬。

    张惟试了试,咬不动。

    大家都是实在人啊……

    他忍不住心想。

    这一刻,张惟觉得,其实变成如今不人不妖的模样,也未必全是坏事。

    玄兴也回到了屋内。

    二人研究了一番阴差掉下的那块漆黑令牌,却毫无收获。

    坐在桌畔的玄兴,叹了口气:

    “百余年来,天庭消失不显,地府阴司鬼物频频逃离鬼门关,便是各大阴官,也暗中渎职,天道失序,人间若狱。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头……”

    张惟默然片刻,说道:

    “尽人事,听……”

    想了想,张惟觉得不太对,便又改口道:

    “我命在我不在天。”

    “说得对!明和道友果然不是凡人。如此一来,我也不太担心道友了。”

    回想起被张惟击杀的阴差,略有沉闷的玄兴也振奋了起来。

    “担心我什么?”

    张惟一怔,问道。

    “阴司的报复啊。你斩杀了阴间执事,定然会被阴司通缉。”

    玄兴喝了口茶,回答道。

    张惟咳嗽了一声,端起茶碗,又清了清嗓子,问道:

    “他……他们的鬼差不守规矩在先,这……也要被通缉吗?”

    “明面上自然不会,但暗地里,应该少不了。”

    张惟有了一丝明悟。

    难怪当时,你知道是鬼差后,那么讲文明懂礼貌。

第七章 这就是爱吗

    夜里,张惟一直没能睡着。

    被阴司盯上,实在让他难以入睡。

    地府阴司想找到自己,不过是时间问题。

    甚至,可能只是有没有兴趣找的问题。

    被这种庞然大物盯上,哪怕不会被明面上通缉,事情也极为麻烦。

    毕竟,在当今的三界,阴司地府是旧天庭里唯一还在活跃的正式建制,虽然也是风雨飘摇,可仍在勉强运转。

    不得不说,张惟当初被欲念所支配,一心只想吃掉那鬼差,确实欠缺了很多考虑。

    轻轻叹了口气,张惟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检查起吞食阴差后的变化来。

    让他有些惊喜的是,自己这些年毫无寸进的炼气初期修为,竟然提升了!

    现在吞掉的阴差,只被消化了一小部分,若是全部消化完全,张惟相信,自己便能突破到炼气中期。

    没想到,吞下魂魄之后,竟能够提高修为!

    若是吞噬鲜血的话……张惟打算找机会试一试。

    虽然炼气是最最基础的阶段,但是并不代表炼气是最容易的。

    进入炼气期的第一步,也是整个修行的第一步——开启玄关一窍,便卡了张惟好久。

    后来师父被山贼所杀,自己更是穷得叮当响,饭都吃不饱,又哪里来的时间和资源去精进实力。

    虽说将来有阴司追杀这个大隐患,可修为境界的提高,也让张惟略微安心。

    只要自己境界提升得够快,阴司便对付不了自己。

    看来,寻找并吞噬更多的阴灵魂魄乃至鲜血,已经势在必行了。

    张惟又叹了口气。

    自己,当真是越来越像妖怪了。

    ……

    ……

    翌日,张惟和玄兴起了个早,便要离开山村。

    听着四周村民们一口一个“小道爷”、“小天师”地叫着,张惟冲着他们挥了挥手,回身上路。

    村民们给张惟送了许多财物,但除了身上的厚实棉衫,以及一点盘缠和口粮外,张惟余下的并没有收。

    走到村外的路上,张惟见到了同是今日离开的戏班和玄兴。

    昨晚被鬼差附身的女伶青宜,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只是面色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

    “……玄兴道长……”

    青宜本在同玄兴聊着什么,见着张惟走了过来,便要行大礼。

    张惟赶忙上前两步扶起了青宜,示意她不必如此。

    “多谢明和道长救命之恩!若不是道长……”

    说着说着,青宜便哭了起来。

    “也多谢玄兴道长的救命之恩,若不是您的丹药,青宜如今还要躺在床上。”

    哭到一半,她又连忙补充道。

    看着梨花带雨的青宜,张惟忍不住安慰了几句。

    “……明和道长的恩情,青宜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以报道长的再生之恩!”

    “没必要,没必要。”

    张惟摆摆手,说道。

    见青宜的模样,似乎还有话要对玄兴说,张惟识趣地先走了一步。

    老师父还在世时,很爱听戏,在他的带动下,张惟也是位老戏迷了。

    昨夜听了青宜的戏,他便对这个小姑娘印象深刻。

    以青宜这秀美的长相,再加上扎实的功夫,张惟相信,若是有人肯捧她,将来定然是个红角儿。

    清晨寒凉的风,将身后的对话送入了张惟耳中。

    青宜:“玄兴道长……青宜恰巧这些日子也在研读道典,有些地方读得不太明白,可否请道长指点一二?”

    玄兴:“你看的什么道典?”

    青宜:“呃……是……”

    玄兴:“为什么要看道典?”

    青宜:“……”

    玄兴:“你资质有限,确实不适合修道。”

    青宜:“……”

    张惟支棱着耳朵,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他暗地里回头望去,只见玄兴抬步正要离开。

    “玄兴!……玄兴道长……”

    青宜站在原地,声音里满是急切。

    “道长的恩情,青宜今生难以报答!若是……若是道长不嫌弃小女子,青宜愿以身相许,从此侍候在道长的身旁!”

    玄兴:“……”

    张惟:“?”

    望着玄兴那一身金光灿灿、明显不凡的道袍,张惟深吸一口气,明白了青宜在想些什么。

    山村的小戏班,能有多大的出路?她大概是不愿意呆一辈子的。

    眼见着碰到位出手阔绰长得还好看的年轻道士,并且能说得上话,说不准这便是改变人生的机会。

    这种机会,可能这辈子就此一次。

    她想竭尽一切试一试,也便不难理解了。

    既然要用尽全力,那最珍贵的,当然是以身相许。

    更何况,天师府一脉并不禁弟子成婚。

    不过,青宜也可能确实喜欢他。

    张惟不再回看,快步走向了前方。

    ……

    ……

    玄兴没有答应青宜的请求。

    此刻,张惟和玄兴正并肩行在山林之中。

    张惟问道:“就这样?”

    玄兴点了点头,说道:

    “就这样。我答应将她送去临州城里,以后能否出头,便要看她自己了。”

    临州城是陈国西部最繁华的一座大城。

    张惟也点了点头,这已经是很照顾青宜了。

    突然,一股气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股阴灵的气息。

    张惟融合了鸦妖精魂后,对于魂魄和鲜血的灵敏感知,让他第一时间锁定了山林中的某一处。

    张惟的目光望向了那个地方。

    玄兴有些惊异地看了张惟一眼,说道:

    “你竟然注意到了?我本以为我将他藏得够好了。”

    说着,玄兴一掐法诀。

    一道淡淡的幽影,在张惟的注视下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这是……那个书生的冤魂?”

    张惟了然,说道。

    “没错。这道冤魂有些不一样,我没有直接将其收起。我打算带回去,给师门长辈们看一看。”

    玄兴回答道。

    张惟自然看出来了,大白天能够飘荡而出的阴魂,自然是有特异之处。

    想了想,张惟问道:

    “难不成,他是日游神?”

    “这个书生死后,应该是有阴职的,也就是日游巡。但不知为何,他如今并没有官身。”

    没有阴司官身,自然还是鬼。而有了官身,便脱离鬼道,入了神道。这也是为何叫“日游神”而非“日游鬼”的原因。

    张惟还想再问什么,一声惊恐尖叫打断了他。

    不远处的怨鬼,正无比惊恐地望着张惟,尖吼不断。

第八章 鬼王

    玄兴一时间咒语念个不停,安抚了许久,书生怨鬼才平静下来。

    只是,怨鬼仍不敢离张惟太近,甚至不敢看向张惟。

    张惟见他这幅模样,心头隐隐有了猜测。

    “怎么回事?”

    玄兴问向怨鬼。

    这只怨鬼与日游神有关,带有一分神性,所以能大体交流一下。

    不过玄兴尝试过,一旦问到日游神相关的内容,他便会缄口不语。

    这一次,冤魂同样没有说话。

    张惟看向了冤魂,盯得他魂体一阵颤栗后,出声道:

    “说。”

    冤魂极为惧怕张惟,闻言果真开口:

    “你……你的身上……有她的气息……”

    张惟眉头微蹙,问道:

    “她是谁?”

    “她……她曾经是……是临州城里最红的女伶……惨死后……便化为了厉鬼……再、再后来,我又见到她时……她已是一方鬼王……”

    冤魂似在回忆,语气带着惊恐,断断续续地说道。

    厉鬼往往是强于怨鬼、凶鬼的,死后直接化作厉鬼的,往往都是怨煞滔天的可怕之辈。

    而鬼王,说的便是能够统御一方鬼物的鬼中之王。其具体的境界,并不是一定的,但必然极为高深。毕竟,能被称呼为鬼王的,座下统领的厉鬼就不在少数。

    到了鬼王这种级别,哪怕是当今道门魁首天师府,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轻易招惹。

    张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惊。

    如他所料,这书生鬼害怕的,正是自己体内的女鬼气息。

    当初,自己半妖化后,可是吞噬下了半副红衣女鬼的残躯。也因此,自己生出的黑羽都带上了一丝暗红之色。

    所以,自己身上带有她的气息,再正常不过。

    张惟本以为这红衣女鬼不过是强大的厉鬼,却没想到她竟然是一方鬼王!

    “再后来呢?”

    张惟继续问道。

    “再后来……啊!!!”

    骤然间,书生鬼一声痛苦的嘶吼,魂魄黯淡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便要消散。

    玄兴见状面色一变,急忙掐诀念咒,费了半天的事,总算保住了这只怨鬼,没有直接魂飞魄散。

    不过,冤魂此刻已是目光呆滞,完全无法交流。

    玄兴看向张惟,说道:“他口中的女鬼,应该便是你当初说的那个。”

    张惟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地说道:“没想到,她竟然是鬼王……”

    张惟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冤魂的话,注意到了一点。

    书生鬼说的是,后来他又见到了她。

    也就是说,他应该见到过这女鬼至少两次。

    之前见面,有可能是书生生前。毕竟书生爱听戏,去看看这临州城最红的角儿实属正常。

    而后来再见女鬼时,她已然成为了鬼王。

    不论书生见到鬼王时是死是活,都逃不了被鬼王奴役统治的下场。

    这应该解释了,冤魂为何如此惧怕张惟身上的气息。

    至于书生鬼最后濒临崩溃……

    玄兴有些不安地看向张惟,问道:“是那鬼王,要灭杀掉他?”

    “很有可能。”

    张惟感到有些不妙。

    红衣鬼王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仍能影响书生怨鬼的话,想要对付自己,似乎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自己吃掉的半拉女鬼,极有可能会成为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难怪,她一介鬼王,竟会被半妖化的自己轻易击败……这背后,只怕还有她的算计。

    玄兴见张惟面露忧色,出声宽慰说道:

    “既然怨鬼没有被直接杀掉,说明鬼王实力应该衰退了不少的,至少目前,你还不危险。”

    “但愿如此。”

    “你看这样如何,索性你跟我回一趟天师府,我去请师门长辈帮你除去鬼王气息。”

    张惟赶忙摇头,诚恳感谢并拒绝了玄兴的提议。

    自己半人半妖之体,能瞒得住玄兴,可未必瞒得了天师府里的老道士们。

    以天师府的行事风格,才不会管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要和妖邪有关的,一律斩杀。

    到时候,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天师府都不一定。

    玄兴和张惟没再谈,没走多远,二人便要分别,各奔东西。

    “真不去?”玄兴问道。

    “以后有时间的话,一定去。”

    玄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明和道友,我相信你是正直之士,哪怕你身上的阴气怨气和妖气,都十分明显。只是,你若是不处理一下的话,以后难免引起误会……”

    张惟一悚,随即说道:

    “多谢玄兴道友!”

    张惟确实很感谢对方,玄兴这番话,摆明了是明白张惟有难言之隐,只点出问题,而没有深究。

    阴气和怨气,是来自贴身穿着的黑金袈裟,而妖气,自然是来自自身。

    张惟确实没想到,自己身上的气息,在内行人眼里,竟会如此显眼。

    若不是玄兴提出来这一点,只怕自己还要忽略下去。

    若是因此,暴露了自己半妖之事,那麻烦事儿可就太大了。

    两人告别后,张惟漫步在山路上,只觉自己如今压力颇大。

    先有阴司报复,后有鬼王索命,哪一件一旦爆发,都绝不是如今的自己能够对抗的了的。

    修为还是太低了啊!

    张惟从未感到,提升境界是如此地迫切的事。

    如今,自己也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了,做不成人便做不成吧,如妖物般吞食鲜血和魂魄加速修行,已然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只要自己行得正,不为非作歹,哪怕这样修行,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张惟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不过眼下,还是要先想办法,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

    甩了甩头,张惟顺着山路走向了远方。

    ……

    ……

    过了数天,张惟总算是走出了大山。

    望着平坦的官道,他轻快地踏了上去。

    根据村民们的指路,只要顺着这条官道走,便能回到雍州城内了。

    如今只有炼气初期的张惟,虽然是半妖的体质,体能大增,但实在没有什么神通。

    所以,他只靠着两条腿来赶这么远的路,慢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张惟有些羡慕地看着道路上骑马奔行的人们,心底忍不住感慨着,有钱还是好啊。

    官道之上,烟尘四起,一骑驰骋而过。

    那骑马之人的脸,却引起了张惟的注意。

    那张脸的长相,张惟曾经见过,而且记得清楚无比。

    那个人,是杀害他师父的山贼之一。

第九章 追凶

    张惟的前身,也就是明和小道士,自幼便被遗弃。

    老师父收留了他,并且一直想尽办法给小道士续命,只可惜命有定数,这才有了张惟后来的穿越。

    可以说,师徒二人如此贫穷落魄,很大的原因,就是要给小道士购买珍贵药材。

    张惟穿越后,老师父也只当小徒弟开了窍,仍旧一如既往地对待他。

    张惟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后,失去了前世的亲情友情,可幸运的是,他碰到了一位特别关心他的师父。

    让人无奈的是,在师徒二人赶路时遭遇了山贼,老师父为了保护张惟被乱刀砍死。

    张惟对当时杀掉自己师父的那群山贼,记忆得极其清楚。

    他一直很想报仇。

    他等的,就是今天。

    “巧了。”

    张惟轻轻自语道。

    对方一身行商打扮,张惟看得明白。

    没有急着去追赶,他仍旧按照原先的速度走向雍州城。

    日暮时分,张惟走进了雍州城内,直接走向了商行附近。

    来到后墙处,张惟见四下无人,轻轻一跳,便直接翻了进去。

    后院同样无人,马槽处,数匹马偶尔打几声响鼻,正在吃草。

    张惟仔细辨别了一下,并未发现那山贼所骑之马。

    “难道他去的不是雍州城?”

    张惟一时间有些不确定。

    突然,他心思一动,没有犹豫,直接翻出了院墙,重新回到了城门附近,隐藏了起来。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张惟目中。

    先前,张惟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是不打算在城里过夜,而是打算做完生意便直接离开。

    张惟松了口气,幸好对方还没有来得及出城。

    天色已黯淡,城门也即将关闭,张惟跟着那乔装打扮成行商模样的山贼,又离开了雍州城。

    对方骑马的速度并不快,这倒是让张惟能够跟得上对方。

    一路行进,他们走到了城外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

    此时,林间光线黯淡,颇难视物。

    但在张惟的眼中,一切仍旧无比清晰。

    蓦然间,他的鼻头微微翕动。

    张惟闻到了更多人的气味,这得益于他对于鲜血和魂魄的强大感知。

    略一思索,张惟心头了然。

    人马分批进城销赃,出城后再集合?

    就在张惟思考的时候,前方一声怪笑突然响起。

    “这位朋友一路跟到此地,可是有什么指教?”

    张惟看得清晰,前方的一群人,已然慢慢围向了自己。

    而他们怀中的刀,也都缓缓抽了出来。

    张惟对跟踪人确实不精通,更何况,这个时间进入城外树林,只要有心人留意,实在是非常明显。

    不过,这些对张惟来说,都不重要。

    让张惟有些不解的是,他们在没有任何照明的情况下,居然可以看清自己。

    “绺子?”

    张惟停下脚步,问道。

    对方十余人没有说话,却加紧了脚步围向张惟。

    趁着这个时间,张惟仔细打量了对方每个人的面容,发现了几张颇熟悉的脸。

    就是这群山贼没错。

    “戴大刀的人?”

    张惟又问道。

    “戴大刀”,便是当初杀害了老师父的山贼的字号。

    这是张惟后来调查得知的。

    不过,张惟并没能打听到对方老巢的所在地。

    “雍州城这趟线上的朋友?”

    听到对方说出了自家字号,中间为首的山贼停下了脚步,瓮声瓮气地问道。

    随着他这一停,其余的十号人也停了下来。

    而对方口中说的,是黑道上的切口,也就是所谓的黑话。

    言下之意,是在问张惟,是不是雍州城地界的地头蛇。

    张惟倒是了解一些切口,摇了摇头,说道:

    “摘瓢来的。”

    摘瓢,就是割头。

    说完,他便一步踏出,飞蹿向了对面十几人。

    “哈哈哈,有趣儿!老子们今儿个,就给你个新上跳板的……”

    领头的山贼还没有说完,便惊恐地再难说下去。

    他的同伙,竟在这一瞬间全部暴毙!

    每个死去的山贼头上,都插着两三根黑羽!

    那可怕的羽毛,竟然如同最锋利的刀片,直接钉穿了整颗头颅!

    鲜血,渐渐漫出。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气味。

    然而,头领此时却一声怒吼,主动冲向了张惟!

    他似乎是受到了这股血气的刺激,竟变得双目变得赤红,身上青筋凸显。

    这下子,张惟也看明白了,对方这群人能在夜晚视物,必然同鬼魅邪物有关。

    “血!我要血!!”

    嘶哑的喊叫,从头领嘴里迸出。

    张惟看向狂化的头领,犹豫了下,说道:

    “不行,我想吃。”

    没有多说,他一抬手间,又是数道黑羽飞出。

    只是,飞出的黑色羽毛,这回却没有先前那般无往不利。

    头领身形闪避间,竟是躲开了所有的羽毛,仍然咧着嘴流着口水奔向张惟。

    张惟有些出乎意料。

    头领来到近前,张惟一只布满黑色羽毛的拳头,直接轰了出去。

    对方恐怖的速度,仍是一瞬间便躲开了这一拳,并且第一时间,便伸手成爪要反击。

    然而,那被躲开的一拳上,黑羽瞬息间密集攒射四散!

    如此近的距离,山贼头领终是避无可避,直接被数根黑羽洞穿。

    一道幽影发出一声尖嘶,从头领的身体内浮现,急速飘出,便要远遁。

    金光灿然,一件黑色嵌有金丝的袈裟,直接从天而降,包裹了这只阴魂。

    张惟先前吞噬的阴差还未消化完全,此时很难再吃掉这只鬼,干脆用黑金袈裟装起来,留待将来再吞噬。

    尘埃落定。

    张惟转了一圈,发现只剩下先前狂化的头领还活着。

    其他人身上,并没有鬼物飘出,想来是直接被黑羽灭杀了。

    张惟感到有些可惜。

    再看向流了一地的鲜血,对于饮血这件事,张惟突然不是很想尝试了。

    吃掉魂魄,这个终归简单一些,毕竟魂魄无形无质,吃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味道,更不会有什么吞咽的感受。

    但是血液……

    张惟打算先做点别的。

    走向一旁血流不止的山贼头头,他蹲下身,说道:

    “咱哥俩,聊聊?”

第十章 剿匪

    夜幕深深,张惟骑着匹快马,一路奔驰。

    此时他的心思,颇为繁乱。

    他从那个山贼头领嘴里,知道了对方老巢的位置后,便挑了匹马上路,打算直捣黄龙。

    至于山贼头领,没了价值后,张惟便给了他个痛快。

    这伙山贼,此行前往雍州城,一共骑了六匹马。

    张惟选了匹最好的,同时将剩下的马,牵到树林深处栓好,打算回城的时候再卖钱。

    此行最让张惟在意的,是这伙山贼供奉的一尊邪神。

    这尊所谓的“神”,已然能够驱使其他的鬼物附身人类了。

    从死去的山贼头领嘴里得知,他们身上的诡异变化,都是在他们大当家的,也就是“戴大刀”,供奉起了一尊神灵后发生的。

    最后,张惟还是尝试了吞噬鲜血这件事。

    让人失望的是,纵使他满嘴的血腥气,却发现吞噬鲜血并没有作用。

    准确来说,是普通人的鲜血,对他无用。

    此刻,马背上的张惟,心情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杀人后的忐忑。

    哪怕,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哪怕第一次杀人,他便杀了如此之多。

    可张惟的情绪,还是没有太大波动。

    这其中,自然有所杀之人实在该杀的原因。

    毕竟,不可能指望着让张惟对一**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歹徒心生同情。

    可他实在太过平静了些,若是原先的张惟,大概早就害怕得无以复加了。

    这背后,深层次的原因,便是张惟如今,已然不是单纯的人类了。

    成为半妖半人之后,张惟面对杀戮的态度,也有了巨大的改变。

    他可以很平淡很冷漠地面对这一切。

    甚至,对于杀戮,他在心底中隐隐感到了兴奋。

    张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要自己心存正念,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

    ……

    今晚天空阴沉,不见星月。

    张惟赶到了一片群山之中,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微微皱了皱眉。

    前方不再适合骑马而行,他将马栓好后,便直接登山而去。

    冬日的山间,草木枯萎,少了不少阻碍,张惟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要登顶一座山峰。

    碰到的几个放哨的土匪,都被他暗中扭断了脖颈。

    这座山不算高大,山顶上有处十丈见方的空地,空地之上,有一座石堡屹立。

    石堡,便是山贼的巢穴所在。

    几名山贼,正在石堡上守卫注视着。

    石堡占据了整个山头,而山头四周,极为陡峭难行,稍有不慎,便可能跌落下去。

    不过,这难不倒张惟。

    他轻巧地攀爬到石堡之上,除掉了放哨者后,便从缝隙中向下望去。

    但见堡内灯火通明,一众土匪正在饮酒玩乐,其间几名妇女衣衫破碎,血污沾身,饱受摧残。

    角落里,一具赤身的女尸,仿佛仍带有一丝体温。

    张惟的眼睛眯了眯。

    他细细感受了片刻,没发现什么邪神的气息,便直接跳入了堡内。

    “什么人!!”

    惊叫、碰撞声不断,堡内顿时乱成一团,抽刀声此起彼伏,几名动作快的山贼,已经带着一身酒气冲到了张惟身前。

    张惟冷笑了一声,便已大开杀戒。

    些许带有一丝暗红色的黑羽,翻飞间将整个石堡内染得尽是血色。

    不过须臾,除了几个明显是头头扮相的人,所有山贼皆死于非命。

    几名被山贼绑来的女子,此刻早已骇破了胆,尖叫之余,哭哭啼啼求饶个不停。

    张惟第一时间,扯下了死掉山贼的衣衫,覆到她们的身上,然后,将她们扶起,聚到火堆旁。

    不远处活着的几个山贼,知道遇到了修行界的高人,也失去了抵抗的想法,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求饶才能活下去,此刻倒是颇为安分。

    待到几名女子平静后,张惟慢慢踱步,走到了活着的几个山贼面前。

    山贼们跪倒在张惟的身前,不敢抬头看他。

    “戴大刀,是哪个?”

    张惟轻声问道。

    其中一个披着皮草、面色凶厉的男子,赶忙磕头不停。

    “道爷……道爷饶命!小的……愿意将所有钱财都献给您啊!以后……小的愿意听命于您……上、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犹豫……只求道爷饶小的一命!”

    张惟没有说话。

    这群人都死到临头了,那尊邪神仍没有出现,这只能说明,邪神真不在此地。

    张惟有些没想到,自己埋藏多年的复仇愿望,竟然如此轻易地便实现了。

    抬起手,他盯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了许久。

    他的内心,首次对成为了半妖的自己,多了些接纳。

    戴大刀见张惟迟迟没有回应,紧张惧怕到了极点,吓得尿了裤子。

    便是连头,都磕破了,血流不止,糊满了脸孔。

    其他几个山贼见状,也开始疯了般哭喊吼叫着磕起头来,磕得倒是响,却没有如戴大刀一般将头皮磕破。

    张惟皱了皱眉,看了戴大刀等人一眼。

    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张惟嘴角轻轻翘起,说道:

    “你们,去给那几个姑娘,道歉。”

    几个山贼跪着挪动到几位妇女面前,再度卖力地磕头讨饶起来。

    “这样吧,你们谁道歉的心最诚,我便放了谁。”

    张惟的声音传入了几名山贼的耳中。

    一时间,堡内“砰砰砰”声不断,这些山贼磕头发起狠来,竟若擂鼓。

    戴大刀头上的血流得更多了,其他山贼,虽然看上去磕的力道也颇大,可额头上却只有灰尘。

    看着仍然惊吓莫名,不敢有任何举动的女人们,张惟轻轻叹了口气。

    “回来吧。”

    张惟将几名山贼,又招到了远处。

    “没个心诚的,都去死吧。”

    一挥手,除了戴大刀,其他人已经是倒在了血泊里。

    ……

    ……

    张惟清理出了一处空间,让几名女子在堡内等待自己。

    他留下戴大刀,当然不是因为对方道歉的心最诚。

    有些事儿,道歉是没有意义的。

    确认此地所有山贼,除去戴大刀,都已经死掉后,张惟便带着戴大刀走出石堡,询问起邪神的问题来。

    有道是除恶务尽,留着邪神这么个隐患不管的话,张惟并不放心。

    更何况,吃掉的阴差,总有消化完的一日,自己也必须要找更多阴魂了。

    张惟反复感应了半天,完全感受不到戴大刀身上有阴气和鬼气。

    而且先前在树林中,张惟也只是感应到了有人,同样没有感受到他们体内的鬼气。

    这让张惟起了兴趣,说不定,这一趟还能解决自己如何隐藏气息的问题。

    张惟看着戴大刀,说道: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清楚。我满意的话,就放了你。”

    顿了顿,张惟又补充道:

    “说到做到。”

第十一章 养尸之地

    人只要看到了一丝希望,往往便很难再搏命。

    正如此刻的戴大刀。

    而且,他也没资格拼命。

    张惟让戴大刀在前带路,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了深山里。

    按照戴大刀所说,他所祭祀的邪神,在一处陵墓里。

    他也知道这尊邪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鬼。所以,每逢祭祀邪神之时,他不会亲自下场,更不敢沾染上分毫。

    至于被张惟斩杀的那部分山贼,之所以被鬼附身,则是被戴大刀以“天赐神力”的名头诱骗,半血祭式地献祭给了邪神。

    半路上,张惟时不时地盘问戴大刀两句。

    “你还会搞血祭这种东西?”

    张惟看着戴大刀的背影,出声问道。

    血祭这种仪式,祭祀的对象往往是邪神。所以,血祭并不是简单地杀个祭品就能完成的。

    主导一次血祭,需要注意的方面有很多,一个不慎,便会充满变数和危险。

    因此,想保证祭祀之人自己不受反噬,这点并不容易。

    就比如当初,张惟被一群军士血祭给了女鬼,却中途出了问题,结果主导祭祀的军士们全军覆没。

    没有一定的经验,普通人可做不了血祭之事。

    夜路上,戴大刀一边走,一边向左扭头,看向身后的张惟,谄笑道:

    “不瞒道爷,小的落草为寇之前,也在道观里奉养过几日祖师神仙,读过几本道经,多少懂一点小法门……当然和道爷您没法比……”

    张惟应了一声,看了眼戴大刀的左肩。

    天空夜云尽去,月光重新洒满了大地。

    今夜是满月。

    两人在山林中穿梭了快有一个时辰,才来到了目的地。

    张惟望向眼前的山坳,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明亮的月光照在地上,如同一层细密的白毛。

    这是一处养尸地。

    因为山势风水的影响,此地阴气集聚不散,终年只见月华,不见阳光。

    这种养尸地,僵尸最是喜欢。

    张惟又细细地观察了一遍四周山势。

    他虽说学过一些风水堪舆的东西,可惜只是半吊子水准,能看来出的东西实在有限。

    张惟让戴大刀继续带路,行进中内心已然警惕了起来。

    山坳里,一些破落建筑,零星地散步在四周。

    张惟观察了片刻,出声道:“那处陵墓就在这里?”

    “没错……道爷,咱们一会要下到地宫中去……要不,要不就算了吧……”

    戴大刀在前方回过头,看向张惟,颤声说道。

    “继续走。”

    听到张惟的吩咐,戴大刀就是再怕,也不敢停下脚步,只得继续前行。

    张惟看向不远处的石柱石像,月光映照下,其上遍布着干褐斑驳的枝蔓。

    这些石雕虽已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但从雕刻的风格来看,这处陵墓应该仍是本朝所建。

    张惟心头陷入了沉思。

    谁会在养尸地上,建造规模如此庞大的陵寝?

    以这等规模来看,所修之人必然是当朝曾经的大权贵。

    毕竟只有这等地位,才有可能悄无声息的在山中修建这种东西。

    张惟再度抬头四望,发现这一带的山势风水,浑然天成,没有后来斧凿修改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是一片天然的山中养尸地。

    须知道,尸体葬在养尸地里,起尸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难道是为了养尸,故意在养尸地上修陵寝?

    张惟心中猜测,这是曾有权贵想要养尸?可他的目的是什么?所养之尸又是何人?

    越想越迷惑,张惟只觉得这件事背后的水,恐怕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得多。

    张惟打定主意,若是碰上的东西自己对付不了,一定得提前撤退。

    不多时,戴大刀领着张惟,来到了一处石门前。

    石门已经洞开,其内黑黝黝一片,阵阵寒风不断向往吹出。

    “道、道爷……里面就是那尊邪神的地宫……小的平日里来此地祭祀,最多便是走到这里,都是让其他人下去……

    “啊!!!”

    话未说完,一道黑影骤然自门内闪现而出,在张惟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将尖叫着的戴大刀,拖进了石门内的黑暗里。

    黑影速度极快,张惟并未看清对方的模样。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望向漆黑的石门深处,黑影出现,他竟然什么都没能感应到!

    不能感应到对方的话,进入此门后,只怕会极为危险。

    略作停留,张惟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满月。

    他面无表情,直接踏入了石门。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一路通往地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必借助火把,张惟在此地看得也颇为清楚。

    随着张惟的深入,一股泥土气味混合着发霉的气息,变得越来越重。

    黑暗之中,一片静寂,只有张惟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他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不时看向甬道的四壁。

    这处甬道的墙面上一片空白,便是连石料都显得颇为粗糙,似乎是匆匆忙忙间搭建而起,并未来得及雕琢。

    蓦然间,张惟的眼角,捕捉到了一道幽影一闪即逝。

    他立刻看向侧旁,却发现那里除了墙壁外,什么都没有。

    “喀喀……”

    一阵细碎的声音,自张惟的背后传来。

    这道声音,就像是脚步踩在了细碎的石子上,再仔细一听,又有些像是……磨牙声。

    张惟没有回头。

    他感到有些不耐烦,加快了步伐,大踏步向前走去。

    先前的异常,似乎随着他的前进而远去,四周又恢复了黑暗寂静。

    张惟没走多远,一道石墙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石墙之下,一道阴影看得并不清晰。

    走到石墙近前,张惟才看清了那道阴影,那竟是盘坐的戴大刀!

    他的脑袋上,双目一片空洞,眼睛已然被挖出。

    此时他的身躯面朝墙壁盘膝而坐,头颅却被扭转了半圈,似乎正以这种极为诡异的姿态,望着黑暗中的张惟。

    而就在这时,那道石墙上,竟然有一道道鲜血渗透而出,一副血画,正在成型。

    那副画……

    是张惟的脸!

    张惟仔细地瞅了瞅这幅血画,啧啧称赞道:

    “还挺像。”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石墙上的鲜血,流淌得更为汹涌。

    张惟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说道:

    “别在这里装神弄鬼了,戴大刀,你就是那个邪神。”

第十二章 尝试交易

    周围再度恢复了安静。

    张惟眼前的血画等等尽数消失,先前的一切,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原先石墙的位置,已是甬道的尽头,其后方,便是地宫。

    张惟迈动脚步,踏入了地宫之中。

    地宫内的石壁,只铺设了一半,内里一侧的墙壁上,却没有任何石砖。

    地宫范围不小,十分空旷,地面散落着许多石料。

    很明显,这座地宫,并没有修完。

    所以,它的结构简单到只有一条甬道和半个地宫,甚至连个耳室都没有。

    看来,当年修建这处陵寝的时候,发生了不少的故事。

    张惟看向地宫的中心处,一副石椁正放在那里,此刻已经被打开。

    “你……是怎么发现的?”

    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自石椁里缓缓响起。

    张惟说道:“在石堡的时候,我便觉得你有些奇怪,你磕起头来,实在太狠了。”

    石椁内沉默了片刻,声音再度传来:

    “这样么……难道不该是为了活下去,所以敢发狠吗?”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

    “有道理。但是你和其他的山贼比起来,显得太不同了。其他的山贼和你的处境相同,他们也很努力地磕头求饶,可再发狠,也舍不得将头磕破。”

    张惟认真地说道:

    “我不认为你们这种人,敢对自己下如此重的手。所以,当我发现,你和其他的山贼有点不一样时,我便开始对你多加留意了。”

    石椁内陷入了沉默。

    张惟继续说道:“只凭这一点自然不足以让我做出判断。好在之后,你又露出了破绽。”

    “是……什么?”

    “行夜路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看过道经,懂得如何操持血祭。若当真如此,你应当对玄学、道法都有相当的了解,因此,人身上有三盏灯,你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你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却每次都会回头。咱们毕竟是大半夜行在阴气深重的大山里,又要去抓鬼,你这般自降阳火的举动,实在很反常。”

    人身上的三盏灯,位于头顶一盏,双肩各有一盏。

    民间一直有个说法,说是走夜路碰到有人叫名字时,决不能回头,原因便是在这三盏灯上。

    因为一旦回头,会将肩上的阳灯熄灭,这就给了鬼怪侵体的机会。

    张惟似乎是有些累了,在原地走了几步,便又说道:

    “你进入养尸地后,竟然还敢继续回头说话,那时候,我便知道你肯定有问题了。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普通山贼身上可以理解,但发生在一个能主持血祭、明显了解道法的人身上,实在是太矛盾了些。”

    略一停顿,张惟向前走了两步,看着石椁问道:

    “你不做活人,很久了吧?”

    良久的沉默后,石椁内阵阵干涩的笑声响起,继而又问道:

    “那也仅仅只能说明,戴大刀有问题,你又如何确定,戴大刀就是邪神的?”

    “因为今夜是满月。”

    张惟说道:“这种时候,若是养尸地内有鬼物的话,必然会破土而出,吸收月华。我在踏入养尸地后,便时刻小心着会碰到那尊邪神,却一直没有碰上。那尊邪神又不可能知道今晚我要来找他拼命,因此,这只能说明,这处养尸地里,压根就没有邪神。”

    又向前走了一步,张惟有些随意地活动了下身躯,说道:

    “离开的邪神能去哪?再加上戴大刀身上明显有问题,猜到戴大刀邪神上身,也便不难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石椁内响起,戴大刀撑着椁壁,颇艰难地自石椁中坐了起来。

    张惟望着他皮包骨头、头发稀疏的枯槁模样,感觉他如同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会放我回到地宫?你又怎敢下到地宫?在这里,我想对付你,可比外面要容易许多。”

    实在不是张惟想跟下地宫,而是他确定了邪神在戴大刀体内时,对方已然进入了甬道。

    张惟不想到嘴的阴魂跑掉,只好冒险跟着下了地宫。

    很多时候,想要提高修为,该冒的风险还是得冒的。

    张惟当然不会实话实说。

    他看着枯槁的戴大刀,平静说道:“我突然有些兴趣,想看看你还有哪些花样。可惜,只有甬道里那些不入流的幻象。”

    戴大刀阴沉的双目盯着张惟,沙哑说道:“你……难道就是好人?”

    他在“人”这个字上,咬得极重。

    张惟微微一笑,大方承认道:“我的确也不是人。”

    “咱们其实并没有生死之仇,何必非要如此?”

    戴大刀的口风明显松了下来。

    张惟思考了片刻后,说道:

    “我可以离开此地,不再多事,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为何没有鬼物的气息。”

    张惟当然不会放过对方,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他想试一试,能不能诈出点东西来。

    戴大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在空旷的地宫中回响不断,颇为刺耳。

    他深深地看了张惟一眼,说道:“想要不像鬼,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当鬼。同样的道理,你想隐藏妖类的气息,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当妖。”

    张惟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望向戴大刀,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阴差?”

    “阴……差?呵呵呵……算是吧。”

    “怎么不当妖?难不成妖也能做阴差?”

    戴大刀看了张惟一眼,说道:“阴差不一定非得鬼来当。更何况如今阴司里一片混乱,暗中动点手脚,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别的妖物想改换身份,我的确帮不了,可若是你的话……

    “你曾经,也同其他阴差打过交道吧?”

    张惟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漆黑的令牌,正是自己吞下的阴差所留之物。

    戴大刀扫了一眼令牌后,声音毫无波动地说道:

    “这块阴司令……是阴司功曹这一官级所有。老夫身为判官,恰好官高一级,倒是可以将阴司令中的署名和身份,改换成你的……”

    “好。你改吧。”

    “那你……到我跟前来,将阴司令递给我。”

    戴大刀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十三章 心怀鬼胎

    张惟没有犹豫,直接走向了地宫中心的石椁。

    “慢着……”

    戴大刀突然出声,喊住了张惟。

    已经走了大半距离的张惟停下脚步,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要付出一点代价。”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你说说看,只要你能帮我隐藏身上的气息,其他一切都好说。”

    “我想一想……”

    话音未落,整个地宫突然震颤了起来,张惟只觉脚下变得粘稠了起来,低头一看,地面竟然化作了一片血水!

    “黄泉引渡,血池化海!”

    随着戴大刀一声暴喝,张惟脚下的血水,顿时变得汹涌而深幽了起来,瞬息间便漫延四散,一股恶臭充斥了整个地宫!

    张惟踏在这血水上,丝毫无法着力,半只靴子片刻间已经没入血水之中。

    戴大刀这一翻脸,出手便是杀招!

    “你不过炼气初期的修为,也敢找老夫的麻烦?!哈哈哈……将你手里的阴司令交出来吧,其中的香火老夫便笑纳了……”

    张惟双脚如同被粘在了血水之中,一时间困在了血池里,根本无法移动。

    他在血水中陷得更深了,可神情却不见慌张。

    张惟双手握拳,直接砸在了血池之上。

    随着这一砸,他身后的地面上,数道黑羽爆射而出,直指石椁中的戴大刀!

    张惟先前和戴大刀对话时,看似随意地挪动步伐、活动身体,其实早已将黑羽埋入地面留作后手。

    两人先前看似平静的对话,实则各怀心思,都在暗中布置!

    黑羽如箭,竟是带出了阵阵破风声!

    戴大刀感受到了黑羽的锋利,神色一凛。

    他身在石椁之内,为了维持血池的施法,行动极为不便,一时间逼不得已,只好自行打断了血池,双手黑光缭绕间,挡下了数根飞羽。

    “你……和岁厄星君有什么关系?”

    血池消失不见,地面恢复原状,张惟后退数步的同时,听到了戴大刀极其忌惮的声音。

    “你都伤成这幅德行了,还关心这么多干吗?”

    张惟早已发现这个判官身受重伤。

    这也是对方一直躲在石椁中不出来的原因。

    张惟神情十分凝重。

    他已然发现,这个附体戴大刀的判官,是自己碰到的最强大的敌人之一,稍有不慎便可能丧命于此。

    张惟跑动了起来,没有选择后退,而是迅速前冲,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老夫若不是重伤,哪里有你放肆的机会?不过就算是重伤,老夫仍有筑基的修为,我倒要看看,你耗不耗得过我!”

    一面猖狂地大笑,戴大刀再度掐起法诀,沉闷喝道:

    “黄泉引渡,山岳如刀!”

    张惟身前的地面上,顿时浮现出了上百道极锋利的刀片,完全将前路堵死的同时,又有上百刀片直接自张惟脚下突刺而出!

    张惟一个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身上的棉衫多了数道口子,血渍缓缓渗出。

    “老夫身下,便是此处养尸的真穴所在!你以为我同你谈论这么多,是为了什么?若是你一下地宫便直接动手,老夫还来不及准备,可现在……”

    无数刀锋自地面突出,张惟不敢硬抗,只能翻滚飞跃,躲避这些刀刃。

    一时间,他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这般僵持了许久,张惟已是气喘吁吁,而石椁中的戴大刀,却丝毫看不出疲态。

    这正是因为,戴大刀占据了养尸地的穴场,阴气聚集之下,法术消耗大减。

    张惟心知,再拖延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他又是一个翻滚,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了地宫的最深处,离甬道入口最远的地方。

    戴大刀坐在石椁中,精神全部集中在张惟的身上,对身后却毫无防备。

    便在此时,几道黑羽骤然飞起,射向了他的后背!

    这些飞羽,正是先前被戴大刀抵挡下来的那些!

    张惟看似一路奔逃,实则有意绕到背后,从而为落于正面的黑羽,创造了此奇袭之机!

    戴大刀听到了身后的破风声,瞳孔收缩间,却已经来不及回头!

    黑羽本就离得戴大刀极近,此刻飞出只是瞬息,便洞穿戴大刀的躯体!

    一道魂体,飘离出了戴大刀的身躯,隐约间已有溃散之象!

    地面上所有的刀刃全部消失,张惟没了阻碍,毫不犹豫地向着石椁奔跑而去。

    与此同时,他掌中黑羽不要钱似的甩向了那道魂体。

    这个判官本就身负重伤,此刻被黑羽连续切割穿透,终于支撑不住。

    一声痛苦的尖吼响彻地宫,判官临近崩解前,被从天而降的黑金袈裟收纳了起来。

    张惟瘫坐在石椁旁,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剧烈的咳嗽声,在空荡的地宫中响起。

    此战消耗太大,张惟先天不足的老毛病再度复发。

    衣衫重新变得破损,身上的数道血痕隐隐作痛,张惟心有余悸地连续深呼吸数次,略作平复。

    这次当真是危险到了极点。

    幸好前些日子修为精进,自己能够简单地近程操控离体的羽毛了,否则,当真是凶多吉少。

    倚靠着石椁,张惟休息了许久。

    “还是太冒失了些啊……”

    只觉浑身无力,张惟叹息道。

    不过,这次收获的可是一位判官的魂魄!

    若是吞噬掉他,不知道自己修为能到何等地步?

    张惟扶着石椁站起了身,看向石椁内里。

    不出所料,一块漆黑的令牌,正落在紧闭双目的戴大刀身上。

    张惟捡了起来,入手一股阴凉之感。

    拿在手上,他仔细打量着这块令牌。

    与上一块令牌不同的是,这一块上坑坑洼洼,道道裂缝蔓延其上。

    “这就是判官的阴司令?怎么看着这么破旧……”

    张惟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块功曹的阴司令,将两块令牌一同拿在了手里。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两块令牌刚一接近,判官的令牌上便有一道道乳白色气息迅速飘逸而出,流淌进了一旁的令牌之中!

    张惟还未来得及反应,破旧的判官令牌已是化为一片黑烟,消失无踪。

    “那股白气,便是……香火?”

    张惟隐约有了猜测,这块判官阴司令应该是破损的,其内香火被吸收后,便彻底损毁了。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仅剩的阴司令,它虽吸收了香火,却没什么变化。

    张惟尝试了一下,仍旧无法催动它。

    摇了摇头,收起令牌,张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石椁上。

    石椁内,似乎还有其他东西。

第十四章 当年隐秘

    张惟将戴大刀拖出了石椁,在椁中摸索了起来。

    一本古朴的玉册,被张惟握到了手上。

    《三元镇符》?

    张惟翻看片刻,发现这是一本讲授符箓的道典。

    其中符箓种类多样,粗略一翻间,张惟便见到了几种颇实用的符箓。

    而且,这似乎是云锦山天师府旁支的法门?

    张惟虽说功夫不到家,可基本的眼力劲儿却不差。这也是因为,自己师父这一脉的传承中,道法没有多少,有的也都粗劣不堪,可杂七杂八的奇闻典籍倒是颇丰。

    他将玉册放进怀里,打算以后细细研究。

    不得不说,这本书对眼下的张惟很有作用。

    如今他只能凭借融合的乌鸦妖力对敌,手段实在过于单一。

    就如此番对抗判官,若是能有符箓辅助,定会容易许多。

    再度翻找起来,张惟又发现了一小瓶丹药。

    打开药瓶,其中有两粒漆黑的药丸。

    张惟倒出一粒,嗅了嗅。

    “玄清再造丹?”

    这倒是极好的伤药,虽说这两颗药的品质有限,但对炼气期的张惟而言,却很够用了。

    石椁里只有这些东西,其他的便都是些碎石瓦砾。

    而这些物品,大概是某位来此降妖除魔的同道留下的。

    只是,这位同道就不一定还活着了。

    收起了玉册和丹药,张惟看着石椁,陷入了沉思。

    张惟一开始以为,这处建在养尸地上的陵寝,其目的就是养那尊邪神的,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不是什么邪神,而是一位重伤的阴司判官。

    而且,这位判官也是鸠占鹊巢,盘踞在这处养尸地中养伤的。

    张惟抬起头,再度环看了一圈这处地宫。

    难道说,这处未完工的陵寝,的确是中途被弃用了?

    空旷的地宫内,中心的石椁显得如此突兀,而且,这具棺椁正好占据了此地风水的真穴之位。

    看着眼前的石椁,张惟总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一时间,张惟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这处地宫是必须封印起来的,要是被其他孤魂野鬼入驻,占据了地宫里的风水真穴,那也是极麻烦的事情。

    张惟很想立马封印了这处地宫,只是……

    他做不到啊。

    他打定主意,等回城后,一定要找人来封禁此地。

    若是短期内找不到合适的,那就自己尽快学会《三元镇符》后,再回来封印这处陵墓。

    张惟不再停留,拖着戴大刀的尸身走进甬道,离开了地宫。

    这戴大刀的尸身是决不能留在养尸地之中的,否则必然会起尸。

    踏出甬道,重回地面,外界已是晨光熹微。

    张惟今夜消耗颇大,又一路拖着戴大刀的尸体走了这么远,此刻感到十分劳累,便坐到一旁,休息了起来。

    “是……是你?!”

    咳嗽声突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张惟的耳中。

    地上的戴大刀,竟然睁开眼睛,苏醒了过来。

    这是真正的戴大刀,也就是那位作恶多端的山贼大当家的。

    “你认识我?”

    张惟目光一凝,看向地上的戴大刀。

    “我……不,不认识……”

    戴大力说话极其艰难,明显活不长了。

    人若被鬼物上身的时间太久,哪怕鬼物离体而去,也很难再活下去了。戴大刀便是如此,更何况,他的身躯还被张惟的黑羽伤得极重。

    张惟看出了对方已经是弥留之际,他想了想,说道:“你若是肯告诉我,我便让你入土为安。你要是不答应……这野外应当是不缺动物的。”

    戴大刀犹豫了片刻,说道:“当……真?”

    世上之人,对于入土为安还是极为看重的,戴大刀也不例外。

    在他们看来,只有埋入土中,死者才能真正得到安息。

    被野外动物啃食遗体这等凄惨下场,戴大刀实在不愿遭遇。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你既然认识我,看来你没忘掉当年那件事。”

    那件事,当然说的是戴大刀一群绺子,砍杀了自己的师父。

    “当然记得……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我这些年也不必东躲西藏……”

    张惟一挑眉,说道:“什么意思。”

    “当年……有人找到我,要我带人杀掉你和你师父……而且,要把这件事伪装成山贼谋财害命……咳咳咳……”

    听着戴大刀剧烈的咳嗽声,张惟面无表情,说道:“什么人。为什么。”

    “咳咳……我也……不知道。对方来历神秘……出手很阔绰……”

    “你东躲西藏,是怎么回事?”

    戴大刀气息越来越微弱,过了许久,才出声道:

    “对方知道……我接的活失败了,你……没死……要杀我灭口……”

    “你还知道什么?”

    戴大刀已然气若游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

    “我……偶然听到……和临王……有……关……”

    看着闭上了眼睛的戴大刀,张惟双拳死死攥紧。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竟还有如此巨大的隐情!

    本以为大仇得报,却未曾想,一切只是冰山一角。

    张惟深深地吸了口气,清晨寒凉的空气让他冷静了下来。

    临王……

    是陈国当今皇帝的同母兄弟。

    其封地,便在西部最为繁华的临州。

    只是,如今临州城里的王府,已然是一片空寂破落。

    一年半以前,临王府被满门抄斩。

    而罪名,便是谋逆。

    这是震动整个陈国的大事,就连雄踞北方的申国,还有陈周边的一些小国,都为之震惊。

    毕竟陈国,是当今天下与申国并立的另一尊庞然大物。

    而临王,曾经乃是陈国中最有权势的藩王。

    可以说,临王是整个天下,除了申国皇帝和陈国皇帝外,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而这等人物被杀,自然惊动了整座天下。

    张惟记得清楚,先是老师父被杀,而后没过几日,便传来了临王府被抄斩的消息。

    两件事在时间上,确实很接近……

    和临王有关……

    若就此猜测,是临王派人来杀自己和师父的?

    还是说……

    因为临王府被灭,自己和师父也受到了牵连?

    而且,为何杀掉自己和师父,要通过收买山贼,伪装成意外的方式?

    张惟的心绪杂乱到了极点。

第十五章 坐而论鬼

    离开养尸地,张惟起了一把火,烧过戴大刀的尸身后,将骨灰埋入了地下。

    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张惟紧赶慢赶,朝阳初生之际,总算回到了石堡之中。

    石堡里,还有几名被山贼绑上山的女子。

    张惟在石堡中一番搜刮,找到了百来两银子。

    虽然张惟很穷,也很喜欢钱。可这笔钱,他没有私吞,而是将其分给了石堡内的几名女子。

    虽说这些银两,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可终归是聊胜于无吧。

    护持着几位姑娘下山后,张惟找到了自己的马。

    随即,他犯了难,如何带她们回去成了个大问题。

    思前想后,张惟决定先带她们去附近的官道上,等有行商路过,再说清楚情况,搭马车回城。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如今的世道,朝廷只能重点把控城池以及主要的连通官道,像张惟如今所在的偏僻荒凉的野外,哪怕是在官道附近,也极其不安全。

    野外除了有剪径毛贼,更有各种可怕的山精鬼怪肆虐,行商者敢在这种地方行走的,少之又少。一时难以碰到车马,实在正常不过。

    好在张惟运气还不错,天色已暮时,终于等来了一队行商,愿意载他们进城。

    他从商队里买了件新衣衫,换掉了已经破损的旧衣物。

    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张惟登上马车后,便睡了过去。

    一路上,他梦到的都是当年师父被杀的场景。

    醒来后,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张惟一身冷汗,心神颇感疲惫。

    他在黑暗的车厢里呆坐了半晌。

    关于师父被杀这件事的后续,他是一定要追查下去的。

    不过,不是现在。

    事关临王,自己如今的境界还是太低了。

    一切,至少要等到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后再说。

    下了马车,商队的马车正围在篝火旁,准备着晚饭。

    张惟蹭了顿饭后,便在四处溜达着散起步来。

    如今,他吞下的阴差离被彻底消化已经不远了。

    与此同时,他距离炼气中期,也只差了临门一脚。

    不过,眼下自己最大的问题——如何掩盖气息,仍未解决,这让张惟颇感忧心。

    不知不觉间,张惟走入林间,远离了车队和篝火。

    远处黑暗中的一点光亮,吸引了他的注意。

    想了想,张惟还是走了过去。

    那光亮的来源,是一处小火堆。

    火堆旁,一位中老年模样的僧人盘腿而坐,正跟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讨论着什么。

    这位老人一身儒生打扮,仪态谈吐颇为不凡。

    他站在树旁,一手扶树站立,半边身子笼罩着火光,半边笼罩在树影里。

    张惟看了一眼老儒,只觉得他身上的衣衫有点单薄,有些不太适合如今严寒的冬日。

    又看了一眼僧人,张惟略一思考,还是走出了树林。

    见到林中黑暗里突然走出来了个年轻人,僧人一惊,话都有些说不利落:

    “你你……你看!老衲就跟你说、说这世上肯定有鬼!这大半夜的荒山野岭里,谁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说到最后,僧人已经带上了一丝颤音。

    却是张惟这些日子遭遇了颇多危险后,心头谨慎惯了,走路有意放轻了脚步。

    “休得无礼!”

    老儒先是瞪了僧人一眼,然后对着张惟施了一礼,客气地说道:

    “我二人方才在此地争论,世间是否有鬼一事,李兄大抵是夜半时分谈及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心头难免有点恐慌,还请这位小兄弟勿怪,老夫替他赔不是了。”

    一旁的李姓僧人注意到张惟身后,有被火堆照出的影子,松了口气,宣了声佛号后,说道:

    “我说这位施主,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吓唬人很有趣吗?你再这般扮鬼,信不信老衲真超度了你?”

    张惟走到火堆旁坐下,颇好奇地看向了僧人,说道:“这位师傅,如何称呼?”

    再宣一声佛号,僧人双手合十,说道:“贫僧李守财。”

    “敢问师傅,怎地遁入空门了,还留有俗家名讳呢?”

    李守财不耐烦地说道:“老衲又不是自己想进空门的,你管这么多干啥?”

    一旁的老儒,听了直摇头,还忍不住念叨着:“有辱斯文。”

    生逢乱世,不少人活不下去了便跑去出家当和尚。其实,这不过是美其名曰“出家”,真是信佛皈依的不多。

    所图的,不过是化缘方便一点,不至于被人叫“要饭的”那么难听。

    张惟心头明悟,不再戳老和尚的痛处,而是转头看向老儒,说道:“方才听先生所讲,应当是不信世上有鬼神了?”

    “然也。”老儒点了点头,“老夫自是不信佛教怪异妄诞之言。有道是……”

    老儒开始阐发阴阳二气屈伸之理,条理清晰、言辞流畅,给张惟剖析证明了为何世间无鬼。

    其治学的深厚功底一听便知,当真是位严谨的老学究。

    只是,一旁的老和尚听得直翻白眼,待到老儒说完,老和尚说道:“我说老先生啊,你就犟呗!哪天你跟我一样,是从鬼窟里逃出来的,你就知道你说的理气那些玩意有多不靠谱。”

    老儒一听,吹胡子瞪眼地跟老和尚又争论了起来。

    张惟没有多做评论,而是转头问道:“老先生平日里,应该没有太多时间出城?”

    老儒点了点头。

    张惟了然,难怪对方不信世间有鬼物。

    虽说数百年前天地大变,天庭无踪,地府鬼门大开,阳间鬼物遍布肆虐,可经过修行界这么多年的努力对抗,比之当初实在好太多了。

    尽管去到荒村深山中,妖物鬼魅仍旧极容易见到,可至少,人类聚集的城池以及近郊,还有大的官道上,这些东西已极少敢出现。

    这便导致了,最近的百余年里,不少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所谓的“鬼”。慢慢地,便有部分人对鬼是否存在产生了怀疑。

    甚至,对于鬼怪之说,也有了不少阴谋论的论调——最常见的,便是和尚道士借此恐吓民众,以方便圈钱。尽管确实有这种情况,但并非全部都如此。

    张惟有些感慨,只可惜这位老先生,没能生在唯物主义的乐园,安全又美好的地球上。

    你生活的地方,真有鬼啊!

    老儒看向张惟,颇期待地问道:“小兄弟,对于鬼,你如何看?”

    老和尚也看了过来。

    似乎,张惟变成了这场辩难的裁判,他的态度,决定了今夜谁赢谁输。

    张惟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老先生为何不坐下聊,站着不累吗?”

    老儒一手扶着树,似乎是站得久了,体力有些不支。

    他的大半身子,隐藏在树影里。

    “老夫久未活动,多站站舒活下筋骨。”

    “哦,不是怕被照到没有影子啊。”

    一旁的老和尚,瞬间跳了起来,睁大眼睛,颤抖着望向老儒身后。

    老儒神色一变,急忙后退数步隐于黑暗中,同时说道:

    “老夫久居黄泉之下,冷寂多时,若不论及无鬼之说,怕难留二位彻夜长谈。既然先生已经看穿,老夫这便离去……如有得罪,勿怪勿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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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天师是妖怪介绍:
“张天师!王爷请您去祈福禳灾,他要给您专门修一座新天师府!”
“以后再说。贫道四海为家。”
“张天师!皇上请您去炼制仙丹,他要招您做驸马——公主哭喊着非您不嫁!”
“……贫道已看破尘缘。”
“张天师!西北方妖邪魑魅现身,为祸人间,天下人恳求您出手救世!”
“降妖除魔,义不容辞!”
张惟沉声说完后,突然有点心虚:
自己,好像也是个妖怪……这位天师是妖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这位天师是妖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这位天师是妖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