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梦初醒已千年
麒麟宫,正是张惟这一脉传承最初的名字。
当初老师父曾经告诉过他,自家师门祖上也阔过,数百年前也曾煊赫一时。
不过……如今的师门,却连名号都消散在了历史中,山门更是不知遗落在了何处。
今世有关麒麟宫的消息,已然近乎于无。甚至说,张惟这些年一直在搜寻打听,却也从未能明确麒麟宫具体兴盛和衰败的时间。
至于传承方面,老师父教给张惟的功法,实在粗浅不堪且零落不成体系,就是连名字都没起;其他术法,那更是直接没有。也就是有着不少收录各类杂闻秘闻的书籍,隐隐约约还能看出一点当年的底蕴,不过随着老师父的身死,这些杂书也已尽数亡佚。
“你竟然听说过……麒麟宫?”张惟惊异地盯着白纸黑墨,说道。
他未曾想到,这位坤道太阴炼形失败后再度苏醒不说,似乎竟还拥有着前世的记忆。难道……她没有真正死去?
而且她竟然知晓麒麟宫,那她到底有多么古老?
骷髅迅速写道:“道门祖庭之一,岂会不知?”
笔尖一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又落笔写道:“今夕是何年?麒麟宫难不成已经没落?”
“如今是陈国承圣十七年。麒麟宫……早就没了几百年了。”张惟说道。
老和尚见他们交流了起来,总算不打了,便偷偷溜出了前屋。他一刻也不想和这白骨同处一间了。
骷髅听后,显得有些错愕,更有些怅惘,几度想要落笔,却终究没有写下什么。
毕竟,没落和没了,终归是差距有些大的。
“大梦初醒已千年,凌乱罗衫,料峭风寒,放眼难觅旧衣冠,疑真疑幻,如梦如烟。”
张惟有些明白对方此刻的心绪,感慨道。
他喟叹一声:“世事变幻无常啊。”
骷髅没什么表示,只是突然写道:“没得好。”
张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云锦山今朝如何?可还鼎盛?应不会也已没落?”骷髅又写道。
“你关心天师府干什么?”张惟一怔。
“天师府?”
张惟说道:“云锦山这么些年来,一直被历朝历代的皇室所尊奉。自打当初云锦山祖师被赐封初代‘天师’,云锦山被赐名‘天师府’后,已经有一千年了。只不过,不论皇室如何更迭、王朝如何更替,天师府却依然是那个天师府。”
骷髅听完后,愣了许久。
张惟见对方又不再动笔,便主动问道:“你这么关心云锦山……莫非你出自天师府?”
“你别问。”
张惟缓缓地吸了口气,又问道:“那你……如今多大年纪了?”
“要你管。”
“你见我便动手,理由是我出自麒麟宫,难道说……许多年前麒麟宫和天师府有过节?”
“不知道。”
“还能不能聊了?”张惟神情极其不爽,“不想聊正好,你该赔我多少钱,咱们趁着这会儿赶紧算算。你别以为自己是个骷髅就敢赖账,司天署可是专门管……”
一阵簌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张惟的话语。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骷髅,只见她此刻放下了笔,正双手捂着脸颊,全身骨架轻轻颤抖着,不断地摩擦出声响。
形如哭泣,状若哭声。
只不过,她却流不下眼泪,更发不出哭声。
哭,对于一副白骨骷髅来说,实在是件很奢侈的事儿。
或许,她之所以哭,正是因为无法哭。
张惟心想,大概是自己提到了“骷髅”字眼,才让对方如此触动。
“喂,你在哭吗?”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出声问道。
骷髅动作如旧,没有理会他。
“你想啊,你还存留着记忆,并且再度活了过来,多少太阴炼形失败的人,可是什么都没剩下。这么看,你的运气岂不是极好?”
张惟语气平缓地宽慰着:“既然你还有机会再来一世,那更得积极努力地面对新人生才是。负起人生的责任,就是你要勇敢而坚定迈出的第一步。所以,赔偿还是不能少的。虽说你现在确实很惨,变得这般丑……”
“丑”字只说了一半,一股浓重的寒气瞬息间爆发,骷髅竟然再度向张惟出手!
“我的黄花梨木台!!”
老和尚一直在屋外偷听,此刻听到屋内又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赶忙跑远。
……
……
“你不丑。”
“你现在长得,还是挺……挺白的。”
“不难看。”
张惟望着烂掉的半扇屋门,咬牙切齿地说道。
骷髅呆在一旁,寒气仍旧泊泊而涌,昭示着她的不满。
“现在接着谈。”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了纸笔,写道。
“这还怎么谈,你搞出这般大的动静,咱们就等着司天署找上门来吧。”
“没人能发现我。谈。”
张惟感受片刻,发现对方气息丝毫不漏,也对她的话没了怀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问道:
“那你现在,太阴炼形失败后,到底是何状态,仍旧是人?还是说……成了鬼?可为何你身上没有一丁点的鬼气?”
“是鬼。至于鬼气,我可以彻底收拢入体。”骷髅回应道。
“道道道、道长!死人啦!!”便在此时,老和尚突然从后院发疯般跑了进来,“书房里捆着的三个人,除、除了木珠……都都、都死了!都成干尸了!!”
“那两个贼,是我吸干的。”骷髅平静地写道。
张惟神情严肃,说道:“理由?”
“那三人窃我身躯,岂不该死?若不是那个女人还有用的话,我也要杀的。”
这三人是一方江洋大盗,手上沾满人血,此刻身死也算不上无辜。张惟没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帮我修炼。”骷髅继续写道。
张惟一挑眉,问道:“凭什么?”
“我可以告知你一些关于麒麟宫的旧事、秘闻。”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不够。知道这些往事,对我而言意义不大。毕竟我也没想着要光复师门,而且就算是想,只凭我一个小道士也做不到。”
骷髅接着写道:“你先前所用的符箓,源自云锦山一脉的真一道。我还可以把真一道传给你,甚至,可以改得更适合你。”
她写完后,放下笔,然后只用一根指骨在纸上轻轻地摩挲勾勒着。
张惟目光一凝,神情陡然凝重。
因为,她此刻用手指重复勾画的,是一个“妖”字。
第四十七章 出城
张惟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认出了自己的真身。可是,自己直到现在,一直未动用过妖力,而且又有香火遮掩气息……
这只能说明,这具骸骨生前的修为和见识,高得可怕。
张惟望了老和尚一眼。
老和尚心领神会,赶忙离开了屋子。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张惟将声音压得极低,问道。
“太明显,不用看。”
张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没办法如此轻易地相信你。”
骷髅直接动笔,在纸上勾画了起来。
“这种神行符,你可以尝试下,看能否用另一种力量制出。”
张惟瞬间认真了起来。
他的符箓之道,因为学自《三元镇符》这本人族术法,所以是无法用妖力制造符箓的。
这直接导致了他的符箓制作起来效率低下、成本高昂,且效果也不好。
便是刚才,他同骷髅的一番拼斗用出的三张符,那便是相当于直接扔出去了三十两银子。
而若是符箓能够使用妖力制作,那这一切问题都会解决。不光是成本会大降,就是以他充沛的妖力,画出的符威力都会明显提升不少。
对方提出的这个条件,张惟极其心动。要是以后真能用妖力制符箓,那么他的实力将大大提升。
此刻,他看得极为仔细,很快便确认,这道神行符,确实可以用妖力来灌注制作,而且,这道符箓的精妙程度,比之自己所学的要高出很多!
“现在相信我了吗?”骷髅写道。
张惟深深地看了骷髅一眼,此人在生前,必然和天师府有着极深的渊源,而且修为绝对十分可怕。
一时间,他有些担忧和对方合作,会把自己陷于不利的境地中。
不过,他回过头来一想,如今自己再不利又能不利到哪里去?红衣鬼王、阴司报复且不说,就是千面狐狸也搞得他焦头烂额。
虱子多了,也就不咬人了。
“我暂时可以相信你。你要我做什么?”
张惟决定同意,和对方搭伙试试看。想要得到,总得先付出。不过,他也打定主意,自己必须极为小心,这骷髅明显隐藏得极深,若是一个不慎让对方给卖了,那可真就要了命了。
“很好。首先,钱我不用赔了。”
张惟纠结了许久,终于极为艰难地点了点头。
“其次,我需要食物。”
张惟疑惑道:“食物?”
“你如何修炼,我就如何修炼。”
张惟了然,这骷髅的修行,看来如同自己一般,也是需要吞噬的。她能将两贼吸成干尸,便可见一斑。
“我懂了。不过,此事在城内不太好办,必须出城才行。正好,我最近也有事要出去,正好可以给你找些吃的。你有没有忌口?”张惟回应道。
“什么类型都可以。”骷髅这是告诉张惟,不论何种妖魔鬼怪,她都可以吞噬以提高修为。
“最后,你要带上我。”骷髅继续写着。
“这个你得说说原因,不然我不放心。”
骷髅运笔如飞,写道:“我要第一时间吃掉食物。还有,人族聚集地附近,没人给我打掩护的话,我行动太不方便。你也可以带上剩下的那个女贼。”
“那么,合作愉快。以后,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张惟问道。
骷髅沉寂了片刻,写道:“叫我‘暮秋’。”
……
……
暮秋重新回到了木珠的宅院里。
张惟将她所写的纸张尽数销毁,并处理掉两具干尸后,走回了书房。
给座椅上已然吓坏了的木珠松绑后,他问道:“隔壁的房子是你的?”
呆愣的木珠此时直接声泪俱下,凄厉到了极点:“道长!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哪怕是给我个痛快也行!求您了!!”
很明显,亲眼见证了同伴的惨死,她已然骇破了胆。
张惟掰开木珠抓向自己的手,说道:“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做那绿林的勾当?”
“我……我没有杀过人!!我一直都是明面上的那个,那些脏活都是另外两个干的!我……”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你对无辜者造成的伤害,永远也无法弥补。还有,你求错人了,我说了不算。”
很明显,木珠如今的生死,是暮秋说了算的。张惟就算是想插手,暮秋也不会同意。
“好了,告诉我,那房子是不是你的?”张惟又重复道。
如今,暮秋盘踞在那宅子里,而且可以预料,她只要在城内,应该都会留在此地。张惟必须确保,这宅子不会有类似房东来收租之类的问题。
“是!是!道长,我什么都给你,只求你能救我一命!!”
张惟内心轻叹,就算你把那房子送我,我也得敢要啊。我可不敢跟那骷髅抢地盘。
“伺候好那具白骨吧。”
他说完,一指点向了木珠的眉心,让其陷入了昏迷。
……
……
这两天,张惟做足了准备。
两日后的早晨,他将行李收拾妥当,换上了一身普通灰色长衫,在外貌上略加修饰后,便准备出城。
如今城内,有关于他和胡霜儿的绯言绯语,已然是甚嚣尘上,张惟不想被人认出自己。
关于出城的目的,除了避风头以及帮暮秋提高修为外,他还要去处理养尸地的地宫,以防被其余的阴物入驻。
当初在地宫里击杀了重伤判官后,张惟体力透支且境界也有限,只好选择以后去封印地宫。如今他已然来到了炼气中期,妖力大涨,已经是到了解决的时候。
至于要不要让暮秋进入地宫里提高修为,他还暂时没有决定。
安排好老和尚看家后,张惟牵出后院的马,便和木珠一起走上了出城的路。
两人走在一起,就像是下乡探亲的小夫妻。
木珠坐在马背上,身后背着一个大箩筐,整个箩筐有黑布遮盖,里面正是暮秋。
虽说这容身之所,看着有些简陋,但实则箩筐内是垫有层层绸缎的。
不得不说,木珠不愧是在刀尖上打滚的人,此刻知道了自己的命握在暮秋手上后,当真是明里暗里殷勤到了极点。
一妖一鬼一人一马,缓缓走出了雍州城。
这一次,他们选择的方向格外有针对性,他们打算,先去附近传闻闹鬼的地方,好好探一探。
降妖除魔,正当其时。
第四十八章 山野旅舍
日暮时分,张惟一行已然偏离了官道,在旷野里行进着。
他们本打算露营在野外,却有些意外地看到不远处,隐有炊烟升起,竟有一间野店。
张惟轻轻敲了敲木珠背着的箩筐,说道:“如今离城池还是太近了些,咱们只能慢慢走。远处有家客店,今夜不如就先住在那里。”
箩筐从内被敲响,暮秋表示了同意。
“再有一到两天的路程,应该便能走到那传闻闹鬼的乱葬岗了。”张惟又说道。
木珠此时,有些怯懦地低声道:“道长,您也走了一天了……要不剩下的路程,您骑马,由我来牵马吧?”
箩筐内突然响了两声,暮秋表示反对。
她觉得,马背上更平稳舒适一些。
张惟只好选择拒绝。
他忍不住腹诽道,你都这副模样了,还如此金贵,感情还怕硌着肉不成?
行了不久,他们便来到了村野旅舍门口。
虽说城外少了很多司天署的保护,要危险许多,但仍有不少人,居住在城外。
这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没钱,比如……不被允许进城。
当今世道除了妖魔乱世,不同皇朝之间,碰撞更是时有发生,流民在这个世界里从来都不缺少。所以,很多人出于某些状况,是连进城的资格都没有的。
毕竟,司天署是大陈朝廷的司天署,而不是天下百姓的司天署。
张惟不知道这处旅舍的主人为何没有进城,想来,这背后总会有些无奈。
好在,这里离得官道不算远,还是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
旅舍门口的马槽旁,栓有数匹马,明显还有其他客人落脚。
“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此时,一个面容憨厚的中年汉子,肩上搭着块抹布,主动迎了出来问道。
“住一宿。”张惟扶着木珠下了马。
“好嘞!”中年汉子主动将马牵过,领向马槽处。
走进屋里,此时恰巧也有一桌人在吃饭,张惟和木珠走到了他们隔壁桌坐定。
木珠解下背篓,将其放到了桌旁。
老板安置好马匹后,来到房内,走到张惟一桌旁。
他一边卖力地抹着桌子,一边招呼道:“客官,菜谱在墙上,您看想吃点什么?”
此刻,张惟鼻尖动了动,木珠更是轻轻皱了皱眉头。
老板倒是个细心的人,见状面露歉意,忙说道:“二位客官多担待!小店如今只有我和我婆娘两人经营,人手不够,我也不得不多忙活一些。刚刚我才在后院里做完了些屠户的活,身上的味道难免有些大……您多多担待!”
说着,他面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张惟微笑道:“不碍事。都不容易。”
木珠见张惟如此,也赶忙点了点头。
老板有些感激地笑了笑。
“要个白菜炒肉,再来个萝卜肉丝,还有土豆炖鸡块,别的……我再想想啊。”张惟点起菜来。
老板听后,颇窘迫地挠了挠头,说道:“客官,您点的有些菜,暂时没有食材了……我们这地儿有些偏僻,东西确实容易缺……”
张惟很理解地说道:“没事儿。有多少上多少吧,其余的,老板你看着来,能吃饱便可。”
点好菜后,老板立刻忙碌了起来。他先给张惟这桌送来了一大壶茶,还有一大碟腌黄瓜。
“多谢客官您能体谅!小店这些酱菜倒是不缺,您想吃多少都行,不跟您要钱!”
老板的笑容有些淳朴,连带着面上细密的皱纹也深刻了起来。
张惟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他拈起一块腌黄瓜放进口中,冰凉爽脆,很是适合下饭。
“你们听说了吗?南边的乱葬岗附近,又死人了!”
“这才几天啊……已经十几条人命了吧……”
“还好咱们绕道走了……”
此时,隔壁桌的议论声,让张惟支起了耳朵。
他正要和暮秋去那处乱葬岗,此刻倒是可以趁机打听打听消息。
“敢问这几位兄台,可知道那乱葬岗具体是什么情况?”张惟出声问道。
一旁坐在一起吃饭的五六人,皆作行商打扮,此刻听到张惟主动问起,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打开了话匣子:
“据说啊,那乱坟堆底下,本就有一座大墓!是当初的风水先生为了养煞,故意选在墓上建了乱葬岗!”
“小兄弟,你们夫妻这是要回南方探亲吗?可千万不要从乱葬岗过!太危险……”
“唉!如今在野外就要多加小心啊……我同乡的一个菜农,今年秋收后,和别人一起运菜来雍州城里贩卖,结果却失踪了,到了今天,仍旧是不知去向……”
张惟问道:“什么消息都没有么?”
“家里人都找了几个月啦,还是一点信都没啊……唉……他还年轻啊!家中的未婚妻,一直在等他回来,这些日子都是以泪洗面,身体也病倒了……”一个年轻男子神情黯淡,说道。
“小王失踪这事儿……我看并不是鬼物作怪。”此时,一位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声音压低,“他们可是一直都走官道的,先前从未出过差池,可是这一回却……只怕是碰上马匪山贼了……”
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说道:“那土匪们抢菜农个啥劲儿?一车的莲藕黄瓜乱七八糟的,难不成土匪抢去自己吃吗?而且……王哥家里也一直没收到赎票的消息,只怕还是……唉……”
一时间,旅舍里的氛围变得很是沉重。
“不说这个了,如今没消息,也总比听到噩耗强,说不定小王他福大命大呢!”另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头发花白的男人,赶忙说起了别的,“说起来,你们听没听说最近雍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儿?”
张惟突然有了种极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儿?”
“据说啊,胡员外死后,居然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妾室。此女虽说貌若天仙,可是却妇德有缺……”
“继续说啊!”
“对啊!到底怎么了?”
行商们瞬间被调动起了好奇心,兴奋地追问着。
“她啊,和一个道士有了私情不说,更让人不齿的是,她竟公然在胡员外的殡礼上,将那道士聘为了胡府的供奉!”
在坐之人尽皆哗然。
张惟默不作声,伸出手提了提衣领。
第四十九章 尸孽
“不知廉耻!”
“太不要脸了!”
“难道就任由这对狗男女侵占胡员外的家产,逍遥自在下去?”
提起这个话茬的头发花白男子摇了摇头,说道:“不然能怎么办?也没人有他们二人的把柄啊。更何况,如今那女子可是胡家家主,家大势大,谁又敢轻易惹他们呢?”
“胡员外也是糊涂,竟将家主的位置,让给了这么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头发花白男子接话道:“有传言说,那女子乃是一狐狸精,施了妖法,这才让胡员外把家产都留给了她……”
张惟一惊,暗道还真让你们猜对了。
“……不过,城内岂会有妖物敢如此大摇大摆地现身?这不过是无知者编造的流言罢了。”华发男子继续说道,神情带上了一丝轻蔑。
“嗨,我还有点羡慕这个道士……”一个年轻人开玩笑道。
张惟面庞微抽,心想你要是知道真相,你肯定不会羡慕的。
华发男子笑骂道:“你也得有那道士的能耐!你们是不知道,那道士的本钱……可不一般啊。”
说着,他的神情变得十分高深莫测。
众人闻言,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张惟顺手倒了一碗茶,也跟着点了点头,心道虽然不知道这些谣言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但这句话确实是真的。
“有多不一般?”
“讲一讲,讲一讲!”
“搞快点!”
他的同伴们有些猴急地问道。
“你们可知,他们二人,最早是如何勾搭在一起的?”华发男子自问自答,“是因当初那道人向胡员外进献了房中秘术!”
“可……这和他们勾搭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啊?”
“这你就不懂了。你以为,那房中秘戏就这般单调无奇?错啦!若真是如此,那道人当初如何能得到胡员外的宠信?呵,说出来你们别惊着,这道人教给胡员外的房中秘戏,正是二龙戏凤之法!自此之后,那二人才开始背着胡员外暗通款曲……”
正在喝茶的张惟,一口喷了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
这是哪个孙子给我造的谣?
真够缺德带冒烟的啊!
“啊这……”
“受教了,受教了……”
“人家有钱人和咱们这些苦哈哈想的就是不一样,可真是敢玩啊!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儿也就只能是他们有钱人才敢玩!”
华发男子享受完了同伴们的追问与惊叹后,说道:“现在这事儿啊,在雍州城里都传疯了,甚至还有更不堪的呐!等到进城后,不用打听都能在大街上听到!”
恰巧这时候,老板端着菜走了过来,张惟赶忙冲他招招手,不再关注隔壁桌的闲谈。
此时,屋外天色已黑。上完了菜,张惟和木珠一面吃着,一面和闲下来的老板聊了起来:
“老板,这店里只有你和老板娘忙活,很不轻松吧?”
老板坐到了一旁,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其实先前,我还雇过几个人来着,只是都干不久,毕竟不在城内,没人愿意多呆。”
“你们两口子,是为何留在了城外呢?”张惟又问道。
老板神情一黯,说道:“能进城的话,谁不想进呢?只可惜,我家祖上曾在前朝做过官,因为一些事儿,被当今的朝廷给记恨上了。这不,我们这些后人也跟着倒了霉,世世代代都被官府禁止入城。没办法,城外便城外吧,生活还得过不是。”
张惟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到桌旁的箩筐内传出了一声脆响。
他神情陡然凝重,身躯瞬间紧绷了起来。
“吼!!”
一声凄厉的长啸骤然响彻,整个旅舍也跟着颤动了起来。
一位中年女子,此时从后院冲进了屋内,神情惊恐到了极点!
紧接着,旅舍通向后院客房的大门,在一瞬间破碎翻飞!
十几只血肉腐烂模糊的手臂,从门外伸了进来!
“救……救命啊!!”
“快逃啊!!”
变故突发,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老板、老板娘还有行商们,被吓得惊惧大叫,反应过来后,疯也似地向着前门奔跑而去。
木珠也怕到了极点,不过却没敢逃掉,而是躲到了屋内角落处。
而张惟,则是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他们此行出城的目的之一,本就要给暮秋寻找妖邪以供吞噬,此刻对方正巧送上门来,哪有不收之理!
先前,在暮秋的及时提醒下,张惟已然有了准备!
一张改良后的神行符被他反手贴在身上,速度瞬息间暴涨!
运转妖力,黑羽布满双手,他直接冲到血臂近前,十数拳轰击而出!
张惟一路打进后院,见到了这怪物的全貌——形状有若不规则的肉球,其上满布着表情怨毒的人脸,还有诸多的断臂残肢长出。皮肉腐烂,血水滴落,腥臭无比!
此时,这些人脸上的眼睛全都未睁开。
“尸孽!”
张惟讶然,没想到此地竟然有这种东西。这种邪物极为罕见,就是有所出世,其诞生地也多是在藏尸洞一类的地方。
这是因为,尸孽的形成条件苛刻——需要许多人死后,怨气凝结不散,且尸身堆积在一起,在阴气日积月累的灌注之下,最终才能成型。
并且,每具尸首的亡魂,都因阴煞的影响,被束缚在了尸孽的体内。因此,这等邪物一旦出世,很是可怕。
黑夜降临后阳气大减,这具尸孽便恢复了活动。它应是嗅到了店内的生人气息,才袭击了旅舍。
而此刻,随着张惟的攻击,尸孽身上众多的人脸同时张嘴,却只在其体内传来了一声嘶吼,与此同时,那些人脸上的眼睛,竟然在这一刻开始慢慢地睁开,一齐看向了张惟!
它已然被彻底激怒!
被其身上愈来愈多的眼睛盯着,就是张惟也感到头皮发麻。
他赶忙退后进入屋内,迅速将箩筐背了出来。
“是尸孽!我一人打不过!在它彻底苏醒前,你我联手做掉它!”
此时,所有人都已离开,暮秋就算现身也不会被人发现。
箩筐外的黑布被扯下,一道白光瞬息间飞掠而出,直冲尸孽而去!
张惟更是毫无保留地催动妖力,上百道黑羽有若离弦之箭直冲天际,而后四散,从不同角度激射向尸孽!
此刻,尸孽身上的一张张人脸扭曲到了极点,它感受到了危机,所有眼睛竟是在这一瞬间全部睁开!
尸孽彻底苏醒!
第五十章 故事的小黄花
这一瞬间,尸孽的身躯骤然膨胀,竟直接占据了大半个后院!
其身上的每张脸都张大了嘴,一道道由黑紫色肉絮糅合而成的肉筋,猛然从嘴内涌出,长度暴涨,有若触手般疯狂摇摆!
这几十道肉筋狂暴舞动间,竟然逼得暮秋身形连连后退,张惟的上百道黑羽更是瞬间被打飞零落!
尸孽挡下了进攻不说,此刻数十道肉筋竟猛然激射缠绕向了暮秋和张惟!
张惟神情凝重到了极点,纵然有神行符的加持,身形十分灵动,可一时间还是被这尸孽逼到了角落里,活动范围愈来愈小!
暮秋则被逼到了另外一旁,这邪物居然打算将他们分开后一一攻破!
张惟知道,再这样耗下去,必然凶多吉少!
“这东西夜间太强,而且已略有灵智!咱们得合击一处!”
张惟冲着一旁的暮秋高吼道。
当下,上百道飞羽再度飘起,只是却不再分散,而是汇聚成一道黑线,直接冲击向了尸孽左下方的一张人脸!
暮秋身形一弹,更是后发而先至,其身周寒气暴涌,道道冰霜,凝结在身后,她一脚狠狠地踹向了那张脸!
尸孽一声高吼,身上的道道黑紫肉筋瞬间回掠,刮起一阵狂风的同时,直接抽向了暮秋!
然而就在此时,张惟操控的那上百根飞羽,竟是瞬息间调转方向,直接飞射向了与暮秋相对的尸孽的后背!
与此同时,暮秋直接四肢一拢,缠住大量的肉筋后,骤然回拉!
尸孽的大部分肉筋一瞬间被暮秋拖住,而余下的肉筋想再回撤防御飞羽,已然抵挡不住!
上百道飞羽排列成一道流畅蜿蜒的黑线,线条的一端,狠狠地刺向了尸孽!
危机关头,尸孽身上的残肢和少量肉筋剧烈摆动,试图阻挡,却都在碰触到黑线尖端的一瞬间,化作了血沫!
黑线,狂暴地钻在了尸孽身上!
上百道黑羽,尽数冲击到一点,那一根根羽毛,不知是因撞击在血肉上而破碎,还是因后续飞羽的强大推力而破碎,只是短短数息,整条黑线便化作了点点飞灰!
而尸孽的背上,此时已然多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极深血洞!
“吼!!”
尸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上的残肢和肉筋战栗着狂摆,一张张面孔更是直接从七窍里流出了黑色的脓血!
肉筋无法再困住暮秋,她跌落在地,其骨骼的色泽已然黯淡了不少,寒气更是大减。
一根黑羽自她手中滑落,却是张惟刚刚喊话时,暗中以此羽毛,告知了她声东击西的计划。
张惟如此精细地操纵黑羽,只是短短片刻便已精疲力竭。他强撑着甩出了数道镇鬼符,直接贴在了尸孽的身周。
已然是强弩之末的尸孽,本就近乎丧失了抵抗能力,此刻被镇鬼符封住,只是略微挣扎后,便再也无法动弹。
张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说道:“真不知道该说咱们是旗开得胜还是出师不利,这才刚出城,就碰上了这么个难缠的玩意儿……”
他先前准备的镇鬼符,此刻已然尽数用出。
休息片刻,张惟撑着地面站起,走到暮秋身旁,把她提溜了起来。
“你可还好?”张惟问道。
暮秋冲他点了点头。
“配合得不错。”
张惟松了口气。
此战这般惊险,好在他和暮秋只是消耗颇大,而并未受伤。
“我算是帮你找到第一样食物了,而且还是个硬菜。”
不得不说,比起张惟只要魂魄和鲜血,暮秋的食谱确实要广不少。
“你得再教给我两道符箓才行。”张惟又道,“先把镇鬼符教我。”
一人一骷髅此时来到了墙角,倚靠着墙壁坐下。
暮秋朝着尸孽瞅了瞅,随后又点了点头。
此时,躲在前屋的木珠,听见院内平静了许久,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后院里。
只见整个后院一片凌乱,客房倒塌大半不说,就连地面也塌陷出了一个大坑,
地上更是零落着许多碎烂的白菜土豆等蔬菜。
却是先前尸孽吃痛乱挥乱舞时,直接将地窖打破,其中的冬储蔬菜,也跟着被甩出洒落了一地。
木珠走向墙角处,看到张惟此刻正盯着手里的一截还算完好的萝卜看个不停。
“主……主人……道长,你们没事吧?”
自打木珠知道需要自己伺候暮秋后,她便很识趣地将称呼变更为了“主人”。
随手扔掉萝卜,张惟应了一声。
他看向暮秋说道:“先前店里的人应该还没跑远,晚上在城外太不安全,我先去将他们找回来。你吞噬尸孽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不如先将它暂时一留,等我处理完这点尾巴后,再让你吃个痛快。”
暮秋很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
“你先把你主子收起来吧。”张惟扭头,对木珠说道。
随即,他起身追出门去。
……
……
“这……这就是那怪物?”
“太太、太吓人了吧!”
“道长扶危济世,功德无量!”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一群人在院落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知谁一带头,他们竟都给张惟行起了跪拜之礼。
他们很明白,自己逃命的速度可比不过这妖物的速度。今夜若不是张惟降服了它,他们都将极其危险。
张惟赶忙一一扶起他们,说道:“我辈修道之人,降妖除魔本就义不容辞。诸位今夜暂且在前屋里凑合凑合吧,大家放心,这东西有贫道看着,不会出问题。明天一早,你们便尽快入城吧。”
行商们劫后余生,对张惟的话言听计从,只是一旁的老板夫妻二人,面上神情黯淡。
“这……这是王哥啊!!”
一个一直在偷摸打量尸孽的年轻行商,突然颤抖地指向尸孽身上的一张面孔,悲戚地高喊道。
他正是之前闲聊时,提到的失踪菜农的同乡。
“王哥……王哥……”
一时间,泪水爬满了他的面庞,他直接向着尸孽跑去。
“站住!不要给道长添麻烦!”
他的同伴们,立马拉住了他。
张惟看向了对方所指,只见那是一个人的上半截身子,直接硬生生地融进了尸孽里,其身上破旧的衣衫已然被污血浸染得发了黑。
他的面庞上满是血污,容貌已然难以辨别,只是,其神情的痛苦与怨毒,却清晰无比。
“你能确定,他就是失踪的那位菜农吗?”张惟问道。
“……他的怀里,他的怀里一定有东西!”
张惟走上前去,不顾黑色的血渍,直接在那半截人身上翻找了起来。
最终,他找到了一朵被贴身放好的、已经枯萎的花。
五片花瓣都已被黑血浸透,只有脉络还隐隐留有一抹枯涸的黄色。
这是一朵黄瓜花。
一朵,曾经的……
小黄花。
第五十一章 故事的小黄瓜
见到这朵花,那位年轻行商瞬间哽咽。
“没错……就是王哥……王哥家境不好,每次出远门卖货,都会精心挑一朵黄瓜顶上的花,等到回家后再送给嫂子……有一回,我们碰巧见到了王哥亲自给嫂子往头上戴花……那时候我们一群人还笑话他……”
说到这,他再难言语,号啕大哭。
那哭声是如此悲恸,回荡在野外寂静的夜里,显得又是那般苍凉。
在场之人,皆面露哀容,或是看向了远方,或是低下了头。
“啊!!”
哭红了双眼的年轻行商,突然一声怒吼,再度冲向了尸孽:
“我要杀了你个怪物!我要给王哥报仇!嫂子还一直在等着王哥回来啊!!!”
看着再度被同伴拦下的年轻人,张惟沉默。
一时间,场中只剩下了无力而又无助的哭泣。
……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一众行商便已起床,未吃早饭,便准备先赶路进城。
经过了一夜,除了那位年轻人外,其余人的情绪都已不再那么低沉。
毕竟,活人还是要努力活下去的。
临行前,几位行商和张惟来到店门口。
“还是得多谢道长!这些是我们几人凑出的一点香火钱,还望道长不要嫌少……”
张惟摆了摆手,没有要。
虽说他为出城做了诸多准备,这几日开销颇大,可有些钱他并不会要。
“道长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仅如此,道长更有一副侠肝义胆!”
“我等还不清楚道长的名号呢,还请道长告知!”
几位行商暗自决定,一定要牢记这位救命恩人。
张惟轻轻咳嗽了一声,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贫道明和。”
“道长的名号听上去怎么有点熟悉啊?”
“哦!我想起来了……”
“道长居然就是城里那淫道人?!”
“你闭嘴!胡说些什么东西!”
先前,他一直没有将自己的道号告诉对方,就是因为他不想见到此时的情景。
而现在,他之所以又选择说出,则是因为他纠结过后,还是想要出名。
当然,他希望的出名,并不是现在在城内的那种名气。
若是他能落个降妖除魔正义使者的形象,那他妖怪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便会大大降低,这就是灯下黑。
只是……
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啊。
张惟看着这几位行商此时复杂到了极点的表情,微窘说道:“有些流言,你们不要轻信。”
“啊……啊!是是是!那净是群三姑六婆,在这嚼舌头根子说胡话,我们几人可一直都认为,道长您不可能是那种人!!”
“没错!当初道长到胡府中抓鬼,便可见道长心性朴直、法力高强!那些闲言碎语定是某些小人污蔑您的,道长您也千万别往心里去!”
“对对!正所谓清者自清,道长您没必要和他们那些人一般见识!”
张惟没再多说什么,嘱托他们路上多多注意安全。
辞别后,一众行商骑上马离开。
他们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雾里渐渐变得模糊,一道道细语被风送进了张惟的耳中:
“你们说……道长这等人物,为何偏偏看上了个寡妇?”
“你懂什么?有些俏寡妇啊,那可是格外地……”
“你的意思是……道长他老人家,就好这一口?”
“你们就别管这般多了,人家道长和胡家主母,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凡人来反对?”
“……”
张惟面露愁容,在清晨的寒风里蹲了许久。
……
……
回到旅舍,张惟走进后院,此时老板夫妻也在,他们的神情显得颇为颓唐。
木珠守着背篓,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盯着尸孽。
“情况如何?”张惟开口问道。
老板一声长叹,说道:“这回……损失可真是太大了。”
老板娘禁不住掉泪,说道:“我们可怎么活啊……”
毁坏的屋舍要再修葺,需要很大一笔钱,只怕这夫妻二人难以负担。
碰上这等变故,确实极容易打垮一个家庭。
张惟在院内转了起来,挨个看过尸孽破坏的地方。
“这间房原先是用来干什么的?看这架势,那怪物最早应该是从这间屋里蹦出来的。”
张惟看向老板问道。
他所指的房屋,此时地面凹陷不说,屋顶更是直接不知所踪,四壁也残破得极为严重。
“那里……原先是我们两口子的卧房。”
张惟盯着那断壁残垣看了好久。
“幸好你们昨晚还没来得及睡。”
回过头,他朝二人一笑,说道:“人没出事儿。”
老板和老板娘勉强笑了笑,面容却仍旧十分惨淡。
就算他们二人活了下来,可接下来的生活,只怕还是会变得极为艰难。
“发生这种事儿,也确实是很不幸。不过……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怪物呢?实在是太突然了些。”张惟的声音里满是不解。
“这城外……不就是这样吗?”老板惨笑了一声,“我们老两口,提心吊胆地过了这么些年,一直害怕着随时死掉。日子一久,我们本以为都麻木了,也看淡生死了……可结果呢……”
昨夜危机临头,他们在逃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看透生死。
他们很怕死。
他们很想活。
……
……
一群人回到了前屋。
早晨饭还是要吃的,就算有再大的困难,那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老板搬出一个酱坛子,打开后从中取出了些腌黄瓜。
老板娘准备了些稀粥,此时盛好了碗,一一放到了桌上。
张惟、木珠还有老板夫妻,四人落座。
坐在桌畔,张惟看着这咸菜清粥,心想也是不错。
“不论怎么说,若没有道长您,只我们夫妻二人碰到这等天灾的话,只怕此时已成了两具尸首。道长的大恩,我们永世不敢忘!”
老板十分诚恳地说道。
“道长您尽管吃,不够还有。”
老板娘有些腼腆地笑着。
张惟第一时间没有回应。
他看着那碟腌黄瓜,发起了呆。
他没动筷子,木珠便也不敢吃。
老板夫妻二人见状,也跟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他们不敢多问,只是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待到粥由热转温,他终于有所动作。
张惟夹起一块腌黄瓜,又出神地看了半天后,说道:“为什么你们会说这是天灾?这,分明就是人祸啊。”
他筷子一松,那块黄瓜便落入了盛有稀粥的碗中,溅出的几滴粥液,不均匀地洒在碗边。
“你们俩杀了这么些人,难道就是为了一坛子腌黄瓜?”
第五十二章 血腥的真相
老板夫妻二人满脸的错愕与不可置信。
木珠也被张惟这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道、道长!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道长……我们老两口本分了一辈子,您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
张惟随手扔下了筷子,说道:“你们的反应我可以理解。毕竟,第一时间就承认自己有罪行的人,基本没有。怎么也得狡辩两句才行。”
他盯着老板夫妻二人看个不停,又说道:“你们既然不承认,那我不妨来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张惟站起了身,围着桌子慢慢踱起了步。
“你们还记得昨日,我刚来店里点菜时的情景么?当时,我只点了三样菜:白菜炒肉,萝卜肉丝,还有土豆炖鸡块,而你的反应是什么呢?”
张惟在老板身后站定,自语般说道:“你说,店里食材不够了。”
老板闻言,哭丧着脸说道:“道长啊!是真的不够啊!您要是确实想吃,为这事儿不高兴,小的这就去想办法!都是小的不是!您别……”
“我点这几样菜的时候,有意选的都是冬储菜,怕的就是你们做不出来。”
张惟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可在昨夜,地窖被破坏,我见到了被洒到地上的菜后,才明白这事儿里一定有蹊跷。”
他再度移动起来,边走边说道:“地窖里,冬储的白菜、萝卜、土豆,一样都不少,可你却说食材不够。那么,不够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就只能是肉了。”
“确实是肉不够啊!小店里来歇脚的客人们,也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肯点肉菜的本就不多,道长您当初一下子点了那么多肉菜,确实是没有啊……”老板娘急声说道。
张惟摇了摇头,慢慢踱到老板娘的身后,说道:“你说的不是问题的关键。当初,你家男人曾主动给我们二人解释过,他身上为何有股子血腥气——他才做完了宰杀的活儿。”
木珠听到这里,也回忆起来:当初点菜的时候,老板解释后,还希望自己二人多担待。
张惟突然笑了笑,说道:“老板娘,你身上也有股子血腥味呢。该不会,你也刚刚杀完牲畜吧?”
老板娘闻言,身形紧绷到了极点,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淌下。
“所以说,刚杀完牲畜,却没有肉用来做菜,这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道长!您法力高强,我们夫妻二人不过是山野里的村夫村妇,怎么也比不得您。但是您这般污蔑我们二人,我们实在是无法理解!!”
老板神色变得愤怒的同时,还带有明显的畏惧。
“你可以继续听下去。咱们不妨来思考一下,你们身上这股子经久不散的血腥味,到底是从何而来?”
张惟继续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咱们先谈点别的。你们也看到了,那怪物体内,居然有当初失踪的菜农,不知你们两个如何解释这件事儿?是不是说,那菜农倒了霉被那怪物吃掉,然后怪物又来祸害你俩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面上却没有分毫的笑意:“那菜农进雍州城卖菜,走的可一直都是官道,被怪物抓走吃掉的可能实在太低。他被人所杀害,才更有可能是真相。喏,那不就是证据。”
说着,张惟指了指桌上的那碟腌黄瓜。
“你这就是胡说八道!!难道因为这点咸菜,就能说我们害人?!”
老板娘气得笑了起来。
“当然不能了。”张惟说道,“可是他的尸身,被你俩藏在了卧房里,这问题就大得很了。”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明明是那怪物毁掉了我们的房子,我们何时藏过尸首?!”
老板面色通红,气得浑身哆嗦。
“因为啊,院子里那怪物,可不像老板你说的是意外出现。它啊,就是在这小院里形成的,而且形成的时间,就在这几日内。”
他在当初交手后便发现,这尸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应该是新生的。若是一只成型多年,吞噬了诸多人命的尸孽,自己就算是和暮秋联手,只怕也要落荒而逃。
张惟慢悠悠地说道:“说到这儿,我不得不给你俩讲一讲那东西的由来了。那怪物叫做尸孽,它产生的条件,必须要有大量的尸体堆积,并且还得有滔天的怨气。”
说到这里,张惟突然停下了脚步。
“而有意思的是,那尸孽最早出现的地方,就是你们二人的卧房。也就是说,那间房子里,曾经有过大量枉死的尸首。也唯有枉死,才会有足够充足的怨气,产生出这等怪物。”
张惟转回到自己的座位后,没有坐下,而是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板二人,说道:
“将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是你们,将杀害的人都藏在了卧房之中。而他们的冤魂无法解脱,才生出了这么个怪物。
“这也是为何,那菜农的尸骸会融进尸孽里。因为你们二人将他杀害后,也抛尸在了卧房里,最终为尸孽的形成提供了养料。
“你们身上那一直难以消散的血腥味,便是最好的证明。”
老板夫妻二人听后,沉默无言。
场间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许久后,张惟重新坐回到桌畔,问道:“晚上听着尸身腐烂滴血的声音入睡,真能睡得着么?”
“哈哈哈哈……”
老板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癫狂,笑得眼泪不住地淌。
“有什么睡不着的?都死得不能再死了,难道还能再跳起来杀了我?!”
张惟轻轻地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说呢?”
老板笑容骤敛,有些落寞地说道:“是啊……还真的能……”
“我想知道,你们的动机是什么?图财?还是单纯地……喜欢害命?”
若动机是前者的话,这夫妻二人害了这么多人,却仍旧过着贫苦的日子。
而若是后者的话……张惟有些无法理解。
“凭什么。”老板喃喃道。
“凭什么?”张惟疑惑地重复。
“凭什么……他们可以进城!凭什么啊!!而我们,又凭什么要世世代代留在城外!!凭什么、凭什么啊!!”
老板嘶声大吼,状若疯魔。
第五十三章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可以进入城内,只要不出城,就一辈子不必担忧横死!”
“凭什么我们就只能永远留在城外,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永远不知道能否活到明天!”
“你告诉我,凭什么?”
“凭什么啊!!”
老板不断地冲张惟高吼着。
木珠面色一寒,便要动手。
张惟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板的问题,张惟无法回答。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凭什么”了,只要有不公的地方,都可能出现这个问题。甚至,只要是人与人不同的地方,也能够问出这种问题。
若是硬要回答,那只能说……
生而如此。
或许这个答案很消极,或许这个答案很无奈,可是,这就是事实。
就像张惟他不知道,凭什么自己会穿越,又凭什么自己穿越后的躯体会先天不足,乃至凭什么他现在是个半人半妖的存在。
只不过,一个人若开始纠结这个问题,那他真的是在介怀问题的答案吗?
“我不知道。”张惟很诚实地回答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老板平静了不少,“我每次杀掉人之前,都会问一问他们这个问题——凭什么?你猜,他们都是怎么回答的?”
张惟摇了摇头。
“嘿嘿嘿……他们的回答五花八门的,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的答案能够让我满意。所以,我就将他们都杀了。”
老板一面神经兮兮地笑着,一面说着。
“其实我明白,他们也都不知道答案。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能知道……”
“有意义吗?”张惟突然问道,“你杀了如此多的人,又能如何?你和你老婆,还有你们的后代,仍旧是无法进城。”
“后代?哈哈哈……我和我婆娘,就没打算再要后代!我不会再让我的孩子们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的!”
老板的神情显得有些可怖:“至于意义……他们的死,能够让我们稍稍感受到一些宽慰,这就是意义。总不能,这世上只有我们如此惨吧?你说对不对?”
“我只能说,我对你的身世报以同情。”张惟重新站起身来,“可是,你们却未曾对生命抱有敬畏。血债还是得血偿的。”
“当家的,你快走!!”
老板娘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发疯了般刺向张惟。
只是,她连张惟的衣角都未蹭到,便被木珠一脚踹翻在地,蜷缩着无法动弹。
“媳妇儿!!”
老板一声惊叫,便要起身。
突发变故,木珠十分警惕,她见到老板要有动作,直接扭身回转,一腿踢向了身前的木桌,而旋飞的饭桌瞬息便砸在了老板的胸前。
“当家的!!”
老板娘发出了一声满是痛苦的凄厉嘶喊。
被木桌砸飞的老板,身上沾满了稀粥,此刻缓缓爬到了老板娘的身旁,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望着这一幕,张惟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菜农怀里那朵染血的黄花。
这一瞬间,他觉得一切都很令他厌倦。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俩……还是由尸孽来了结吧。”
……
……
张惟解开了尸孽的封印,任由它身上的一张张脸,将牢牢牵着手的老板夫妻吞噬。
他们二人,最终也成为了这怪物的一部分。
待到一切结束后,张惟重新封住了尸孽。
“这样……也算是报仇了吧。”
他望着沉静不动的尸孽,喃喃道。
暮秋缓缓走到了他的身畔。
一人一白骨,就这样看着尸孽,过了好久。
暮秋不知从哪掏出来了纸笔,写道:“我可以吃了吗?”
张惟瞥了她一眼,说道:“可以。不过,尸孽内的那些魂魄就别吃了,都放掉吧。”
暮秋短暂沉默后,写道:“你应该知道,被尸孽体内阴煞影响的魂魄,已经没了轮回转世的资格。”
虽然如今天道失常,阴司十分混乱,但是阴司并未彻底废弃,还是勉强维持着往日的部分功能。所以魂魄轮回投胎,仍旧要下到地府中去。
而没了轮回转世的资格,自然便意味着魂飞魄散,就此消散在世间。
“就当是个念想吧。”张惟说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好。不过我先前答应教给你两道符,这样的话就只能教给你一道了。”
张惟点了点头。
这其实不是太大的问题,反正如今他们出城了,各类妖魔鬼怪最是不缺。大不了自己就多费些时间,帮暮秋多收集点食物。倒是不用担心学不会她的符箓之法,无非就是慢点而已。
“你昨晚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暮秋写道。
“没错。”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那菜农的同乡?”
张惟默然,片刻后说道:“我也不知道。”
暮秋扭头,空洞的眼窝盯着张惟看了良久,才又写道:“其实,你很喜欢多管闲事。”
“我不认同你的说法。我认为,我这叫快意恩仇。”
“有什么区别?”
张惟神情一正,说道:“有很大的区别。我的说法更好听一些。”
“你这样,不像是个修道之人。”
“具备了修为后,就应不食人间烟火吗?我看不一定,率性而为也挺不错的。”
张惟神情平静,继续说道:“侠义之心,也正是人的本性之一。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倒觉得这样也很过瘾。”
暮秋在纸上越写越快:“道理是如此。可这世上让你看不过去的事儿太多了,你不可能所有事儿都管过来。就算是神仙,就算当初天庭还在的时候,也都不行。你现在有兴趣管,难不成以后也一直有兴趣?”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你这是在逃避。”
张惟一挑眉,说道:“你可以过‘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的日子,我也可以选择‘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的生活。无非就是活着的态度不同。既然我看不惯,那就要有看不惯的做法。”
“很好。希望你能继续保持。”
暮秋虽在纸上这么写,可张惟却能从她洁白的头骨上,感受到明显的冷笑之意。
“说起来,你如今都是鬼修了,为何还这么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张惟眯着眼睛,看向暮秋问道。
暮秋没有犹豫,直接在纸上写道:
“既然我看不惯,那就要有看不惯的做法。”
第五十四章 一张皮
张惟彻底解开了尸孽的封印。
随即,暮秋将尸孽体内的所有魂魄释放。
一道道魂魄升上半空,面上怨毒与憎恨的神情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浓浓的迷惘。
张惟望见了那位菜农,望着他与身畔的数道魂魄一起,消散在了风中,消散在了阳光下。
一时间,魂灵碎散,有若漫天萤火。
待到所有魂魄尽数消散后,暮秋直接一掌,深深切入到了尸孽的体内。
从她切进的骨臂上,一道道血色光华开始流转,逐渐蔓延到她整个白骨身躯上。
尸孽则变得愈来愈小,最后,化作了一片飞灰,彻底消逝无踪。
“完事儿了?”张惟看着气息明显强盛了不少的暮秋,问道。
暮秋如同吃饱了的猫,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随着尸孽的消失,其原先所在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那是死者们的遗物。
其中一张皮,引起了张惟的注意。
他走上前,将那皮纸捡起,随手抖开。
皮纸泛黄,足有半人大。其上,有一些红色的字迹,似乎是记录了一些东西。
张惟拿在手中,读了起来。
“冬月,进城。”
“冬月,购置棺材铺。”
“……”
“冬月,与胡府一女有染。”
记录到此为止。
张惟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上面所写的……竟然全部都是自己近期的行程!
他感到一股极深的寒意涌上心头。
长长地呼了口气,稳住心神,他继续翻看起这张皮纸来。
轻轻抚摸过那些红色的字迹,他发现,用来书写这些字的东西,竟有种隐隐的熟悉感,那是……
血!
是红衣鬼王的血!
当初,他可是吃掉过那女鬼的半边身躯的,这血迹他不可能认错!
张惟内心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女鬼竟然一直关注着自己!
本以为,自己从她的魔窟逃离后,她就是想找到自己,也得费些功夫,自己也能够落得一段时间的安生。可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些!
那女鬼对自己的动向了若指掌,只要她想,随时都有可能找到自己!
而如今,自己可是身处城外,毫无司天署威慑的城外!
暮秋注意到了张惟的异常,只见他紧攥着皮纸,面上冷汗流个不停。
她戳了戳他,在纸上写道:“那人皮上写的什么?”
张惟回过神来:“人……皮?这是人皮?”
他低头看向了手里的黄色皮纸。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神情十分严肃地说道:“咱们的城外之旅,估计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将具体的缘由,告诉了暮秋。
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和暮秋合作,他可是一点出城的打算都没有。
而眼下,他的行踪有很大的可能被红衣鬼王掌握,若是继续滞留在城外,只怕危险会成倍上升。
所以,他只能选择中断这次出行。
暮秋听过解释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望向了张惟。
张惟看着她不时张阖的洁白牙齿,总有种感觉,她如今是在幸灾乐祸。
“不能回。”
暮秋写道:“这人皮的用处,是让小鬼隐藏其内,伪装成人,遮掩气息以方便进城的。那小鬼应该是在出城回去禀报的时候,碰上了这家黑店,才留下了这张人皮。
“小鬼应该在被那对夫妻杀害的第一时间就跑了。这人皮不光有伪装的作用,也是在保护小鬼不受阳气的伤害。否则,活人的阳气足以将其烘烤到消散。”
一般而言,普通的鬼魂,没有成为凶鬼、厉鬼之流的话,是惧怕活人的。因为鬼物一旦离得人太近,便会被人身体的阳气所灼伤。
所以民间一直有传说,老人和小孩容易见鬼,就算因为老人孩子的阳气偏弱,鬼物容易近身。
“那咱们不还是得回城?小鬼都跑了,鬼王还能不知道咱们的行踪?谁知道她有没有再派出别的鬼物来跟踪。若当真如此,她必然知道咱们如今已经出城,你我的处境也会危险。”张惟回应道。
“是你的处境很危险。你要明白,那小鬼跑掉也没事儿。因为单单靠小鬼,是无法传递消息的,它选择用血字记录下来便是证明。所以说,那鬼王未必就知晓你的踪迹。而最重要的是,她身为鬼王,竟会让小鬼进城探情况。”
张惟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不得不承认,他在见闻上,确实比不过暮秋这位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人。
“她选择让小鬼进城来探,并且让小鬼将信息记录到了人皮上,归根结底是因小鬼身上鬼气较弱,这般行动最不容易暴露。可她若是真的还有鬼王的实力,何需像现在这般大费周章?”
张惟闻言,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她伤重未愈?”
“我不清楚。不过,她要真有能耐,可以时刻找到你的话,那自然可以随时掌握你的动向,压根就用不上小鬼。”
张惟陷入了沉思。
暮秋指了指人皮,又写道:“我先前还在奇怪,尸孽岂会如此容易产生?原来,这背后有你老相好的助力。”
“注意下你的言辞。”
张惟神情变得颇为坚定,说道:“总之,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她万一就是懒得自己动手,所以派手下来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还是得回城。”
“你这般胆小,算什么男人。”暮秋迅速地写道。
“呵,你说什么都没用。”张惟冷笑道,“何况,你说不算就不算?”
张惟不想冒险。毕竟,红衣鬼王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而他又对对方近乎是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贸然选择留在城外,实在是很不明智。
更不要说,黑金袈裟内还有两道魂魄。而且这两道魂魄,还是完整状态的判官魂魄。因此,他并不急。
所以,他如今完全没有必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同暮秋合作以争机缘,等到自己消化完所有魂魄,提升境界后,再干什么可都比现在稳妥得多。
张惟当然不是害怕冒险,可唯有在风险和收益成正比的时候,这险才值得一冒,而眼下很明显不是这样的情况。
暮秋思考片刻后,写道:“只要你同意继续前行,那除了镇鬼符外,我再教给你一道掩饰气息的符箓,以躲避那鬼王的探查。”
第五十五章 夜宿旧庙
官道上,张惟一行人正在前行。
距离灭掉尸孽,已然有了两日的时间。
最后,张惟还是同意了暮秋的提议。不过,本来他们是要在野外多碰碰,看能否遇上更多鬼祟的,可如今,他们打算走官道,直接前往那传闻闹鬼的乱葬岗,然后尽快回城。
“你教的镇鬼符没什么问题,另一道符箓也确实可以遮蔽气息,只不过……我总觉得,第二道符箓不太完全。”
此时四周无人,张惟回头,望着马背上的木珠所背的箩筐,说道。
现在他们行走在官道上,还是要当心司天署的巡视的,所以暮秋仍旧躲进了箩筐内。
她所教的第二道符箓,张惟画出后,确实能感受到,可以屏蔽掉自己体内女鬼留下的气息,不过,也仅仅如此。
这道符箓并不能遮蔽他身上的妖气。
而且,张惟见这道符箓行笔处多有不畅,他怀疑,对方是将某道符箓的一部分截取了出来,改造后教给了自己。
箩筐内响起了两声敲击,暮秋表示了反对。
张惟眯了眯眼睛,没再多说。
官道上终归要安全很多,他们一路南行,并未碰到妖邪。
此时天色已暗,张惟有夜视能力,也不怕黑,决定向前多行走一段路程,再停下过夜。
他很想尽快赶往乱葬岗,越快越好。至于之后要不要再去封印地宫,他打算到时候再说。
总之,得知红衣女鬼一直在盯着自己,这让他内心充满了危机,如无必要,还是回城安稳得多。
哪怕此时官道上显得很安全,可怎么也比不过城内。
黑夜降临,天上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清冷的月光照在大地。
“道长……前方好像有间庙。”寒风吹来,木珠坐在马上,紧了紧衣衫,凭借着点点月光勉强望见了远方的事物。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整天,哪怕是一直坐着,她现在也感到颇为疲惫。
更让她难受的,是这些天精神持续的紧绷。
要知道,这两天她的身边可是只有暮秋和张惟。暮秋且不说,本身就是具白骨,可怕得很;就是张惟张道长,她也总感觉这人有些不对劲儿。
他在夜晚生火,往往都是出于照顾自己的原因,若只有他与那骷髅的话,只怕大半夜的根本不需要一点火光。
怎么看,张道长也不像是个正常人,甚至……有点不像是人。
和这两位呆在一起,她可一直都很谨小慎微。也因如此,她相当地紧张且惊惧,这几日都过得疲惫不堪。
张惟见马走得已经慢了不少,便打算今夜先休息,明早再赶路。
“有道是‘宁睡孤坟,不睡庙门’,前方既然有庙,今晚咱们就住在那。”张惟说道。
他这话看似矛盾,实则不然。他们这一行本来就是找邪祟的,若是庙里有邪祟滋生,那如今正好路过,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其实,一般人行路时碰上野庙,未必敢进入其内修整。
这有出于安全的考虑,毕竟,野外人员复杂,谁也不敢说庙里就一定安全,说不定就有亡命之徒藏匿其间。
除此之外,就是因为庙这种地方,总是少不了和神鬼打交道。出门在外,这些有关神神鬼鬼的忌讳还是颇多的,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而与此相比,睡在荒坟附近,反倒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危险。这是因为,一般而言,大部分的坟头里葬的都是寻常人家,且后人也常常祭祀,出现索命害人的厉鬼的情况,其实是极少的。
木珠下马后,牵着马跟在张惟身后,一行人进了这座破庙里。
只见庙内杂草丛生,破落不堪,屋顶都破了几个大洞。正中的神像,彩漆掉尽不说,就是脑袋都已不知所踪,具体是个什么神早已看不出来了。
张惟细心地探查一遍,发现这庙中无人藏匿,也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你们先在这里歇着吧,我出去弄点柴火回来。”说完,他再度走出了庙门。
……
……
“宁睡孤坟,不睡庙门。咱们……还是别进庙了吧?”
一个年轻书生,望向那深幽衰败的破庙,弱弱地对着身旁的一位中年大汉和一位中年书生说道。
这中年汉子一脸虬须,身形精硕,大冬天里一身单薄的短打装扮,竟也不怕冷。
此刻闻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刘秀才你可是读书人,学的是圣人之道,一身正气何须惧怕那些神鬼?你说是不是,王秀才?”
他一边说着,一边问向另一位中年书生。
这位姓王的秀才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我是担忧,庙里有贼人躲藏……”刘秀才说道道。
“那更不必担心!有我朱崇朱某人在,定会保你们二人的平安!这荒郊野外的,好不容易找到个能避风的地方,咱们快些进去吧,生个火也暖暖身子。”
说完,中年男子朱崇便直接大步走向了破庙。
中年书生王秀才没有犹豫,立刻迈步跟上。
年轻书生刘秀才一着急,本想拉住最近的王秀才,却不料手一滑,对方已然和自己拉开了距离。眼见着二人愈走愈远,他有些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最后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刚一踏入庙门,便见到黑暗中隐约坐着一道身影,刘秀才心头大骇,惊恐喊道:
“鬼……鬼啊!!”
这其实可以理解,任谁进入一个荒废的庙里,突然见到一个女子一直默默地呆在黑暗中,只怕都要心里一跳。
“你也能叫读书人?”朱崇一脸鄙夷地说道。
“这位姑娘实在是抱歉,我朋友对您多有冒犯,实属无意,还望您能见谅。”王秀才歉然说道。
木珠相当地冷漠,没有一点回应。
她只在张惟和暮秋的面前,才会低声下气。毕竟,她当初也是纵横一方的江洋大盗。
三人讨了个没趣,见这姑娘如此生人勿进,一时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恰巧这时,张惟抱着些枯枝碎叶走了进来。
“几位也是来此歇脚的?”他望向三人,问道。
“正是如此!这位公子,有礼了。还请公子通融一下,让我三人在这庙中暂住一宿。”刘秀才赶忙恭敬地说道。
“这庙也不是我的,你们想住便住。不过……”
张惟走到木珠身畔,一边忙活着生火,一边说道:“你旁边的那个鬼,也要留在这儿过夜吗?”
第五十六章 理
一点火光绽放,随即愈来愈旺。
张惟抬起头,看向了王秀才。
其实,一开始张惟也没有看出来这人不是人,是暮秋给了他提醒——她将箩筐细微地朝此人移动了两次,张惟这才反应了过来。
木珠神情充满了警惕,直接站了起身。
刘秀才更是被吓得远远躲开了王秀才。
倒是朱崇,仍旧站在原地,好奇地对着王秀才看个不停。
一声苦笑,王秀才连连作揖,也不争辩,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想不到,阁下道行如此高深,竟然能看破我的行藏。吓到了诸位,抱歉抱歉。”
说着,他身形一阵模糊,居然变作了另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叔父!”刘秀才又被吓了一跳,此刻又向后退了一大步,已然跨出了庙门。
“侄儿,你不要害怕,我无意加害于你。我本不想暴露身份,而是希望变化身形后跟随于你,找机会告知你一件极重要的事儿。可眼下,我既然被高人识破了身份,那也只好一切如实说来了。”
刘秀才的叔父略带歉意地说道。
“刘生,你叔父如今是阴差,确实对你没有恶意。他既然有要事相告,你不妨听一听。”
朱崇突然开口说道。
张惟闻言,看了此人一眼。
能够识得对方阴差的身份,这中年汉子的境界也不低啊。
刘秀才此时平静了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回了庙内。
“咱们干脆坐下来谈吧。而且有火光,想来这位刘公子也能安心一点。”张惟说道。
待到众人围坐到火堆旁边后,刘秀才的叔父开口道:
“侄儿,我死后,便被咱们雍州城隍大人找了去,做了城隍庙里的差役。”
张惟听后,心头微凛,没想到又是雍州城隍的手下。
刘秀才叔父神情一肃,继续说道:“此番我特意来找你,是因为我过世后,你叔母不讨你祖母的欢心,经常无缘无故地挨打。你的叔母虽然表面上顺从,一直忍受着从不说什么,可心里却十分恚怒,常常怀着怨恨,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咒骂。我已经见到土地神行文通报到城隍庙内多次了。”
刘秀才一怔,有些疑惑地说道:“这……会不会是弄错了?在您走之后,叔母她可是一直尽心尽力、不辞劳苦地侍奉着祖母,说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毫不为过。”
“‘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外人可骗,神灵难道也能被骗到?她的举动确实没有问题,可是她内心的愤恨,却都被洞察得清清楚楚,一切不过是在等待她离世后再清算。”
刘秀才叔父的声音,变得颇为沉重:“侄儿,我希望你给她传话,一定要劝她悔改。倘若她不知悔悟,恐怕死后不免要堕入地狱,多受刑罚。”
“好……好的,我晓得了。”刘秀才揾了揾额头的冷汗,“我明日便改换方向,先去一趟刘家庄,将此事告知叔母。”
“那便好。”其叔父松了一口气,“千万要叫她改正,让她莫要学庄里那刘二,不奉养父母,分毫不懂‘孝顺’为何物。你要知道,那刘二如今,已然被冥官记录在册,待寿限一到,来到下面可有他受的。而且来世,他必不能再投胎为人,只怕要做那牲畜,少不了被奴役被宰杀的命数。”
朱崇没有分毫表情地听了全程,此刻突然看向刘秀才的叔父,出声问道:“你媳妇有什么错?”
刘秀才叔父愣了愣,问道:“朱兄为何有此问?她不懂孝道,不合天理,难道还不是错的么?”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儿你们城隍做得很不地道。你媳妇侍奉你的亲娘,听这意思,已然做得很足够了。这分明是老太太犯邪劲儿,在这里刁难你媳妇。老太太不乱打人,谁会闲着没事儿背地里骂她?你尽心尽力地伺候人,结果对方不领情不说,还天天打你,搁谁能受得了?不跑就不错了。”
朱崇继续说道:“可你呢,不但不提醒老太太,反而还要让你媳妇逆来顺受,任人打、任人骂,不能有一丁点脾气。甚至还跟那什么刘二比,合着你媳妇没养你老娘吗?”
张惟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想,此人的想法,倒是不同于这世上的普通人。
他对这叔侄二人对话的内容,并未感到太过惊异。毕竟,这个世界里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可仍旧处在封建礼教的统治之下。
念及此,他又有些怀念和谐且美好的地球了。
刘秀才的叔父,被气笑了起来,说道:“荒谬!朱兄此言,可千万不要让当今世人听到,你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你可知,何为理?我告诉你,孝就是理!就是天经地义!她身为儿媳,就应该一切顺着长辈毫无怨言!哪怕长辈打算要了她的命,那她也得老实受着!”
“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张惟突然开口道。
他这番话的意思,大致是说尊者、长者以“理”这种说辞,来教训地位卑微者、年幼者,哪怕他们的话是错误的,也会被认为理所应当;地位低下者,即使是对的,也会因为不符合“理”的要求,被认为是叛逆,从而受到惩罚。
他继续说道:“你媳妇在背地里骂老人,肯定不对;可老人闲着没事打骂人,问题不是更大?明明是两个人都有错,老人的行为更是一切问题的源头,可你们城隍,却一个劲儿地揪着你媳妇不放,对老人的问题干脆避而不谈。这是什么道理?”
“呵呵呵……这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你们二人可曾读过圣人文章,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刘秀才的叔父极为激动地说道。
张惟冷笑了一声,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当初圣人讲的‘孝’,和后世你们这帮子酸腐儒生讲的可不一样。就算是最初的‘理’,也和你们这些人嘴上说的大不相同。
“你们这种人,活着的时候整日里琢磨着如何更进一步地禁锢人的思想,以取媚皇帝,从而将一肚子的糟粕‘货与帝王家’;死了也不安生,还要用你们那一套尊卑有序、压抑人性的东西来影响人间。
“这人做得迂腐不堪,倒还可以理解,怎么都是城隍神了,也仍旧是酸腐无比?说实话,自打你们这群穷酸秀才开始在阴司里得势,你看这天底下有安宁过一天吗?
“这大半夜的,你就别在这里恶心我了,行不行?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向你们的城隍神告发我。这话,我说的。
“他有本事,就来找我。
“我等着。”
第五十七章 谈谈这个世道
一时间,刘秀才还有他的叔父,都被张惟惊得不敢多言。
木珠抬头看了张惟一眼,赶忙又低下头,然后默默地向着火堆靠了靠,一派乖巧温顺的模样。
“哈哈哈……说的好!”
朱崇大笑道:“那劳什子城隍神,这些年一直在雍州地界里兴风作浪,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他……小兄弟这番话,爽快!”
张惟含蓄地微笑着点点头。
他敢这么大声说话,一方面,是因为看不惯对方的说辞做派。现如今,他对阴差的印象,简直是差到了极点。
而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有恃无恐。所以,他决定怼回去,自己先爽了再说。
眼下他这般说,对方是必然会回禀城隍神的,可是城隍神一早就盯上了自己,所以这样做,本就没有什么暴露自身的危险。
更何况,当初千面狐狸可是在城隍面前保了自己的。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是,城隍神如今一定是认为他有千面狐狸罩着。
那下面的小弟有了冲突,大哥总不可能不要面子,大哥还是得对上大哥的。
这样一来,城隍神基本不会把注意力落到自己的头上,而是会跟那只狐狸较劲。
张惟为给她带来了些麻烦事而略感抱歉,只是,这一丝极淡的歉意立刻便烟消云散。
开玩笑,自己如今大半夜的跑到城外这鸟不拉屎的荒庙里,可都是拜她所赐。
给她整点活,怎么了?
“好……我记下了。咱们后会有期!”
落了面子的刘秀才叔父,也不打算多呆了,撂下话后便急匆匆地离去。
一旁的刘秀才不敢多言,借口睡觉赶忙溜到了角落里。
“今夜有缘,碰到了如此豪爽的小兄弟,不如一醉方休如何?”
朱崇说着,掏出了一个酒葫芦。
张惟歉然地说道:“多谢这位大哥的好意。只是在下先天体虚,酒水之类实在是无福消受,只能辜负了您的美意了。”
朱崇没有放在心上,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
他仰起头,饮了一大口酒,满足地打了个嗝后,说道:“说起来,小兄弟也认为,儒门的不少教条,早已腐朽不堪了?”
张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原先,他也没有这种认识。直到后来,来到这个世界,跟着老师父流浪了三年,见识了太多人世间的故事后,他才发现,这些封建思维的荼毒竟是如此之大。
“那小兄弟以为,要如何改变这一切?”朱崇又饮了一大口酒,问道。
张惟苦笑了一声,说道:“不瞒您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要改变也只能慢慢来。这事儿很难。”
朱崇轻叹一口气,说道:“确实不容易……但能发现弊端,从而想要革新,终归是好的。”
“不错。先生倒是有渡世之心啊。”
朱崇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我一介山野村夫,哪里有你说的那般高尚。”
张惟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就算真从现在开始,废除掉儒门里的这些糟粕,只怕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彻底扭转世人的思维。当真是遗毒无穷啊。”
“哦,这话何以见得?”朱崇来了兴趣。
“人自幼接受与学习的理念,实在是难以转变。更何况,这些儒门的教条,其实还是有很多的拥趸的。说是根深蒂固,一点不为过。就比如当世大为横行的愚孝之道,哪怕从今日开始破除它,数十年后、上百年后,仍旧会有不少人,将无条件服从的孝,奉为圭臬。”
朱崇猛灌了一口酒,说道:“还是喝酒好啊,醉倒了哪还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儿。”
张惟笑了起来,说道:“谁说不是呢。”
……
……
一夜过去,第二日众人各自上路。
朱崇这晚倒是跟张惟相谈甚欢,二人约好,将来有机会,到了雍州城内再聚。
继续南行,张惟他们距离乱葬岗,已然越来越近。
为了抄近路,他们再度钻进了山野里,离开了官道。
四下无人,暮秋从箩筐内跑了出来。
现今,张惟和木珠走着,暮秋独自骑在马上。
“昨晚,你是怎么看出那人是阴差的?”张惟有些好奇地看向马背上的暮秋。
“那人身上的香火味道太重了。”
暮秋随手写道。
“你还懂这个?”
“懂一些香火运用的法门。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惟老实说道:“我希望你能教我。”
他确实很想学,毕竟他还要面临阴司后续的报复。
若是他能学会,那将来便可以提前发现阴官。这样的话,就算他再碰到阴司来人,也能安全不少。至少不必像上次那样,被打了埋伏,搞得手忙脚乱不说,命都差点没了。
不过,他不打算告诉暮秋,他和阴司之间的过节。
“可以教给你。不过,你得拿些我感兴趣的东西做交换。”
张惟想了想,说道:“这事儿暂时先搁一搁。总不能你说你会运用香火的法门,我便直接信了。你也得拿出些真材实料证明一下,这样后续交易的时候,我才能放心。”
暮秋白骨头颅上露出明显的冷笑,写道:“占小便宜的时候,你倒是比谁都会谈。”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张惟也不在意,接着问道,“香火到底是什么东西?”
暮秋盯着张惟看了片刻,还真就简单地解释了起来:“香火香火,说白了就是对神灵的供奉、供养。但是,那仅仅只是表面,其本质,是众生的念力。”
张惟神情认真了起来,说道:“既然是念力的话,也就是说……并非只有神仙们可以享用香火?”
“没错。妖、鬼、人类,只要掌握的方法正确且得当,便可以利用香火之力。就比如,你体内就有着香火,用来遮盖些什么。”
张惟心头凛然,没想到对方竟然看得这般清楚。
两人初次见面,暮秋点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是妖时,他还以为是由于交手,导致了自己的妖气少量外泄,才被对方发现了根脚。
可是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对方太过熟悉香火之道,才发现了端倪。
“香火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张惟又问道。
“它是神灵的食物,可为神灵提供力量。也就是说,神仙可以通过吸纳香火,来提高修为。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神仙们可以利用香火,凝聚出香火金身。”
第五十八章 戏弄人的鬼
“香火金身?”
暮秋点了点头,写道:“没错。它有些类似于阳神。不过,阳神是神气混融后的升华,虚灵无质而有体有用。香火金身,则是通过凝聚香火,汇集众生念力,最终塑造出的法身,是效果不弱于阳神的‘身外之身’。”
如今道门的修行法门,丹道之法仍旧是主流——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阳神真正成型出窍,是需要修炼到炼神还虚的高绝境界的。而阳神,可是具备着“聚则成形,散则成气”的高妙能力。
修炼到阳神境界,便已然跨过了人仙地仙,来到了神仙一境。
类似地,香火金身也具备着与阳神差不多的能力。
只不过,阳神是以人体的精气神一步步炼化,才最终炼成的。而香火金身,则是以香火,也就是众生念力,经过不断凝练才形成的。
“现在你体内的香火之力,若加以利用,已经可以提前开始凝练香火金身了。要是有朝一日,你能修炼到阳神出天门,达到了那神仙境界,到时候,你便可以拥有两道身外之身,寻常神仙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暮秋继续写道。
“听上去还行。”张惟随口说道。
实际上,他还是很心动的。不过,他也很清楚,这些话不过是这具骷髅在故意吊自己的胃口,为的就是和自己再做交易的时候,好方便能漫天要价。
“你想不想学?”暮秋快速写道。
“不想。”
“你说谎。”
“嗯。我说谎。”
……
……
夜幕已至,今晚天边云层厚重,不见星月。
张惟他们不断穿越冬林,仍旧在赶路,木珠坐在马背上,举着火把,背着的背篓里,暮秋早已钻了进去。
此刻,距离那乱葬岗已然很近了,张惟打算再加紧一点,尽快赶到附近。
火把的光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张惟索性亲自牵着马,由他来领路前行。
蓦然间,前方传来了声声喝骂。
张惟神情一凝,感应到了鬼物的气息。
他们谨慎地继续向前走着,未过多久,便见到林中出现了一片坟场。
其间,数道鬼影飘忽不定,有一个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正处于这群鬼物的包围中。
这会儿,那道道鬼影正在戏耍此人。
而那人,虽然脚步不稳,却频频扑向四周的鬼物,想要同它们厮打一番。只是,他却一直扑空,根本什么都攻击不到。
“你这不孝子!我可是你父亲!你敢乱打?!”
一鬼突然叱道。
中年男人一怔,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有些迟疑。
“哈哈哈……我也是你父亲!你这孽子见到我,竟敢不下跪!”另一只鬼高喊道。
“我同你说实话吧,我们都是你父亲!”
“你娘当年流落到此地,成了我们大伙的妻子,还不快快见过你的爹爹们!”
那人气得浑身发抖,大喊一声后,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挥拳乱打,追着这群鬼物转了一圈又一圈。
只是,他直到力气耗尽,也如同是在跟空气较劲,蹭都没蹭到这些鬼一下。
张惟望着那群鬼,望着那气力已尽之人,眯了眯眼睛。
数道镇鬼符飞出,几道鬼影一同被定在了原地。
张惟牵着马,慢慢地走到了场中。
“大……大仙饶命啊!!”
“大仙求您放过小的吧!!”
被定住的鬼们疯狂挣扎,却发现毫无作用,一时间,他们开始不断哀嚎,不停地对着张惟求饶。
张惟一掐法诀,将封印增强了一些,这几只鬼再难多言。
此刻,被戏耍的中年男人,已然累倒在了地上。他见有人来解救自己,连忙撑着爬起来,不停作揖道:“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张惟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如此,说道:“喝了这般多的酒,难免阳气大降。以后要走夜路的话,还是少喝点吧。”
本是喝高了的男子,先前早已被吓得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闻言连连点头,嘴上仍是一个劲儿地道谢。
张惟摆了摆手,问道:“家住哪里?还能走吗?”
“我家就住在不远处的刘家庄,不必劳烦先生您,我这便回去了。”
说完,男子又冲着张惟连连作揖,然后便迅速离开了此地。
望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张惟转过头,看向了这几道鬼魂,却都是些最普通的孤魂野鬼。
“很有意思吗?”张惟问道,同时解开了一点封印,让它们能够开口。
“大仙您饶命啊!大仙明鉴,我们……我们就是想戏弄一下那人,绝无半点害人之心啊!!”
“大仙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仙您放过我们吧!!”
张惟又问道:“以后还敢不敢吓人了?”
“不敢了不敢了!”
“大仙,我们这回吓人,实在是事出有因……我们有意捉弄刘二,是因为他不奉养父母,在这十里八乡名声极差!”
“没错啊!大仙您有所不知,当初他连自己过世的母亲都不曾祭祀,这才导致其母的亡魂流落到了此地……我们看不过去,这才想着帮忙出一口恶气……”
这时候,木珠背后的箩筐里,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嗒嗒”声,就如同是人的上下牙齿不断相互撞击的声音。
张惟面无表情,收了所有的镇鬼符:“下不为例。”
……
……
林间篝火旁,暮秋坐在张惟对面,身形抖动,看着他“嗒嗒嗒”地笑个不停。
“要不咱们说,修行之人,可不一定就得不食人间烟火呢。”她书写的动作一起一落,显得十分欢快。
张惟坐着,扭转上半身,从一旁捡起了两节枯枝。
“率性而为着实是不错呢,我看着都觉得很过瘾。”她的笔迹龙飞凤舞。
张惟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木枝。
“无非就是活着的态度不同嘛,这‘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的生活,也很棒嘛。”几滴墨水,随着她愈来愈剧烈的抖动,被甩落在纸面上。
张惟轻轻拨弄了下燃烧着的柴火。
“侠义之心,毕竟是人之本性噢……”她终于写不下去了,抱着笔笑个不停。
“字真丑。”张惟忍无可忍地说道。
“小道士啊,任何事儿都不能只看表面,侠客可不好当哦。”
暮秋用颤抖的笔锋,轻轻写下颤抖的墨字。
第五十九章 刘家庄
清晨时分,张惟一行便来到了刘家庄。
暮秋重新回到了箩筐内,木珠背着箩筐,牵着马,跟着张惟一起进了村。
此地距离乱葬岗,已然是很近了。
张惟打算,在村子里略作修整,然后再进发,前往乱葬岗一探究竟。
至于他和暮秋,从一开始便十分坚定地要去往那处乱葬岗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那里的鬼可能会比较多。
经过这些天的行程,他们包裹里的食物已所剩不多,如今来到这处村子,正好可以向村民们购买一些。
张惟找到了一户人家,买了些干粮,又买了两条腊肉,同时灌满了几壶清水。
待到采买完毕,他随口打听着附近的情况。
想到那夜碰到的刘秀才叔父,他的一家也是这庄子里的人,张惟便向卖给自己东西的村妇问道:“敢问这位大娘,咱们庄里哪户人家有位秀才?我是他的同窗好友,今朝路过此地,也想顺便帮他照看一下家中的情况。”
他将刘秀才具体的情况介绍了介绍。
他想从村民口中,了解下刘秀才叔母的一家。
其实,当初张惟他们和刘秀才是顺路的。不过,因为刘秀才叔父的事儿,他们也不好搭伙上路。
如今张惟他们紧赶慢赶,走得自然比刘秀才快不少,所以他们到了刘家庄,刘秀才却还未来,也就更不可能通知到其叔母了。
“可别提啦,那刘家媳妇多好的一人啊,说不见就不见了!唉,也真是苦了她喽,她家那婆婆……”
说着,村妇自觉失言,赶忙不再多谈。
“人……不见了?”张惟微惊,问道。
“可不是么,就是这些天的事儿。”村妇叹惋不已,神色隐隐变得有些不自然,“好了好了,你可别再多问了,再多问我也不知道了……”
张惟看在眼里,这会儿微笑说道:“大娘啊,我们买下的口粮,还多少有些不太够,这腊肉可否再多卖给我们两条?”
他买的腊肉,可是要比一般的贵不少。
村妇连忙答应,收了钱,回到院子里再度取下腊肉递给了张惟。
她犹豫了片刻后,低声说道:
“我……也是听说,你就当大娘跟你唠唠家常了啊,可别乱传……”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您放心,我这人忘性大。”
“那家媳妇失踪,村子里说什么的都有,最被常被人提起的,就是说她忍受不了婆婆的刁难,这才离家出走了。不过啊,肯定不是这回事儿。你想啊,她也不是这一天两天才被刁难的,这么些年都过下来了,怎么突然就受不了了?”
说到这,村妇朝四周望了望,见无人注意这里,才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道:“她的失踪啊……怕是被鬼抓了去了!”
张惟面色肃然,低声问道:“何以见得?”
“前几日,我家娃娃……半夜里爬出墙去,想偷……嗯,反正,他半夜里,见到那家媳妇,竟然一个人跑到了村子外!我家娃偷偷跟了上去,你猜怎么着,那家媳妇竟然是翻着白眼,直愣愣地一跳一跳着向南走去了!可给我娃吓坏了!”
村妇再度迟疑了片刻,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她那模样……这不就是鬼上身了吗?!而且,去的方向,还是南边闹鬼正凶的乱葬岗啊!大娘跟你讲啊,这可不是第一回出这种事儿,最近这些天,不少人半夜里都见到了类似的事!只是大家都不敢明着说,害怕晚上被鬼找上!”
张惟没想到,这件事儿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离奇的情况。
“小兄弟啊,大娘可都实话跟你说了,我家娃儿还小的,你该不会……”
张惟回过神来,仍旧面带微笑,说道:“大娘说什么了?咱们不是才刚谈完腊肉的价钱吗。这些腊肉,可能还有点不够,再给我拿一条吧。”
“好说好说!”村妇笑逐颜开。
……
……
张惟和木珠,牵着马,来到了村头一棵老树下坐下,似乎是累了在此歇歇脚。
木珠将箩筐放到了脚边,其外包裹着的黑布,打开了一道口子。
“有人来提醒一声。”张惟冲着木珠说道。
木珠连忙点头,快速起身离开,站到了附近。
“若是乱葬岗内的鬼物,已经开始暗中勾走活人的话,只怕现在进入其内的危险程度,要比咱们预想的还要高。”张惟低声对着箩筐说道。
这是因为,到了需要吸食活人程度的鬼物,那至少也得是凶鬼、厉鬼,对付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我刚刚又在村子里打听了一下,这事应该不是假的。而且,被鬼物勾去乱葬岗的活人数量,还相当不少。只怕那里面的恶鬼,比咱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暮秋依旧写在纸上,箩筐里虽黑,张惟却也看得清楚:“先去外围打探,从长计议。”
张惟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刘二背着包袱,突然急匆匆地路过村头,出村而去。
他神色显得很是着急,竟连树下的张惟也没注意到。
“刘二你别去!”
“刘二!”
他的身后,一个老人蹒跚地跟着,口中不断喊着,却终归是没有追上前方的刘二,任由他出村而去。
张惟站起身,走到了老人身旁,出声道:“老先生,出了什么事儿?”
老人见有人突然搭话,神情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小伙子,这事儿与你无关,你们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此时,木珠背着箩筐,也赶到了张惟的身后。
“老先生不妨说一说,我是刘二的朋友,今日本就是特地来找他的。”张惟又道。
“你是他的朋友?这……他的朋友可不多啊……”
“昨夜我们还相约喝酒来着。”张惟表情认真地说道。
“哦……我是他三爷……”
张惟想了想,说道:“我也是和刘二刚认识不久,可否请您给我讲讲刘二的往事?”
“唉……其实刘二他打小很不容易……你别看他在庄子里名声如此差,说他不奉养父母云云,可他那父母,又是什么好东西?其父嗜赌如命,就没管过这个儿子,其母更是以卖花为生,终日流连在不同男人的身畔,她生下了刘二后,就没养过一天。可这两人到老了,反倒开始要求刘二尽孝道了。”
所谓卖花,实则就是女子倚门卖笑。
谈起往事,老人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刘二打小便被人欺负。后来,他不愿意养他那爹娘,那二人便开始到处里骂他,尤其是他母亲的那些姘头,最是骂得起劲……日子一久,他也就成了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不孝子了。”
“侠客确实不好当,任何事儿可都不能只看表面啊。”张惟看似无意地轻轻拍了拍木珠身后的背篓。
“……你说什么?”老人有些疑惑地看向张惟。
“哦,没什么,您继续说。”
第六十章 乱葬岗
“刘二虽然一直被乡亲们看不起,但在村里,却一直有个姑娘待他极好。那姑娘名叫小翠,是他的发小。只可惜啊,小翠的父母很看不上一穷二白的刘二,就算两个人是青梅竹马,后来小翠也只能嫁给了别人……”
三爷的神情显得有些悲哀,继续说道:“今天早上,刘二酒醒后得知小翠在昨夜跑丢了,据人说,是走向了南边的乱葬岗。他情急之下,这才不管不顾地跑出了村,要硬闯那乱葬岗救回小翠……只是……”
张惟连连安慰着老人,说道:“三爷您也别急了,我们这就去追刘二。”
他说完,不等对方再多说什么,便直接和木珠离开了村口。
一路向南疾驰,就连马匹都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张惟却仍旧没见到刘二的身影。
此时,日上中天,远方的乱葬岗已然遥遥可见。
乱葬岗的附近,早已无人敢来,此刻显得十分安静。
安静得竟连一点鸟叫乃至风声都没有。
远处,坟茔一个挨着一个,满布在枯黄的地面上,一眼无法望见尽头。
不少坟堆,不知被什么动物给扒了开,残破的白骨肆意洒落在地,就如同初春荒野上,未曾融化尽的道道残雪。
明明此刻正是一天里阳光最炽烈的时段,可当木珠望着前方时,她却仍旧感到了阵阵寒意。
不知怎地,远方那些无碑的荒坟堆,居然让她感到了心悸与恐惧。
张惟望向远方,眯了眯眼。
很明显,自己这一路追寻,都未能见到刘二的身影,那他大概率已经冲进了这乱葬岗之内了。
他此时慎重到了极点。就算是救人要紧,那也得尽可能地从外围多了解一些情况后再说。
暮秋从箩筐里出来,罕见地沉默下来,同张惟一样,凝望着远处的乱葬岗。
“这里面问题大得很,远处地底之下,有一股极强大的怨煞之气。”暮秋在纸上写道。
张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也感受到了地下的那股可怕气息:
“那怨煞之气隐而不散,应该是某种血祭或者阵法凝结而出的。那地下邪法,如今应该是运转到了关键时刻,以至于气息强盛到根本无法彻底遮蔽,这才不断有丝丝气息外溢。要是这邪法彻底完成的话……只怕附近都要化作一片焦土,无人能逃。”
他心里有些吃惊,此刻仅仅是一股气息,便让他感到有些棘手,若是邪法彻底成型后,所有气息全部爆发,那又该多可怕?
更让感到不解的是,这般大的阵仗,一旦成功,只怕对雍州城也会产生极大的威胁。按理来说,到了这等程度,就算是在城外,司天署也会插手。可如今,怎么会放任到即将失控的地步?
“咱们不能再等了,一旦邪法完成,只凭你我根本抵抗不了。只有现在抓住机会进入,尽快破坏,咱们才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方便半路截胡。”暮秋写道。
她写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地用力,显得有些兴奋。
张惟点了点头,他很明白暮秋在想些什么。
地底下有这般架势,为了维持阵法的运转,怕是最不缺的就是冥魂怨魄。
若是能够被他们俩横插一脚打断,阻止这一切,他们便能从中获益极大。到时候,暮秋收获的食物,可远远不是先前的尸孽能比的。
就是再退一步来说,要是放任这邪法不管,这附近无辜的凡人只怕没几个能幸免于难。这也是张惟不想看到的。
便在一人一骷髅,观察着乱葬岗内的地形,打算确定前进路线的时候,一阵浓雾,突然自整个乱葬岗的地下渗透而起。
短短片刻,远方已然是朦胧的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无法看清。
张惟面色一沉,说道:“这雾里尸气与怨气好重!”
不仅如此,此刻可是正午,是一天中阳气最足的时候,但远方的雾气,竟然丝毫消散的迹象都没有。
“这雾气升腾而起,为的就是阻挡外界的阳气。看来,对方是想要彻底隔绝阳气,造就出一个纯阴的环境来。地下的邪法,应该是运转到最后时刻了,咱们不能再拖了,现在就进去。”暮秋迅速写道。
紧接着,她回身看向木珠,写道:“你留在外面等候。”
与此同时,她那空洞的眼眶,深深地望了木珠一眼。
一瞬间,木珠浑身骤然变得无比寒冷。
她不停地哆嗦着,连连点头答应。
她明白,这具骷髅是在警告自己不要逃跑。
不再多犹豫,张惟和暮秋直接飞身而起,冲进了雾气内。
他们循着记忆里先前观察到的线路,不断飞奔,地面的坟堆不断后退。
周遭浓重的雾气,让他们连身周一丈的范围都难以看清。
这雾气,更是带有一股淡淡的尸臭味。
飞掠间,张惟和暮秋,却诡异地什么东西都未曾碰到。
张惟默默地在内心掐算着时间,此时,距离二人进入这雾气,已然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可他们二人却仿若迷失在了雾气里,找不到出路。
“看来是……鬼打墙?”张惟停下脚步,望向四周说道。
这一路走来,他们眼前的画面可谓是单调到了极点。无论他们朝哪个方向前进,都是一片茫茫的白雾,以及脚下千篇一律的坟堆。
暮秋站定,低头看向地面,而后又抬头看向身畔的白雾。
蓦然间,她半跪在地,一指直接戳进了最近处的一个坟土堆里。
“砰!”
一声炸响,坟堆炸裂。
可那里面,竟是空无一物!
张惟面色陡然严峻,说道:“迷魂阵。”
他们两个,却是不知何时,已然陷入到了迷魂阵之中!
暮秋身周寒气猛然大涨,遽然间用力,竟然将整个小臂都顶入了土里!
以她的手臂为中心,整个地面竟然开始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冰霜,并且不断向着四周蔓延!
与此同时,周遭的雾气开始不断波荡,竟有了后退消散的迹象!
“杀!杀!杀!”
雾气之中,突然间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