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某些佳话的开端总是充满迫害
张惟将满桌的饭食一点不剩地吃完后,离开了胡府。
毫无疑问,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仇人,还是当朝大员,势必会让他多出不少的麻烦。若是可以的话,他实在是不想到处树敌。
不过,这回确实由不得他,胡霜儿既然都提出来了他当初故意得罪城隍神的事儿,好像再拒绝,也有点说不过去。
当然,这仅仅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次一定逃不过去,那位胡府少爷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只能可着劲儿地碰上一碰了。
张惟不知道这位胡府少爷的详细情况,一切还得等之后再同胡霜儿商议对策的时候,再具体了解。
让他有些难受的是,说是二人商议,实际上不过是看胡霜儿打算怎么折腾,自己听她的照做而已。
张惟坐在前往杀人巷的软轿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他对这位胡家的少爷知之甚少,但是他很明白,像此人这等朝中要员,身畔一定少不了朝廷派出的修行者的保护。只怕到时候,自己还是少不了和朝廷里的修行人乃至司天署打交道。
自己只能再多谨慎一点,避免到时候露出马脚,被人识破了身份。
未过多久,轿子便落到了棺材铺的门口,张惟走了下来。
“这次路程,速度好像比原来慢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他喃喃自语道,突然间觉得有点适应了这城东城西的来来往往。
他一个激灵,连连摇头,不断在心里自我否定着这种熟悉感。
……
……
“咣当!”
铜火盆连带着炭火被甩飞,重重得砸到了红木房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胡员外的原配——赵夫人,此时一身丝绸长裙多有褶皱,正满面狰狞地乱摔着房内的东西,发泄着怒火。
“这对狗男女!!还敢在府内见面!!你们不得好死!!”
高声的喝骂,不断响起。
房间里,只有一位黑衣老仆默默侍立在角落,其他的下人早已离开,不敢多留。
赵夫人在这段日子里,已经不知道第几回像现在这般乱砸乱摔了。
待到她乱扔累了,才总算是坐回到了座椅上,喘着粗气,手颤抖个不停。
黑衣老仆赶忙端着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讯儿还没回来?”
赵夫人一边气喘吁吁地喝着茶,一边问道。
老仆低下头,说道:“少爷……可能还需要几日的时间……”
“为什么还要等?!他就忍心看着自己的亲娘,被那狐狸精活生生地气死吗?!”
赵夫人面色通红,青筋凸显地高吼着。
老仆的头更低了,他很明白,这些天里,虽然赵夫人一直都有授意府里下人们去打压胡霜儿那边的人,可除了嘴上能占点便宜之外,便没了别的收获。
若仅在背地里诋毁编排,对方的人则完全不反抗,仿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可是,一旦触及到了更实际的部分,比如想改换府里的某些人事安排,那自己这边的人,快则当天,慢则明日,便会遭到极大的惩罚,甚至会被直接驱逐出府。
赵夫人一直想重新控制住胡府的钱脉,只是,胡霜儿在这一点上,根本由不得他人染指。赵夫人安排的人,不要说行动了,就是被人发现敢打这方面的主意,那都会被直接排挤出胡府。
因此,整个胡府如今看似四分五裂,内斗得颇为严重,但那仅仅是表面上。真正的命脉,仍旧牢牢地掌控在胡霜儿的手中。赵夫人哪怕这段日子再能折腾,也就是占点嘴上的便宜,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老仆是如何也没想到,这狐狸精居然能有这般手段。
她才统领胡府多久?竟然已将胡府打造成了铁板一块,让人无从下手。
这也是赵夫人为何这般愤怒的原因,无能为力,所以愤怒。
想要出现改变,或许只能等胡元讯回到胡府了。
“夫人,少爷在朝里,也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咱们不必再等太久了!少爷已经派自己手下的一位重要幕僚先行来到府里,大抵今日下午便可到达。”老仆赶紧说道。
“什么?今天就能到了?”赵夫人猛然扭头,看向了老仆。
老仆被对方悍戾的目光盯得心中一紧,立刻说道:“是的,夫人!咱们马上便能试一试那女人的底了,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还能否接着掌控胡家……”
“好!!”赵夫人突然大笑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突然间,她又瞪向了老仆,厉声问道。
老仆额角渗出冷汗,赶忙跪下,压低头颅说道:“夫人息怒!老奴也是刚刚得知的消息,第一时间便来告知夫人了!”
“起来吧……”
赵夫人此刻彻底平静了下来,面容深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许久后,待到茶水已经彻底变凉,她开口道:“既然讯儿已经派人回来了……是不是说明,朝廷里的事儿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
老仆一直跪倒在地上,此刻犹豫了下,说道:“应当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个道士还有那个和尚,应该要处理一下了……”
赵夫人回想起今晨两人共进早饭的消息,面色再度变得狠厉:“之前为了讯儿,不敢节外生枝,可是一直都留着他们两个的狗命,现在……”
她望向了黑衣老仆。
老仆磕头行礼,说道:“老奴明白!”
……
……
张惟回到棺材铺后,没再多琢磨关于胡府的事情,而是一头钻进了货房里,忙活着准备炼尸。
前屋里,生意显得很是兴隆,老和尚一个人在忙活,完全忙不过来,此刻忍不住腹诽着张惟的懒惰,同时思考着要不要再雇个人,以及如何雇人才能节约开支。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蓦然间,一声高喝自前门口炸响,数名身着官服、腰挎长刀的捕快,冲进了铺子里。
铺子里的客人们见着这阵仗,不过片刻便都被吓跑。
“哎,哎!这位官爷,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和尚站在柜台后,一手扒着柜边,一手伸向屋外,欲哭无泪地喊叫着。
此时,又有几人走入了屋内,他们皆穿着镶有金线的缁衣:
“有人告发,此地藏匿有妖类!!你且速速招来,敢有隐瞒,格杀勿论!!”
第九十二章 自爆
前屋的动静,很快便被张惟听到了。
他迅速将周海的尸身放入棺材内,离开了货房。
“怎么回事儿?”
他刚刚出门,便见到了捕快和司天署执事们,正巧进入了后院。
“道长啊,他们……他们要搜屋!”
老和尚见着张惟,赶忙跑了过来,紧张地低声讲述了缘由。
张惟见着对方这阵势,心里已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自己隐匿在城内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被人发现端倪,这会儿司天署的人突然查到门上,估计也不太可能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否则的话,对面这会儿见到自己,应该要直接抓人了。
那这一切的原因……
大概是和胡府有关了。
张惟感到有些头疼,这今天早晨才刚刚知道胡员外的儿子要回府,下午对面就找上来了,这实在是太快了些。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要办案,我肯定不敢拦着。但是,官府的公文你们总应该出示一下,该有的程序还是得有的,我也好确认一下,你们是不是真正的官府中人。”
“应该的。”
此时,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人,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场中。
此人文士模样,面白无须,声音略显阴柔地说道:“你就是这店铺的掌柜?”
一面说着,他从身旁的捕快手里,接过了一纸盖有红印的文书,展现在了张惟的面前:“一切都要按规矩办事儿。怎么样,没问题吧?”
张惟仔细地看了看那公文,发现确实是官府印发的,只觉得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难办。
对方准备得很周全啊。这胡府少爷,是直接支使雍州地方官来对付自己?
“既然如此,几位尽管搜便是。”
张惟点了点头,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眼下,对方确确实实有资格搜查,更何况,这一行里还有司天署的人跟着,更是在名义上让人找不出毛病。
张惟这时候若是强硬地反对,那必然会将自己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权宜之计,他也只能先答应着。
“很好。那就先从你身后的屋子查验起吧。”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抬手指向了张惟的身后。
“慢着,你是何人?”
张惟突然出声,看着这位中年文士问道。
“在下……是来协助司天署的诸位大人们,侦破案情的。”
中年文士不急不慢地说道。
为首的一位司天署执事,此刻也点头应道:“这位是刘先生,在寻觅妖邪上,颇有建树。你还有什么问题?”
张惟此刻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怕这位刘先生,就是那胡府少爷派来的先锋了,为的就是针对自己和胡霜儿。
不得不说,对方这群人,可真是会挑选时机。目前自己身后的货房里,可是还有周海的尸身的,一旦被对方发现,那自己可少不了一个被带走严查的下场。
而且,就算没有这个把柄,只怕这个刘先生,也得想方设法地坑自己一把。
几名司天署的执事,已经绕过了张惟,跑去开启了他身后的房门。
刘先生背着双手,静静地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似乎对事情的结果并不放在心上。
“你……听说过胡府吗?”
张惟看着刘先生,突然问道。
这句话让刘先生一怔,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张惟也不介意对方不吱声,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胡府的前任家主——胡员外,据说是一位有大功德的善人。可惜的是,他老人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竟然在前段日子突然暴毙……”
“你想说什么?”
为首的司天署执事,面容冷峻地问道。
张惟说道:“我曾经,去过胡府。而且,还见过他。我害怕我这里的妖物,就是从胡府里带出来的。你们务必也要将那胡府好好地查上一查才是,绝对不能让胡员外离世后,家眷还不得安宁……”
刘先生面上的表情渐渐地消失,他盯着张惟,仍旧没有说话。
他此番前来,是奉了胡元讯的命令,要搞掉这个道士的。而且,因为朝中的关系,胡元讯要求他只能用明面上正正经经的手段,这样才不会落人口舌。
这也是为何,他准备得这般充分,又是辅助司天署办案,又是搞到了官府文书之类的。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将事情往胡府上扯。
他双目一眯,问道:“话可不能乱讲……你有什么证据?”
张惟这会儿神情十分地认真,说道:“我的怀疑,当然是有根据的。胡府真的有妖怪。你们司天署的各位大人们,可一定得为民除害,护佑我们雍州城的百姓啊……”
张惟身后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不过他似乎并不担心,而是很平静地说道:“如今的胡府主母,就是个狐狸精变的。我见过。”
刘先生的面色骤然一僵,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
他实在是不敢想,对方竟然将事实直接说了出来!
在来之前,他对张惟还有胡霜儿,已经做过了全面而详细的了解。所以,他很清楚胡霜儿是只狐妖,不过……
这个道士和那狐妖不是一伙的么?为什么他敢如此直接的将她供出来啊?!
眼下的情况,完全出乎了刘先生的预料。在他的设想里,这道士既然和狐妖有染,必然也不会多干净,让司天署来一趟,估摸着是一查一个准。就算有点意外,司天署什么都没发现,那他也有预留的后手。
但是……对方这干脆利落的自爆举动,完完全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司天署的目光若真聚焦到了胡府的话,那将会对自家主子在朝内极为不利。更重要的是,胡元讯一直都知道自家府里有只狐狸精,他一直都在尽力隐瞒这一切,为了就是不给对头留下把柄。
而眼下,要是一切真都让这个道士揭穿的话,那简直是两败俱伤!
自家主子的仕途,很大的可能会因此彻底断送!毕竟当今皇上,对于勾结妖邪者,可谓是毫不容忍。
无人发声,场间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第九十三章 东窗事发
老和尚听到张惟这般说话,大惊失色,心想道长这怎么造起胡夫人的谣来了?
难道真的是为了周家小姐不顾一切了?
这也太薄情寡义了吧……
不过,他并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留意着场中的状况。
张惟敢将真话讲出来,实在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眼下的情况,他又没办法和对方动粗,只能正儿八经地来。
所以,他选择了直接将一切事情说开,有本事你们就去找那只狐狸的麻烦,她才是始作俑者。
当然了,张惟也很明白,就算自己将问题推到了胡府那边,胡霜儿肯定也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些事儿对她来说,只是稍显麻烦而已。
同时,他也是想借此机会,探一下这群司天署执事的底,看看他们是否和这个刘先生有所勾结。
看他们现在的反应,刘先生应该没有收买这些司天署之人,他们大概还是在公事公办的。
这也实属正常,毕竟司天署这么一个直接对当朝皇帝负责的机构,是独有自己的一套行政体系的。一般的大臣就算官位再高,想要影响到司天署,那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儿。
“你说的……是真的?”
为首的司天署执事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出声问道。
他觉得有些麻烦,若是对方所言属实,那么他是必须要向上申报,去胡府查探一番的,这毕竟是职责所在,他也无法推脱。
可是,他也很明白,这件事背后会牵扯极深。这胡元讯,乃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手握大权的正三品官员。这个级别的官儿,像他这种司天署的普通执事,可招惹不起。
一时间,他感到有些倒霉,为何这次的任务偏偏让自己给碰上了。
张惟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真的。你问问这位刘先生,他应该比我清楚。”
“在下可不了解。不过,咱们还是先顾眼前的,将屋子搜完再说其他的吧。”刘先生说道。
他想好了,一定得先行一步,趁着当下搜查的机会治住对方,绝对不能让司天署继续调查向胡府。
张惟也很清楚,眼下最大的危机还未渡过,那货房里的周海尸身,随时都可能给自己引火烧身。
“报!屋里有发现!”
便在这时候,正在搜查的一名司天署执事,突然跑回,高声喊道。
刘先生神色一喜,发觉到机会来了。
司天署为首者面容一沉,手一挥,一众人直接涌入了货房里。
老和尚先前一直在旁边抱着看戏的态度听他们对话,却没想到,此刻竟然真让人发现了些什么……
可是,铺子可是一直在规规矩矩地经营,从来都没做过什么不正经的事儿啊!
一众人同时挤进了货房,此刻房间内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了,地上零落着许多香烛纸钱,不少纸人更是被杂物压得变了形。
许多副棺材被开启,棺盖散落在地上。其中一具棺材内部,正躺倒着一个面色苍白、冰冷僵硬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刘先生转过头,看向了人群最后方的张惟,面上重新带上了笑容,问道。
张惟知道躲不过去了,干脆光明正大地承认了一切:“这人是我杀的。”
没办法,这个刘先生还有司天署这帮子人,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些,让他也来不及反应,根本没时间将周海的尸体处理好。
老和尚没想到,这些日子自己一直跑进来取货的货房里,竟然真的有一具尸体!
“道、道长……这、这是、是……”回想起每个来到货房的夜晚,他连话都开始磕巴了起来。
“你杀的?”某位司天署执事又问道。
张惟此刻很是坦然,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就没觉着,这个死人很眼熟么?”
片刻沉静后,屋内突然响起了声声惊叫。
“周海!!”
“怎么会是那邪修?!”
周海一直被司天署追杀,司天署之人当然知道他的模样。只不过,此刻周海已经死去多时,面容没有丝毫血色,再加上屋内光线黯淡,这群司天署执事倒确实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你……杀了他?!你为何不上报司天署?你跟此人……有何关系?”
为首的司天署执事,面色陡然凝重,看向张惟厉声质问道。
刘先生当然也听说了最近雍州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邪修一事儿,却没想此事竟然和张惟扯上了关系。
“我跟他的关系……大抵是为民除害和被除害的关系。”张惟神情十分平静,看不出分毫的波澜,“至于为何不上报司天署么……说句实话,我对你们司天署的印象,有些差。”
在场的司天署执事们,没有想到这个道士居然敢说出这等话来,当下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什么叫做对司天署的印象有点差?
这些年,虽然司天署有意低调了不少,可我们终究是整个大陈头号清剿妖邪的机构!
他们从张惟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很明显的不满,乃至蔑视之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位执事,愤懑地开口道。
“不瞒你们说,这个邪修,是在逃脱出城的前夕,被我碰见,才伏诛的。你们追捕了他这么久的时间,为何他还是差点溜掉?这就是你们司天署的职责?”
张惟当然是在胡编乱造,反正也没人知道当初具体的情况,他也就由着性子开始自由发挥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缓,提出的问题却让在场的司天署众人难以回答。
说别的都是假的,抓不住人,这就是失职,他们也无法辩驳。
“你还没资格来质疑我等!!”
张惟听得这话,笑了起来,说道:“前些日子在乱葬岗,我碰到的一位司天署监侯,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在场的执事们皆是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是当初的那位……那位前辈?”
为首者一个眼神示意,立刻有人退出屋子,前去报信。
张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缓缓走到了刘先生的身畔,低声道:“看来,你要输了啊。”
第九十四章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
没过多久,赵鹄鸣着急忙慌地赶到了棺材铺内。
“我等不知前辈在雍州城内,多有打扰,还请恕罪!”
他面朝张惟,半跪在地,低头喊道,声音十分地诚恳。
刘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自己要对付的道士,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眼前这个恭敬行礼的人,可是司天署的监侯!
虽然此人的官阶仅仅是正九品,可就算是普通的正六品官员,碰到他也得客客气气的,甚至是平起平坐。
不要说别人,就是自家主子,碰到这等人,也得想尽办法拉拢,毕竟对方司天署的身份摆在这里,让人没法不忌惮。
可是……现在对方竟然会对着一个这般年轻的道人行礼?!
刘先生下意识地退后了数步,隐没在了角落里。
张惟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说道:“这周海一事儿,你们便结案吧。他的尸身,我还要用来追踪其背后之人。你看可好?”
赵鹄鸣站起身后,再一低头,赶忙应道:“听候前辈吩咐。”
虽说这般做有些不合司天署的制度,但这个邪修终归是张惟弄死的,赵鹄鸣跟上面汇报汇报,一切也就这么过去了。
“至于这位刘先生……”张惟转过头,看向已经不止何时跑到了人群最后的中年文士。
赵鹄鸣来的路上,便知道了大致的经过,当下也不犹豫,直接一挥手,瞬间便有几位司天署执事一拥而上,将刘先生擒拿在地。
“你们……你们不能这般对我!!我是当朝左副都御史的门客!!你们……你们这是渎职!!”
“渎……职?”赵鹄鸣冷笑了一声,说道,“区区一个左副都御史的狗,也敢在我司天署面前乱吠?就凭你先前搬弄是非的举动,如今便是你家主子亲自找上门来求情,也救不了你了。给我带走!!”
赵鹄鸣还是极其渴望争取到张惟这位前辈高人的好感的。
“你们司天署勾结、纵容妖邪,难道就不怕被都察院参一本么?!”刘先生被按在地上拖动着,不甘又怨愤地高喊着。
“别说是左副都御史,就是你家主子的顶头上司——左都御史,也没那个胆子敢在皇帝面前说我司天署的不是!”
赵鹄鸣此刻身为司天署一员的骄横跋扈尽显无疑,不得不说,这就是司天署的行事风格,这就是司天署霸道的地方。
“这些年,署正大人一直要求我等低调,我们也只好规规矩矩的,多数时间都得卖各方人马一个面子。可就算如此,什么时候又能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幕僚口出不逊?”
他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刘先生,口中挤出几个字来:“伺候好他!!”
“是!”正在擒着刘先生的司天署执事们,面露悍色,同时高声开口。
……
……
解决了刘先生,张惟为了表示感谢,相当客气地请赵鹄鸣来到了前屋,并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赵鹄鸣很是受宠若惊,此刻坐在张惟的身畔,面色肃然,身姿挺拔地目视前方,不敢有丝毫不敬的举动。
他心头还是很高兴的,自己总算没白在前辈面前表现。
老和尚则坐在另一旁。
三人一桌,此时安静得只有细细的饮茶声。
“前辈……这个铺子是您开的?”
赵鹄鸣终是没忍住,打破了沉默,低声问道。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贫道当年云游四海,曾结交有一位至交好友,正是他,开了这家铺子。”
说着,他一指旁边的老和尚,又继续道:“贫道此番前来,就是拜会旧友,顺带着在这里小住几日的。没想到,却又碰到了邪修作祟……”
老和尚一直处在无比震惊的状态之中。
他根本想不到张惟竟然能让司天署的人这般敬重,更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和声名远播的司天署之人坐在一起喝茶,他的不自在,其实一点都不比赵鹄鸣少。
此刻,老和尚听得谈到了自己,并且赵鹄鸣的目光也同时聚焦到了自己的身上,他顿时一愣,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张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冲着老和尚眨了眨眼睛。
“阿弥陀佛。当年你我二人云游天下,一路斩妖除魔,就连鬼王也是横扫而过,当真是豪气干云。那些岁月,仿若就在昨日……一晃之间,也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老和尚瞬间心领神会,当下直接进入状态,双手合十念声佛号后,轻轻捋着长髯,神情间满是追忆。
张惟闻言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是啊,咱们呐……也都老了……当今的天下,已然是年轻人的喽……”
老和尚看着张惟那满脸慨叹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你这点年纪,给老衲当孙子都嫌小……
张惟觉得还有点不够,当下吟道: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老和尚连忙叹惋着说道:“少年游,少年游……”
赵鹄鸣见着场间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始回忆青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此刻,他暗中仔细地打量了打量老和尚,只觉得对方没有任何异常,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人……
一道神念离体,他想要隐秘地观察对方一下。
下一刻,他瞪大眼睛,面色陡然苍白,心脏更是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的那道神念,在接近老和尚的瞬间,竟然直接被对方碾碎!
在那道神念被碾碎之前,他隐隐感受到了一抹极为可怕的气息……
那是,佛门的……
菩萨!!
他心头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忍不住惊叫出声:“……怎么可能?!”
张惟和老和尚本来还在胡诌,此刻见到赵鹄鸣突然失态,同时闭上了嘴,心头一紧,以为是自己二人露出了什么马脚。
张惟见到赵鹄鸣脸色十分不好,并且满脸难以置信,甚至是惊恐地望着老和尚,略一琢磨,便将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并未感到太过意外。
毕竟当初的老和尚,可是同自己一起进过红衣女鬼王的老巢,并且安然无恙地逃出来的。
他一直都清楚,这个老和尚绝对不简单。只不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也看不出对方有什么特异的地方,时间久了,仿佛也真觉得对方就是个普普通通贪财好色的老爷子了。
“小赵啊,见到了什么?”张惟面上露出微笑,看着惊吓过度的赵鹄鸣问道。
第九十五章 神游
张惟之所以问赵鹄鸣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老和尚身上到底有什么神异之处,所以,他很想知道对方到底发现了什么,竟然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不过,这话听在赵鹄鸣的耳朵里,意味可就有些不同了:这分明是在敲打自己,不要自作聪明,窥探这位佛门高僧!
他神情歉然,站起身深深地行了一礼后,恳切地认错道:“请二位前辈责罚!”
老和尚一脸懵懂地看着赵鹄鸣,不知道对方这是在唱哪出,怎么莫名其妙地道起歉来了?
张惟见对方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这会儿只得十分理解且宽容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下不为例。大师,你说是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了老和尚。
“啊?啊……啊!对对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老和尚怔了怔,随即满口应道。
“多谢二位前辈!”赵鹄鸣仍旧弯着腰行着礼,感激地说道。
他倒是没想到,这两位高人竟然心性这般豁达。这要是自己碰上的是其他人,只怕现在不死也得脱层皮。
毕竟,大多数人对于别人的窥探,都会非常忌讳。
赵鹄鸣心想,二位前辈修为如此高深,果然是有原因的,就是这等淡然的心性,只怕是寻常修行者一辈子都学不来。
这般看来,自己将来要修行的路,还长得很啊。
赵鹄鸣再度落座,场间重新变得安静,三人继续各自喝着刚刚续上的茶水。
先前,张惟故意拉出老和尚当挡箭牌,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还是想保持神秘,让司天署的众人以为自己四海为家,而不是定居在雍州城内。
这样,自己暴露的风险也会低一些。
而且,这处房产当初本就是老和尚买下的,在房契地契上,名字也都是记的老和尚,也完全不怕对方去查。
张惟很明白,现在自己在城内仍旧有些风言风语,这是绝对不能让这帮子司天署的人听到的。所以此刻,能尽量掩饰就一定得掩饰。
好在雍州城不是对方常驻之地,而自己也未曾告诉过他们自己的道号,想来对方也不太可能将这一切联想起来。只要能拖到对方离开,那自己暴露的风险也会就此消弭。
赵鹄鸣这回老实了不少,一时不敢再多发问,生怕惹得这一道一僧二位高人不快。
不过他不说话,张惟可是有话要问他。
“你们这番来到雍州城……也是事先跟雍州城隍神打过招呼吧?”
他看向赵鹄鸣,随口问道。
既然司天署和雍州城隍有一定的联络,他希望借此机会能了解一些关于雍州城隍的事儿。
赵鹄鸣认真地说道:“是的。不瞒您说,在大陈境内,只要是还在活动的神灵,不论是城隍还是土地等等,我们司天署都会与之联络,以求合作的同时,也是为了牵制他们。”
张惟点了点头,明白对方这话的意思。
自从天庭无踪,残余在天地间的神灵们,已是彻底失去了管束。
像那些本就是严格自我约束从而修行成仙的,还一切好说,不会带来什么问题。可当初在天庭时代,不少天地间的神灵,都是被天庭主动收编的。
这些神灵,往往一开始就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如今没了天庭的制约,他们也不会仍旧像原来一样老老实实地遵守天条,祸乱人间之事儿,这些神当真是没少干。
这也是司天署主动联系他们的目的,为的就是让他们安定一点。
这些神没了天庭的统领后,互相之间也很难再有多么紧密的合作,反倒在很多时候,真能被司天署镇住。
至于这类神灵,为何会被天庭招安,则是因为天庭只需通过给他们仙籍造册,就能让其归顺,增强了自身实力的同时,天庭也不需要费多少功夫,就能维持三界的平稳运转,可谓是一举两得。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当初的天界,都是一个道理。
“雍州城隍神……最近可有动作?”张惟又问道。
赵鹄鸣闻言心中一凛,他可是记得清楚,当初这位前辈可是敢直接骂城隍神的,如今对方问起这个问题……
他不敢掺和进这等级别的争斗里,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前辈您有所不知,雍州的城隍神,不像其他地方的一些神灵,有什么大的举动都得向我们报备。他们是能自主行动的。”
张惟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下去。
他本就是想趁机试一试,能打探到消息是赚,打探不到也不所谓。
“……前辈,您如今在雍州城内……”赵鹄鸣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妨。城隍神自是知晓贫道所在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张惟十分平静地说道。
赵鹄鸣赶忙低头喝茶,不再多说。
他一时间有些感慨,前辈就算骂了城隍神,也能大摇大摆地逗留在城内,这……不愧是真正的高人。
想了想,他又提起了另一档子事:“前辈……您先前所说的,胡府如今的主母,是狐狸精……”
“嗯……她不是。这件事的背后,另有隐情,你不要多打探,更不要随意泄露。若是时机合适,贫道自会如实相告。”
张惟一惊,赶快否认道。
当初他为了应付司天署和那个刘先生,不得不出此下策,拿胡府来当挡箭牌。如今既然已经无事,那还是得重新将这事儿兜住的。要不然,他害怕那狐狸不满,从而报复自己。
赵鹄鸣闻言,连连点头,口中保证不断。
既然前辈都说了,那他自然不会多事,更懒得多事。
张惟见时间已差不多,便不打算多留对方,于是看向老和尚,说道:“听闻北方的申国境内,如今已然是万里冰封。你我今日恰巧有兴致,不妨出窍神游一番,也再学一回当年纵情天下,如何?”
老和尚闻言大笑了起来,说道:“正有此意。道长这些年,功力更胜老衲,那老衲索性耍个赖,先行一步。”
说完,他闭上双目,双手合十,便一动不动。
赵鹄鸣见状,立马识趣地站起身,告辞道:“多谢前辈的茶!既然前辈们还有要事,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
见着张惟微笑着轻轻颔首,他赶忙离去。
临出门前,他听到张惟轻轻自语道:“这便到边境了?比当年确实快了不少啊……”
第九十六章 开始炼制
赵鹄鸣离开了铺子,一路上,被震惊得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的的确确从那个老和尚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神圣深邃的气息。那股气息带给他的感觉,与司天署总部里某件佛门菩萨遗留的法宝,气息十分类似。
自打许多年前,天庭消失,西天佛门净土也同时不知所踪。这么多年里,神佛们的去向成谜,赵鹄鸣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这么一个小城的小巷子里,感受到了神灵的一丝踪迹。
“哪怕那位高僧与菩萨大有关联……可他还是说修为上比不过前辈……”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凛,突然发现,自己原先对于张惟实力的判断,还是低估了不少。
而且,他们二人能够做到出窍神游,这肯定得是阳神境界的高人了,那是何等高绝的修为啊……
虽然,在两位高人出窍的时候,赵鹄鸣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法力波动,但他仍旧感到满心的敬畏。
“只怕……这一道一僧两位大能,都得是接近天仙的真正绝世高人。此事太过重要,我必须上报给署里……”
……
……
“行了,人走了。”
张惟关紧了正门,看着仍旧在装模作样的老和尚,提醒道。
“嘶……”
老和尚倒吸口凉气,立马睁开眼睛,背过手挠起背来:“可真痒死老衲了……”
张惟重新坐回到桌畔,倒了杯茶,说道:“以后若是再碰到了司天署的人,记得别露马脚。”
“放心吧,道长。老衲还有的是降妖伏魔的故事,没跟那群人说呢。”
老和尚奇痒得解,这会儿也是舒坦地长舒一口气,喝口茶后,又好奇地问道:“道长啊……这司天署的人,如今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嘛!”
尽管他很想知道张惟是怎么跟司天署扯上关系的,可他识趣地没有问出口。
“别小瞧他们了。以后能躲还是要躲的。哦……周海的尸体,我一会儿便处理掉。你不用担心。”
……
……
待到确定司天署的人不会再来后,棺材铺再度开张。
张惟也回到了货房内。
他要继续制作炼尸了。
一般而言,炼尸对于所需要的尸体的选取,是有一定要求的。最重要的,是需要命格属阴之人,并且是在阴时死,才能够用于炼尸。
不过,周海毕竟是融合了妖力的邪修,其体质在生前,就已然转化为了阴体,所以倒是可以不用讲究这么多。
张惟出门,雇了辆马车,将装殓有周海尸身的棺材搬上去后,自己亲自赶着车,出了城。
自从他回城后,便一直留在城内,想来红衣女鬼王对于自己的盯梢也没办法太周全,所以他大着胆子,选择了出一回城。
他要去附近,寻找一处适合养尸的地点。
当然了,他是不会前往暮秋如今所在的地宫的。虽说那里正好是一处养尸地,而且还有专门的地宫方便他来炼尸,可毕竟离得城池太远了些。
日暮时分,他来到了雍州城附近的某处阴气汇聚之地。
这个地方,虽说阴气略重,可仍是在正常的水准之内,距离养尸地,那可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
“就在这儿吧。用完了阵法,应该足够能用来炼尸了。”
张惟没多犹豫,直接在附近将准备好的阵法材料,摆弄了起来。
这阵法,是专门用来配合炼尸使用的。毕竟,养尸地也不是那么好碰上的,所以研究炼尸法门之人,当初便想到通过阵法,来人为模拟出一个类似于养尸地的环境。
两炷香后,张惟便准备好了,他指甲轻轻一划,割破手指,几滴血直接洒在了地面上。
蓦然间,一阵旋风刮起,此地变得阴冷了不少。
磅礴的阴气流转汇集而来,张惟见情况一切正常,便再度一挥手,甩了数张匿息符,遮蔽住了此地的异常。
待到天色彻底黯淡,这附近的阴气也已经变得相当浓郁了。他不再等待,走到马车旁边,将棺材搬了下来。
这养尸,也是有一定的流程和讲究的,张惟先是来到场地正中,烧符念咒,又挖了个三尺深的坑,然后再打开棺材,将周海的尸身扔进了坑洞内。
随即,他又回到马车上,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活公鸡,将其杀掉后,将血洒在了尸身上。
再之后,他又将准备好的专门用来炼尸的一道聚阴符,放在了周海的胸口上,这才彻底准备妥当,重新将土掩埋了起来。
“真是麻烦啊……”张惟坐回到马车附近,感慨了一句。
接下来,按照正常的流程,他只需要每天的早中晚,都得来到此地,烧炼尸符的同时念咒,便可以等待彻底成型了。
夜空里阴云遮蔽,见不到星星,只能隐隐看到月亮的轮廓,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这样的氛围还是有些可怖的。
不得不说,张惟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大半夜的跑出来折腾炼尸,实在不像是正道修行者能够干出来的事儿……
他将附近布置好了防护的符箓,便打算回城了。
“平日里名声显赫的正义道长,在阴暗无人的背地里,实则是诡异且又不择手段的邪修……嗯,这要是让人碰到了,说不准真得有这种谣言……还是赶紧回去吧。”
……
……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司天署为何会跟那牛鼻子有关系?!”
胡府一间富丽堂皇的宅子内,赵夫人咆哮不断。
下首的黑衣老仆,此刻低头跪着,不敢说一句话。
他的额角上,鲜血正泊泊而流,那是被赵夫人扔出的花瓶砸破的。
血液攀满了他的面庞,可他却并不敢擦拭一下。
“那只狐狸精……我要和她拼了!!”
赵夫人这些天,一直积攒的怨气和怒气,终于是彻底爆发了,她再难忍受,此刻颤抖着身躯,竟是直接转身,走向了屋外。
这下子,黑衣老仆无论如何也不敢坐视不理了,连忙跪着爬向赵夫人,紧紧地拖住了的双腿。
“夫人!!使不得啊!!”
就在两个人闹腾的时候,胡府另一处华宅内,胡霜儿看向了这个方向,嘴角轻轻一勾。
第九十七章 抢生意
夜晚,雍州城内的坐忘观中。
一个身着华贵道袍的中年道士,正听着一个道童汇报着什么。
“什么?!官府的人,找上了明和道士的棺材铺?”千机道人听着道童的汇报,面上神情惊疑不定。
坐忘观,是雍州城内最大的、香火最旺的道观。
千机道人,是雍州城内极有名气的道长,也是坐忘观的观主。
城内的官员和富商们,若是碰上了什么神神叨叨的事儿,通常第一时间便会来观内求他帮忙。
可以说,一年下来,这位千机道人只靠着出去给人作法、祈福,都能够赚个盆满钵满。若是再算上道观里收到的各类香火钱,可以说,千机道人在雍州城内,也是排得上号的有钱人。
除了具有足够的财富外,他还和本地的官府,关系匪浅。
前两年,知州家里碰上了些邪祟事儿,还是请他出面帮忙解决的。
也是自那之后,坐忘观才成为了城内的头号道观,他千机道人,也成为这雍州地界上最是德高望重的道士。
只不过,最近的时间,他的风头却没有原来那般盛了。因为,如今城内最具话题与讨论度的,已然变成了张惟。
“……你是说,官府也没敢动这个棺材铺?”千机道人听完了道童讲述的内容后,沉思许久,才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的,观主。只怕这道士,和官府里也有点关系……”道童连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千机道人却并不这样认为。他曾经同官府里交好的朋友打探过,这个明和道士根本就没有什么背景,甚至,此人就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道观这三日的生意如何了?”他话题一转,说起了其他。
“观主啊,生意实在是太惨淡了,现在根本就卖不动啊!!城里的人,全都跑去那个福寿堂了,咱们的生意都让他们给抢了去了……”道童叫苦不迭。
这坐忘观自打在雍州城内打响了名号之后,便一直兼着贩卖开光加持过的丧葬用品,美其名曰可以让亡者在地府内得到更多的照顾。这说辞,倒是和老和尚卖东西时候的宣传如出一辙。
而自打福寿堂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坐忘观的收入便眼见着有了极大的滑坡。这道童平日里可是没少克扣藏私的,挣得那叫一个脑满肠肥,可如今道观里生意冷清,他自是怨声不断。
千机道人听了道童的话后,面色愈发冰冷,没有回应。
其实,不光是道观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就是他最近能接的活,也明显比原来少了许多。
张惟横空出世,威名横压千机道人一头,如今城内不少豪奢家族,都观望着打算找张惟来做法事,而不再是选择千机道人。
“你们有没有继续在城内给他造谣?”
沉默了许久,千机道人又问道。
“一直都没停下!可是,观主啊……如今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不知怎么地,他虽然依旧是骂名不断,可声望反而越来越高……”
道童感到很是不解,烦闷地说道。
“一个酷爱寡妇的道士,竟然爬到了老子的头上!当真是岂有此理!”千机道人突然面色发狠,怒声道。
他面露思索,随即低声对道童说道:“你明天就去找人,到街上好好地给我宣传宣传,将他脚踏两条船,既勾搭胡家主母,又招惹周家小姐的事儿,给我搞得满城皆知!!”
……
……
第二日一早,坐忘观道童们努力散播谣言的同时,红芙领着一众仆役,来到了大街上,打算购置一些自家夫人喜欢的小饰物小零食。
相比于前些天的紧张焦虑,她现在可是安心了不少。
没想到,自家夫人虽然看似没有动作,可却是一直都让赵夫人无功而返。
看来,一切都在夫人的掌控之中。
不过红芙还是隐有忧心的,虽然现在的情况确实还不错,但真正的大危机,可是还在后面。等到少爷回来的那天,不知道自家夫人还能不能镇得住那对母子呢?
红芙暗自摇了摇头,不愿再多想,反正自己只要听从夫人的安排便是。
不多时,一众胡府的仆从们便装带了不少的东西,红芙见已经购置得差不多了,便通知众人,准备打道回府。
“哦,红芙啊,这么巧呢。”
蓦然间,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张惟在不远处的小吃摊旁,正冲着她轻轻招手。
红芙赶忙小跑着来到张惟身边,福了一礼,请安道:“道长您早!”
对于这个和自家主母关系极为不清不楚的男人,她不得不十分敬重。
张惟这是早晨刚刚跑去城外给炼尸烧了符念了咒,回城后在路边随意找了个地儿吃点早饭。
“你快去忙活吧。”
此刻他吃完了饭,拒绝了红芙帮忙结账的要求,亲自付完钱后,便打算回到棺材铺去了。
“那道长您慢走。”红芙很是有礼貌地站在原地,打算先目送走张惟后,再带着仆从们离开。
张惟转过身,刚走两步,余光一瞥,见到了两位衣衫褴褛的老年夫妇。
老爷爷老奶奶穿着破旧而单薄的衣物,佝偻的身躯在冬日清晨的阳光里,显得是那般苍老。
二人互相搀扶着,手里各自拄着半截弯弯曲曲的木棍,那入手处,已是被摩挲地发黑发亮,十分光滑。
他们手里拿着一个满是豁口与污渍的碗,正在沿街乞讨着。
这类流民在这个世界上有非常多,可以说,他们之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都将撑不过这个冬天,甚至,撑不过这个春节。
常言说“年关”、“年关”,这个“关”字,用得实在是非常之恰当——年关难过。
张惟走到了他们不远处,望着他们满面的皱纹与浑浊的目光,低低叹了口气,将手伸向了怀里。
虽说他没办法帮尽这世上所有类似之人,可当下既然碰到了,那说什么也要帮一帮。
数两银子,穷不了自己,富不了别人,可是却能让他们活下去。
“嗯……两位老人,你们稍等一会。”
张惟有些尴尬地从怀里掏出手来,今早急着出门,钱带少了。
不过好在红芙就在附近,他打算先找她借一点。
“道长……您还有事儿?”很快,张惟便重新回到了红芙的身畔。
他指向了远处,客气地说道:“我想找你借点钱,接济一下他们,回头就还,你看可好?”
“道长您发话,那自然是没……问题……”
红芙的声音,随着她的目光落在两个老人身上后,戛然而止。
第九十八章 特殊的爱好
“道长……您是想,接济那些人?”红芙咬了咬嘴唇,轻声问道。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道长您亲自开口,红芙自然不敢不答应……只不过,还请道长您再多考虑考虑……”
张惟一怔,有些奇怪地问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红芙深吸一口气,说道:“道长您慈悲为怀,红芙自然是无比敬佩的。可是像那两个流民,很多时候其实也是咎由自取,反倒是不值得道长您对他们心怀善意……”
张惟倒是没想到,红芙这个小侍女在碰到此类事儿的时候,会显得这般冷漠。
不过,这也正常。当今的世道,如此多的苦命人想活下去都难,又有多少人还有心思兼济天下呢?
而且,红芙本人,也是当初被家人卖进了胡府的,若不是当初胡霜儿买下了她,只怕她如今的处境也会极为凄惨。
张惟有些理解,只怕是她见到了这两个流民,难免想到了自己原先的家人。
“道长……”红芙低下头,声音也低了许多,“人,是这世上,最没有底线的生灵……穷途末路,也往往意味着穷凶极恶……”
很明显,她是说出了自己这些年经历过后的心里话。
“红芙不敢多置喙道长您的举动,不过,红芙还是希望您能三思……”红芙抬起头,最后目光坚定地看向张惟,说道。
“我明白,你也是出于好意。”张惟十分体谅地说道,“不过……若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红芙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那道长您看给他们多少银两比较合适?这些钱就当是夫人用来行善积德,您也不必还的……”
“给个五两银子吧。嗯……不用那样,咱们还是各算各的吧……回头我便去胡府还钱。”
张惟虽然也有心多给这对儿老两口些银子,可他也很明白,多给他们钱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若是被某些有心人盯上了,反倒会是害了他们。
红芙没有再多说,立刻取出荷包,取了五两碎银子,递给了张惟。
“那……道长,红芙还需要带人回府里交差,便先告退了。”
“好,路上慢点。”
张惟见着红芙带着一众人离开了此地,这才重新回到了老两口的身畔,将银子塞进了他们的手里。
“也快要过年了,拿着这点钱,买两件厚实棉衣吧。”
老两口刚刚瞧得分明,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一再坚持,这才从那个衣着亮丽的小姑娘手里借来了钱,帮助了自己二人。
“多谢这位先生!多谢您啊……”
两人说着,便要跪倒在地,却被张惟一把扶起。
现如今,棺材铺的生意非常之好,他确实不缺这五两银子。
可是在路上,见到年纪如此之大的两位老人乞讨,这实在是让人有些于心不忍,所以他还是选择了接济接济对方。
“没啥大事儿,拿着这钱,先过个好年吧……”张惟说道。
在这两位老人的千恩万谢里,他想了想,又问道:“二位老人家,今后可有什么去处么?”
老叟闻言,沧桑的面容上显出一抹黯然,说道:“不瞒先生您说,我们俩,这回进城,是为了寻找我们的孩子的……”
老妪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惟明白,想在茫茫人海里寻找到某个人,只怕是极为不容易的。
更何况,这乱世里,人命本就如草芥,他们想寻找的人是不是还活着,那都是未知数。
老妪犹豫了片刻,问道:“先生,您这般帮我们,刚刚那位小姐会不会很不乐意……”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你们不必担忧。”
又聊了几句,他便告辞离开,走回了棺材铺。
……
……
白天一天,张惟都呆在书房里,研究着阵法。
待到晚饭时间,老和尚一脸担忧地看着张惟,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张惟瞥了他一眼,喝了口粥,说道。
“那个,道长啊……您今个早上出门,没听到些什么故事?”老和尚想了想,打算委婉地问一下。
“什么故事?”
老和尚叹了口气,说道:“您不知道,今天关于您和周家小姐的事儿,已经在城内传疯了……”
张惟愣了愣,说道:“……我和周家小姐?”
“没错!今天来铺子里买东西的客人们,都在讨论说您脚踏两条船,既和胡夫人不清不楚,又跟周记布庄家的小姐暗地里……”
“怎么又是些这种谣言?这都是谁天天闲着没事儿给我造谣?”张惟皱了皱眉,说道。
他当然跟周家小姐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周家小姐的人皮,还在他这里。
“唉……道长啊,就算现在咱们嘴上犟着说是人家造谣,可城内没有人信……”
张惟立马打断道:“什么叫‘咱们嘴上犟着’?这本来就是些子虚乌有的事儿!”
“是是是!老衲一时说错了话了。不过啊,道长,您看平时,您是不是也得注意注意自己的言行……”
张惟当真是感到非常莫名其妙,他呼出口气,沉下神来,问道:“除此之外,城内如今还有什么别的说法吗?”
老和尚迟疑着问道:“有倒是还有,只不过不是太好听……道长您真想知道?”
“说说看。”
“还有不少人……还有不少人说您,就喜欢勾搭刚刚没了男人的寡妇,说您就好这一口……甚至,还有人极为恶毒地揣测,说是您将那二位男子给害了,就是为了霸占人家的媳妇……”
“胡说八道!!”张惟很是恼怒,“我怎么会有这般奇怪的癖好?!还有,我又怎么可能害死……”
他说到这里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严格说来……好像胡员外和周海的身死,确实都跟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念及此,他感到极为烦闷,问道:“店里的生意呢?有没有受到影响?”
若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流言,影响了铺子的生意,那张惟可非得去揪出幕后造谣者好好算算账了。
“这倒没有。咱们铺子的生意,反倒比平时好了不少。”
第九十九章 花开并蒂
张惟听到这话,怔了片刻,又确定了一遍:“铺子的生意……更好了?”
老和尚也面露不解,说道:“确实如此。老衲也有些纳闷,按理来说应该没人来了才是啊……怎么反倒来的人更多了呢?”
二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老和尚突然面露恍然,说道:“哦!老衲明白了!道长啊,只怕城内宣扬了你和周家小姐的事儿后,反倒是坐实了当初你击伤了邪修的传闻啊!”
张惟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
毕竟,曾经大众都在猜测,阻击了邪修的神秘道长就是张惟,可所有人都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一切,而当事人又不发声,真相变得更无从揣测。
而现在,曝出了明和道长和那邪修的妻子——周家小姐,两个人纠缠不清,那这便成为了极为有力的证明:当时在城内大街上,打败了邪修的神秘道长,就是张惟!
这是因为,当初胡员外身死的时候,外界流传的消息就是明和道长去胡府帮忙抓鬼,结果一来二去的,鬼抓没抓明白不知道,人家的遗孀他倒是抓了个清清楚楚。
那与此类似的,周家小姐和她的邪修丈夫,岂不是一样的情况?
张惟一时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叹了口气,说道:“既然生意更好了……还是暂时别管这些流言蜚语了。”
他在心中不断地自我安慰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
老和尚也跟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您说的是。”
他暗自感慨着,虽说道长为人风流,现在的名声也有些不堪,可来钱反倒是更快了……
这岂不是色名财三收?
真是让人羡慕啊……
……
……
第二日一早,张惟便准备好了五两银子。
“大师啊,我今天替你看会儿铺子吧?”吃过早饭,在即将开门之前,他和颜悦色地同老和尚商量道。
老和尚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骤然警惕了起来:“道长……你有什么事儿需要老衲帮忙吗?”
他忍不住腹诽着,平日里你每次回来,都是直接往后屋里一钻,从没管过铺子里的生意,可没见你像现在这般勤快过……
这会儿献殷勤,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呐。
张惟从怀里掏出了五两银子,拿着钱伸手在老和尚的面前,打算递给他,同时说道:“那个……今天我想麻烦你……去胡府一趟,给他们还了这五两银子……”
老和尚立马退后了一步,根本不去接张惟递过来的银两,说道:“道长啊,胡府财大气粗的,哪里能差咱们这点钱?你索性就当是他们给的香火钱得了……”
开玩笑,你不想去面对自己的老相好,就要拿老衲来挡刀?
谁知道已经成了旧爱的胡夫人,在得知你找了新欢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老和尚还是非常谨慎的,他可不想自己去胡府还个钱的功夫,便被家丁乱棍打死。
张惟收回了手,认真地说道:“虽然你的提议很让我心动……可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了这五两银子的香火钱,咱们得付出什么代价?”
“我说道长啊,那是你得付出什么,跟老衲可沾不上边啊,你可不要带上老衲啊!而且这香火钱,要给那也是胡府给你一人的,跟老衲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和尚说着,又向后退了一步。
张惟眯了眯眼睛,说道:“今天一天,都由我来看店。”
老和尚坚定地摇了摇头。
“三天。”
老和尚仍旧摇头。
张惟轻轻地吸了口气,说道:“直到过年前。我这可是让步很大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说道:“道长,既然尘缘未了,何不勇敢面对?”
“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就自己去。”
张惟摆了摆手,打开房门后,消失在了小巷里。
……
……
一路上,张惟慢慢悠悠地、极为磨蹭地往城东走着。
他是真的不想去胡府,平日里要避还避不开呢,更别说这会儿得亲自撞上去了。
不过,正像他之前所说的,自己虽然可以昧下这些钱,反正胡府也不会跟自己计较,甚至那只狐狸一定会非常乐意见到这一切,可这样的话,自己必然也会被胡霜儿索求更多……
那自己可顶不住啊。
张惟一时停在了大街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急着去,逛一逛再说。
他随意溜达着,见到路边的各色零食小吃,便随意地买上一点。
附近的小吃摊子,有一家他便买一家,便这样顺着买了一路。有些巧合的是,不知不觉间,他便来到了商市里,来到了周记布庄的附近。
看着布店里仍旧冷清的生意,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只怕这个年,布庄是很不好过了。
就在他感慨之际,一众人簇拥着一位身着白色大氅的年轻极美女子,正好从布庄的大门迈步而出。
正是胡霜儿。
张惟面色一变,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主母大人竟然亲自出门采买,而且还是来的这周记布庄。
他赶忙侧过身以防被发现,同时脚步动作不大,却极为迅速地移动了起来,打算赶紧离开。
“明和道长~”
一道娇俏的嗓音响起,充满了惊喜。
张惟身形即刻一颤,缓慢地转过身来:“哈……哈哈……这么巧呢……”
出声叫住张惟的,不是胡霜儿还能有谁。
此刻,她正洋溢着治愈的笑容,致郁地看着不远处的张惟。
“是很巧呢。道长来这里,也是买布匹的吗?”她走向了张惟,问道。
在她的身后,默默跟随着的红芙,远远地冲着张惟福了一礼。
张惟哪里敢站着不动让她老人家走到自己面前来,当下他也是脚底生风,胡霜儿还没走几步,他便先来到了她的跟前。
“是啊,过年了嘛,总得买两块新布,做两套新衣裳不是……哈哈哈……”
“人家还以为,你是来这里见妹妹的呢。”胡霜儿一只手轻轻地捏了捏大氅的衣角,微羞说道。
张惟愣了下,问道:“妹……妹妹?什么妹妹?”
红芙面色一变,立马转过身快走两步,挥退了打算跟过来的一众仆从。
胡霜儿看着张惟,开心地说道:
“就是周家的大小姐呀。人家刚刚见着了她,交谈甚欢,当真是相见恨晚。自今以后,我们便都要以姐妹相称了呢。”
第一百章 风流韵事
张惟注意到,没有人在他们的附近,就连红芙也自觉地退后了许多步,这才又凑近了一点,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你……到底在玩什么?”
胡霜儿的话,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周家小姐如今早已入了轮回,怎么可能还在周记布庄之内?
可他一念及此,突然怔住了。
说起来,若是周记布庄内的人发现了自家小姐失踪,必然是会报官的。而若是报官,只怕城内又会动静不断。
可现在,为何没有任何反应?
张惟前段时间事情着实有些多,要处理的麻烦事儿让他分心了不少,却是疏忽了这一点。
而眼下,胡霜儿既然出现在了周记布庄,而且周家小姐的失踪也没有爆发出更大的问题……
“想到了?”胡霜儿冷笑了起来,“人家好心好意地帮你收拾烂摊子,你不感谢不说,还是这么个态度?”
张惟歉然说道:“是我不好。”
正是胡霜儿假借着二人姐妹相称的名义,谎称周家小姐暂时居住到了胡府之内,这才瞒过了周家的人,不至于让他们发现自家的小姐已经不在人间了。
若是她不做这一切的话,只怕是张惟又会因为此事,被官府重点关照,变得极为麻烦。
想明白了此中的关节,张惟对她还是十分感谢的。
他心中暗想,要是……要是她能别老通过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式来帮自己,那就更好了。
“你希望我帮你隐瞒多久?”胡霜儿轻声问道。
张惟想了想,说道:“你最多能瞒多长时间?”
“短时间内问题不大,周家人应该不会生疑。若是有必要,我可以随时让‘她’回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胡霜儿看着张惟,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张惟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毕竟她可不是一般的狐狸精,她是能够千变万化、模拟人间众生的千面狐狸。
她若是想的话,只要变作周家小姐的模样,便可以保证无人能够识破。
张惟望向了周记布庄,然后又转过头,看着胡霜儿,说道:“你也有什么想法吧?咱们不妨合作一下。”
胡霜儿看着张惟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道:“我很想钓出隐藏在布庄里的某些人。”
张惟了然,她是希望借着这位周家小姐的名号,光明正大地潜入进布庄内部,从而揪出南枫林的邪修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正义了?”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南枫林的人一定已经发现了异常,知道周海出了意外。这种情况下,以周家小姐的身份重新现身,必然会让他们警惕。”
“人家可是一直正义得很。”胡霜儿瞥了张惟一眼,“他们警惕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能借着这个身份,瞒过绝大部分人。这样就能省却很多麻烦。”
张惟内心暗暗地叹了口气,心说你当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问题是我这点实力,实在不敢跟着你这么折腾啊。
“要不……先暂时不行动,看看情况再说吧?现在南枫林的邪修,知道周海出了事儿,一定会慎之又慎,只怕短时间他们也不太可能大幅活动,咱们不如先等待一段时间。”他认真地说道。
“可以。”胡霜儿随意地答应道。
“既然如此,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儿了,我便先回去了。”张惟松了口气,“哦……对,我还得还给你五两银子……”
“这就要走?”胡霜儿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银两,只是脉脉地望着他。
张惟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你又想干什么?”
“你可是胡府的供奉,这也快过年了,人家正好想请你去府上祈个福呢……”
此时,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早就注意到了这边嘀嘀咕咕的一男一女。
观望的人愈来愈多,张惟感受到了围观的视线越来越多,压力一时间有些大。
“咱们……能不能先走,回头再说?”他面色发苦,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
“不能。”胡霜儿拒绝得很干脆。
远处,已经开始响起了细密的低语。
他们很多人,见到如此多的仆从,这般大的阵仗,早就认出了是胡府来人。
而那明显无比雍容华贵的少女……不用猜也知道正是当今的胡家主母。
毕竟,前任主母就是保养得再好,再风韵犹存,那也是人老珠黄,如何能和眼前这位无比惊艳的少女相比?
既然认出了胡家主母,那和她在咬耳朵的男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一定是那个酷爱寡妇的风流道士明和。
而且,更让他们感到惊异的是,两人此刻光明正大地见面且不谈,他们所在的地方……
竟然是周记布庄的门口!
已经有好事之人,开始偷偷跑进布庄里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了不得了不得……”
“道长真乃我辈楷模啊……这是带着大的来见小的,还得让她俩和平相处啊……”
“楷模个屁!!!伤风败俗!!!”
“人家胡夫人和周家小姐都没说啥,你搁这儿愤世嫉俗个什么劲儿呢?”
“就是就是!你平时生活一定很不如意吧?还伤风败俗呢……会不会说话?人家这叫风流韵事~”
张惟头皮发麻:“去去,现在去!”
……
……
张惟坐在胡家的一顶轿子内,跟随着大队人马,向着胡府前进。
他纵然很不乐意,很想拒绝,却无能为力。
这顶轿子,和胡霜儿坐的并不是同一顶。
这是在他极力拒绝之下,才争取到的。
早知道,当初一定不借那五两银子了。
坐在轿子里,他在心间默默地叹息道。
直到现在,那五两银子也没能还回去。
嗯……也不知道,为啥这这只狐狸出门非得备上两顶轿子……
想到这儿,张惟突然一惊。
他有些悚然地回想起了自己今日是如何来到周家布庄的,整个过程,甚至可以用莫名其妙来形容。
该不会……是暗中受到了这只狐狸的影响了吧?
张惟抿了抿嘴,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能不逛街,一定不再多逛。
很快,大队人马便来到了城东,胡府那高大华美的宅邸,已经遥遥在望。
那气派的大门,在视线里变得愈来愈大,其上精美细腻的装饰也越来越清晰,更为清晰的,还有……
门口旁,坐在地上的,两个形容落魄的拄拐老人。
随手掀开轿帘的张惟,见着了那两人,顿时一愣。
他们正是自己借钱接济的老叟和老妪。
张惟突然想到,他们来到城里乃是为了寻找失散的孩子,难道说……他们的孩子被卖进了胡府?
像是胡府这等豪奢之家,需要的仆役丫鬟众多,一年到头,买上不少下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两个老人见到回归的人马,立刻蹒跚地站起了身。
他们的目光游移不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一声苍老而激动的叫喊,自老妪的嘴里迸出:
“小月啊!!俺们是爷爷奶奶啊!!这么些年,终于找着你啦!!”
轿旁的红芙,看着那两个哭天抢地冲向自己的老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第一百零一章 献出生命的人和放弃生命的人
“停下。”
红芙身旁的轿子内,传来的胡霜儿的声音。
大队人马立刻停在了原地,张惟撩起帘布,走下了轿子。
“……拦下他俩。”
红芙极为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声音平静地命令着周围的几个仆役。
“小月啊!!你不认识爷爷奶奶了吗?!小月……”
张惟走到了近前,看着被几个壮汉拦住的老两口,正悲凉地哭天喊地。
他走到了胡霜儿所在的轿子旁,轻轻地拉起轿窗帘布的一角,低声问道:“小月……是谁?”
“是红芙。那是她的小名。”胡霜儿回应道。
张惟恍然,突然想到,当初红芙曾经告诉过自己,她是被胡霜儿买下的,连“红芙”之名,都是胡霜儿给起的。
“红芙是……被家里人卖进了胡府的?”他又问道。
“是他爹。听红芙讲,当初她母亲去世后,他爹为了还赌债,便将他们姊妹几个都卖掉了。”
“这二人,当真是她的亲人?你打算怎么办?”张惟又看了看那哭嚎不断的二人,转头问向了轿子内。
张惟倒是记得清楚,那日早晨,自己接济这两位的时候,他们当时可就见到过红芙了。
可是,这两位老人,那时候却没有什么反应。
“不知道。让红芙自己处理吧。”胡霜儿说道。
“小月啊……爷爷奶奶昨天早上见到你……就觉得你很面熟……只是这么多年没见,也不敢上前相认呐……你可千万别生爷爷奶奶的气啊!!”
老叟浑浊而滚烫的泪,渗满了皱纹的缝隙,哀痛地哭喊道。
红芙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毫不为所动。
只不过,她那攥得发白的指节,预示着她的心中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小月……小月!!你是……不是……不愿意……认爷爷奶奶了……”
老妪突然身躯一颤,断断续续地问道。
红芙依旧没有回答。她既没有让仆役将这二人赶走,更没有让仆役不再阻拦,放这二人走到身畔。
场间一时陷入了僵持。
胡府内外,此刻不少人都在角落里、在街道旁,看着这一幕的热闹。
“唉……”老叟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挣扎开仆役们的阻拦。
他拉住了老妪,慢慢地说道:“老婆子……算了吧……既然孩子不愿意……咱们也就……就走吧……”
老妪原本紧紧地抓着阻挡在面前的仆役的手臂,此刻闻言,望着红芙看了又看,终于颤抖着慢慢松开了手。
两个老人不再哭泣,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互相搀扶着蹒跚地向着远离胡府的方向走去。
张惟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他突然有些明白,当初红芙为何要劝自己不要帮助这两个老人。
那时候,他还有有点奇怪。
毕竟红芙平日里对待自己可是极为敬重甚至是敬畏的,压根不会对自己的举动有任何异议,所以当日她突然出声反对,实在是有些反常。
不过,看她此刻的态度,张惟也不难理解为何她那时敢于反对自己了。
红芙面色略有苍白,深深地吸了口气后,转过身,低头谦卑地对着轿子里的胡霜儿说道:“奴婢罪该……”
“没什么。回府吧。”胡霜儿没有等她说完,便直接说道。
“夫人……是。”
红芙面色复杂地应道,心里很是感激。
不得不说,因为她个人的事儿,导致了自家夫人也跟着耽误时间,她是很自责且惶恐的。
但是,夫人由着自己处理,并且不打算计较这些事儿,这让红芙感受到了夫人对于自己的理解。
这种理解,在主仆之间……很难得。
或者说,主仆之间本就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眼下的一切,只能证明,自家夫人待自己,确确实实没有当下人看待。
红芙心里暗自发誓,以后哪怕是要为夫人献出性命,自己也绝不犹豫。
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士为知己者死”。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人对某些情感和信念的重视程度,确实会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起轿。”
停留在胡府大门前的人马重新行动了起来,缓慢地走向了门内。
“出人命啦!!”
一声尖叫,骤然间在不远处响起。
张惟坐着的轿子刚刚起步,又再度落到了地上。
他重新走出轿子后发现,那二位老人并未远去,而是就在不远处,躺倒在了地上。他们……
刚刚竟是撞墙了!
胡府内,突然涌出了不少下人丫环,围向了那处墙角。
“红芙啊!你也太畜生了!!”
“他们可是你的爷爷奶奶!!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们去死?!”
“你这种人,怎么还能继续呆在府内?只怕你对主子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忠心吧……”
围在墙角附近的下人们,突然有不少人望向红芙,攻讦起来。
张惟仍旧冷眼旁观着一切,对于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他看得分明——这必然都是前任主母赵夫人的人。
红芙可是胡霜儿的贴身侍女,可以说,如今府内大大小小的内务,她都有权力管上一管。这可就难了这群跟着赵夫人的下人。
府内,两位大夫人碰着了面,那自然是客客气气,热切得如同真正的姐妹。毕竟面子上,该过得去还得过得去,哪怕心里恨不得直接给对方骨灰扬了。
可阎王能够不动声色,保持体面,他们手下的这些小鬼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如今两方势同水火,能找到机会排挤对方,那肯定是不遗余力的。
张惟很明白,现在这群围着墙角的下人们跳得这么欢,他们的背后一定是有赵夫人的授意的。
毕竟,他们这般举动,可是正当着如今胡家主母的面的。
他们看似是在叫嚣着对红芙破口大骂,但红芙是什么身份?这实际上,是对方在故意落胡霜儿的面子。
很明显,这是赵夫人的挑衅。
张惟有些没想到,心说如今府内已经剑拔弩张到了这等地步了?看来,随着胡家少爷归期愈近,赵夫人也再难坐得住了。
红芙听着那些谩骂,始终一言不发。
许久后,站立在远处的她,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望向了那处墙角。
场间的喝骂声更为激烈。
她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
“这就是……你们两个想要见到的?别装死了……你们俩,舍得死么?”
第一百零二章 实在没有办法
“当年若不是因为你们……我和姐姐们,又怎么会被卖掉?”
红芙声音冷漠到了极点。
本来躺在地上的两个老人,此刻闻言,终于坐起身来。
拍了拍身上的土,老妪沙哑着嗓子,满是哀婉地说道:“当初,当初也家里也着实是没了办法啊……你这孩子,难道就非得看着你爹被追债的人活活打死,这才满意吗?!那可是你爹啊!!”
“那……为什么不卖掉弟弟呢?”红芙突然笑了起来,问道。
“你……你弟弟怎么能卖?怎么能卖?!你已经大了,离开家也能好好地活着,你弟弟可是还小!!你作为姐姐的,就忍心看着自己的弟弟打小就没了爹?”老叟气愤地指着红芙,颤抖着说道。
张惟听着双方的对话,倒是没有想到,一切竟然是这般曲折。
只不过,老头老太太这些话,说给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听,是不是太不合适了些?
“为什么?”红芙紧紧咬牙,继续说道,“为什么我可以被卖掉,弟弟就不用?为什么我和姐姐们……从来没有受到过你们的照顾?母亲去世后,我们更是被你俩直接卖了出去……”
“你能和你弟弟比?”老叟气笑了起来,一时间喘着粗气,说不上别的话。
赵夫人手下的仆役丫环们,此刻在周围哗然不止。
听着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张惟皱了皱眉。
这时候,他看着那些下人们,终于出声:“你们这群人还认得贫道吗?一会儿贫道还要来府里抓个鬼,你们要是没啥别的事儿,就先回府吧。”
下人们望向了他,却无一人行动。
他们当然早就认出了这大名鼎鼎的道士,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并不敢有什么更过分的举动。
这些人也就是骂一骂同为下人的红芙还行,要是得罪张惟的话,他们可没这个胆子。
此刻,红芙见到道长发话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那边的老两口,明显看得出来张惟的地位不一般,更是识趣地打算等他处理完了再折腾。
张惟见到这群人动都不动,面色肃然,说道:“福生无量天尊。那个你,贫道观你印堂发黑,阴气大盛,估摸着是被鬼上身了。你过来一下,贫道这便帮你驱邪破祟……”
他随意指向了一个仆役,却是根本没等对方向着自己走来,而是主动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的手上,一道符箓蓦然出现,并且闪烁着森然的白光。
“你需要被贴一贴。”张惟说着,晃了晃那张发光的符箓。
“我……我没有!你……你要干什么……”
仆役顿时一惊,连连后退,连带着周围的所有人,都跟着接连退步。
不过,张惟步伐十分矫健,只是片刻,便来到了仆役身前不足三尺的位置。
那仆役的身后,已然站满了其余人,终究是避无可避。
眼见着张惟愈来愈近,情急之下,他一声惊叫,直接转身,逃向了远方。
“跑了那就再找找看……”
张惟也不追,而是就近注视起了其余的仆役。
这下子,当真是无人敢再停留,所有人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尽数逃蹿,场间瞬间只剩下了老两口。
他看了他们俩一眼,没有说话,而是重新走回了远处。
那对老人,在见到了张惟手上的那张腾腾亮光的符箓后,便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只能呆在原地,不敢有任何行动。
“好了,你们继续。”走回去后,张惟对着红芙说道。
红芙心里明白,这是道长在帮自己扫清障碍。
若是那帮子仆役还在此地,只怕她不论做什么决定都会很难实行。但是现在的话,一切都可以由自己说了算了。
“多谢道长……”
张惟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多大点事儿。”
红芙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望向了老叟和老妪,望向了……爷爷奶奶。
“你如今出息了……爷爷奶奶也不求你有什么大的回报,俺们也知道,当初做得是有一点过分……”
老叟也不傻,这会儿也看明白了,当初接济自己的那个年轻人,只怕是有真正神通的高人,这可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此人可并未站在自己这边,而是站到了对立面。所以,他的态度立刻软化了不少。
“小月啊……爷爷奶奶也不敢多求你什么,只是如今你爹病重,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这不你也发达了,希望你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他……不论说什么,他毕竟是你的爹呐……”
老妪说着,便又开始掉泪。
“拿了钱,之后呢?”红芙轻轻问道。
“之后,俺们保证不再来烦你!有再大的事儿都不会!这是最后一次了!俺们保证!”老叟立刻激动地说道。
“好啊……”红芙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来到了软轿旁边,向着轿子内的胡霜儿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她走上前,第一次主动接近了那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银子在这。”她握着拳,伸出了手。
老两口本以为此番会经过不少波折,他们还得再多哭好些回,再折腾好些日子才行,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般痛快,直接就同意了要求,送来了钱。
一时间,他们感到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将话说得那般满了,说“最后一次”干什么?这不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毕竟,他们两个准备的好几样要钱的方案,都还没有施行呢。
随即他们又自我安慰了起来,既然这一次都这么好说话,那以后应该问题也不大,大不了多哭哭惨的事儿……
“这是五两银子,收下吧。”红芙张开握住的手,十几颗不规则的细碎银粒子,正在她的掌心静静躺着。
这些银子,经年转手,早已经被摩擦地光滑无比,此刻在冬日阳光下,正熠熠发光。
“五……两?五两?!”老叟突然叫了起来。
这个数字,他们感到很不满意。
红芙平静地说道:“没错。”
“这怎么够?!你爹欠下的债可不止五……”老妪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可是当初,我被卖进胡府的时候,就只值五两银子。”红芙想了想后,认真地说道。
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当初没人要,价钱一压再压,本来比这还低呢,是自家夫人多给了点,才有的这个数。
说完,她的手腕一翻,十几粒银子便如同冬天的雪,纷纷扬扬,迎头砸下。
第一百零三章 冷血凉薄
坐在地上的老两口,被这些碎散银子砸得有些痛。
“你这个贱胚子!!”老叟怒喝道。
他们二人,猛然站起了身来。
在二人恼羞成怒,正要冲上去扇红芙耳光之际,一声幽幽叹息,突然响在他们的耳畔:“福生无量天尊。你俩动手试试。”
说这话的当然是张惟。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到了红芙的身后不远处。
老叟和老妪顿时僵在了原地。
不得不说,两人先前的行动之迅速,动作之矫健,丝毫没有原先那副虚弱的模样。
而且,他们骂人的时候,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张惟盯着他们两个看个不停,他们二人则被盯视得浑身不自在,更不敢有任何行动。
“那个……道长……您、您可能误会了……”老妪这时候强笑着开口道。
张惟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确实如此。”
老妪面色微喜,说道:“是啊!俺们……”
“你们身子骨比贫道想象中要好得多啊。”张惟没有让对方说下去,“好家伙,老爷子你这一嗓子……”
说着,他看向了老叟,老叟咽了口唾沫,后退了一步。
“你这一嗓子,二里地外估计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差点没给我震聋喽。当年在村里,您老人家也是响当当的一位歌王吧?”张惟仍旧十分认真地说道。
老妪见对方目光不在自己这儿,赶忙弯下腰,开始捡地上的碎银。
这可不能不捡……毕竟不要白不要。
“没有……没有……”老叟连忙摇头,又后退了两步。
这会儿,老妪总算将地上的碎银子都捡了起来,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既然你们身子骨这般硬朗,那贫道当初给你们银子,似乎也有些过分了。这岂不是看不起你们这些英勇无畏的劳动人民?”
张惟说着,随手一挥,老妪握有银子的手,立马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可怕的巨力,无法再握紧,就此松开。
“俺的银子!!”她一声尖叫,声音十分明亮高亢。
重新散落在空中的银两,被一阵微风一刮,便尽数落到了张惟的手中。
“正好五两银子,贫道便重新收回了。哦,还有,贫道得为此前施舍给你们银子这等侮辱人的行径,好好地道上一歉。”
张惟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弯了弯腰,就当做是鞠躬:“福生无量天尊。”
“噗通!!”
“道长啊!俺们知道错啦!求求您放过我们吧……没有那些钱,俺们这个年都撑不过啊!!”
二人直接跪倒在地,冲着张惟磕头不止,哭诉不断。
张惟转过头,看向了红芙,摆明了是要听她的决定。
老头老太太赶忙用膝盖爬到了红芙的身前,见势就要直接抱住她的双腿。
不过,他们却扑了个空。红芙及时地退后了数步。
“是爷爷奶奶该死!爷爷奶奶该死啊!!小月呐,你就最后饶俺们一回吧……”
红芙平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抹红色。
只是片刻,她的面色又变得有些苍白。
她的眼睛,变得有一点清澈。
她极为用力地抿了抿嘴唇,转过了身:“回吧。”
……
……
胡府内,午宴上。
张惟再度坐到了这里。
不过,这会儿他没有像原来一样拘束,而是冲着一桌子的好菜,吃得十分痛快。
这大概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对于红芙最后很是决绝的举动,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异议。
这终究是人家自己的事儿。
所以,那两个老人,也就这般离开了。
张惟清楚,他们应该是不敢再来找红芙了。这是因为,他们也不是这么轻易就同意走的,而是被胡府的壮汉家丁撵走的。
是红芙下令撵的。
“你可真是冷血凉薄。”
坐在对面的胡霜儿,突然望着张惟,冷声开口道。
张惟拿着鸡腿的手一顿,不满地说道:“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胡霜儿继续冷言冷语。
“差不多得了啊。”张惟懒得理她,继续啃起了鸡腿。
“以你来看,红芙这般做,是对还是错?”胡霜儿端起一杯清茶,一面喝,一面问道。
“这种事情,没有意义去分个对错。”张惟吃得满嘴油腻,“原来我一直以为,人是越活越通透,越活越明白。可后来我发现,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终究是少数。”
打了个饱嗝,他不由赞叹道:“这鸡肉做得着实不错,嫩而不柴,烂而不碎,油而不腻。”
“继续说。”胡霜儿又随意地捏起了块切好的香瓜,说道。
“大多数的人,根本不会随着年岁的增加,而变得更通事理。他们只会坚信着自己的那点观念,不论对不对,反正一路坚持到黑就是。正所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话确实是有些道理的。”张惟继续说道。
“所以呢,你说的和这件事儿,又有什么关系?”胡霜儿咽下半块瓜后,问道。
张惟总算是吃完了那只鸡腿,扯过一块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后,说道:“我的意思是,那俩老人一直都很坏,所以,红芙做得很棒。有些人,一旦坏起来,那就一直都是混蛋,和年龄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让他们多活个两百年,那也是两百岁的混蛋。”
“你倒是一贯如此,使气任侠。”
张惟端起一碗鸡尖汤,啜了一小口,满足地叹息一声后,说道:“就当你在夸我。”
所谓鸡尖汤,是用雏鸡的翅尖做的。翅尖骨多肉少,最是适合煲汤。
胡霜儿又开口问道:“就算你说的很对,可是……人要是真想跟自己的至亲断绝往来,那也是一件极难的事儿。”
默然片刻,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就算爷爷奶奶不把她当人看,想来她在心底也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丝惦念,以及……幻想。”
他放下了汤碗,轻叹一口气,说道:“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东西,该舍弃,还是得舍弃的。既然他们都不带着咱玩了,那咱就去找真心愿意一起玩的人,谁缺了谁不能活?这不,红芙如今不就碰到了像你这般好的姐姐嘛。”
他有意地拍了拍胡霜儿的马屁。
“很有道理。不过……”胡霜儿冷笑一声,“说断就断,你可真是豁达。估摸着你以后看腻了人家,也得是这么个态度吧……这还不是冷血凉薄?”
第一百零四章 邀请
吃过午膳后,胡霜儿专门给张惟准备了一处幽静的客房小院,以供他小憩片刻。
而且,这处院落从今日起,便不会再允许其他来府里的客人居住,只会留着,专供张惟使用。
院落内,清幽静谧。
此刻是冬日,虽说院中的各色绿植都已枯萎,可从那讲究的布置来看,到了来年,这里一定是春色满园,鸟语花香的场所。
甚至,这处小院内,还有假山流泉,以及一座靠泉的小亭子。
张惟此刻站在亭子里,看着水面上的一株株枯荷,没有急着进屋。
他突然有些明白,当初胡霜儿入世重修时,选择进入胡府的原因了。
有钱是真好啊……
这府内的一处客房别居,都比自己现在住的棺材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感慨过后,他便走入暖熏熏的屋内。
早已有下人提前将房间布置好,这会儿屋子里温暖得让人想要打瞌睡不说,还有淡淡的麝香萦绕。
他也不客气,老老实实地躺进了金丝被里,睡了起来。
也就是歇息了半个时辰,张惟便起来了。
他可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那是要帮胡府祈福禳灾的。
虽然胡霜儿说不用急,大可以现在府里多住几日,等几天再做法事,可张惟却不想多等。
很快,胡府便准备好了做法事有关的香案贡品等物。
可以说,胡府的下人们,干起活来当真是效率极高。
傍晚时分,张惟便装模作样地完成了法事。
府内大大小小的各类人,都看完了全程,除了称病而未曾露面的赵夫人。
张惟在这次的法事里,用符法搞了些神异出来,使得自己在胡府内的威名再度大震。
吃过晚宴,努力推脱了许久后,他终于离开了胡家大宅。
夜幕落下,天边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
大街上,不少人家的门口,已经挂上了满是喜气的红灯笼,换上了崭新的楹联,以迎接新春的到来。
晚风微拂,大红灯笼轻轻摇曳,满地灯影若水,有如荡起清波。
张惟难得地感受着这片刻的清净,也不急着回铺子,散漫地缓缓沿街走着。
春节将近,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到了家中,和家人团聚,大街上显得冷冷清清的。
又喜庆,又冷清。
“又要过年了啊……”
张惟看着四下无人的街,不由慨叹了一声。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来到这方世界三年多了。
“前方的那位,可是明和道长?”
蓦然间,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张惟的思绪。
这道声音略带稚嫩,似乎出声者还是个少年。
张惟转过头,果然见到两个道童,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墙角旁。
他们大概是一直在拐角后等待着自己,见到自己经过了,这才现身。
“正是贫道,你们有何事?”张惟回应道。
他倒是不怕对方有什么歹意,毕竟这可是在城内,像上次碰到周海那样,突然发疯大打出手,毕竟是极少见的情况。
两个道童行了一礼,小脸显得肃然,语气十分礼貌地说道:“我二人乃是坐忘观千机真人座下的童子,真人有要事相商,还请明和道长,随我们走一趟。”
“哦……坐忘观啊……”张惟恍然地点了点头。
他听说过千机真人的名号,知道他是这城内十分有名望的道人。
不过,他也很清楚,对方这个所谓的“真人”称呼,也就是其余人胡乱吹捧出来的。
这是因为,“真人”其实指的是道门里修为极为高深的修行者。可以说,能够被修行界中人公认为“真人”的,基本上都是能够开山立派的真正得道高人。
不过,俗世往往就没有这么讲究了,一般见到个有点神通的道士,基本上都会“真人”、“真人”地喊起来了。
“贫道今晚还有事儿,以后再叨扰吧。”张惟并不打算给对方面子,这大晚上的对方跑来找自己,谁知道憋的什么主意?
而且,他很清楚坐忘观里头的各类生意,毕竟当初他刚刚流亡到雍州城,还没去往红衣女鬼王的鬼窟的时候,就曾想在这坐忘观内挂名暂住一段时间。
只不过,对方没接受自己。
现如今,自己家的铺子各类丧葬物品卖得十分红火,他也意识到了,大概是抢了坐忘观的一点生意。
确实是一点,坐忘观的经营范畴,可不单单是卖点纸钱,善信们的香火奉养,这才是大头。
“明和道长,我家观主千机真人,由衷希望您能前往道观一叙,还请您劳驾……”
先前出声的道童再度一行礼,面容仍旧很是严肃,不过礼节倒是分毫不差。
其实,这两个小道士的心头早就火气十足了。
这平日里,一般人甚至是城内的权贵,想见坐忘观观主一面那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还要看自家观主心情。能够得到观主邀请的,哪个不是欢天喜地、诚惶诚恐地前去拜见?
可他们没想到,到了这个喜欢寡妇的风流道士这儿,竟是这般不给自家道观面子。
不过因为先前来时,观主有过交待,一定要以礼相待,他们俩这才规规矩矩、不敢多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儿非得见贫道?”张惟问道。
他有些不理解,自家和那坐忘观的主人,完全就是素昧平生,自己不过是抢了对方一点点的生意,应该不至于这样吧?
毕竟城内做丧葬物品生意的,可远远不止自己这一家,怎么没见他找其余人等呢。
“我家观主想要同您谈的,乃是关乎雍州城的大事!”另一个道童,开口说道。
“贫道就是一介闲云野鹤,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请你们观主找别人吧。”说完,张惟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不打算再跟这两个小道童浪费时间。
“道长留步!!”
张惟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喊,脚步不停。
眼见着这道人离得愈来愈远,两个小道童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是不知所措。
“怎么办……他就要走了……咱们怎么和观主交待?”一个小道童焦急地低声对同伴说道。
“这……”另一个道童也是额头见汗。
“明和道长,您只要肯去,我家观主必有香火钱奉上!”
“贫道早已仰慕千机观主多时。择日不如撞日,那今晚,贫道也就去叨扰叨扰了。”张惟脚步一顿,立刻回身。
第一百零五章 坐忘观
没用多久,张惟便在两个道童的带领下,来到了城北。
他来到这附近后,立刻收敛气息,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了不少。
城隍庙可是也在城北的,他现在距离那位城隍神不算远,所以能多低调,他就有多低调。
要是离得远了,他还能在嘴上批判批判这位爷,可真要让他对上城隍神,那是肯定打不过的。
一行三人,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占地不小的道观。
道观的大门前,足足有上百阶的汉白玉台阶。
台阶两侧种满了各类绿植,虽然是冬季,却仍然翠绿依旧。
张惟拾级而上,登完长阶后,站到了坐忘观的大门前。
这朱漆大门,并没多余的装饰,但那宽大的门楣和高高的门槛,气派非常。
尤其是大门正上方的牌匾,“坐忘观”三个镀金大字,铁钩银划,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
整个坐忘观的门面,给张惟的感受只有一个——有钱。
不过,这样富丽堂皇的风格,反倒是没有一点“坐忘”的闲淡自在,而是充满了世俗的金粉气。
两个道童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远远回荡。
朱漆大门被道观的杂役从内打开了一道间隙,没有完全打开,不过却足够三人通行。
“道长,请。”
两位道童同时躬身,说道。
张惟迈步,直接踏步走进了大门内。
这是他来到雍州城以后,头一次走进坐忘观。
之前他虽然也想挂名居住在此,可是人家直接连门都没让他进。
此刻走进观内,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道观里的环境反而不像门外那般奢华富贵,而是显得十分古朴。
满是磨痕与风霜痕迹的青石板,普普通通的石雕围栏,除了地方大了些,和普通的道观倒是没有太大的差别。
几棵矮松,在观内的角落里安安静静。
这处道观白日里往来游人如织,络绎不绝,一整天都是极为热闹的。
正殿前的那座大香炉里,更是终日烟火袅袅,真真是香火极为旺盛。
就是这样一处白天极为繁华的地方,夜晚竟是这般僻静。
张惟突然对于这位千机道人有了些改观。看来,这个人,也不单单是只会圈钱的。
虽说他也追名逐利,可从这道观来看,应该还是真有清修功底的。
很快,张惟便被带入到了一处偏房里。
这倒更像是观主在会见老友,而不是什么被热情接待的贵客。
不过张惟并不在意,反正有钱拿就行。
张惟落座后,待到给他斟上热茶,其余人等便主动退出了房间,只留他一人在此。
房屋内,四周墙面上挂有不少道门高人的箴言,张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笔走龙蛇的墨字,确实功力深厚。
“明和道友对书法之道也有兴趣?”
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一位扎着道髻的中年道士,不知何时推开了门,来到了房内。
张惟闻声,站起后转过身,头一次见到了这位千机道人。
只见他一身素朴的道袍,被浆洗得略有发白,面容更是显得十分平和,倒是真有几分不沾红尘的出世意味。
“贫道明和,见过千机道友。”张惟主动行了个礼,说道,“不知道友有何事相谈?”
千机道人走到张惟对面坐下后,立刻便有道童走入房内,给他也斟满了一杯茶。
等到道童关好门退下后,千机道人这才微微颔首,看着张惟说道:“久仰明和道长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今夜匆忙邀请道友前来,招待多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客套完了,他也不多说别的,直接进入了主题:“贫道请道友前来,其实是近日里听闻道友法力高绝,特意来找道友切磋交流一番的。”
张惟谦虚地摇了摇头,说道:“过奖。贫道法力低微,实在是名不副实。而且,贫道见道友气息悠长,气度不凡,只怕在修行上更是精深。今晚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他听到对方这话,就已经明白了他是想要试探自己。
不过,他有些想不明白:说自己是个野道人,一点都不为过,更何况在城内的名气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怎么会引发这位人物的注意?他可是在城里颇有名望和威信的道门高人。
“道友这就太过自谦了。以道友的修为,可是让城内不少人物都颇为敬佩的。”千机道人平静地说完。
他轻轻抿了口茶,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惟一眼。
“哦……”
张惟恍然,突然有些明白了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对方已经点明,自己在城内让不少人敬佩……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名声,是怎么让人敬佩的,可从对方嘴里说出来的话……只怕是有不少权贵已经有了心思来找自己做法事了。
而若是那样的话,自己摆明会抢了对方最最重要的生意。
虽然不会是全部抢走,可这种和权贵在一起玩的机会,谁乐意分给别人?
对方选择请自己来谈一谈,看来也有出于谨慎的考虑。
张惟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出名确实也有不好的地方啊。
其实,当今的雍州城内,张惟的名头是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大的。这是因为,自从他被传说是打跑了邪修的高人后,便多了不少拥趸。
邪修突然在城内发疯,这让大多数的凡人都感到了恐惧,毕竟,这是极有可能危及到自身性命的可怕事情。
而将这一切扼杀在了摇篮里的张惟,在某种程度上,是被认作拯救了雍州城内凡人的英雄的。
而自打他和周家小姐的事情被曝光之后,更是直接坐实了他确实是打败邪修的高人这件事。
毕竟当初,可是有不少人看到,他和胡夫人到过周记布庄的门口。
而他酷爱寡妇的名号……虽然仍旧有很多非议,但是不少人反倒开始觉得高人就该有某些特殊的爱好。
没点特别之处的高人,叫高人吗?
所以,这充其量就是道长风流一点而已,道长法力这么高强,风流点怎么了?
张惟认真地想了想,若是真有人来找自己做法事,钱肯定不会少,所以他不可能放弃。
于是,他看向了千机道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生意,你希望怎么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