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星空无垠——雪原上的巡林者(1)
(注:序章可跳过,正篇从“长夜之地”开始)
革新纪1068年。
阴云笼罩天际之时,强劲的西北风穿过山脉和原野,将来自极地的寒冷覆盖到民居与田埂。
橡树和桦树都发出呜咽似的悲鸣,河流与湖泊为之冻结,凝固成墨黑的坚固冰层……风雪,风雪就要来了,这片大地早已沉入严冬,它用最宏观的、不可忤逆的手笔给万千生灵编织一场冷酷而严峻的梦。
——在春天来临之前,有多少灵魂将于这场吞噬希望的梦中永远睡去?
……
阴云的遮蔽下,寒潮的席卷中,有数十户用木材和砖块以最简陋的形式建造的房屋坐落在平原与群山的交界处。
这是一个具有法兰人特色的小村子,就和这个国度上其他一些最普通的村庄一样,萧瑟、简陋而偏僻,远离人群密集的城市,没有机械的轰鸣以及高塔的璀璨光辉,仿佛被整个文明世界所抛弃。
技术的发展带来了文明的变革,而在每一场变革之中,总会有一些群体成为进步的“代价”。
当然,“代价”们可不知道自己就是代价,他们终日忙碌着,为整个家庭的生机而奔波,可没有闲余的心思去思考那些对午餐和晚餐毫无帮助的事情。
在这种村落中居住的都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劳动者,其中以农夫为大多数,他们依靠天然形成的山脉抵御来自北方的风潮侵袭,而赖以维生的田野则在村落南方的平原上舒缓地展开。
这片田野上能产生的收获足以供养起三到五个这样大小的人类聚落,然而聚落里的人民却依然沉沦在饥饿的困境里,即便他们再怎么努力劳作。
因为多年的战乱,以及那些住在城里的贵族老爷们常年的剥削,在这片陆地上所有诸如此类的村落都长期处于极端的贫困之中,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解决,而一到冬季,各种各样的问题就越发的严峻。
夜色临近,劳作了一整个白天的农夫们纷纷回到自己贫穷但温暖的小房子,于是村落中接连亮起一团团橙色的灯火,烟囱中也飘出独属于底层人民饮食特征的、粗糙而僵硬的晚餐的味道,窗边也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唠叨和欢笑……这是属于这些人仅有的能称得上幸福的时刻了。
但并非全部的人都回到了居所,在田野间,仍有一道单薄的身影孤单穿行。
此时天色已暗,不过人与自然的斗争可从不受到时间的限制。生活始终是残酷的,向来如此。
最靠近西边的田野上,衣衫单薄的男孩气喘吁吁地奔跑着,尽管他瘦弱的身躯早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没过成人小腿的宁静麦田中,几片阴影的晃动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嚯!嚯吼吼吼——~~”
男孩嘴里发出以前父亲驱赶鸟类和小动物时的古怪叫声,目光紧盯着麦田里的动静,当看到麦田中的阴影被那叫声惊吓而窜出时,他向着最力所能及的目标竭尽全力地投出了手中攥的早已被冰冷的汗水打湿了木柄的改装草叉。
但以这个瘦弱的男孩的力量还不足以学着父亲和村庄里的其他农夫做出这样的高难度动作,草叉落在土壤上,发出一身闷响,他的袭击落空,而麦田中的阴影恍若飞一般地逃窜进了旁边的树林,再也无法寻觅踪迹。
男孩微叹,走过去捡起了落到地上的草叉,转身向着阴影窜出的麦田出摸索。
果然,那一小块地方的作物被啃食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枯萎的根须——只是离开了短短的一会,就成了这个样子。
刚才的逃进树林的阴影是一些平常的小动物,当冬季来临,找不到多少食物的它们就化身为了小偷。它们并非是什么强大的生物,只需用一道栅栏围住田地便可一劳永逸地解决这种危害,只是……
男孩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其他家庭的田野外围所矗立的栅栏,脑子里闪过一瞬间的羡慕,随即便是更加深刻的无奈和悲凉。
……只是男孩想要守护的这片田地连栅栏都没有。
几个月前,领主的军官来到村里征兵,其他人都得到消息提前躲进了山林中,唯独男孩的父亲因为前夜里栅栏被魔物破坏而在抓紧时间进行抢修,没有注意到周边的消息,于是,男孩的父亲,也是家里唯一的成年劳动力在那天被征兵队带走了,就这样,男孩家的田地才会连阻挡动物入侵的栅栏都不曾设置,而尚且年幼的男孩也必须独自照看田地,以及供养家里年迈的奶奶了。
更可怕的是,当男孩继续向内探索后,发现田地更深处出现了大面积的倒伏,不用想也知道是某种大体型的魔物所为。
面对没有战斗力的小动物,男孩尚且还能鼓起勇气驱赶一二,可对于能直接冲破栅栏的魔物,男孩是连靠近一步都完全不敢的。那些凶恶的生物,甚至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两到三位训练有素的民兵,只有城里那些经验丰富的职业探险家,或者常年与荒野搏斗的巡林者才能独自对付那些可怕的侵蚀物种。
男孩蹲在地上,用手扶住作物铺在土地上的茎杆,一次又一次,想要让它们重新站立起来,但终究只是白费功夫。
……怎么办?该怎么办?倘若情况再这么下去的话,他和奶奶就都得饿死了。
从父亲被带走之后的这些日子以来,年纪尚幼的男孩就无可奈何地承担起了养活自己与奶奶的重担,直到现在,他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男孩的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但最终他还是按捺下心中的悲怆,像握着剑一样握住那柄草叉,像村庄的偏僻角落里走去。
……用已经寥寥无几的粮食安顿好视力越来越差的奶奶后,男孩自己饿着肚子,小心翼翼地从床下的地窖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匣子,放到落满灰尘的储物柜上打开。
里面只装有不到二十枚掺杂着大量杂质的银币,氧化物都已经覆盖了银币外部的一小部分面积。
这么点钱,大约只有城里一个熟练工人三五天的工资,然而,这就已经是这个贫穷的家庭现在仅有的一点积蓄了。
看着这些寥寥可数的银币,男孩略有迟疑,这些钱是父亲花了几个月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本来打算简单的翻修一下这间屋子,更换些生活用具的。
最终,男孩还是下定决心——他需要用这些钱请一位巡林者解决附近的野兽和魔物的威胁,之后若是还能有剩余,就雇人把栅栏重新围起来。
当然,这个计划的主要问题在于:这些钱真的能请动一位巡林者吗?男孩此前从未向巡林者的哨所发布过委托,根本不知道业界的具体价格,不过,他还是决定明天就去看一看。
……
寒潮带来的北风呼啸了一天一夜之后,飘絮般的落雪终于姗姗来迟。
太阳升到东南方的时候,一只穿着鹿皮靴的脚踏进雪地,打破了落雪时分村庄中的宁静。
来者是从村庄以外的地方过来的,于寒风呼啸的风雪天中以平稳的步伐不急不缓地走来,在白茫茫的浩瀚雪地上留下一串黑色的足迹。
外来之人观察着沿途的一切信息,很有目的性地朝着村落最西边寻觅而去,最终在一间与其他建筑隔开的独立小木屋外停了下来,辨认出门边特意悬挂的木板上篆刻的标记之后,从容不迫地抖落掉兜帽和披风上已经堆积起来的积雪,抬起右手敲起了那扇橡木门。
“请等等!马上……”一个稚气未退的声音回答,屋内传出一阵窸窣的动静,随后是刚才那道听起来就十分青涩的声音与年迈长者之间的对话。
不一会,小屋那古朴的门在一道呜咽声后打开,男孩瘦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小屋内炉火烧的正旺,温暖的气流倾泻出一点,又很快被冷空气驱赶的回缩到屋内,在室内只身着单衣的男孩与外界的寒风一经接触,能很明显地看到男孩打了个寒颤。
但里面的男孩并没有在意那些,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位踏雪而来的客人身上。
这位客人有着在这片地区算是比较高挑出众的个子,身上穿着略显陈旧但打理的干干净净的褐色冬衣与动物皮革制作而成的轻甲,左腰挂有插着十多支羽箭的箭壶,右腿上绑着一把猎刀,头部和肩部都笼罩在漆黑的兜帽和披风下,完全看不清脸庞,只有几缕银白的发丝从兜帽下的阴影中溜出,在时有时无的寒风中飘忽不定。
来客站在雪中,身体立的笔直,天上的雪片依然一刻不停地飘落,然而那个人似乎毫不在意,任由雪片渐渐在头顶与双肩堆积。
在看到来人的装束以及那副背在身后的长弓之后,男孩立即便激动起来。
“是接下了委托的巡林者先生吗?请进请进!我……我去给您倒杯热水!”男孩一边将巡林者让进屋子里,一边热情地打着招呼。
“不用。”
当毫无起伏的女声出现时,男孩下意识地愣住,伸向水壶的手也停下,当他看向巡林者时,对上男孩探寻的目光,巡林者伸手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屋子里的火光将那头银白的长发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轮廓,深蓝的、倘若雨后湖泊般平静的双眼中透露出无从探究的神秘感,而在脸颊后方,与人类相比要显得格外尖俏的耳朵从柔和的发丛中冒出来,彰示着她不同于人类的身份。
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半精灵,也是一位稳重老练的巡林者……
男孩无法形容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感觉——她就站在那里,简简单单,然而似乎任何投向她的过于直白的目光都仿佛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冒犯。
“初次见面,”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巡林者向她的委托人略微颔首致意。
“我是艾丽西娅,耐法斯托地区的巡林者。”
……
雪原上的巡林者(2)
……
灰尘落满了小屋各处,蛛网悬挂在墙壁的角落,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屋子里已经好久没有被人认真地打理过了。
炉火烧的正旺,但始终驱散不了充盈在狭小空间内的阴霾。
短暂的惊讶之后,男孩给巡林者搬来唯一的一张几乎将要散架的椅子,但巡林者并没有坐下,她高挑的身躯在小木屋内站的笔直。
当男孩向巡林者说明委托内容的同时,巡林者正观察着屋内,她的目光从那些陈旧、破败的家具和摆设,以及男孩和抱着毛衣和针线坐在床上的老妇人身上扫过,很快便对这户家庭的景况明了于心。
失去了唯一的家庭支柱,只剩下年幼的孩童与年迈的老人相依为命,艰难地守护着那稀薄的田地,还得忍受着野兽和魔物的侵扰……如果没有得到帮助的话,他们将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而像这样的家庭,在这片大地上,还有很多,很多。
可悲的是,没人能有办法将他们从现况中解脱出来——也许能做到暂时的缓解,但不能说从根本上消除,因为导致他们苦难的根源并非是某种偶然的个体事件,而是全世界性的扭曲和异化。
“好,我知道了。”巡林者抬手拉了拉过紧的围脖,“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太谢谢您了……”男孩站起身想对巡林者表达感谢,但巡林者已经转过身,拉开门走进了外面的风雪,一刹那间从门外涌入的寒冷气流让炉子里的焰火一阵剧烈的颤动,也将男孩的声音掩盖。
……
艾丽西娅没有迟疑地步入雪地,积雪已经没过她一半的小腿,将地表的一切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地上的岩石和路径已经在雪地中彻底隐去,若是风雪再这样维持一两天的话,连沟渠、田野和停在路边的两轮推车都要彻底被这冬天的寒冷结晶所覆盖。
这样的天气里,一部分需要冬眠的动物早已蜷缩成一团,在自己的巢穴中等待着春天的到来,但还有一部分无法用睡眠躲过这个季节的动物就得冒着风雪出来觅食,人类的田地自然就成了最良好的选择。
当然,如果只是一些寻常的动物的话,根本不需要巡林者出手,委托人给的信息中说,这里存在魔物的踪迹。
魔物,与动物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它们是自然之敌,残暴,危险,而又极端贪婪。
确认了委托目标之后,艾丽西娅向着附近唯一一片没有被栅栏保护的田地走去,那就是委托人的财产了。
田地中大半种植的麦子,剩下一小部分是尚未挖掘完毕的土豆,大片的绿色在积雪中格外醒目。
后面,男孩披上一件尺寸过大的外衣追了上来,停在距离艾丽西娅不远处观察着这位巡林者的举动。
田地里,一头毛发上反射着金属光泽的大型生物正用尖嘴在土壤中翻腾,寻找未能挖干净的土豆,所经过的路线上,绿油油的麦子大片的倒伏。
那是一头荆棘野猪,不到半人高的植物茎杆根本藏不住魔物那硕大的体型,它在人类的农田间突兀地游走,旁若无人,肆无忌禅。
而它确实无需顾忌什么,荆棘野猪身上金属般的皮毛厚达三厘米,防护能力超过最昂贵的锁甲,而皮毛上荆棘般的尖刺也并非只是装饰,在有需要的时候,荆棘野猪可以利用分布在全身的强大肌肉群将这些七厘米长的尖刺以每秒五十米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迸射出去,足以在顷刻间杀死大量没有做好防护的成年人,对于普通人来说,无疑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生物。
但今天来到这里的是一位具有十年作战经验的巡林者。
艾丽西娅向后看了一眼,然后让跟过来的男孩躲到一棵远离田地的树后。其实他不应该跟上来的,这个过程对他来说太过危险,不仅没有任何帮助,反而还可能会给艾丽西娅徒添麻烦,但作为委托人,他也有权利旁观巡林者如何解决他的委托。
让男孩在树后躲好后,艾丽西娅便放下一直提在手上的工具包。事实上,这头魔物对她来说也同样危险——她身上的皮甲可防护不住荆棘野猪身上迸射的尖刺,所以需要进行一些额外的准备。
装备修补工具、绷带、炼金药剂……她一一清点自己带来的物品,最后取出几样需要用到的。之后,艾丽西娅重新收起工具包,将多余的物品都放到田埂上,自己谨慎地围绕着田地观察了一圈,确定这附近真的只有一头魔物。
在田地靠近树林的方向有一条很明显与周围不同的路径,虽然已经被落雪所掩盖,不过艾丽西娅还是辨认出那就是荆棘野猪每日钻入树林里的路线。
她将提着的兽夹掰开,设置在这条荆棘野猪逃跑的路线上,重新用积雪轻轻遮掩。
……好,准备完成。
艾丽西娅又绕到侧面,伸手取出一支箭矢,现场换上爆破箭头,然后搭弓拉弦,十分随意地朝天空射出。
尖锐的爆破声响起,那些藏在田地里的鸟类和其他体长不到三十厘米的小动物纷纷涌出,惊慌失措地向着四面八方逃窜。爆破箭头的杀伤力虽然不尽如意,但在惊吓动物这件事情上还是有可取之处。
而对于这些逃离田地的普通动物,艾丽西娅并没有在意,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头大家伙身上。
正如预料,爆破箭头只能吓到那些普通的动物,而荆棘野猪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在原地悠然自得地啃食植物根茎。
见状,艾丽西娅拿着一个装满麻醉剂的药瓶踩着雪地一步步靠近。这个老练的巡林者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接近荆棘野猪,直到与荆棘野猪只剩下二十米左右的位置,都不曾惊动这头魔物。
计算好距离,艾丽西娅向荆棘野猪抛出了手中的药瓶,药瓶砸在魔物的头部,当即碎裂开来,里面的麻醉剂飞快地扩散,在碎裂的位置升起一团绿色的雾气。
雾化麻醉剂能够通过呼吸进入荆棘野猪体内,短时间内令其进入虚弱无力的状态,甚至无法再通过遍及全身的肌肉群的力量将背上的尖刺迸射出去。
荆棘野猪的叫声回荡在田野上空,但很快的,那声音就变得虚弱,麻醉剂生效了。
知晓这一点,知道自己的猎物已经无法反抗的艾丽西娅抽出猎刀,将荆棘野猪向设下陷阱的方向驱赶。
在几次尝试射出尖刺而不得后,荆棘野猪终于开始惶恐,它开始向树林逃离,虽然麻醉箭减缓了它的速度,但也并非是正常人能够追得上的。
不过,当荆棘野猪即将逃入林中时,它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切都在按照艾丽西娅设想的那样发展,荆棘野猪落入了她设下的陷阱,被捕兽夹夹住左前腿,狼狈地摔倒在雪地上,胡乱地挣扎。
而后面的艾丽西娅已经手持猎刀迅速地跟了上来,她立在倒下的荆棘野猪正前方,面无表情地将猎刀刺进了这头魔物的眼睛,利刃破开骨骼,鲜艳的血液在雪地中扩散开来。
荆棘野猪浑身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艾丽西娅抽出猎刀,站在死去的荆棘野猪前,迎着飘落的风雪比出一种猎人所特有的祈祷。巡林者和猎人在许多地方非常相识,只是巡林者有着属于自己的职责。
结束了,近乎轻而易举……这样的委托她已经完成过无数次。
……
在男孩崇拜的目光中,艾丽西娅带上自己的物品,拖着魔物的尸体回到男孩等待的树下,然后开始沿着没有防护的地方剖开荆棘野猪的肚子,取出内脏抛在一旁,然后开始熟练地剥起荆棘野猪身上的金属般的毛皮。
“真的、真的太感谢您了!”男孩说。
艾丽西娅撇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不一会,一整副厚重的毛皮就与血肉分离,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这棵树周围,让人感到分外不适,不过很快,这味道就会被呼啸的寒风吹散,地上的血迹也会被落雪所掩盖。
在这个过程中,巡林者始终是面无表情地进行的,似乎面前这血淋淋的一幕丝毫不能干扰她的心境,而男孩早已捂住嘴,几乎禁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直到整个剥皮的过程结束,男孩才又畏畏缩缩地开口,连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似乎在他眼中,面前这位相貌近乎完美的巡林者已经成了某种非常可怕的危险人物。
“那……那个……”男孩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巡林者脚下的鹿皮靴。
“……报酬还在家里。”
巡林者尖利的耳朵似乎幅度微弱地动了动。
“回去。”艾丽西娅简单地吐出一个词,然后将刚刚剥下、还带着体温的皮毛递到男孩手上,自己拖着地上已经处理好的荆棘野猪率先向男孩家走去。
“哦哦~”男孩抱着整副皮毛,瘦弱的身体几乎承受不住那沉重的重量,不过他还是咬牙坚持下来,跟上了巡林者的步伐。
雪原上的巡林者(3)
……
男孩搬过椅子垫着脚,从衣柜上方取下匣子,仔细数出十五枚银币,用布包好后走出门外。
“给,您的报酬,按照委托上的约定,一共是一百六十五厘尔。”
雪依然未停,但比之前下的小了许多,在老式的小木屋前,瘦弱的男孩弯下腰,将一个钱袋递给如冬天般冷峻的巡林者。
艾丽西娅正蹲在地上,用积雪洗刷被血污染红的双手,闻言站起身,接过用布片扎成的袋子摇了摇,听见里面清脆的金属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后,也不曾清点就直接丢进了自己的工具包。
这笔钱不算多,但对于雇佣她的这对祖孙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少了这笔钱,这个冬天对他们来说会更加难熬,但艾丽西娅也不能拒绝收取这笔报酬,因为这是巡林者的传统和“规矩”,若是想要帮助他们,尚且还有另外的方式。
艾丽西娅甩掉手上的雪水,重新带好兜帽,让自己的脸重新掩藏在阴影之下,然后背起弓,提上工具包,用一只手矫健地抗起放在一旁的毛皮,将视线投向那具已经剥了皮、处理好内脏的荆棘野猪尸体。
“熏好后挂起来风干,足够吃好久。”
说完,艾丽西娅便转身准备离开,但男孩立即叫住了她。
“请等等!大人!”男孩的声音充满欣喜,“您是说,将这些肉都留给我们?”
因为雇佣巡林者的委托中详细地规定过,所有在委托进行过程中产生的收益都属于巡林者本身,所以艾丽西娅的做法无异于直接赠送。
艾丽西娅转过头,平静地注视着男孩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委托单上的规定可并非巡林者的传统,事实上,巡林者联络站这个机构是近些年才设立的,在以往,需要帮助的委托人都是直接找到最近的巡林者小屋里写下留言。
“不,大人!只是……”男孩激动的都有些结巴了,这一恍惚的功夫,艾丽西娅早已走远,踩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毫不动摇地穿过飘落雪幕,将一串脚印抛在身后,渐渐被积雪所覆盖。
“大人——永远祝您安康!——”
男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艾丽西娅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路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人们都躲在屋内,围坐在温暖的火炉边,像艾丽西娅一样在这种天气下依然在外行动的才是真正反常。
远方的湖泊已经完全冻结,黑色的坚冰如同宝石镶嵌在浩瀚的雪白大地,积雪在常青树种枝头堆积起厚厚一层,有一些脆弱的树枝已被压断,落在地上溅起四散的雪屑。
巡林者突然驻足,回过头看向小木屋的方向,门外已经没有了那个男孩的身影,小木屋藏在树木的遮掩里,像是一位饱经磨难的奴隶,被生活压弯了脊梁。
……艾丽西娅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她也不过是个社会最底层的无产者,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什么。
回过神来,艾丽西娅重新向着远方的荒野走去。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
……
巡林者的全名是艾丽西娅·萨尔卡拉,有着一个属于人类的名字和属于人类的姓氏,以及一对属于人类的父母……当然,两个人类是不可能生出一个半精灵的,艾丽西娅自然知道这一点。
不过,既然那对人类巡林者夫妇说他们是她的父母,并且也的确尽力的将她抚养长大,那么艾丽西娅也就承认他们是自己的父母了,至于关于她身世的真相究竟如何,也许没有太大的必要知道了。
抚养她长大的人类夫妇都是平庸但善良的人,就和大部分处于社会底层阶级的人们一样,一生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虽然没有建立任何功绩,但同样没有任何过错。
十年前,也就是艾丽西娅十五岁左右的时候,父母在一场危险的委托中丧生,从此,艾丽西娅便开始独自生活,凭借自己在成长过程中学到的各种技巧和身手,正式接替父母的职责,成为了附近地区的一位巡林者,直到今天。
现在,距离艾丽西娅来到这个世上也已有二十五年,实际上,根据半精灵与人类的寿命比例推算,二十五岁的艾丽西娅才相当于人类的十六到十七岁之间。
这十年间,就像刚才帮助那个男孩处理田里的威胁一样,她在雪原上奔波流浪,解决一个又一个委托,拿到报酬之后就去改进一下自己的装备,补充工具,或者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花掉,日复一日。
艾丽西娅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也没有关于未来的任何打算——巡林者都不会考虑未来,因为他们不会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
终于,雪渐渐停息下来了,当太阳升至天空的正中时,在雪原中穿梭的艾丽西娅才赶到最近的镇子。
东西走向的道路从镇子中央的集市上贯穿而过,道路两旁矗立着许多由白色的岩石搭配三棱锥式的屋顶组成的建筑,约有一两千人在这些建筑内生活。
镇子坐落在一条河流旁边,平时依靠水流的运输能力,故虽然偏僻,倒还算得上繁荣,不过当河流冻结,镇上就立即显得冷清下来。
但就算冷清下来,镇上的各种商人们都不会停止自己的生意,各种各样的店铺依然开着,对于物质需求极低的艾丽西娅来说,这里也算是应有尽有了。
距离镇子外围约百米的小树林中立着一道旗杆,旗杆上挂着绘有爪形图案的三角旗,旗杆下搭建有一处眺望塔似的建筑,那就是巡林者联络站,也是艾丽西娅首要寻找的目标。
她抖落了身上的雪后,踏进巡林者联络站,接待口开放着,里面有一个披着大衣的联络员,但趴在柜台上睡得正香。
艾丽西娅将携带的物品放下,伸手敲了敲木质的柜台,那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大叔联络员才一个激灵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哦!是艾拉啊,还算顺利吗?”见到来者是艾丽西娅后,联络员笑盈盈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熟练地取出委托单推到艾丽西娅面前。
这位半精灵巡林者的孤僻是出了名的,在喜欢独来独往的巡林者群体里都能算得上是最神秘的那一个。
“艾拉”是附近的熟人对艾丽西娅的称呼,这边的人们都习惯于用昵称或者代号来称呼他人,就像这个联络员,因为个子比较矮小,所以就被称作“长尾兔”,对比起来,艾丽西娅的昵称还不算难听。
“一般。”艾丽西娅简洁地回答了一句,便取过联络员递过来的笔在委托单上勾掉了今天上午完成的那个委托。
但她在往下看时,却发现只有两个新登记的委托,而且还被附近的同事们接下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手上没有任务了。
“今天这么少?”她向联络员发问,虽然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但着实不多。
“少点不好吗?”联络员裂开嘴笑着反问,“唔嗯——多清闲,还能去酒馆和赌场畅快畅快~”
这个被称作长尾兔的大叔将双臂朝上舒展了数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澄黄的酒液在橡木杯中轻微晃荡,反射出天花板的吊顶。
联络员举杯一饮而尽,然后畅快地吐出一口浓郁地酒气,“哈——要来一杯吗?艾拉,哦!我忘了你不喜欢喝酒,哈哈~真对不起。”
艾丽西娅的确不喜欢喝酒,自从她浅浅地尝过一次都差点滚下山坡之后,就再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喜欢这种让头脑变得晕乎乎的刺激性液体。
也许能归结于纯种人类与半精灵之间的体质区别?谁知道呢,反正艾丽西发誓再也不会碰那东西了。
看着继续往杯子里倒酒的联络员,艾丽西娅将笔放回笔筒,然后把委托单推回柜台,“再见。”
本来她只想查阅一下委托单,无论有没有新的委托可接,她都不会留在这里。
当没有委托在身时,巡林者的职责便是在森林和原野上巡视,追踪并清除危害正常生态的魔物。
“祝你好运!艾拉~”当艾丽西娅转身准备离去时,带着酒意的声音从后方的柜台内传来。
离开联络站后,艾丽西娅径直向着小镇方向走去,在重新回到巡林者的职责中去之前,她需要先进行一些必要的准备。
……
雪原上的巡林者(4)
雪已经停了,集市上本已关门歇业的的店铺又全都重新开张,躲进屋内的人们也乘此机会出门采购商品,一时间镇子上竟有种冬天来临之前的热络。
艾丽西娅首先来到了集市最西边那位皮草商人的工作室,她需要将手上的委托收益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货币。
毕竟,巡林者都是当天赚钱当天就花,至多不会把钱留在身上超过一周,现在艾丽西娅身上除了那十五枚银币之外简直一贫如洗。
皮草商人的工作室外是没有任何提示的,就连个像样的牌子都没有,但老手们都知道这间独栋的平顶房是什么样的地方。
当艾丽西娅才走到门外时,就听见屋子里面皮草商人正与一位她不怎么熟悉的零售商交流些什么。
“……最新消息,坎雷特大公率领的那些废物在兰泽里斯吃了个大败仗,第三集团军于东南阵线上全军溃败,被切断补给多日的第四集团军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当即向敌方投降,昨天下午,诺曼人已经杀进了乔杜依,占领了整个杜尔地区!”零售商带来了一个对于法兰人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的噩耗。
“哼!我早就说过我们国家的军人不像是能够打胜仗的样子。”零售商对此事忧心忡忡,不过皮草商人却似乎毫不担心,甚至得意洋洋地炫耀起自己的先见之明。
“到处强征的庄稼汉能有什么战斗力?不在战场上临阵逃跑就不错了……还有那些衣冠楚楚的军官,那些个坏东西只在欺压不会反抗的平民方面有一手——你是不知道,他们连在城里见到个还在学院就读的见习巫师都是毕恭毕敬的!”
“唉~先不提那些,老朋友,你也知道,法兰洛德东南只有杜尔这一块屏障,现在诺曼人占了杜尔,不得顺着瑞缪尔河平原直奔伯瑞?……我看,这法兰洛德迟早要完呐!还是准备尽早跑吧~”
皮草商尚未回答,这时,艾丽西娅抱着一副巨大的荆棘野猪皮革走进了屋子。
“呦?艾拉,又搞到好东西啦?”皮草商立即从柜台边的躺椅上站起来,暂时停下与朋友的闲谈,转头招呼起走进店里的熟客。
艾丽西娅将皮毛随手丢在工作台旁的落地秤上,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胳膊。
“巴布先生,今早的新鲜货,九成九的完整度,估个价。”
其实附近的人一般都称皮草商为剥皮巴布,不过今天艾丽西娅是过来做买卖的,所以选择了更加尊敬的态度。
皮草商嘴里叼着烟枪,围绕着落地秤上艾丽西娅带过来的新鲜皮革转了两圈,用烟枪杆挑起四角检查了数遍。
“嗯~完整度是不错,但尺寸还是太小了,年份也不高。”皮草商回到柜台变,拿着烟枪深深地吸了一口,一秒后,浓郁的白色气团从皮草商的塌鼻子里急促地呼出来。
他看向艾丽西娅,左手随意地伸出两根手指,“我最多出二十个子。”
二百二十里尔?老吸血鬼了,按现在的市场价,这样完整度的荆棘野猪皮革起码能卖到三百里尔左右……艾丽西娅心中默默估计着。
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巡林者,她自然清楚巴布估出的这个价格明显偏低,但她并不愿意与皮草商多费口舌地讲半天价,觉得那是完全的浪费时间。
“行,就二十。”比预期低了大概五分之一,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艾丽西娅知道剥皮巴布准是看中了她不会讲价这一点,但也无所谓,她也经常有需要找皮草商帮忙的时候,就当是赚个人情。
“好!还是这么爽快呀,不愧是你,艾拉!”皮草商立即乐得喜笑颜开,拉开手边的抽屉开始数起钱币来。
这时,见生意已经谈成,柜台旁的零售商又开始向巴布询问起他的打算,“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国家还有戏没?跑还是不跑?”
“我觉得?我觉得你担心的太远了!”巴布将烟枪丢在柜台上,将清点出的二十枚银币反复数了又数。
“耐法斯托在法兰洛德正北,从东南过来的诺曼人要冲到这边,起码先得把首都伯瑞拿下吧?要是伯瑞都丢了,这天不就变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到时候不过是换了一批人骑在我们这些贱民头上拉屎。”
皮草商终于数好了钱,将那一小堆银币往艾丽西娅这边推过来,“况且,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往北地人、还是往那些长耳朵精灵的地盘跑?或者你想跨越海峡前往苏黎兰德?省省吧!手里没点积蓄,哪个地方能容得下你。”
两人为此事争论起来,艾丽西娅则迅速将钱放入工具包,准备离开这间烟雾缭绕的屋子。
……战乱,战乱又开始了。从皮草商与零售商的交谈中,艾丽西娅得到了这个信息。
虽然作为一个半精灵,艾丽西娅对人类内部的那些纷争不怎么感兴趣,但在法兰人的地盘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了解过法兰洛德与领国诺曼之间的世仇。
这两个国家本来和平相处,但在一百多年前,当时国力盛极一时的法兰洛德对诺曼发起了侵略性战争,将诺曼人赶出了他们自己的土地,使得诺曼人在这片大地上流浪了超过一代人之久,但在三十年前,诺曼人在东部地区的图兰戴尔的支持、以及几位伟大英雄的带领下成功复国,将占据那片土地七十多年的法兰洛德侵略者驱逐出自己的家园,双方从此冲突不断。
现在,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共和国形式的诺曼几乎全面超越了帝国形式的法兰洛德,开始了对昔日侵略者报复性的反向侵略。
几代人的仇恨凝结在一起,形成几乎无可调和的战乱,也许只有当其中一方彻底消亡,混乱与争端才会彻底终止。
在踏出工作室的时候,艾丽西娅听见身后的两人停止了争论,皮草商又向他的朋友盘算起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在城市中心地带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附近的人都知道皮草商一直想在城市里买一套居所。在巴布年轻的时候,曾被城里的贵族羞辱和鄙夷,被骂做穷鬼、乡巴佬、下等人,又说是怕他弄脏了地板,连举办晚会的公共场馆都不让他进……巴布一直希望住进富人区,在那些所谓的上等人面前好好地为自己挣一口气。
虽然许多人都认为他这种行为根本毫无意义,但艾丽西娅反倒从这些事上感觉到这位平时表现的即贪婪又奸诈的皮草商其实是个还算不错的人,也是她一直过来光顾巴布生意的原因之一。
……集市上的人随着时间越来越多了,看来因风雪而在家里憋了许久的人们都开始出来透气。
拿着卖掉荆棘野猪皮毛得到的二十枚银币,艾丽西娅离开了皮草商的工作室。现在,算上之前完成委托得到的十五个银币,艾丽西娅身上共有三十五枚银币,约合三百八十五里尔,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了。
鹿皮靴踏在石子路上,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途经镇上的旅社、餐馆和报社等场所后,艾丽西娅来到一家击铁声不绝于耳的铁匠铺,只是走到外围都能感到热浪汹涌。
她希望在这里补充一下箭矢,顺便修理一下自己的金属复合弓和加长式猎刀——虽然艾丽西娅自己能做到对这些装备进行简单的维护,但有机会的话还是交给专业人士为好。
铁匠铺里有两个年轻的学徒正忙的热火朝天,在旁边,相貌丑陋的铁匠师傅正坐在椅子上抱手观看着两个学徒的行动,时不时出言提醒、赞赏或者斥骂。
看到艾丽西娅进来,铁匠师傅连忙杵着拐杖踉跄地站起身来,十分热情地打招呼。
“嘿!艾丽西娅小姐,您终于又回到我这里了!最近过的怎么样?呵呵,快进来坐会,这里面暖和的很!”
铁匠学着舞台上那些演员演绎出的绅士的样子摆出一副请进的姿势,但和他那悲催的外在形象结合起来着实显得格外滑稽,其中一个学徒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铁匠扭过头准备对学徒好一顿斥责,但顾忌艾丽西娅在场,又堪堪忍住了。
艾丽西娅没有在意,取下身上的长弓与猎刀走过去交给铁匠,“还是原来那样,布鲁德师傅,麻烦你了。”
“哪里哪里~”铁匠连忙笑咪咪地摆手,迅速接过装备,刚想说不收钱,但看到艾丽西娅那藏在兜帽下面无表情的脸,又立刻改口。
“给您打五折,弓两个子,刀一个子,一共三个子,艾丽西娅小姐。”
艾丽西娅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投向墙上挂着的样品及价位表,在几种不同的箭矢间来回游荡。
最便宜的铁箭一个银币就能买两壶,精钢箭的价格则是铁箭的四倍,而最贵的穿甲箭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十银币/每壶。
“我还需要半壶铁箭和半壶精钢箭。”
虽然艾丽西娅很想用上穿甲箭,但价格实在太贵了,还要买一些其他东西的她根本负担不起。
“那就再加一个子!”已经将猎刀放上工作台的布鲁德师傅回过头笑呵呵地回答。
……
雪原上的巡林者(5)
在耐法斯托地区,这个铁匠是唯一一个会叫艾丽西娅全名的人,抛却他那显而易见的目的性来看,布鲁德师傅也是对艾丽西娅态度最好的人。
布鲁德师傅在年轻时也是一位游历四方的冒险者,但在一场不为人知的往事中,他全身的大部分皮肤都被烧焦,一条腿也被打断,于是回到耐法斯托成为了一名铁匠。
关于导致他遭受如此伤势的那段往事,布鲁德师傅一直都不肯说,只在坊间有些传言中提到,铁匠的伤似乎与某位大领主有关,也不知真假。
但无论如何,过去的那个冒险者已经彻底安于小镇上的铁匠生活了。
布鲁德师傅掌握着一门好手艺,本来家境也还不错,又经营着附近唯一一家铁匠铺,在整个镇子里一直都算得上是排名靠前的富人,却由于被火焰灼烧之后的丑陋相貌和那条只能用拐杖代替的腿,直到四十多岁了都还没有结婚。
——根本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即便是隔壁生过两个孩子的寡妇贝蒂。
这些年,布鲁德师傅四处托人介绍对象,却总是弄得不欢而散,女方总是一看到布鲁德师傅的相貌便扭头便走了,这让布鲁德师傅十分苦恼。
随着岁数越来越大,布鲁德师傅也越发的着急,近几个月,甚至把目标都扩展到了艾丽西娅这个一直都不怎么受人待见的混血杂种身上……虽然没有确切地指明,但即便再愚笨的人应该都能从铁匠对艾丽西娅的态度上看出他的意图。
对此,艾丽西娅是觉得暂时没什么好在意的,既然他对能对艾丽西娅秉持足够的尊敬,那艾丽西娅也就回之以足够的尊敬。
当然,若是布鲁德师傅哪一天真的向艾丽西娅明确指出自己的意图,那艾丽西娅当然也会明确地予以拒绝。
很可惜,艾丽西娅完全没有想要找个人结婚的想法——倒不是因为她嫌弃布鲁德师傅的外在,换做其他任何人来也是一样。主要是因为每当艾丽西娅看到那些婚后的女人时,都会感觉她们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一样。
艾丽西娅厌恶那种感觉,她希望自己的意志能永远保持自由,不受约束,就像奔行在雪原上的北风。
……布鲁德师傅在一边修理武器的同时,一边对艾丽西娅嘘寒问暖、百般殷勤,无奈的艾丽西娅只能尽量直白地一一回绝他的好意,希望布鲁德师傅不要在对自己抱有任何想法,打消他的意图,只可惜似乎毫无效果。
半个小时后,两把武器终于修理完毕,当艾丽西娅接过武器准备掏钱时,不经意间瞥见挂在墙上的一件半身锁甲,于是联想起自己身上的这件也已经穿戴了相当长年头、多处都经过缝缝补补的轻甲。
不过,艾丽西娅只是略一琢磨就打消了更换护甲的心思,因为墙上挂着的那件半身锁甲所标注的价格是二十银币,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现在所能接受的价格。
布鲁德师傅似乎看出了艾丽西娅的想法,当即表示要将那套锁甲送给她,但艾丽西娅只是一口回绝,然后放下三枚银币,对布鲁德师傅说了声再见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离开铁匠铺后,艾丽西娅身上还剩下三十二枚银币,她在集市上转了一圈,走进了一家开设在拐角处的魔法道具店。
道具店店主是一位学艺不精的见习巫师,本来是个普通人,经过刻苦研读后考上了一处魔法学院,但读了两年出来后,却在各个方面都卷不过其他巫师,什么职位都讨不到,在城里真的混不下去的,于是只好跑到这偏僻的小镇上来寻发展,开起了这样一家魔法道具店。
店里所卖的都是些最低端的学徒级别的魔法道具,不过对于镇上这些平时根本接触不到魔法的人们来说,已经是相当宝贵和难得一见的了,所以魔法店的生意居然意外的不错,经常需要对抗魔物的艾丽西娅也是这家店的常客。
艾丽西娅先是花五枚银币补充了一些已经快要用光的各种炼金药剂,再以十银币的价格购买了五张不同用处的辅助性卷轴,最后,艾丽西娅狠下心来,又买了店里唯一一张价值十银币的、收录了一道“炎爆”的攻击性魔法卷轴,把那位瘦小的店主都乐得合不拢嘴了。
其实攻击性卷轴对于艾丽西娅来说并非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但艾丽西娅一直以来都总有种预感:如果哪一天遇到了以常规手段无法解决的敌人,这个卷轴或许能帮自己捡回一条命。
……现在,艾丽西娅手上只剩下七枚银币,当她正准备用这些钱去食品店补充一些干粮时,小镇的东部入口处却突然出现了一阵骚乱。
“一队逃兵往这边过来啦——!”混乱之中,拉长了的尖利声音回荡在小镇上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本还不知所谓的人们纷纷惊恐起来,像是决堤的洪流般向西或自家的方向逃窜,沿途的店铺主们都神情紧张的关上店门,牢牢地栓好门窗……
逃兵,一种离开了编制、还持有军用武器的暴徒,与劫匪的区别就在于,劫匪在作案时受害者还可以反抗,而逃兵则只能任由他们掠夺。
刚才还人来人往的集市瞬间作鸟兽散,艾丽西娅也是脸色一变,顾不上再去买什么干粮了,几个飞跃就钻进了丛林,消失在白茫茫的冬景里。
……
黑色的身影在茂密的桦树林中穿行,踩着雪地,如同驯鹿般矫捷地飞跃过一个又一个沟壑,兜帽不知何时已经从头上滑落,倾泻而出的银白长发逆着前进的方向肆意舒展飞舞。
周围的一切场景都在眼中飞速后退,直到离开小镇好远,艾丽西娅才停下来,靠在一棵树边急促地喘息。
林中冷冽但清新的空气通过呼吸钻入肺部,艾丽西娅整个人都为之清醒,随即是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酣畅淋漓。
“呼——”艾丽西娅再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从嘴里飘出的白色雾团在寒冷的空气中一点点消散。
她突然用力地往身边的桦树上锤了一下,树上堆积的雪片瞬间倾泻而下,落满了艾丽西娅一身,头顶传来一阵鸟叫,这附近的鸟儿全都被这一下惊得飞起,在天空中盘旋。
艾丽西娅抖落头上和身上的积雪,因蓬勃跳动的心脏而变得激动起来的情绪也逐渐平复,她重新戴好被奔行中形成的气流吹落的兜帽,向着丛林更深处走去。
一边走,艾丽西娅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作为一位巡林者,每当抵达一处未知的地方,应该首先检查周围是否存在危险,刚才艾丽西娅算是有些轻率了——在树下歇息的那一会,其实她把自己置于了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因为那段时间她是没有任何防备的,若是周围正好潜伏着什么凶猛的捕食性野兽或者魔物,那艾丽西娅可能就直接交代在那棵桦树下了。
还好,那种情况并没有出现,对于在荒野中讨生活的巡林者来说,绝对能算作是一种幸运。
透过头顶稀疏的树枝,能看到太阳已经越过了正南方的天空,向着西方一刻不停地偏移。
已经过了中午,一种无力感从空荡荡的腹中十分准时地升起,逐渐蔓延至全身的肌肉与骨骼。
艾丽西娅今天都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得益于那些突如其来的逃兵,她本来打算在小镇上解决一餐外加补充干粮的计划落空了。
现在,她必须在白雪覆盖的原野上自己寻找食物——就像往常一样。
这时,彻底冷静下来的艾丽西娅突然注意到呼吸的空气中蔓延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微乎其微,但依然被她灵敏的鼻子所捕获。
有什么生物在这片丛林里死去了,并且很可能并非是正常的自然死亡——从这蔓延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中,艾丽西娅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很可能与魔物有关。作为一位巡林者,被首要的任务便是寻找并猎杀那些本不该出现的魔物,守护真正的自然生态,所以无论事实究竟如何,艾丽西娅都必须前往目标区域查看一番,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这味道的来源距离她现在所处的位置还很遥远,艾丽西娅在周围转了一圈,便依靠血腥味的浓度变化判断出了来源所在的方向,取下弓箭一路摸索过去。
雪原上的巡林者(6)
从源头散发出的气味一直引导艾丽西娅走向东南方,越是往前,血腥味就越来越浓,提醒她离目标位置越来越近了。
往北两百米,抵达一处丛林间开阔的空地后,艾丽西娅看到一具残缺的动物尸体正静静地躺在一片狼藉的雪地上,猩红的血迹弥漫,冬日的冰冷阳光斜照而下,反衬出刺眼的灿烂。
艾丽西娅观察了一会,一直保持警惕,确认周边的确没有危险存在后才放轻脚步,双脚深深地踩进二十厘米厚的积雪层,一步一步地悄悄接近林中空地上的动物尸体,直到距离目标只剩下十米的位置。
借着冰冷的阳光,她辨认出地上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属于一只拉格纳狐——一种生活在北方地区丛林的中体型掠食性生物,以长尾兔和其他小动物为主要食物来源。
然而此时此刻,这只长有利爪尖牙的、性情凶猛的生物正悄无声息地躺在雪地上,整个腹部和四肢都消失不见,所有的内脏也被掏空,只剩下脊椎附近的皮肉还孤零零地连接着头颅和尾巴。
显而易见,它遭到了某种更加凶残而危险的物种攻击,而且,这样暴虐攻击方式,在艾丽西娅近十年的巡林者生涯中也从未遇到过。
艾丽西娅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拔出猎刀,挑开拉格纳狐的残躯,想要从伤势上辨认出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导致了这一切。
但当她挑起拉格纳狐脊椎的那一刻,从雪地残破的动物躯体上涌出的诡异黑色雾气让艾丽西娅的瞳孔剧烈收缩,连忙向后跳开。
……什么鬼东西?
在阴森的阳光下,从残缺的尸体上升起的黑雾静静缭绕,让周围都覆盖上一层诡异的气氛与色彩。
艾丽西娅已经退到十米开外,警惕地注视着空地中央的异常现象。
那黑雾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感知到周围没有目标后又缩回去,围绕着拉格纳狐的尸体缓缓流淌,慎入血肉之内……它在逐渐侵蚀和分解血肉之内仅存的生命活力!
这个过程非常迅速,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艾丽西娅就注视着地上的残缺尸体是如何化作了一条白森森的、连着头骨的脊椎。
吸收完地上的尸体后,黑雾明显膨胀了一圈,但当可供吸收的物质都消耗完毕、黑雾直接接触到了无生机的雪地后,它的活动明显变得迟缓。
黑雾向四周扩散,似乎想寻找下一个目标,但还没扩散出多远,便已经完全失去活力,在空地上缓缓消散,化作无可寻觅的虚无。
就像是某种寄生虫,通过掠夺宿主的生机来维持自身活力,但又并非真正的寄生生物,因为当宿主彻底消亡后,它居然没有任何延续自身或繁衍后代的能力……仿佛,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剥夺。
当黑雾消失殆尽的时候,艾丽西娅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这种根本无法用常理来理解的行为逻辑,只能与那些根本无法用常理来理解的魔物联系起来。
它是不可能单独存在的,只能是有什么东西将它遗留在了死去的拉格纳狐遗骸之内,联系起眼前看到的一切,艾丽西娅所能想到的只能是那个袭击了拉格纳狐的家伙了。
那么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袭击这只可怜的拉格纳狐的绝非什么常规野兽,而是某种魔物,某种在艾丽西娅此前十年巡林者生涯中都不曾遇到过的魔物。
而且,艾丽西娅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样一副画面:此时此刻,那头危险的魔物依然在这片丛林中依然在这片丛林中徘徊,吞噬一切遇到的生物,再用那种侵蚀血肉的黑色雾气感染猎物的尸骨。
……好吧,又得活动活动了。
围绕着林中空地上的白骨为中心点,艾丽西娅开始搜索起一切可能存在的痕迹。
作为耐法斯托地区的巡林者,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内出现了这样一头未知的危险魔物,艾丽西娅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管。
消灭可能对自然生态造成极大损害的魔物,是每一位巡林者的职责,也是艾丽西娅从十年前就自觉承担起的义务。
她与风雪搏斗许久,她不会畏惧任何来自生态之敌的挑战。
不一会,艾丽西娅就在雪地上发现了一连串通往丛林更深处的脚印,已经快要完全被落雪所掩盖,无法辨析出脚印的形状和尺寸。
她蹲下来,左手抓起一些盖在脚印上方的积雪,依据融化程度,判断着底下的脚印存在的准确时间。
……不到半个小时,还未离开太远。
艾丽西娅起身,甩掉粘在左手上的雪片,将猎刀归于鞘内,抓紧了弓箭,沿着地上留下的足迹,一路追踪而去。
二十分钟后,艾丽西娅蹲在一棵树上,观察着五十米外一条完全冻结的小溪边撕咬着长尾兔的奇异物种。
凭借多年的经验,艾丽西娅很轻易就追上了自己的猎物。
那东西的外表非常像是身材瘦长的人类,但身高直逼两米五,且四肢修长的离奇,全身都被与刚才自拉格纳狐遗骸上涌出的别无二致的黑色雾气所包裹,只能看到里面模糊的漆黑轮廓,无法辨认出具体的长相细节。
这时,怪异的瘦长黑影已经将长尾兔整个地吞了下去,仰头发出一道低哑的、像是幼犬一样的嚎叫,随即迈开占据了身高三分之二的木棍似的双腿,跨过冻结起来的小溪像远处走去,在它经过的路径上都留下了那种黑色雾气,又立即在雪地上消散一空,就像是一道移动的污染源。
一直以来,艾丽西娅都觉得自己早已是个非常有经验的巡林者了,可对于眼前的家伙,她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关于这东西的任何一丝信息。
那难道是种还未被世人发现的魔物?不,艾丽西娅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失误了——虽然有一些共同点,但比起还带着世界上原有生物特征的魔物,眼前的存在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来客,它不属于这里,它本不该存在于这片大地上。
艾丽西娅手持弓箭,从立足的树枝上一跃而下,准备向着那东西离开的方向追过去,然而当她向前跑出几步,视野中却突然丢失了远方的漆黑影子,与此同时,物体极速移动时带起的呼啸风声穿过了艾丽西娅的耳膜。
长久以来与荒野搏斗的过程中形成的危机意识让她立即意识到自身的处境,连思考都时间都没有,艾丽西娅几乎是本能地向前翻滚闪避,才没有被突然出现在后方的利爪撕成两半。
“嚇呃呃呃——”偷袭落空的瘦长黑影张开双臂,发出一道与刚才的幼犬般的叫声完全不同的恐怖嘶吼。
……怎么会?
震惊之余,艾丽西娅飞快地后退出十几米的距离,然后解开自己身后的披风丢在一旁的雪地上,黑色的雾气升腾而起,很快就包裹住整面披风。
刚才的攻击虽然没有直接命中她本身,但有一些黑色雾气已经缠上了她的披风,并疯狂地向内部侵蚀,艾丽西娅只能赶在黑雾继续蔓延开来之前将披风丢弃。在她丢下披风的短时间内,由羊毛和植物纤维编制而成的纺织物就完全被未知的黑雾所分解,从雪地上消失不见。
刚才的某个瞬间,它直接从远方消失,然后几乎没有任何延迟地直接出现在了试图追捕它的魔物猎人身后。
空间穿梭?艾丽西娅虽然知道有这种能力存在,但她还是第一次亲身体验到这种特殊能力,以至于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道攻击落空之后,黑影并没有继续扑上来,而是缓缓接近艾丽西娅,就像捉弄猎物的捕食者。
而艾丽西娅则紧盯着黑影,在其前进之时同步后退,心情逐渐沉重。
……它早就发现我了,之前的举动只是为了将我引入陷阱。
——现在,局势逆转,谁才是猎物?
知道自己已经失去先手优势而落于被动,艾丽西娅决定先进行一次试探性攻击。
后退的同时,艾丽西娅从腰间的箭壶中取出一支箭矢,熟练迅速地搭弓、拉弦、瞄准,然后向着瘦长黑影的方向射出。
箭矢发出尖锐的呼啸,穿破两者之间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准确命中目标,铁质的箭头直接射进黑影那没有任何护甲防护的前胸,并超出艾丽西娅预期地完全没入其中,只剩下一道尾羽还立在外面微微颤动。
那是完美的一箭,精准,强劲,带着穿透猎物颅骨的信念。但下一刻,艾丽西娅就听到黑影对自己的方向发出了近似讥讽的般嘲笑声。
“呵呵呵呵呵~”残酷的诡异笑声在丛林中回荡,散播着无可抵御的恐惧。
讥笑声中,艾丽西娅看到黑影直接用手将箭矢从胸口一下子拔了出来,被黑色雾气包裹的身体像是完全没有受到伤害。
黑影拿着箭矢,那条长度几乎垂到地面的手臂向后拉伸,随即,将那支箭以超过艾丽西娅用复合弓才能射出来的初速度向这箭矢的原主人投射而出。
尽管艾丽西娅立即就侧身躲闪,但时间完全来不及,飞速袭来的箭矢一下子擦过她的身体,在她左手上臂出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若是没有下意识地进行躲闪,那这支箭就直接穿透了她的心脏。
捂住受伤的左臂,吐掉了进到嘴里的泥土,她那一直面无表情的脸都开始有些绷不住,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两下。
事实上,艾丽西娅很少在战斗中被敌人影响到情绪,但她现在面临的压力非常大,面前的瘦长黑影绝对是她距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可怕的敌人。
雪原上的巡林者(7)
……冷静冷静冷静——艾丽西娅无数次的对自己说。
长久的巡林者生活中,艾丽西娅学到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毫无意义的情绪波动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情况越是极端,便越发要让思维保持理性。
不可能有人会闲的过来这种地方,一直以来,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她都只能靠自己以及手中的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巡林者早已习惯了孤立无援。
诡异的瘦长黑影依然缓缓逼近,艾丽西娅能听见积雪陷落时发出的沙哑轻响,她在后退的同时,也在思考该如何应对那家伙。
其实最主要的问题在于未知,若是能得到更多关于它的信息的话,那局面应该就会好上许多——正因为艾丽西娅在此前从未见过类似的物种,所以才没有相应的解决方案于应对策略。
然而现实一向如此,期待着能时刻准备充分才是一种不可实现的奢侈。
大量的血流从左臂的伤口涌出,洒落在脚下的雪地上,染红了那冬日的洁白。
不过艾丽西娅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在乎手臂上的伤口,她拔出猎刀,向前快速奔跑几步,双脚往旁边的树上一蹬,借力向那未知的物种猛扑过去,当快要与目标接触时,凭空完成了一道瑰丽的闪身,一丝不差地刚刚好避开了黑影挥过来的利爪,而手中的猎刀在空气中一闪而过,刀刃穿过了黑影整个腰部。
一击得手,艾丽西娅迅速后撤出数十米,不过当她回过头观察目标时,却发现黑影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刚才被她的刀刃从中切开的腰间毫无异常,就像她的攻击从未发生过。
……物理免疫。
艾丽西娅只能用这个词来解释。也就是说,她的一切常规手段的攻击都完全无效了。
“呵呵呵呵呵~”面对着她的方向,黑影再次发出嘲讽似的诡异笑声,也不再继续逼近,似乎在等待艾丽西娅的下一次尝试。
乘此机会,艾丽西娅将猎刀归鞘,然后打开工具包,摸出一瓶在对付荆棘野猪时用过的麻醉剂,对准黑影脚下的土地扔过去。
小瓶破碎开来,绿色的雾气迅速弥漫开来,但处于中心地带的瘦长黑影依然不为所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药剂免疫。
艾丽西娅已经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面前的怪物已经完全超出了她能独自处理的范围,现在还不跑只有死路一条,等活下来,再去找其他徐巡林者商议如何对付这家伙吧。
改变主意,她抽出一支装备着爆破箭头的箭矢,向右边侧跑的同时,动作流畅地拉开弓弦向黑影射过去,然后迅速折返方向,朝后方全力逃窜。
爆炸的轰鸣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怪物愤怒的、带着痛苦的嘶吼。
……嗯?听到这声音,艾丽西娅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在凌乱不堪的雪地里,笼罩在黑色雾气中的怪物朝她奔袭而来,黑色的雾气中,爆破箭头所产生的火焰正平静地燃烧着,明亮的火苗一点点吞噬怪物的躯体。
火焰是有效的!这个消息让艾丽西娅不由得为之惊喜。
她不再逃离,转身面对着追上来的黑影,手伸到箭壶里,然而却并没有感知到装备了爆破箭头的箭矢存在。
……爆破箭没了!
这个尴尬的现实,好比走在荒漠里的商队突然看见了绿洲,连忙兴奋地跑过去,然而在快要抵达时,才发现那不过是幻觉,前方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海。
更绝望的是,耽误的这一会儿功夫,黑影离艾丽西娅的距离已不足二十米,几乎都要贴到艾丽西娅脸上了,怪物的手臂高高扬起,掀起的狂风吹散了巡林者的长发。
艾丽西娅的瞳孔里倒映出黑色雾气笼罩下的扭曲面容,以那怪物的速度,下一秒,她脆弱的身体就会被像那只拉格纳狐般破碎。
然而在那一幕发生之前,从艾丽西娅面前冒出的热流先一步席卷开来,巨大的火球凭空出现,随即,绚烂的爆炸出现在这片偏远地带的丛林深处。
……还好之前在魔法店里买过一张炎爆术的卷轴。
此刻,看着扑过来的黑影顷刻间被火焰所吞没,她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
下一刻,地上的积雪被摧枯拉朽地卷起,艾丽西娅的身影也被爆炸所产生的冲击震的高高飞起,像一只轻盈的鸟儿般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随即砸在雪地上,无法控制地翻滚数圈。
艾丽西娅挣扎地爬起来,擦去嘴角的血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一步一步地接近不远处那道倒在地上的身影。
它死了。
完完全全地挨下那道爆炸之后,笼罩在那怪物身上的黑雾终于完全散去了,这时艾丽西娅才得以看见那家伙的真实面目。
是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被未知力量扭曲拉长了的人,身上还穿着快要破成碎片的皮甲,嘴巴惊恐地大张着,空洞的眼睛里毫无光泽。
更甚至,艾丽西娅居然还认识这个人。
贝伦·罗宾逊,外号孤狼,与艾丽西娅一样,是同属奈法斯托地区的巡林者,上午,艾丽西娅还在巡林者联络站的委托单上看到过他的名字。
上午还好好的一个人,只过了几个小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某种不安渐渐占据了艾丽西娅的思想,不过艾丽西娅无法再接着思考这个问题,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让她的头脑中开始泛起一阵阵的眩晕,她只得就地坐下来,取出工具包里的药物和绷带开始对依然血流不止的左臂进行包扎。
包扎好后,疲惫的艾丽西娅缓缓挪到一棵栎树旁,将身体靠在树干上歇息起来。
冰冷的阳光穿透稀疏的树冠,光芒和阴影一同投射到死去的巡林者那扭曲的尸体上,一种寂寞的气氛在丛林中扩散开来,四周陷入极端的沉寂,只剩下艾丽西娅略显沉重的呼吸。
这种情形只维持了非常短暂的时间,片刻之后,艾丽西娅用手支撑起身体,重新站起身,走到躺在一片狼藉的雪地上的尸体旁。
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了,她打算将贝伦的尸体运到巡林者联络站,交给那些资历更老的前辈们判断。
然而,当她才动手准备扶起地上已经死去的同僚,贝伦扭曲的尸体便开始分解,非常迅速地化作了一地的碎片。
……艾丽西娅只好用手在雪地上刨出一个坑,把那些碎片埋了进去,算是对这位惨死的同僚有个交代了。
结束后,她抬头看了看太阳,发现距离自己发现拉格纳狐的尸体直到现在,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而这次行动就已经结束。
但就这半个小时里,艾丽西娅就已经几次在生死线上徘徊而过,真正的命悬一线。
一般来讲,巡林者在追捕并杀死魔物之后,都会从魔物身上弥补回自己的损失,而这一次,艾丽西娅忙活了这么一趟,除了身上增添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势、花掉了许多道具以及那张价值十银币的魔法卷轴之外,根本就毫无收益,从任何方面来讲,艾丽西娅完全算得上是把家底都赔了进去。
不过,艾丽西娅却不会有任何抱怨,因为,她们这些人就相当于丛林的守护神,清理掉一切对丛林存在危害的东西本就是巡林者的职责。
艾丽西娅碰了碰左臂,确认伤口不再向外渗出血迹后,便循着追过来的路线原路返回。经过这一段小插曲,她依然没有解决关于午餐的问题,又经过激烈的运动,现在已经饿的浑身无力了。
她打算先随便打一只动物果腹,但手持弓箭在丛林中徘徊了许久,都不曾看到任何一只动物的影子——就连只鸟都没有。
艾丽西娅又一个一个地找去附近的丛林中那几个自己设置了陷阱的位置,然而几个陷阱里也同样一无所获。
对于这种情况,艾丽西娅并不感到陌生,因为每当进入冬天,都会有这样一段难以找到猎物的时光,有时候,这样的日子甚至会连续持续数日。
不过在以往,艾丽西娅还有带着身上的干粮以供充饥,但今天她去镇上购买补给的计划被那些逃兵所打断,现在身上是一点食物都没有。
迫不得已,艾丽西娅只能随手拔起一根枯草,叼在口中慢慢咀嚼,让带着秋天气息的淡淡苦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暂时压下腹中的饥饿感。
……这个冬天还真是难熬。艾丽西娅不禁有些感慨。
雪原上的巡林者(8)
直到黄昏时分,艾丽西娅才捕到一只不到五公斤重的长尾兔。
带着长尾兔,巡林者来到一条冻结起来的林地河流边,用刀柄敲开冰块,然后熟练地放血、清除内脏、剥皮,完全清理干净后,才带到一块干燥的岩壁下烤制。
但艾丽西娅身上带着的的打火石不知什么时候受了潮,一直都蹦不出几个火星来,这让艾丽西娅十分的苦恼。
她想着学习那些前辈们的样子,用两根干燥的木头极速摩擦来获得明火,但当自己真正上手后才发现实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艾丽西娅蹲在那里搓了快有半个小时,眼看着太阳一点点没入地平线,手中的木头上都只冒出了一点点烟。
最终,忙活了半天的艾丽西娅还是选择了放弃生火,决定以最原始和野蛮的手法,用猎刀从处理干净的长尾兔后腿上割下一块肉就往嘴里塞。
生冷的肉片进到嘴里,难闻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和胃部,艾丽西娅皱着眉,牙齿艰难的与极具韧性的兔肉进行殊死斗争。
生吃肉类绝对不是一种非常好的体验,甚至只能让人感觉反胃,而且安全性存疑,还不利于消化……但有些时候的确别无选择,特别是对艾丽西娅这样在荒野中流浪的巡林者来说。
虽然整个过程极为艰难,几乎称得上痛苦,但当四条兔腿都落入腹中后,蔓延至全身的饥饿状态终于有所缓解,而这时,太阳也已经完全没入了西方的地平线,它所带来的光辉也渐渐暗去,再过一会,夜幕就要降临在这片大地之上了。
现在,艾丽西娅得为自己找一个庇护所,以平安渡过北方冬季的漫漫长夜。
巡林者们一般都没没有固定的家,他们通常以设立在丛林各处的巡林者小屋作为流浪过程中的短暂歇息地。
巡林者小屋类似猎人小屋,不过并非私人所有,而是全体巡林者公用的,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还留在丛林内的巡林者们都会找到最近的巡林者小屋,在里面住上一晚,等明天的太阳重新升起后便再度启程。
不过艾丽西娅很少在巡林者小屋里过夜,一方面是因为她那孤僻的性格,而另一方,是因为她经常有过属于自己的家,曾经。
在她小时候,那对善良的人类夫妇曾经在丛林中搭建起一栋简陋的小木屋,虽然也随着那场大火而消失不见了,但那栋小木屋至今依然存在于艾丽西娅的记忆里,就算已经逐渐褪色,但她从未忘却。
艾丽西娅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过往的那些事,她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副卷成棒状的皮革地图,在自己面前展开。
地图的质地已经有些发黄,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上面详细地标注出耐法斯托地区的大大小小的人类聚居地、地形、河流走势……当然,也包括了分布在丛林中的各个巡林者小屋的位置。
艾丽西娅首先在地图上寻找到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然后以此为中心开始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巡林者小屋,二十秒之后,她确认了目标,便收起地图,提上自己的物品与还未吃完的长尾兔,迅速往东而去。
光明渐渐黯淡,太阳最后的余晖消失在西方的天际,树影飘摇,谱写出属于冬日的协奏曲,当白昼谢幕之时,连呼啸而来的狂风也为之颂歌。
长夜终于降临到这片大地,凛冽的寒风重新席卷了这片广袤原野上的每一寸土地,预示着暴雪将近……黑暗中,孤独的守望者依然在白雪覆盖的丛林中穿行。
与伟大的自然相比,她显得那么的弱小和微不足道,但她矫捷的身姿又是那样的坚定,她笔直的身躯如同直入云霄的山岚,她抗击着黑暗与风雪,仿佛永远也不会倒下。
……
因艾丽西娅不同于人类的血统,她的夜视能力要远超普通人,所以即便处于极致的黑暗中也能依稀辨清眼前物体的轮廓,这也让她得以在夜间赶路。
但冬夜的严寒对她来说同样是极为致命的,所以艾丽西娅必须在身体彻底失温前赶到合适的庇护所。
温度下降的速度比艾丽西娅预想的还要快的多,血液的流速减缓,连带着艾丽西娅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迟缓起来。
半个小时后,当无数的雪花从天上缓缓飘落的时候,艾丽西娅眼前也出现了一道朦胧的、属于房屋的阴影轮廓。
她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出的目的地,在一处地势相对较高的岩地上,占地不过3×5米的小木屋正静静地矗立着,等待着流浪者的到来。
艾丽西娅加快了脚步,但当她真正站到这间巡林者小屋旁,推开门走进去时,才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小屋背面的墙壁上靠近窗户的位置破开了一个半人高的口子,可能是曾经遭到过什么凶猛的生物袭击,又一直没有得到修理,这导致刺骨的寒风不断从洞口灌入小屋,让小屋内部与外界几乎毫无区别了。
……这时候再去找其他巡林者小屋当然是已经来不及了,迫不得已,艾丽西娅只能在小屋内寻找起有没有什么能够暂时遮掩住这个洞口的东西。
然而巡林者小屋内部基本是空荡荡的,除开堆积在角落里的火炉和柴薪、一副桌椅与一张床之别无他物。
床铺和火炉当然是需要的,所以艾丽西娅只能将桌子侧翻过来,用桌面一方朝向墙壁,然后推过去堵在那处洞口的位置,但那张桌子依然还是偏小,无法完全堵住如此之大且并不规整的墙壁缺口,在洞口上方的两个角落处依然留下了两个爪形缺失,寒气也从中继续渗入。
对此,艾丽西娅考虑了一下,之后脱下自己的冬衣塞进里面,才终于将墙壁上的洞口完全堵死,这时,艾丽西娅也已经冻的瑟瑟发抖了。
她将火炉搬到屋子正中央,并在火炉上找到了一对新的打火石,角落里堆着许多干枯的树枝,以及一些用于引火的绒草,艾丽西娅用打火石将绒草引燃,然后和枯树枝一同放入火炉里。
当红彤彤的炉火升起,充斥着小屋内部的寒气才终于开始散去,艾丽西娅心中也终于感觉到一丝久违的属于文明世界的气息。
她先将自己带过来的还未吃完的长尾兔放到火炉上烤制,当晶莹的油脂从烤肉上渗出,香味弥漫整个小屋时,艾丽西娅迫不及待地取下缺少了四肢的兔架,如同那些野蛮人一样抱着烤兔肉狼吞虎咽地大口啃起来,终于彻底填饱了肚子。
虽然因缺少调料而没有什么味道,而且由于火候掌握的不好,导致表皮有些焦黑,但比起生肉来说,烤熟的肉实在胜过太多了。
吃饱后,艾丽西娅取出带着的皮革水袋喝了一口,然后便满足地坐在温暖的火炉旁,双手抱住并拢起来的膝盖,两眼无神地注视着门口的方向,倾听起小屋之外狂风骇人的呼号。
与雨天那浩大的声势不同,雪落之时是消无声息的,所以艾丽西娅无法判断外面的飞雪规模,只能想象着一片又一片洁白的絮羽从漫无边际的高空缓缓飘落至地面,在寒冷中堆积起一层又一层,为万物盖上一面冰冷的被子,让这片大地进入冬日编织的严酷而凛冽的梦。
就这样坐了一会后,艾丽西娅站起身,向火炉里添了一些柴薪,便走向旁边的床铺,从床下翻出一个小木箱,取出里面折叠好的毛毯丢到床上,然后翻身上床,也不脱掉身上的皮甲,直接用毛毯裹住身体,准备就这样睡到明天早上。
即便火炉里的烈火一刻不停地熊熊燃烧着,也依然无法驱散冬夜的寒冷,外界的狂风就仿佛在耳边呼啸而过,令人心慌意乱,听着单调的风雪声,艾丽西娅很快进入了浅层次的睡眠。
但没过多久,意外出现的响动就让她突然惊醒,艾丽西娅迅速从床上翻起来,拿过一直放在手边的猎刀,但当她充满警惕地查看时,才发现原来是有一块搭建起屋顶的木板再也承受不了厚重的积雪积压,忽然从中断裂,连同上面的积雪一同落到了小屋内的地面上。
于是完整的屋顶上出现了一个无法忽视的缺口,风雪从中疯狂地灌入小屋,侵蚀着里面的温暖,火炉里的火苗激烈地飘摇起来,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寒冷重新回到了这间坐落在荒野中的小屋之内。
这场意外,让艾丽西娅之前堵住墙壁的所有努力全都化为乌有。
……冬夜总是格外漫长,像是永远也不会过去。
彻骨的严寒让艾丽西娅再也无法进入睡眠,她用毛毯紧紧地裹住身体,重新坐在火炉旁,维持着火焰不会熄灭,借助这唯一的热源来抵御冬夜里极端化的冷冽。
然而用处不大,艾丽西娅的身体还是持续不断地战栗,两排牙齿都开始打颤,四肢也几乎冻得完全僵硬了。
在冬季,北方的丛林里最危险的,永远是冬季本身。
在这样的环境中又渡过几个小时,艾丽西娅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象着当明天的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时,自己会不会已经成为了一具冻僵的尸体。
但艾丽西娅随即又变得豁达起来,因为她认为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真正渴求的事物,也没有对于明天的期望,那么明天会不会到来这个问题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对于这世上所有的智慧生物来说,活着的意义究竟是怎么呢?难道说活着只是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那显然是对于问题的一种逃避。
今天雇佣她的那个男孩的愿望是照顾他奶奶的余生,而奶奶的愿望是看到男孩顺利长大,皮草商的愿望是到城里买一座房,铁匠的愿望是讨个老婆养育后代,魔法店主的愿望是赚到更多更多的钱……然而艾丽西娅不知道自己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她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作为巡林者,她有着清除魔物、守护生态平衡的职责,然而巡林者并非只有一位,若是她真的就此死去,还会有新的巡林者接替她的任务,那么,她存在的意义还剩下什么呢?
……时间就在艾丽西娅的胡思乱想中一点点流逝,好在这个夜晚总算是熬了过来,艾丽西娅也重新见到了第二天的晨曦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太阳高高的越过树冠,风雪为之退去,灿烂的光芒洒满大地,艾丽西娅也将那些问题抛在脑后,重新踏上属于巡林者的流浪旅程。
吞噬寒冬之愿
对于所有处于阶级最底层的人来说,生活是非常单调而乏味的,每当太阳又一次升起,不过是将昨天的一切又重复了一遍。
在白天,艾丽西娅会前往巡林者联络站接受并完成委托,晚上则寻找最近的巡林者小屋休息,没有委托时便在原野上巡视,清理那些危害重大的魔物……
这就是巡林者的生活,艾丽西娅以为自己的整个生命都将如此渡过。
直到偶然的一天。
……
那是在这个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艾丽西娅从森林中的小屋里醒来,打算和往常一样前往镇上补充些物资。
但在距离小镇还有十多里路的位置,艾丽西娅就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光与烟尘。
……发生了什么?魔物的入侵?亦或是野兽的反攻?
意识到情况可能有些不妙的艾丽西娅连忙向火光传来的方向赶去。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当艾丽西娅抵达原本小镇的位置时,眼前只剩下一片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居民们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杂乱的地上,火焰吞噬着建筑的残骸,留下一片焦黑。
“巴布先生!”
在废墟最外围仰天躺着一具肥胖的尸体,皮草商的眼睛还大睁着,无神地望向天空,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被从中划开,五颜六色的脏器流了一地。
而前方不远处,铁匠的头颅静静地躺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而身体已不知去向。
……死了,都死了。
艾丽西娅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往废墟中前进,但身体越来越颤抖。
这时,她听到几面倒塌的墙壁形成的夹角下传来几道沙哑的咳嗽。艾丽西娅连忙赶过去,拼命移开最上方的断壁,发现了被压在下面的魔法店店主。
店主的胸口几乎将要被压扁了,咳出的血泊里甚至带着器官的碎片,显然也离死不远了。
“是……是诺曼人……”店主猜出了艾丽西娅想要问什么,“诺曼人……绕开首都,直接突袭……法兰洛德北部。”
店主又咳出了几块发黑的血肉碎块,这几句话几乎毫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诺曼人……还未离开……咳咳……快跑吧,艾拉……快跑,不要回头……”
说完,他便彻底断了气,瞳孔渐渐涣散。
艾丽西娅望向苍白的天幕,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大口的喘息,才没有让愤恨的怒吼从喉咙里直接倾泻而出。
与此同时,小镇北边的废墟中突然传来刺耳的大笑,听到这笑声,艾丽西娅一直以来都像是雨后湖泊般平静的目光第一次变得凶狠凛厉,仿佛那些她曾经猎杀过的魔物。
她抛下店主的尸体,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复合弓,在废墟中矫捷地跳跃、穿行,向着笑声传来的北方飞奔。
小镇北部是原本的居民区,这里的建筑目前还保持完好,没有遭到大面积的损坏,但状况也同样凄惨。
越过几具倒在路中央的衣冠不整的妇女尸体,艾丽西娅沿着室外楼梯爬上一栋建筑的房顶,从高处往整个小镇北部眺望。
她看到遍地横尸,她看到一些身着白色盔甲的士兵在居民们的后院追逐鸡与鹅,她看到那些士兵浑身是血地抱着大量贵金属首饰从房屋中走出来,大笑着将房子付之一炬……
她目睹了这些诺曼人士兵的种种暴行,也牢牢记住了他们的臂甲上绘制着银色弯月的徽章。
炙热的血液在体内汹涌奔腾,心脏激动的仿佛要直接跳出胸膛,突然间,左眼剧烈的疼痛起来,像是眼球被直接用刀剐出了眼眶。
视野中看到的一切都染上一层血红,艾丽西娅的意识中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
报复!报复!
艾丽西娅的手伸到腰间,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她的武器从未沾染过人类的鲜血,但这一次,艾丽西娅从未如此迫切地渴求一个目标。
有两个士兵从艾丽西娅所在的楼下经过,操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些什么,其中一个士兵手上的长枪尖端还挑着一个婴儿。
愤怒的火焰从心脏处升起,几乎将艾丽西娅自己都燃成灰烬,她再无犹豫,立即拉开弓弦,瞄准下方的两个士兵,于一秒之内连续射出两箭,全都正中士兵没有甲胄防护的脖颈,他们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便倒在地上,当即断了气。
左眼依然传来持续不断的剧烈疼痛,即便杀掉这两个士兵也没有得到丝毫缓解。艾丽西娅目光凛冽地往远处看了一眼,然后翻身下楼,她的身影在建筑之间一晃而过,寻找着下一批落单的诺曼士兵。
狩猎开始了,这一次,巡林者的目标是人类。
……
“她在那儿!她在那儿!”
“围上去!别让她跑了!该死!我们折了快一个小队的弟兄!”废墟之中,诺曼人用艾丽西娅听不懂的语言骂骂咧咧地相互传达着信息。
诺曼士兵步步紧逼,从四面八方朝一栋只剩下两面墙壁的建筑废墟包围而去。
废墟之中,艾丽西娅背靠着一面断裂的墙壁,咬牙拔出了那支穿透自己左腿的箭矢,搭在弦上朝侧面那个已经一只脚踏进废墟之内的士兵射出去。
这段时间,她杀死了超过二十个诺曼士兵,将近还留在镇上的士兵总人数的一半之多,作为代价,艾丽西娅身上也留下了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伤痕。
她的左腿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手臂和背部也被诺曼人的军刀留下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右边的耳朵只剩下一半,身上的黑衣残破不堪,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但实际上,艾丽西娅的箭矢已经用光了,全身伤痕累累的她已是穷途末路,然而对方却还剩下二十个人以上,且都是状态完全的正规战士,对比实在过于悬殊。
艾丽西娅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出生天了,而且,她也根本就没想过从这些诺曼人手上逃离。
若是她珍惜生命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孤身一人对这些四十人规模的士兵进行报复。
左眼的剧痛依然持续着,但和身体的其他部位比起来已经算不上什么。
诺曼人再次逼近了,艾丽西娅丢掉手中跟了自己快五年的复合弓,反手抽出猎刀,准备进行最后一搏,争取在生命的最后能多带走几个。
她如同野兽般凶厉的目光死死地盯紧两侧的断壁,当白色盔甲出现的那一刻,艾丽西娅立即猛扑上去,手中的猎刀直接穿透了第一个士兵的胸口,浓郁的鲜血溅了艾丽西娅一脸。
她拔出猎刀,斩向后方的第二个士兵,然而右边突然窜出一个埋伏许久的士兵,将艾丽西娅直接撞倒在地,手中的猎刀也掉在了地上。
拖着沉重的身体,艾丽西娅挣扎着往猎刀掉落的位置爬出,伸直了右手,试图重新拿起武器,然而从上而下扬起的刀光将她的右臂从关节处直接砍断,彻底终结了她想要再带走一个的念头。
结束了,她已再无反击的能力。
一群士兵围上来,对这个夺去他们许多同伴生命的敌人一阵拳打脚踢,嘴里疯狂咒骂、羞辱。
这时候,奄奄一息的艾丽西娅已经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她的目光穿过那些胡乱晃动的人影,看向上方昏暗的天空与墨色的云层,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当突如其来的璀璨光辉映入眼底,将周围的人影全部震开时,艾丽西娅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看到那光辉之中伸出一双手,柔和,温暖,仿佛神明引渡灵魂的使者。
随即,艾丽西娅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抱了起来,有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脸颊。
行走时的震荡是如此清晰,但艾丽西娅无法察觉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的意识已经完全陷入混乱,死亡与生机在她的身体里相互对抗,争夺着最终的统治权。
她一会感觉极冷,仿佛置身于冬日的雪地,一会又感觉极热,就像落入熔岩的炼狱,过往中的一切画面纷纷闪过,又忽地消逝,仿佛她的存在不过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终结之时,什么也不会留下。
最终,意识帝国的疆土再无从拓展,反而顷刻间崩塌,一切的幻觉、梦境亦或感官,全都不复存在了,余下的,只剩彻底沉沦的黑暗。
高塔与世界的守护者(1)
当艾丽西娅再一次睁开眼睛,她看到了璀璨的星空。
一时间,迷茫的巡林者有些恍惚,但当视野终于完全聚焦后,她才察觉原来上方的星空实际上是投射在天花板上的幻影,很是神奇,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做到的。
……有人救了我。
艾丽西娅没有立即起床,而是平静地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体各处的状态。她抬起右臂,尝试着张合了几次手掌。
艾丽西娅记得她的右臂是被砍断了的,然而现在似乎完全没有异常。不仅是右臂,她全身的伤势似乎都消失了,身体完全恢复到正常状态,只有左眼依旧传来隐约的灼烧感,而且似乎失明了,她只能看到右边的视野,当蒙上右眼时,世界立即变成一片漆黑。
艾丽西娅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自己的武器,然而身边什么都没有,她的复合弓与猎刀,她的工具包以及工具包里的那些陷阱和药剂,全都不在了。
她现在剩下的,只有“我还活着”这个事实。
艾丽西娅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自己此刻正位于一间极尽简约的房间里,身上的破旧的皮甲也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套紫蓝色的巫师长袍。
她翻身起床,赤着脚踩在光滑的石质地板上,丝毫不在意脚下传来的冰冷触感。
这个房间的占地面积和丛林中的那些巡林者小屋差不多大,但里面的陈设更加简约,只有一张床,一面摆在墙边的等身落地镜,以及一整套空荡荡的书柜。
艾丽西娅走到落地镜旁,不经意朝镜子里看里一眼,发现自己现在俨然一副巫师学徒的样子,但艾丽西娅立即就注意到,她的左眼变成了令人心生畏惧的猩红,更靠近一点,会发现瞳孔都如同野兽般竖了起来。
与正常的蓝色右眼相比,左眼看起来无比凶恶,散发出一种骇人的诡异气场,仿佛不可经过长久的凝视,否则连灵魂都会被吸收殆尽。
这时,房间的门忽地一下打开,一道平静的身影推门而入。
艾丽西娅下意识地往后连退几步,随即看清了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巫师袍的半精灵,有着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银白长发,正整齐地披在身后,看起来一丝不苟。
他的相貌非常英俊,看起来十分年轻,但艾丽西娅知道半精灵的年纪不能依外表判断,从前额浮现出的淡淡皱纹中,艾丽西娅估计着这位神秘的巫师应该很有些年纪了。
“醒了。”他看到艾丽西娅醒来,用毫无波动的语气说了一句,不是询问,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似乎早已知晓她的一切动向。
巫师的语气和神情都十分淡泊,整个人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
他一步步靠近艾丽西娅,走到艾丽西娅身前接近半米左右的位置站定,双方甚至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巫师也的确凝视着艾丽西娅的眼睛,准确地说,是凝视着她那只已经无法看到任何画面的左眼。
房间里的气氛凝固了十秒,最后,这个一直没有流露出任何神态的巫师居然叹了口气。
“以后,记得时刻控制住你的情绪,不要再让它出现太大的波动。”他仿佛教导般地告知了艾丽西娅一句话,但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巫师转过身,向门外走去,同时,他那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也传到艾丽西娅的耳朵里:“出去走走,这对你有好处。”
艾丽西娅光着脚跟上去,“是您救了我?”
她对于倒地之后所发生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那时她的意识非常模糊,只依稀记得从温暖的光辉中伸出的那双手。
“是我。”巫师没有回头,他的右手抬起,瞬间,点缀在墙壁上的宝石全都晶莹地亮了起来。
“为什么——”艾丽西娅的声音突然中止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多么的愚蠢。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来自他人的帮助了,这才对来自陌生人的援手如此怀疑。
既然他救了自己,那自己理应、且只需对他表示感谢。
然而让艾丽西娅没想到的是,巫师还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转过头来,平静的脸庞居然带上了一丝忧郁。
“……凡人总会犯错,有些错误只能让人一笑而过,而还有些错误,也许得用余生去偿还。”
在一瞬间的情绪流露之后,巫师的神态又立即收敛,重新回到之前的那副雕塑般冰冷的状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必道谢,我只不过是在弥补以往的一些过错……跟我来,学徒,作为未来的天外守护者,你需要熟悉这里的每一处角落。”
……
走出房间后,视野瞬间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圆形的辉煌大厅,灿烂的阳光从墙壁上的镂空中投射进来,将建筑内部的一切都照的通彻透亮。
艾丽西娅现在所在的似乎是一座高塔般的建筑,众多的房间坐落在边缘,在中央地带,古朴的旋转楼梯蜿蜒而上,连同着高塔的每一层。
她们此刻正位于高塔的第一层,在前后两个连接外界的通道边,各有一尊高大的金属傀儡守护着,而在建筑内部,一些体型略小的傀儡也正忙碌着整理和清扫工作,就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仆人,艾丽西娅甚至看到几个傀儡躲在角落里偷懒,相互发出一些沙沙的电流音,发觉巫师走出房间后,又立即动身开始工作。
而在半空中,椅子、水壶、茶杯、羽毛笔等各种各样的小物件飞来飞去,彼此间愉快地交流着,躲避着想要将它们放回原位的傀儡的追逐,但看到主人过来之后,便立即老老实实地回到它们应该存在的位置。
……艾丽西娅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看到的画面,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离奇,那么的不可思议。
事实上,她已经被这一切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虽然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奇迹般的魔法,但从未知晓竟已衍生到如此地步。
简直……像与自己以往的生活不在同一个时代。
巫师带着她在第一层穿行,一边走一边给她讲解位于这一层的各种设施及其功能。
“楼梯正中央的是聚能井,它能从自然光中收集能量并储存起来,以提供一部分维持高塔内部设施运转所需要的能源。”
“这边是守卫和仆从们的房间,但因为这里没有其他凡人,就给了魔法傀儡和构装造物居住……”
艾丽西娅跟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听着巫师的描述,没有怎么关心那些设施,因为她的主要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巫师本身上。
“你是谁?”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巫师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又立即恢复常态,“天外守护者缄默,作为凡人的名字是梅菲斯特。”
“这是哪儿?”
“缄默之塔,也是你之后要生活的地方。”
交谈间,这一层已经转了一圈,巫师来到大厅中央,没有等待艾丽西娅,自顾自地走上旋转楼梯。
……我以后要生活的地方?
“请等等!先生,那是什么意思?”艾丽西娅追上去。
……
第二层像是一处植物园,许多透明的隔间将整层楼分割开来,每个隔间中的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里面种植着一些外形奇奇怪怪的、艾丽西娅从未见过的植物。
“这一层是魔药园,用于炼金术的一部分材料于此培育。”走在前面的巫师推开最近的隔间,示意艾丽西娅跟上。
“A区种植的是魔鬼藤,旁边的B区是猎杀花……”
直径超过一米的花盆中,外表翠绿到偏黑的扭曲藤蔓肆意生长着,如同血管般分布的茎杆上,每隔一段距离都绽放着一朵鲜红的艳丽花朵。
艾丽西娅伸出手指,好奇地往一朵花的花瓣上点了点,顷刻间,那些藤蔓活了过来,展现出其惊悚的一面,挥舞着无数触手似的茎杆往艾丽西娅扑来。
“小心!”
在艾丽西娅的头脑接收到这些信息,并下意识地向身体发出“后撤”的命令时,一道幽蓝的光刃划过,将那些扭动着的藤蔓齐根斩断。
看着依然在地面上颤抖挣扎的触手,艾丽西娅心有余悸。
“别碰那些东西。”前方的巫师收回伸出去的手,甩了甩宽大的袖子,他警告艾丽西娅,语气也略带严厉。
“走吧。”……
随后,半精灵巫师带着艾丽西娅游历了整片植物园,每到一片区域,都会给她介绍里面种植的魔药的习性、特征与作用。
“记住我刚才所说的,作为天外守护者,这些知识都是你必须要掌握的基础。”在通往第三层的楼梯边,巫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艾丽西娅。
后面的艾丽西娅则一脸茫然,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当前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之内。
当巫师又转过身向第三层走去时,艾丽西娅终于停下脚步,没有再继续跟上。
“对不起,先生,我想我需要一些解释。”看着巫师的背影,艾丽西娅平静地说。
高塔与世界的守护者(2)
巫师停下脚步,转过身,蔚蓝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看向艾丽西娅,让艾丽西娅心中不禁有些发怵。
当艾丽西娅还以为这位看起来古板严肃的半精灵巫师会责备自己的无礼时,没想到他竟又回过头,重新往楼上走去。
“……跟上。”
……
银发披肩的俊美半精灵举止优雅沉稳地在古典的楼道中穿行,艾丽西娅跟在后面,如同初生的婴儿般好奇地张望周围那些奇异之景,与巫师之间相隔大约两三米的距离。
斜照进来的阳光投射到她们身上,影子忽长忽短地在地面移动,高塔里只剩下充满节奏感的清澈脚步声,恬静占据了此刻的时光。
“如你所见,这里是一位远离尘世的天外守护者的居所,而你是下一任守护者的人选,我则是你的……导师。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指导你掌握一切缄默之守护者的经验和知识,而你则需要协助我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务,直到你能够独当一面。”
梅菲斯特平静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脚步声一同传来,在空旷的高塔中回旋。
然而从巫师口中说出的话却让艾丽西娅有些不满,她感觉就像是在未经自己同意的情况下,这位先生就把自己之后的生命都安排好了似的,丝毫不在乎她自己的意愿。
“若是我不愿意呢?”她试探性的发问。
这时,梅菲斯特正好走上了第三层,他回过头,双眼凝视着艾丽西娅,艾丽西娅也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
没想到这位一脸古板的巫师居然罕见地笑了起来。
“……你会愿意的。”他接着向前走。
“先生,您是想把我囚禁在这里?”艾丽西娅也走上第三层,朝巫师的背影追上去,这时从侧面突然窜出一个兔子般大小的小机器人,在艾丽西娅面前又蹦又跳,拍着四条机械臂欢呼雀跃。
“欢迎!欢迎!欢迎!”
“吵吵,去占星台抄写今天的星象记录。”正当艾丽西娅不知所措时,从前方传来的命运让小机器人瞬间变得垂头丧气,一步一顿地往楼上爬去了,那样子非常滑稽,透出一种默剧般的诙谐。
“我可没有这个打算。”一句话支开了那个名为“吵吵”的小机器人后,巫师又对艾丽西娅说道。
“如果你想走的话,大可自行离开。”
这时,他已经走到窗边,扳下了墙上的一个机关,瞬间,机械窗向上收缩,展现出外界的真实面貌。
晴朗的天幕中,猎鹰自由自在地盘旋,在广袤的蓝天与白云之下,一望无际的金黄色大地向远方无限延伸,浩瀚的大漠景象映入眼底。
“缄默之塔位于摩尔克沙漠深处,周围是五十五万顷的荒芜之地,这里离最近的绿洲城市都有四百公里的直线距离,期间没有水源,没有食物,没有遮蔽风沙的庇护所……”
巫师用低沉的声音一一述说周边环境的恶劣,而作为曾经的巡林者,艾丽西娅自然知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概念。
……也就是说,如果仅仅靠双腿步行的话,那九成九的可能是走不出这片荒漠的。
这样的话,还说让她自行离开,那这位巫师的意图就很明显了——在荒漠中死去,或者留在这里听从他的安排。
“现在,你的意思呢?学徒?”梅菲斯特依然平静的开口,但艾丽西娅总觉得他的嘴角边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好吧……导师。”
……
“第三层是会客厅和镜像大厅,会客厅已经几十年没有用过了,而镜像大厅是保存肉体和灵魂的位置,基本上算是摆设,之前没有启用过,可能以后也不会用上,这一层可以直接略过。”
“第四层是冥想室与生活区,你的房间就在这里……”梅菲斯特打开一扇标有002的房间门,对艾丽西娅解释着,“而我的房间就在旁边,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找我。”他指了指旁边标着001的房间,“当然,一般情况下我会待在图书馆或者实验室。”
“第五层是保存材料与物品的冷冻库,以及制作傀儡和构装造物等魔能机械体的机械台,你以后会经常来这里,就不细讲了。”
“再上面是图书馆、炼金与法术研究所、物质分解间,分别是储存书籍与资料、研发和制作炼金道具、分解并返还物质的所在……”
跟着这位新认的导师,艾丽西娅继续在高塔中转悠,在梅菲斯特的介绍中经过每一层的每一个区域。
而每往上一层,占据的空间就变得越来越小,从这一点,艾丽西娅判断这座高塔应该是呈典型的圆锥型结构。
在踏上第八层的地板时,艾丽西娅眼前突然一亮。
无数天体仪组成的星象图在昏暗的环境中悄无声息地旋转,模拟着星辰的运行轨迹,构成一副真实而绚烂的夜空之景。
在靠近太阳的位置,是一处散发着幽蓝荧光的平台,平台上绘制着许多奇特的纹路,看起来魔幻而精美,旁边更是摆着许多方形的桌子,桌面上堆满了绘制着星座图案与数据分析的文件和草稿纸,刚才碰到过的那个小机器人正蹲在桌子上,用它的四条手臂苦逼地记录着此刻的星象。
“这一层是星轨观测仪、传送阵与占星台的所在,旁边的传送阵直接通往天外守护者的空间站,也是缄默之塔中连接守护者空间站的唯一渠道。”
因眼前看到的一切画面惊奇之余,艾丽西娅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先生,什么是天外守护者?”
她从巫师口中一直听到这个称呼,然而却还对此一无所知。
“叫我导师”。
梅菲斯特的目光再一次看向艾丽西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正她对于自己的称呼。
“是……导师。”艾丽西娅乖乖从命。
见此,梅菲斯特嘴角又露出淡淡的微笑。
巫师抬手打了个响指,当即,苍蓝的虚拟星球投影就在艾丽西娅和梅菲斯特之间的空气中缓缓浮现,一刻不停地自西向东旋转。
“关于这个话题,首先,你得先知道何为世界的真相。”
“这是我们的世界。”
巫师又打了一个响指,另一颗巨大的炙热火球出现在远处的墙壁边缘。
“那是太阳。”
“太阳无时无刻都在以光的形式向外释放出庞大的能量,其中一部分被我们的世界被动的吸收并储存起来,这个过程持续了以亿为单位的时间,最终,这个世界开始产生自己的意识。”
“即世界之魂,祂是这个世界本身,是世界接收到的能量的分配者,万物之母。”
“但因这股储存起来的能量实在太过庞大,而世界之魂又没有任何办法来利用或者保护它,所以引起了许多来自星界中的特殊存在的窥视,那些家伙,我们称之为‘天外来客’。”
“而天外守护者就是帮助世界之魂抵御天外来客的一群人,我们来自于凡人之间,却又超脱了凡人的界限。”
“对于凡人来说,天外守护者就是神明——天外守护者掌握的技术至少领先目前凡人世界中的主流文明五百至一千年,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愿意,天外守护者可以在三天内统一整个世界,或者直接将大地化为一片焦土,灭绝陆地和海洋中生活的所有生物。”
“但我们不会那么做,守护者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抵御天外来客的入侵。千百年来,当凡人们为了眼前的利益相互争斗不休时,天外守护者正于星空之上的防线与来自群星环宇之间的恐怖威胁对抗,守护着这个世界,以及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物。”
“守护者的延续依靠一代又一代传承,即知识与技术的传递,而你,就是我所选定的继承人。因为接受的传承不同,每支天外守护者都有着特定的代号,我这一支的代号是‘缄默’,所以我的正式称呼是‘守护者缄默’,而作为我的继承人,这个称呼与缄默之塔日后都将同归于你。”
……
这位巫师所说的的一切都让艾丽西娅感到空前的震惊,但因为他之前所表现出的手段以及艾丽西娅自己刚才在高塔中看到的一切,艾丽西娅甚至都不会对他话语中的真实性产生任何一丝怀疑。
世界之魂、星空中的威胁、天外守护者……众多以前闻所未闻的名词在她脑海中不断翻腾跳跃,涌入她的意识。
这一刻,艾丽西娅昔日对世界所建立起来的印象和长久以来保持的观念都在顷刻间崩塌了,她不禁感到有些头晕眼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扶着桌面梳理着突如其来的庞大的信息。
等心绪终于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上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道路之上了,这一刻,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正缓缓开启。
高塔与世界的守护者(3)
……
等到梅菲斯特带着艾丽西娅将高塔的每一层都游览完毕,时间已经临近黄昏。
他们又回到了第六层的图书馆,梅菲斯特从那些如海洋般浩瀚的书籍丛里找了一会,翻出了一本看起来十分老旧的魔法书,甚至连上面的图案都是手绘而成的。
梅菲斯特将这本魔法书递给艾丽西娅,叫她翻开到第一页。
“空间感知。”艾丽西娅费劲地读出了第一页上面占据了整个板面的、以潇洒的字迹撰写的文字。
她没有正式上过学,连现在知道的这些仅有的词汇都是在巡林者联络站和那些联络员们交流时偷偷学来的。
“对。”巫师点了点头,确认艾丽西娅没有念错。
“它是所有空间系法术的基础,也是学习对于巫师来说至关重要的法术‘闪烁’的前置条件。”梅菲斯特显露出作为导师的风范,为自己的学生答疑解惑。
“也是我要教给你的第一个法术。”
“看好了,艾丽西娅,我只示范一次。”梅菲斯特平静地张开双手,在他的十指之间,让人眼花缭乱的白色光点与复杂的幽蓝线条参差交错,由小至打,渐渐组合成一个完整模型体。
艾丽西娅见到过开设魔法店的那位巫师施法,知道一个完整的法术是由咒语、法术节点以及能量回路三个要素组成的,组成模型体的那些光点和线条就是法术节点和能量回路了,但在导师刚才的整个施法过程中,艾丽西娅都没有听到有咒语的存在。
“不需要咒语吗?”她不禁好奇地问。
“这便是缄默之守护者的特性之一,在我们的传承中,所有的法术在施展时都是缄默无言的。”
梅菲斯特松开手,已经构建完成的法术模型体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现在可以回房间休息了。”梅菲斯特甩下一句话之后,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支烟枪叼在了嘴里。
但艾丽西娅并没有立即离开,她看着魔法书上绘制的图案,脑海中努力回想着刚才导师亲自示范出的模型体实景,没想到记忆居然已经开始模糊了,这么也回忆不起来那些幽蓝线条的排列细节。
“对不玩,导师。”艾丽西娅有些尴尬地冲梅菲斯特笑了笑,“刚才我没怎么看清,您能屈尊再重新示范一遍吗?”
……
虽然前面有说过“我只示范一遍”这种话,但在艾丽西娅的要求下,梅菲斯特还是将构建模型体的过程又为艾丽西娅重新示范了一遍,并再三强调这真的、真的是“最后一遍”了。
“不必如此着急。”看着艾丽西娅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梅菲斯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走到窗边,对着外面的荒漠呼出一口气息悠长的白色气团。
“想要完全掌握这个前置性基础法术,一般的普通人大约需要一个月左右,至于是你的话……我会给你一周的时间。”
“哦。”艾丽西娅轻轻应了一声。
……这算是夸奖吗?普通人需要一周,而导师居然认为没有任何基础的她可以在一周内就掌握这个法术。
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艾丽西娅内心还是不由得为导师对于自己的欣赏而感到有些喜悦。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
“导师,您当时掌握这个法术用了多久呢?”
“呵。”梅菲斯特平静地轻笑。
“一个小时。”
“……”
……
艾丽西娅突然不想说什么。
“导师,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她向梅菲斯特知会一声之后,就带着魔法书打算离去,但梅菲斯特又突然叫住了她。
“等等……艾丽西娅,陪我待上一会。”
梅菲斯特站在窗边,对着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太阳吞云吐雾,上了年纪的半精灵巫师脸色平静地眺望高塔之外一望无际的荒漠,背影有些落寞,蔚蓝的眼睛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忧郁。
于是艾丽西娅停下脚步,站在梅菲斯特身后安静地陪伴着他。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能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机械运转音,夕阳为两人的银发染上了一层金黄的轮廓,他们的影子投射到图书馆的地板和书架上,在余晖中拉了好长。
此刻,岁月恬静而安详,时间在深邃的沉默中如河水般向前流淌。
然而,就在这样的时光里,艾丽西娅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梅菲斯特回过头,看到了表情略微尴尬的艾丽西娅。
没办法,现在天色渐晚,她的确感到有些饥饿。
“导师,天色不早了,您不准备进行晚餐吗?或者我来帮您准备?”
艾丽西娅提出关于晚餐的事,没想到半精灵巫师居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晚餐?什么晚餐?”
听到这样的回答,艾丽西娅的表情瞬间有些绷不住。
“就是……就是……”
她回忆着高塔的每一层,却突然发觉高塔中什么地方都有,唯独缺少了吃饭的地方。
“难道……守护者都是不用进食的?”艾丽西娅试探性地询问。
“哦,原来如此。”梅菲斯特终于明白了她想表达什么。
“我问你,凡人为什么要进食?”巫师收起烟枪,朝艾丽西娅反问。
“为了供给维持生命所需的能量。”不等艾丽西娅回答,梅菲斯特就自己做出了答复。
“但通过食物来进行能量补充是一种非常低端的形式,守护者掌握着更好的能量补充方法,自然也就不需要进食了。”
说话间,梅菲斯特伸出右手食指,朝旁边的空气中轻轻一划,在他身体右侧居然直接出现了一道空间裂隙。
梅菲斯特将手臂伸入裂隙中,貌似十分随意地摸出一个物体丢给艾丽西娅。
“戴上这个。”
艾丽西娅接过梅菲斯特丢过来的物体,发现那是一个充满机械感的手环,表层的纹路却又流出属于法术特有的幽蓝荧光。
艾丽西娅略微迟疑地将手环戴在左手上,瞬间,一股温和的能量流从手环与手臂的接触部位涌入她体内,不到十秒钟,之前的饥饿感就完全消失,同时,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精力。
……果真高端!艾丽西娅瞬间认同了导师的观念。
“里面储存的能量足够你使用一整年,等到快用光时,再到聚能井或者使用一块魔法石进行补充就可以了。”
“好了,回去休息吧。”梅菲斯特关上机械窗,不待艾丽西娅答复,就转身走向图书馆深处,渐渐消失不见。
图书馆深处有一片被法术领域单独隔开的禁书区,艾丽西娅是被禁止进入那片区域的。梅菲斯特说那里面收录着巫师界历史中一些最邪恶和极端的法术源本,在正式接任守护者的职责之前,她都不能去接触那些法术。
当然,其实艾丽西娅也对那些法术没有任何兴趣就是了。
……
当晚。
艾丽西娅躺在002号房间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睛望向上方用奇特的法术模拟出的星空。
耳边没有了熟悉的风声,高塔内部的温度也调节的非常适宜,再也感受不到曾经的严寒,又不用再担心食物的问题……
这样的生活,以前的艾丽西娅是想都不敢想的。不过,现在她的情绪却反而有些失落,仿佛心中的某个地方空出了一块。
在昨天,她还是那个奔行于雪原之上的巡林者,为了复仇而手持刀箭与那些诺曼人士兵展开殊死搏斗。
更早之前,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生命的目标所在,每一天都只为了生存而与魔物、饥饿和严酷的自然抗争……
而现在,她成了一位躲在高塔之内的巫师学徒,拥有一位守护者导师,躺在舒适的床上思考过去与未来,不用担心来自外界的威胁……
究竟是曾经的生活成了一场梦,亦或她现在才是处于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境里?
唉~命运无常啊。
这个晚上,艾丽西娅想到了许多。最终,她将那些失落的情绪藏进意识深处,心情重新恢复常态。
尽管艾丽西娅现在也依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会走向何方,但既然命运让她来到这座高塔,那就不必多想其他,只需顺应现在。
她开始回忆今天的所见所闻,从镜子中变成猩红的左眼到导师示范的法术模型,每一个片段都在脑海中清晰地重现出来。
其中,给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空间感知”的法术模型以及导师的那句“我给你给你一周的时间”。
又想到导师轻笑着回答说他曾经掌握这个法术只用了一个小时,艾丽西娅不禁有些愤然。
艾丽西娅的潜意识中其实是个非常好强的人,虽然她自己从不这样认为。
带着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她从床上爬起来,翻开放在书架上的魔法书,接着头顶的星光,开始对着魔法书内的图案一遍一遍地练习起空间感知。
法术节点和能量回路的光芒时不时在房间中亮起,照亮了艾丽西娅认真的脸庞。
……
高塔与世界的守护者(4)
第二天一早,艾丽西娅就起床敲开了隔壁001房间的门,给梅菲斯特表演了自己刻苦练习了一整晚、已经初步掌握了的法术。
“轻而易举!”顶着硕大黑眼圈的艾丽西娅对依旧面无表情的导师炫耀道,并未说出自己实际上一整宿未眠的事实。
“勉强还算可以。”巫师表面上依旧十分冷淡,眼底却已经浮现出笑容,但下一刻,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
“不过现在,你必须回去休息!”
梅菲斯特用某种无形的力量凭空提起艾丽西娅的身体,然后随手挥开了002房间的门,将艾丽西娅轻轻丢了进去。
“乖乖去睡觉,以后再也别做出这种愚蠢至极的行为了。”
梅菲斯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但也温柔了许多,不复刚才的严厉。
随即,房间的门忽地一下关上了。
此刻,仿佛第一次取得了对导师的一次小小的胜利,一种激动和满足感依然充斥着艾丽西娅的内心,同时,也为导师对自己的关心而有些感动。
——在以往的生活里,从未有人在乎她是否有过足够的休息时间。
不过艾丽西娅现在也的确非常累了,于是翻身上床,连衣服都不脱,就这样沉沉的睡去。
直到太阳偏西,艾丽西娅才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
梅菲斯特已经不在了隔壁的房间了,艾丽西娅敲门半天都无人回应。
当她在藏书室里找到巫师时,梅菲斯特正背着光坐在向南的窗边,一只手托着长烟斗翻阅着一本看起来十分古老的书籍。
注意到艾丽西娅的到来,巫师不为所动,连眼神都没有抬,只是用烟斗的尾端指了指对面的一张长椅。
“坐。”
“午后的时光真是美好啊,不是吗?”梅菲斯特舒缓地吐出一口白烟。
“静下心来,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吧!世间存在各种各样的不公,只有这段时光是世界之魂公平地赐予万物的。”
艾丽西娅在巫师对面坐下来,也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阅,却怎么也看不懂那些晦涩的内容,为了掩饰这一点,只能愈加急躁地翻书,一时间,高塔内只剩下书页翻动时的声音。
当艾丽西娅偶然抬起头,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对面的导师整个人的笼罩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副平静而优雅的轮廓。
空气流动的轨迹在阳光中格外清晰,忽地有两只半人高的小机器人轻轻走过来,在艾丽西娅和巫师旁边各自放下一杯香气扑鼻的茶——这种从远东运过来的昂贵饮料非常稀有,艾丽西娅以前只在皮草商和他朋友的交谈中听说过这种饮料。
她端起杯子浅浅地尝了一口,立即便皱起了眉。
好苦啊!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她起初非常讨厌这种味道,但渐渐的,当来自茶叶特有的沁人心脾的芳香涌入鼻腔和肺部,她竟然渐渐喜欢起那奇特的味道。
……时间缓缓流淌,茶杯所发出的热气缓缓蒸腾向上,恍惚之间,艾丽西娅竟真的感受到了生活与时间的宁静。
窗边忽然传来一阵悠远的人声,似乎是从周围的荒漠中出现的,艾丽西娅感到有些好奇,但巫师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将注意力完全放到手中的书籍上,丝毫不曾理会书籍之外的杂音。
艾丽西娅借此机会放下书,走到窗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察,赫然发现是一群披着白袍、皮肤黝黑的人正跪在离高塔不远的荒漠中,仿佛祈祷般地进行着某种祭祀活动。
之所以说像是一场祭祀,是因为艾丽西娅看到那些人面前摆着许多食材,他们的举止和声音也是那样的虔诚,就和艾丽西娅曾经在一座小教堂中见到的那些信徒极为相像。
“那是什么人?他们在做什么?”艾丽西娅向身边的导师发出了疑问。
梅菲斯特依然连头都没有抬,但他平静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艾丽西娅耳朵里。
“他们是摩尔克地区的原住民,曾经受过我的一些恩惠,之后就把这座高塔当做荒漠中的神明来膜拜了,每年都会带着贡品经过长途跋涉后来到这附近‘朝圣’,过两个小时就会主动离开。”
“放心,他们并不知道高塔的具体位置。”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梅菲斯特接着对艾丽西娅解释,“缄默之塔被持续展开的迷锁保护着,在那些凡人眼中,他们看到的只是一片与周围别无二致的荒漠。”
“……这样啊。”艾丽西娅站在窗边,注视着那些黑皮肤的人在原地欢快地跳起某种奇怪的舞蹈。
她以为导师是那种完全与世隔绝的隐居贤者,没想到他与凡人之间还有着这样的一种联系。
这时,看着摆在地上的那些新鲜食材,艾丽西娅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在以往他们离开时,那些贡品会被带走吗?”她向导师询问。
梅菲斯特微微一愣,不明白她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给出了否定的答复:“不会。”
……
梅菲斯特站在炼金室的门外,神情复杂的看着艾丽西娅忙碌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那些凡人走后,艾丽西娅就带着一些构装造物跑过去将那些贡品搬了过来,很是兴奋地询问哪里有可以生火的地方。
梅菲斯特搞不懂她要做什么,就直接给她指出炼金室的所在,没想到艾丽西娅居然直接把他的炼金室当成了厨房。
他的方晶石实验台被当做案板使用,解剖刀和镊子、培养皿等都成了艾丽西娅手中的厨具,将几个酒精灯并排放到架起的坩埚下,就成了用来煮汤的炉子了……
看着被弄的一团糟的炼金室,梅菲斯特略微感到有些心疼,但却并没有阻止艾丽西娅的行为,反而还安排了几个构装造物全程听候艾丽西娅的吩咐。
与心情复杂的梅菲斯特不同,艾丽西娅则很是兴奋,接近两三天没有吃东西,虽然有手环来补充能量,但艾丽西娅还是馋得不得了了,所以在看到这些送上门的食材时,当即就忍不住翻腾的食欲了——这与维持生命的基本需要完全无关,只是一种很正常的对于食物和味觉的欲望,艾丽西娅不知道巫师是怎么忍得住这种欲望的。
这些摩尔克人送来的贡品里包括各种各样的蔬菜和肉类,艾丽西娅想到了许多种做法,但因为条件实在有限,这里又没有调料,所以艾丽西娅只能将这些蔬菜和肉类通通切成块状,按照一定比例简单地丢进锅里煮成汤,算是无奈之下的一种选择了。
两个小时后,当艾丽西娅端着一大锅香喷喷的浓汤放到巫师面前时,梅菲斯特一直古井无波的心态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
“这是什么?”闻着那种繁多的事物混杂在一起的气味,梅菲斯特微微捂住口鼻,貌似十分厌恶。
“耐法斯托式浓汤!虽然缺少了香料以及当地的秘制酱汁……但应该也还算能吃?”
艾丽西娅自己也有些不确定,用勺子舀了一点汤汁和一块鸡肉放到培养皿里尝了尝。
“嗯!~虽然没什么味道,但起码熟了!能吃!”
她一边介绍,一边将一份盛满了大块羊肉的培养皿以及一个镊子递到梅菲斯特跟前,“导师,您要不要也尝尝?”
梅菲斯特接过培养皿和镊子,犹豫了片刻,还是用镊子架起一块肉缓缓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起来,而对面,艾丽西娅已经开始了狼吞虎咽。
“不错,很好吃……就是有点难吃。”梅菲斯特语气平缓地说出了一句听起来非常矛盾的评价,便放下还剩许多的培养皿。
“我去占星台了,等下你自己把炼金室收拾干净,我会把吵吵留下来帮你。”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一直立靠在墙角的小机器人激动地大声呼喊起来,在两位主人面前争取着存在感。
“当然!”艾丽西娅抬起头来,擦去了嘴角粘上的油脂,很认真地答应了梅菲斯特的要求。
当然,因为这个承诺,她和吵吵一直忙到半夜,才终于将炼金室收拾干净,实在累到不行,回到房间后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群星闪耀之时(1)
第二天清晨,在太阳从东方完全冒出头来之前,艾丽西娅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当艾丽西娅睡眼朦胧地打开002房间的门,发现外面是摆出一副严师态度的梅菲斯特。
“从今天起,你该有点作为学徒所该有的样子了,艾丽西娅,懒惰与停滞是灾难的诱因。”——梅菲斯特这样说道。
尽管艾丽西娅还完全没有睡够,但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跟导师身后前往图书馆。
——艾丽西娅作为巫师学徒的生活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在扮演“导师”这个角色的时候,梅菲斯特充分的展现出了他那旧时代式的古板与严厉,几乎是逼迫性的要求艾丽西娅每天都按照他所制定出的时间表进行作息,而他制定的时间表上更是安排了密密麻麻的堪称恐怖的学习计划,若是艾丽西娅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相应的学习目标,那就需要代替吵吵那个小机器人去占星台抄写三天的星辰运行记录。
而根本不想在导师面前认输的艾丽西娅为了完成这些目标,甚至不惜占据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来进行练习——虽然比普通人要强得多,但与梅菲斯特相比,艾丽西娅在作为巫师方面的天赋根本算不上突出,对此,艾丽西娅只能以更久的时间和更多的努力来争取缩小与梅菲斯特这种天才们之间的差距。
其实连艾丽西娅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潜意识里她会是这么好强的一个人,可能是独立久了,就再也不会接受那个在他人面前示弱的自己。
……
巫师的知识渊博到无法想象,法术、炼金术、药剂配置、机械设计等各种方面都信手拈来,而作为梅菲斯特的学徒,艾丽西娅也感到自己仿佛是半被强迫的学习所有这些方面的知识。
从最基础的法术开始学习,然后延展到药剂学原理、炼金工艺与代换通用公式……在梅菲斯特的指导下,她甚至开始制作属于自己的构装造物,在忙碌了一个月之久后,终于制作出了一个可以承载能量并活动的金属傀儡。
虽然那个金属傀儡笨重无比,而且制作手法粗糙到连作为梅菲斯特第一个作品的吵吵都不想搭理它,但艾丽西娅依然为这件属于自己的作品诞生而十分兴奋,并专门为它取了一个叫做“艾拉”的名字。
之所以取这个与小镇上的居民称呼自己的昵称完全相同的名字,是因为艾丽西娅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曾经作为巡林者的过往,不要忘了那座已经在暴行与烈火中毁灭的小镇。虽然,完全看不见任何画面的左眼已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之久。
这两个月里,艾丽西娅学到了许多,她本身作为巫师的天分就不错,又在导师的激励和自我逼迫下拼了命的努力,进步的速度是非常可观的。
但关于守护者,她暂时还没有接触到任何有关于这个身份的任何具体的可以触碰的到的内容。直到艾丽西娅来到这座高塔的第三个月,有一天她在导师的指导下于占星台观测天象时,梅菲斯特随身携带的魔法书突然警告般的亮了起来。
“这是空间站在向各地的守护者求援时所发出的信号。”梅菲斯特一边用手压在魔法书的封面上,消去亮起的光芒,一边给艾丽西娅解释。
他的目光看向艾丽西娅,声音还是那么的平静,“跟我来,是时候带你去见识一下作为天外守护者所要面对的东西了。”
梅菲斯特拉着艾丽西娅的手腕,带着她站到绘制着神秘刻纹的传送阵上,随后启动了传送阵。
脚下的那些纹路泛起幽蓝的光泽,艾丽西娅只感到一瞬间的眼花,下一秒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另一处陌生的空间中。
艾丽西娅和导师来到的是一处无比宽阔的人造平台,平台之外是无垠且璀璨的星空。
“这里是守护者空间站,位于天外的卫星式堡垒。”梅菲斯特平静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它是第一代的守护者们联合起来,共同制造并送至星空之上的,集合了初代守护者们手中掌握的所有最高端的技术和知识,是抵御外来威胁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梅菲斯特还说了些什么,但艾丽西娅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因为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眼前所看到的令人震撼的画面吸引走了。
繁星点缀着浩瀚的长夜,每颗星辰都按照固定的轨迹孤独地运行,是那样神秘,那样宏伟。
它们散发出的光芒照亮了虚空中极致深沉的漆黑,偶有流星拖着绝美的尾巴穿过蓝色与紫色交织的灿烂星云,向未知的世界传递着凡人无法解读的信息
无垠的星空之上,浩瀚的群星之中,辽阔的人造金属平台恍若那些恒久的星辰般存在,如真正的天体般环绕着脚下蔚蓝的世界运行,就像大海里孤独漂流的小船,张开风帆,驶向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彼岸。
它由几个大小不一的、在恒星的光辉下闪耀金属光泽的巨大圆环组合而成,就连最小的圆环直径都要大于一公里,所有的圆环都一刻不停地旋转着,按既定的、不同的轨道运行着,它们即是机械的造物,又是法术的衍生品,附加的法术悄然隐蔽,齿轮在交错间无声地轰鸣,于一片虚无中构建出多么喧哗的寂静。
每个圆环上都设立了许多不知用处的奇怪装置,像是武器或者动力系统,搭载这些装置的机械平台,它们就像一艘船上的不同区域,不同的圆环之间都以延伸到各个方向的金属舰桥连接,依此构成一个整体,在星辰的海洋中漂流。
而在所有金属舰桥交汇处,也就是整个平台的最中心区位置,高大的、如房屋一样的半圆式机械建筑矗立在宽广的平台之上,上下各以不同的方向运转着。
艾丽西娅和导师现在就处于最中央位置的这座宏伟建筑之前,除了她们之外,这里还站在大约十来个打扮奇异的人。
有全身都被机械战甲和齿轮所包裹覆盖、腰间还挂着一只钟表的年迈老人;有一身巫师打扮、脸上带着面具、身边环绕着显露出世界各地景象的水晶球的优雅女性;有看似平平无奇,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全身都是由零件拼接起来、关节处缠绕着深入虚空中的丝线的傀儡人……甚至艾丽西娅还看到一个怀里抱着只穿了精致衣服的小狼崽的可爱女孩,她就站在那位带着面具的女士旁边,银灰色的清澈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是其他天外守护者。”梅菲斯特轻声给艾丽西娅解释,“现在到场的大约占全体天外守护者人数的五分之一,除开一小部分在漫长的历史中断了传承的以及一些性格古怪到甚至不愿理会空间站所发出的信息的那些家伙,应该是能到场的都到了。”
“嘿!缄默先生,这个女孩是谁?你的女儿?和你长的可真像啊!”这时,一阵尖利的嗓音在身旁响起,艾丽西娅这才注意到自己左边的光影突然一阵扭曲,随后,一个顶着水獭头的奇怪家伙从扭曲的空间中钻了出来,试图把手伸向艾丽西娅的头顶,但被梅菲斯特一巴掌拍退。
“注意你的行为,守护者幻象。”梅菲斯特的语气带着一丝警告的氛围,他将艾丽西娅拉到自己身旁,“她是我的学徒,我的继承人,未来的缄默之守护者。”
“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当着艾丽西娅的面,那个家伙的脑袋从水獭突然变成了竖着耳朵的猎狗。
“没想到你这种孤僻的性格居然还会去找继承人,我之前一直以为缄默之守护者的传承到你这代就断了……”那个狗头嘴里嘟囔着,在看到梅菲斯特平静中带着阴沉的脸色后,连忙挥手告别,向众多守护者聚集的地方跑去。
“大部分守护者的性格都很古怪。”注视着幻象守护者离去的背影,梅菲斯特对艾丽西娅说,“但都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对待世界的态度与正常人有些差异。”
……看得出来。艾丽西娅摸了摸鼻子。刚才那个家伙虽然举止冒犯,但艾丽西娅能感觉到他并未对自己存在什么恶意。
“跟紧我,不要和那些家伙们有太多的接触,我怕……”梅菲斯特的话语突然中止了,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带着艾丽西娅向其他守护者们聚集的地方走去,在距离十米左右时,一一向那些守护者们点头致意。
“时钟先生,预言女士,支配先生……”
而那些守护者也纷纷向梅菲斯特回礼:“贵安,缄默先生。”
“这是您选定的继承人?”那个仿佛提线木偶般的傀儡人走过来,用宝石组装成的眼睛好奇地观察着艾丽西娅。
“看起来不错,她会是一位非常有责任感的天外守护者。”傀儡人称赞了一句便徐徐地向后退了回去。
“今天,预言女士也把她的继承人带到了空间站里来,我想,她们之间应该会很有共同话题。”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那位戴着面具的女士旁边的小女孩。
群星闪耀之时(2)
“好了!各位尊贵的守护者阁下。”这时,身披机械动力甲的年迈老人首先出声了,他解下挂在腰间的金色钟表,提在手上轻轻摇晃了几下。
“指针的脚步永不停息,我想我们不应该继续等待还未到场的那些朋友们了。”
“那就开始吧,还有一件新的作品待在实验室里等我……啊,真可怜!我那尚还是一堆零件的孩子,它是那样孤单,那样的无助……我必须快些赶回去。”面对着艾丽西娅的傀儡人立即转过身去,第一个响应年迈老人的号召。
“这次又是什么?星际海盗?天外魔神?异世界的入侵者?或者是虚空恶魔再一次卷土重来?”一道沉稳又柔和的声音从那位携带着水晶球的神秘女士的面具下传了出来,“时钟先生,可否先告知大家具体情况?我记得今年应该是您在空间站轮值。”
“您猜的都不是,预言女士。”老人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一块巨大的陨石,一颗在漫长的旅途中偏离了轨道的小行星。”
老人点了点钟表的背面,在那个瞬间,由幽蓝光幕所构成的虚拟画面投射到守护者们面前的空气中,浩瀚的群星之间,拖着绚烂长尾的迷失天体正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划过虚空,往一个固定的方向如奔驰的辉光般横冲直撞,摧毁路途上的小型天体碎片,在它前进的方向上,一颗蔚蓝的星球赫然挡在路途正中。
“一颗内部完全由纯粹的钻石构成的旅行天体正高速朝我们的世界扑来,它虽然无法摧毁这个世界,但也足够彻底抹去存在于地表之上的一切事物了,而在那一幕发生之前,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一个小时。”
“虽然空间站诞生后的漫长历史中有着许多解决这种问题的经验,但碍于这一次袭来的小行星体积实在太过庞大,所以我才召集各位到场共同商议对策,多有打扰,敬请见谅。”时钟守护者说出了召集其他守护者到场的原因。
“我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危机感,大概率不会出什么差错,可以按以往的方法来进行处理。”预言守护者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既然预言女士都这么说,那应该是我多虑了。”时钟笑了笑,笑容牵动了他脸上因岁月而留下的皱纹。
“按照以往的经验,有两种应对方法,一种是扭曲空间让小行星改向,一种就是利用空间站装备的天基轨道炮将其直接摧毁……”
当各位守护者们在商议对策时,艾丽西娅一直安静地待在梅菲斯特身后,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她突然察觉到有人在接近自己。
艾丽西娅扭头看过去,发现是那个跟在预言守护者身边的小女孩,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她估摸只有十三到十四岁左右,在艾丽西娅面前显得很娇小的一只,有着一对银灰色的清澈大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身上穿着一套漆黑的洛丽塔式裙装,稍微超过肩部的黑发温顺地垂下,虽然五官算不上十分精致,但整体看起来超乎寻常的可爱。
“你好呀!”小女孩压低了声音向艾丽西娅打着招呼,但因为怀中抱着的小狼崽,她无法腾出手来伸向艾丽西娅。
“……你好。”艾丽西娅看向守护者们的方向,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也善意地回应。
“你也是守护者的未来继承人吗?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下一任的预言!这是我的搭档安提娜女士。”小女孩看起来很高兴,她用双手将怀中的小狼崽举到艾丽西娅面前,小狼崽打了个哈欠,没有在乎主人的举动,闭上眼睛慵懒地睡去。
“……下一任缄默。”
两人开始愉快地交流了起来——其实是女孩一个人在那儿喋喋不休,艾丽西娅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我预感到今天会在在这里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于是就央求小姨带我来到空间站……那位朋友就是姐姐吗?”
“姐姐也是法兰人?哇!我也是法兰人!就住在伯瑞郊外的一处大庄园里,庄园里种了好多好多的葡萄藤,我最喜欢去庄园里和女仆们捉迷藏……可最近我们要搬家了,听小姨说伯瑞现在很危险,不能继续留在庄园里了。”
“耐法斯托地区的巡林者?姐姐,什么是巡林者?是像舞台剧里演绎的那些故事中的主角一样吗?除掉为祸一方的恶龙,保卫公主……姐姐,你有杀掉过巨龙吗?”
“姐姐,你的耳朵为什么是尖尖的?而且眼睛居然是不同的颜色,看起来真漂亮!”
小女孩的身高还不及艾丽西娅的肩部,这导致艾丽西娅在看向她时不得不呈现出俯视的角度,这让她有种和不同年代的小孩子混迹在一起的奇异感觉。
但转而一想,若是换算成人类的年龄的话,艾丽西娅应该也比这个小女孩大不了多少。
于是也便释然,开始时不时对小女孩所说的话题应答几声。
或许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的话的人,小女孩很是兴奋,说话的音量也越来越失去控制。
“莉莉娅!”预言守护者带着不满的声音突然传来,“我和你说过什么?注意你的形象,空间站内禁止大声喧哗。”
“唉,没必要苛求孩子们按我们的标准来遵守规则。”傀儡人裂开嘴,露出一个和善却僵硬的笑容。
“我们继续,继续~”时钟出来打圆场。
“所以,现在分别支持两种不同的解决方案的人数是持平的,按照传统,此时应该由当期的空间站轮值人——也就是我来最终定夺。”
时钟的话语停顿了一会,看向梅菲斯特的方向,“缄默先生,您是法术界真正毋庸置疑的专家,对此,您的意见呢?”
梅菲斯特抬起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各位,在次元守护者并未到场的情况下,其实我们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强行扭曲空间改变这颗小行星的前进路线。”
“的确……”时钟一只手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那就只剩下摧毁这个方案可选了。”
“在摧毁之后所产生的碎片还是需要进行二次处理。”梅菲斯特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我建议机械系的各位去操控轨道炮,我们法术系的守护者则各自负责一片区域,准备处理破碎之后袭来的天体碎片。”
“那好,就按照缄默先生的计划吧!”
在梅菲斯特的提醒下,今年轮值的时钟守护者终于做出了决定,下一刻,守护者们都十分默契地去往不同的方向,只剩下艾丽西娅和被预言守护者称作莉莉娅的小女孩还留在议事大厅前。
“除了那些窥视世界之魂的天外来客,守护者们还要对付像陨石、海盗这样的东西吗?”注视着梅菲斯特的背影,艾丽西娅向小女孩问道。
“当然了,只要是对这个世界存在威胁的东西,就包含在守护者的职责之内……姐姐的导师还没有详细告诉您作为守护者的工作吗?”莉莉娅反问。
艾丽西娅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的确对此一无所知。
“那就让我来为姐姐说明吧!”莉莉娅非常高兴,拉着艾丽西娅的走上空间站的其中一道舰桥,一边走一边给艾丽西娅说明作为守护者所要面临的各种敌人。
“……最主要的肯定是那些天外来客和异世界的魔神,祂们强大且贪婪,只要降临在世界上就一定会引起巨大的灾祸,所以守护者们必须将祂们阻击在世界之外。”
“星际海盗是一群驾驶着飞船航行在虚空中的掠夺者,海盗一般不会主动招惹有守护者存在的星球,但也有些例外。”
“虚空恶魔是一种诞生在星界里的混沌生物,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征服和杀戮,没有任何交流的可能。虚空恶魔一般像海盗一样在星界里漫无目的地漂流,但它们比海盗强大的多,数量也几乎无穷无尽,一但遇到有生命和秩序存在的世界,就会疯狂的发起攻击,永不退缩,只到彻底消亡。”
“虚空恶魔也是守护者们面临的最麻烦的一种敌人,它们的每一次袭击都会给守护者们带来不小的损失。”
“此外,还有一些规格之外的小麻烦。”这时,莉莉娅拉着艾丽西娅来到舰桥边,用手指给她看一些被透明的法术屏障所抵挡在外的白色光团。
那些光团仿佛是被某种立场吸附到法术屏障之上了,怎么都无法挣脱开来,艾丽西娅甚至看到还有更多的白色光团从四面八方地方被空间站的立场吸引而至,并再也无从逃离。
“那是来自其他世界的灵魂。”莉莉娅的手指一扬,一道深紫色的流光便从她指尖倾泻而出,将吸附到法术屏障之上的一大片白色光团都击成粉碎,仿佛随手杀死地上的一些蝼蚁。
“这些家伙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死去了,出于一些偶然,他们的灵魂开始在虚空中游荡,并随时准备降临到有生命存在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但很可惜,这个世界的守护者们拒绝他们的到访,因为我们无法判断他们的到来是否会给世界之魂造成什么好的或者坏的影响,所以干脆拒绝所有外来者。”
“这个世界是完全属于世界之魂本身及其各种造物的,不容许任何外来者进行不必要的干扰和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