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闪耀之时(3)
在莉莉娅讲解的同时,艾丽西娅尝试着向一个白色的光团伸出手去,没想到直接穿过了透明的法术屏障,毫无阻碍地碰到了那团迷茫的灵魂。
那一刻,艾丽西娅读取到许多关于这团灵魂主人的信息:生活在一个纯粹机械世界的平凡人,二十一岁,肄业学生,找不到工作,与父母矛盾重重,生活的极尽潦倒,每天过的浑浑噩噩,是社会中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所以总幻想着能到异世界开启一段新的人生,终于有一天,他在一场意外中死去了,灵魂开始无意识地在无垠的星界中漂流,直到被这个世界所吸引,一点点的靠近,却被空间站的法术屏障所阻挡在了世界之外。
“守护者们的职责包括定期清理这些堆积起来的异世界灵魂。”
“这些灵魂大多都是各自世界的失败者。”莉莉娅刚刚随手消灭了一片在法术屏障上堆积起来的异世界灵魂,此刻正没有任何负担地抱着醒来的小狼崽对艾丽西娅笑着说。
“他们难道以为换一个新的世界情况就会有所改变吗?莉莉娅一直都认为,出色的人不管到哪里都出色。”
“……或许吧。”艾丽西娅并没有对莉莉娅的观点表示认可,但也并未反驳。莉莉娅应该是生活在首都附近的贵族小姐,原来的艾丽西娅和她其实根本不能算是同一层次的人。
……如果那一天导师没有救我的话,我会不会也变成这些漂流在虚空中的灵魂里的一员呢?艾丽西娅不禁想到。
她缓缓收回手,并没有像莉莉娅一样如同碾死一堆蚂蚁般消灭那些灵魂,而是调动储存在手环内的法术能量,幽蓝的法术节点和能量回路迅速组合成完整的法术模型,于屏障之外打开一道空间裂隙,将那些灵魂团放逐到虚空中的其他角落。
“放逐”,这个法术有着“空间感知”——“虚空切割刃”——“坐标锁定”这三层前置条件,是空间系基础法术的最后一位,也是学习“闪烁”的直接前置,艾丽西娅花了一个多月才彻底掌握这个法术。
这个带有过渡性质的法术既没有什么攻击性也没有什么功能性,只能将一些小物件从原地消失,平时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给巫师学徒们用来到大街上表演魔术,没想到正好适用于这种场合。
这时,天基武器的光芒刺破星空,从空间站最外围的金属圆环上直射而出,刹那间震撼人心的绝美。
绚烂的光芒之中,渐渐临近的虚空中拖着长尾的小行星瞬间就爆炸开来,破碎成无数的小块继续往这个世界的方向前进,却在抵达空间站之前,就被法术系的守护者们扭曲路途上的空间,直接让那些碎片的前进方向产生偏移,向着其他方位飞散而去。
在地上生活的人们没有任何察觉的时候,这场足以毁灭一切地表生命的危机就被星空之上的世界守护者们轻易化解了,正如以往的任何一场危机。
艾丽西娅和莉莉娅并肩站在舰桥上,两人都注视着眼前绚烂的一幕,感受到深深的震撼。
这时,莉莉娅怀中抱着的小狼崽突然发出几道稚嫩的呜咽,成功将她们的意识拉回现实。
“我们该回去了。”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
……
但艾丽西娅和莉莉娅回到议事大厅之外时,刚刚解决了危机的守护者也已经重新聚集到了一起。
莉莉娅小步跑过去,向脸上带着面具的预言守护者打着招呼,向她欢快地介绍自己的这位新朋友。
预言本来没怎么注意这位“缄默守护者的继承人”,经过莉莉娅的牵引,她终于对艾丽西娅也多了一些关注。
但当她开始真正仔细地观察起艾丽西娅时,整个人突然变得非常凝重。
守护者预言一步步地靠近艾丽西娅,径直走到她面前,面具下的银灰色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艾丽西娅那只看不见的左眼,一时间,艾丽西娅甚至能非常清晰地察觉到从这位女士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对于自己的敌意,巨大的压迫感铺面而来。
艾丽西娅当然也毫不示弱地对视回去,头部倔强地昂起。她从不畏惧任何人,哪怕对方是强大的天外守护者。
“……她身上带着虚空恶魔的气味。”守护者预言充满神秘感的声音在空旷的金属平台上响起,一种紧张的气氛开始蔓延开来。
千钧一发之际,梅菲斯特挡在了守护者预言和艾丽西娅之间。
“这会让她在对付虚空恶魔时取得一些我们所不具有的优势。”
梅菲斯特注视着预言,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只是我的学徒,缄默之守护者未来的继承人,仅此而已。”
预言楞了楞,随即收起了已经略微抬起的手。“……但愿如此,希望您的选择不会酿成什么错误,缄默先生。”
她转过身,朝莉莉娅招了招手,“莉莉娅,我们得回去了。”
“啊?哦哦!”对刚才发生的一些完全茫然不知的莉莉娅跑到守护者预言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袖,随即又回过头朝艾丽西娅笑了笑。
“姐姐!我很喜欢你!期待着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话音未落,传送阵的光芒便带走了预言和莉莉娅。
其他的守护者也陆续离开,傀儡人直接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逐渐失去光泽,像是变成了一具真正的提线木偶,而不知何时变成了花豹头的守护者幻象朝艾丽西娅做了个鬼脸,随即整个人消失在扭曲的空间内。
与必须留在空间站轮值的守护者时钟告别后,梅菲斯特也带着艾丽西娅离开了空间站,光影一阵交错,她们就重新出现在了占星台的传送阵上。
“欢迎!欢迎!欢迎!”吵吵在传送阵外手舞足蹈地迎接两位主人的回归。
但在传送阵上,两人之间的气氛相当古怪。
“导师……”艾丽西娅看向身旁的梅菲斯特,“那位女士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唉~”梅菲斯特轻叹一声,缓缓走出传送阵。
“不是什么大问题,别多想,快回去休息吧,你应该也累了,明天记得按时起床。”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占星台,仿佛是逃脱一般。
……
第二天,当艾丽西娅才刚刚推开002房间的门,就闻到了一阵诱人的味道。
馥郁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夹杂着属于薄荷与柠檬与其他一些水果的芬芳。
艾丽西娅顺着味道的来源一路摸索过去,才发现这香味是从高塔的炼金室里发出来的。
当艾丽西娅带着疑惑地朝炼金室内探头查看时,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几乎让她难以置信。
昔日严肃整洁的炼金室居然真的被改造成了厨房一样的地方,里面各种设备应有尽有,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导师,现在居然在厨房一样的炼金室中忙碌着。
梅菲斯特今天终于脱下了他的那身沉稳却略失生气的巫师袍,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衬衫的袖子卷到肘间,原本顺从地披散开来的银白长发也扎在脑后,看起来干净而清爽。
此刻,梅菲斯特正俯在方晶石实验台前,用小刀将一个柠檬切成薄薄的片状。
在他身旁的盘子里摆着一块直径超过二十厘米的、已经烤好了的圆形蛋糕,上面涂满了蜂蜜和某种艾丽西娅叫不出名字的看起来类似奶油的材料,但艾丽西娅相信那绝对不是奶油,因为她并没有在空气中察觉到任何一丝的甜腻。
“醒了。”察觉到艾丽西娅的到来,梅菲斯特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仿佛手中正在忙碌着的是一件极为出色的艺术品。
“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他将切好的柠檬片连同薄荷叶一同放到盘中的蛋糕上,细心地摆好想要的形状,再用某种散发着法术荧光的材料在表层用符号文字写上一个“25”,一道精致的手工糕点就正式完成。
梅菲斯特拍了拍衬衫上沾染的面粉屑,然后将蛋糕端到炼金室中央那张多出来的桌子上。
“来,尝尝。”
“导师,你这是……?”艾丽西娅直接疑惑,她没想到梅菲斯特居然还会制作凡人的食物,更没想到这个在高塔中亲自制作食物的人居然会是梅菲斯特。
“我买了一本人类的食谱,粗略地学习了一遍蛋糕的制作手法,又加了一点我自己的理解。”梅菲斯特淡淡地解释着。
“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距离你来到这个世上正好二十五年。”
……还有这事?艾丽西娅大为惊讶,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您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预言类法术总是能用在合适的地方。”
……
群星闪耀之时(4)
这是艾丽西娅自有意识以来渡过的第一个生日。
艾丽西娅坐在桌子边,看着梅菲斯特将蛋糕切割成一个个小块,随后梅菲斯特也坐下来,陪着艾丽西娅一同品尝起这个他花了整个上午才做好的蛋糕。
老实说,梅菲斯特做的蛋糕基本上不合艾丽西娅的口味——说难听点,就是相当的古怪难吃,但艾丽西娅还是为梅菲斯特对自己做出的这一切而感动。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也终于发自内心地认可了梅菲斯特这个导师。
……也许现在的日子,还算不错?
艾丽西娅将一块酸涩的蛋糕塞进嘴里,突然觉得这东西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
“生日是人生中的度量尺,相当于记忆的存储点,通过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你可以归纳过去的时间,并寻找关于未来的意义……”
梅菲斯特用小刀摆弄着自己盘中的蛋糕,却并没有真的入口,只是一边将蛋糕切成更细小的小块,一边给艾丽西娅述说着关于生日的意义。
对于他口中阐述的这些,艾丽西娅倒是第一次听说,在以前,艾丽西娅会认为一个人出生的日子不过是非常普通的一天,并没有任何值得纪念的意义。
“艾丽西娅……”梅菲斯特突然抬起头,喊了一声艾丽西娅的名字。
“……嗯?”
“许个愿吧!我会尽可能的帮你去实现。”梅菲斯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的神态总是那么认真。
“这是属于今天的你的权利。”
“愿望嘛……”艾丽西娅想了想,赫然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想要的事物。
她突然看向窗外无垠的荒漠,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我想离开高塔去外面走走。”
艾丽西娅对梅菲斯特提出了自己的愿望。高塔中虽然应有尽有,但艾丽西娅总感觉自己不再如以往那般的自由。
——更重要的是,在这段日子里,她总觉得自己心中缺少了什么,这让她始终都无法安心投入到巫师学徒的身份中去。
艾丽西娅本以为导师不会答应这个要求,没想到梅菲斯特在思索了一会后居然点头同意了下来。
“‘外面’吗?……正好我这段时间也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梅菲斯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白色粉末,一转眼,就变回了以往那副古板严肃的装扮。
“一周,艾丽西娅,我会给你一周的假期。”
对于梅菲斯特的答复,艾丽西娅感到很是惊讶,她本来是半开玩笑般地提出这个“愿望”的,想不到梅菲斯特居然真的答应了。
“您不怕我从此一去不返?”她好奇地询问。
然而梅菲斯特只是露出一个浅显的微笑:“你不会的。”
……
“菲尼克斯之语”是开设在各个大中型城市的一系列连锁魔法店,这个系列的魔法店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无人经营,只有些制作精良的魔法傀儡看守,正因如此,所售卖的物品也是长久不更新,一直以来都生意惨淡。
此刻,在位于耐法斯托城内的一家“菲尼克斯之语”魔法店中,空间忽然被法术的光芒撕开了一道口子,随后,一道身影从远距离开启的临时传送门中走了出来。
位于柜台中的魔法傀儡装备了激光武器的双眼扫描过那道身影,确认目标所拥有的权限后,没有发起攻击,而是微微俯身致敬,齿轮箱与机械转动发出的声音在店内悠然响起。
“欢迎您的到来,至高权限所有者002。”
从临时传送门中走出的艾丽西娅目光在魔法店内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柜台中的魔法傀儡身上。
在梅菲斯特告知她这一事实之前,艾丽西娅还真没想到一直都隐居于世外的守护者缄默居然在凡人的世界里开设了这样一系列的连锁魔法店。
“守护者也会时不时前往世界各地对漏网的天外来客进行追捕,菲尼克斯之语的存在可以让我们在此过程中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梅菲斯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无论怎样,在高塔中待了几个月后,艾丽西娅终于又一次的踏上了这片古老而冷漠的大地。
在魔法店内花一个小时解决了导师交代的一些任务之后,艾丽西娅走出店外,眼前出现了一条略显荒凉的街道。
这里就是整个耐法斯托地区的核心——耐法斯托城。
只所以选择这座城市,是因为除了耐法斯托,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都让艾丽西娅感到十成十的陌生,传送地图上显示的那么多城市名称中,只有这片区域给了艾丽西娅一些熟悉感。
然而即便耐法斯托已经是她最熟悉的区域,不过当艾丽西娅离开魔法店的大门、走上城市的街道时,她还是开始以好奇地目光观察起城市里的一切。
虽然艾丽西娅生命中的前二十五年都在耐法斯托地区渡过,但对于这座处于区域核心地位的大型城市,她此前还从未来过。
在与梅菲斯特相遇之前,那片广袤的雪原以及雪原上坐落的城镇与村庄就是艾丽西娅世界的全部了。
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一两个人穿过街道,也都是行色匆匆的,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部分都关门了,整个城市都透露着一种荒凉之感。
对此,艾丽西娅并不意外。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就从导师口中了解过耐法斯托地区的现状。(虽然终日在高塔中闭门不出,但对于凡人世界中发生的各种消息梅菲斯特却比谁都要灵通,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几个月前,诺曼士兵攻陷了法兰洛德全境,法兰皇室仓皇出逃,诺曼人就于伯瑞扶持起一个傀儡政权,在法兰洛德全境建立起殖民统治。
作为最先失守的耐法斯托地区当然没能逃过此劫……不单单是耐法斯托,现在整个法兰洛德境内即便都是光景了。
有能力出逃的人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前往国外,只剩下一些没什么能力或者没来得及逃走的人被困在了这个基本已经算是灭亡了的国度。
顺着路标往广场的方向走去时,艾丽西娅看到有许多全副武装的诺曼士兵在巡逻。
而在艾丽西娅看到那些士兵的同时,那些诺曼士兵当然也看到了她,换做是其他人,诺曼士兵们会趾高气扬地上前盘问并进行一番剥削和压榨,但通过艾丽西娅身上的巫师袍意识到她的身份之后,这些士兵的态度立即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巫师是地位相当之高的一群人,并且并不受国籍、派系、实力等因素的限制。
毕竟,谁也不知道一位独自行走在街道上的巫师背后会不会站着哪个庞大的巫师家族。
这身巫师袍,就相当于最好的通行证。
艾丽西娅一路畅通无阻,但当来到同样萧条的广场上时,看着眼前如蛛网般密集的道路,她却突然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她站在四通八达的路口,却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艾丽西娅在一座花坛边坐下来,抱着头整理着杂乱的思绪。
她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最后看一眼自己原本生活的土地?怀念以外自由自在的岁月?
先不提耐法斯托城与北方雪原之间相隔的漫长距离,就算是回到了那片广阔的雪原上又能怎样?再重新恢复到原来的巡林者生活中去吗?
那些熟悉的小镇与熟悉的人,都已经在熊熊的烈火中化作了灰烬。
艾丽西娅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记忆中的过去了。
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位巫师学徒,一位天外守护者的继承人。
之前她还觉得高塔内是那样的沉闷,那样的死气沉沉,仿佛一座位于荒漠中的牢笼,可现在,她竟然无比的想念高塔中的一切,并发自内心地想回到那个地方。
高塔内有着严肃却温暖的导师,有着那些可爱的魔法造物,还有关于天外守护者的一切……
所有曾经陌生的,都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变得熟悉无比,变得再无法割舍了。
……导师说的没错啊,我的确不会就此一去不返。想到出发前梅菲斯特所说的话,艾丽西娅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总是这样睿智,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与此同时,艾丽西娅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她来到这里,不是怀念,而是为了彻底与过往的自己告别。
理想主义之殇(1)
一阵悠扬的乐曲声由于远及近地飘荡而来,在花坛边坐着的艾丽西娅抬起头,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道背着长弓的身影。
表情倔强的巡林者向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渐渐消失在光与影的尽头。
但艾丽西娅知道,那个作为巡林者的自己并非真的就此消失不见了,她只是走到了自己心里,走进了记忆的深处。
那些过往的日子就如跟在她身后的影子一般,永远地陪伴着她走下去。
……接下来,你想去哪儿呢?
她再一次问着自己,但心情已经转换成了享受度假般的闲暇。
从无法释怀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后,艾丽西娅已经很快适应了自己新的身份——现在的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位独自游历在外的巫师,性情冷淡而高傲,带着无可探寻的神秘气场。
艾丽西娅伸出右手轻轻划过,身边的空间就被撕开了一个大约二十厘米长的口子。
“亚空间”,这个与“放逐”处于同一层次的法术是艾丽西娅最近才新掌握的,施法者可以开辟出一个依附于主空间的独立亚空间,并可以通过坐标随时于主空间的任何地方与亚空间建立联系。
与完全是过渡性质的“放逐”不同,“亚空间”具有很高的功能性,因为独立亚空间的稳定性和隐私性,巫师可以将物品存储进亚空间并随时进行取用,相当于一个不必带在身上的随身仓库。虽然这个仓库的容积有点小,但对于普遍崇尚简约的巫师们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艾丽西娅将手伸进空间裂隙,然后从自己的亚空间中摸出一道法术卷轴。
这个法术卷轴是艾丽西娅临走前梅菲斯特丢给她的,上面记录了一个固定了坐标的远距离传送,只要使用,就可以瞬间回到缄默之塔的占星台。
艾丽西娅将卷轴拿在手中把玩了几圈,就准备启动上面记载的远距离传送。
虽然导师给的假期共有一周,这期间,她可以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既然艾丽西娅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那继续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才离开了一会,她就迫切地想要回到那座荒漠之中的高塔,再与导师和那些有着自我意识的魔法造物们相见。
这时,之前听到的那阵乐曲声又再次响起,而且越来越清晰,艾丽西娅向琴声的来源望去,正好看到一个长相非常具有异域感的吟游诗人从东边街道的拐角走出,提着一种古怪的乐器,一边演奏一边朝广场上走来,艾丽西娅听到的乐曲声就是从吟游诗人手中的古怪乐器上发出来的。
……这年头还有留在法兰洛德讨生活的吟游诗人?艾丽西娅略微感到意外,但并没有很是在意。
然而,当她正准备启动法术卷轴离开这座城市时,却发觉那个古怪的吟游诗人正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甚至直接在她对面的花坛上坐下来,一边继续演奏他的乐曲,一边笑咪咪地打量着自己。
“换个目标吧,我身上没钱。”艾丽西娅摊了摊手,直截了当地对吟游诗人说。而这也的确是事实,此刻艾丽西娅身上真的一个子都掏不出来。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并非这个意思。”吟游诗人笑着连连摇头。
“只是,我想问您,尊贵的巫师阁下……您真的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吗?”
这个奇怪的吟游诗人对艾丽西娅问出了一个更加奇怪的问题,艾丽西娅诧异地望去,却发现对面的吟游诗人已经泪流满面。
“这个世界真的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一切都糟糕透了,糟糕透了!……”吟游诗人带着哽咽地继续说着,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但吟游诗人的嘴角依然带着微笑。
艾丽西娅偏过头去,将视线从吟游诗人身上移到别处。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原来是一队诺曼士兵押解的囚车正经过此地,一道道皮鞭落到里面关押的囚犯身上,发出响亮的鞭挞声。
在囚车经过的时候,艾丽西娅看到街道两旁的民居中,有许多未曾离开的法兰人静悄悄地躲在窗子后,无言地观察着。
“那个囚犯是在诺曼人入侵时,法兰洛德主张抵抗的主要将领之一。”吟游诗人看着从广场边经过的队伍,宛若梦呓似地喃喃自语。
“而那个身着诺曼制服的军官是他原本的下属,在最后一场战争中,那个家伙向诺曼人投降,并为了自己的私人利益将自己原本的国家和上司都出卖给了诺曼人。”
“您看到躲在屋子里的那些人了吗?囚车中的将军是为了他们的利益而承受这场苦难的,然而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将军送行。多么悲哀,因为诺曼人的压迫与暴行让他们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同时,也失去了应有的尊严。”
“现在,心灵高尚的战士成为了即将走上刑场的囚徒,而卑鄙无耻的叛徒反倒一跃而上变为了骑着宝马的成功者,屠掠了战士的父母与幼儿,霸占了战士的家产和妻子……”
“您怎么看待这件事?尊贵的巫师阁下?”吟游诗人停止了如故事般的讲述,把目光转向艾丽西娅。
“凡人之间无谓的纷争……”艾丽西娅有些冷漠地回答了一句。
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态已经开始朝着真正的天外守护者转变,以一种超然的、高高在上的态度俯视凡人世界中发生的一切。
但艾丽西娅的话语突然终止了,因为眼前所看到画面的让她不得不产生了一些联想:天外守护者们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究竟守护了些什么呢?这个世界真的有其存在的价值吗?天外守护者所坚持的职责真的有任何意义吗?
凡人之间毫无意义的纷争将永无止境,高尚者尸骨无存,卑鄙者得享极乐,战争、剥削、压迫和混乱无休无止……正如吟游诗人所说:这个世界糟糕透了。
难道无数代的天外守护者们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和精力,付出了多少重大的牺牲所要守护的就是这样一个糟透了的世界?
自从与梅菲斯特相遇并成为天外守护者的继承人之后,艾丽西娅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可现在,她又重新变得迷茫了起来,前方的道路重新被迷雾所笼罩,再也无法看清。
在艾丽西娅为此困扰之时,原本非常激动的吟游诗人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注视着艾丽西娅,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在漫长的历史中,也不断有满怀理想的人试图改变它,试图净化这腐朽的年代,但最终,他们都在最深沉的绝望中烧成了灰烬,只化作一刹那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世间的黑暗。”
“您说,真的有能改变、能照亮这个黑暗世界的光辉出现吗?”
“如果希望并非存在于未来,那应该到何处去寻找救赎的希望?”
……吟游诗人说出了一连串的问句,而最终,他只是发出一声幽幽的长叹。
“打扰了,尊贵的巫师阁下,请原谅我刚才的冒犯,还望不要将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挂记在心上。”他向艾丽西娅微微附身,随即便提着自己的乐器往来时的方向缓缓离去,转过一个弯,重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而花坛边,目送着那个奇怪的吟游诗人离去,艾丽西娅重新抬起还拿着法术卷轴的手,准备立即回到高塔,可在下一秒,她的目光扫过那支押送囚犯的队伍,发现队伍的前端已经渐渐没入西方的街道,很快就要离开广场的范围了。
“理想主义者……”她口中喃喃自语,轻声念出一个刚才那个吟游诗人所提到的词汇。
……我能改变什么吗?不,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艾丽西娅摇摇头,幽蓝的法术荧光在手指末端亮起,朝法术卷轴探去,但在下一秒,她突然又改变主意,散去指尖已经凝聚好的魔法能量,将法术卷轴重新丢进亚空间,然后朝着囚车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也许,我可以改变一些东西。
……
理想主义之殇(2)
押送将军的囚车依然前进着,一点一点的奔赴刑场。
将军知道死亡正一步步地迫近了,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畏惧,这个伤痕累累的战士依然怒目圆睁,充满鄙夷地面对这些原本的下属、现在的叛徒。
就在车队即将离开城市,一道修长的身影挡在了前进的道路中央。
“停!”那个叛徒喝止了士兵们的前进,独自骑着马走到最前方,警惕地注视着挡在道路中央的身影。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紫蓝色的巫师斗篷之下,看不清真正面貌,只有修长纤细的身姿无可掩藏。
“巫师阁下!”军官举了举手中的长矛,对拦在路中央的神秘巫师大喊,“如果不想与诺曼为敌的话,还望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另一边,巫师对军官的警告完全不为所动,她那藏在巫师斗篷下的眼睛微微闪烁,判断着目前的形式。
……不到三十个人。
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援军之后,幽蓝的法术荧光开始在她身边缓缓浮现。
几个月前,她独自碰上这么大规模的敌人完全就是送死,而现在……轻而易举。
……
一天后,缄默之塔的占星台出现亮起一阵光芒,随即艾丽西娅的身影出现在传送阵上。
“欢迎!欢迎!欢迎!”正在抄写星象轨迹的机器人吵吵立即欢呼雀跃地迎接她的归来。
“停下,吵吵。”艾丽西娅一边制止吵吵的叫喊,一边脱下身上被鲜血染红的巫师袍,向占星台内东张西望,却没有发现梅菲斯特的身影。
一般情况下,这个时间点梅菲斯特都会来到占星台处理天体仪的日常的。
看来导师还没回来……艾丽西娅猜测着,同时也不禁松了口气——因为自己这次前往凡人世界所做出的违反守护者信条的事情,艾丽西娅不由得有些心虚。
艾丽西娅抱着染血的巫师袍离开占星台,准备先回到自己的房间,缓解一些激烈作战与长途奔波之后的疲劳。
然而当她顺着旋转楼梯一路往下,走到图书馆所在的第六层时,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艾丽西娅神情一滞,略显僵硬地回过头去,看到梅菲斯特正站在图书馆的落地窗边,背对着她的方向,双手背在身后。
正午的阳光从窗边直直地照射进来,梅菲斯特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烂的光辉之中,但从艾丽西娅所在的方向,只能看到他那完全被阴影所笼罩的、庄重而孤单的背影。
“艾丽西娅,过来。”背对着艾丽西娅,梅菲斯特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这一刻,艾丽西娅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难道导师这么快就已经得知我干出什么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拒不承认?可装傻在导师面前会有用吗?
但别无他法,艾丽西娅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在距离梅菲斯特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微微俯身行礼。
“导师。”
“艾丽西娅,艾丽西娅。”梅菲斯特没有回头,他的目光透过落地窗望向外界晴朗的蔚蓝天空,用极度平静的声音将艾丽西娅的名字又重复了两遍。
“……我是怎么教你的?”
坏了!
这话一出,艾丽西娅立刻便清楚导师绝对是已经知晓自己离开高塔之后干了些什么事了。
艾丽西娅如同木桩般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答复。
“将守护者信条的第二条背一遍。”梅菲斯特的声音幽幽传来。
“天外守护者不可卷入凡人之间的纷争。”艾丽西娅老老实实地将第二道信条背了一遍。
“你是怎么做的?”
“……”
空气沉默了片刻,终于,艾丽西娅鼓起勇气,向梅菲斯特阐明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导师,我认为我是在做正确的事。”
“那何为正确与错误的定义?”梅菲斯特终于回过头看向艾丽西娅,一直都十分平静的声音中也带上了些许怒意。
“没人能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在未来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没有人。”
“绝对公正是天外守护者最重要的品格,我们的职责是守护这个世界,对于在这世上生活的各类物种,我们绝不偏袒冲突中的任何一方,我们绝不插手任何与职责无关的事情。”
“就算凡人所建立的文明在相互斗争中毁灭,只要不涉及这个世界本身,那就与天外守护者无关。”
“艾丽西娅,你不该插手那些凡人之间的事,对于那些凡人,你只需扮演一个高高在上的、需要供奉与膜拜的神明,仅此而已。”
梅菲斯特深深地吸了口气,对艾丽西娅进行了严厉的训诫,他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把话憋了回去,转过头望向天空,长叹一声。
“罚你把信条抄写一千遍,艾丽西娅,若是再有下次……我就不再是你的导师了。”在短暂的情绪宣泄之后,他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这是个算不上严重的惩罚,然而此刻,艾丽西娅的心中却十分难受,张了张嘴,试图反驳些什么,但最终,她也只能领命。
“是……导师,我知道了。”
……
这件事后,艾丽西娅开始严格地按照守护者信条所记载的规范来约束自己,尽力向一位合格的天外守护者的方向前进。
她开始学着自己制作时间表,并严格遵循时间表来完成定下的目标与任务。
梅菲斯特将每一天的教导内容都安排的满满的,在漫长时间的课程之中,只有当梅菲斯特于午后去图书馆歇息时,艾丽西娅才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
当然,许多时候,她都会陪同梅菲斯特一同坐在图书馆的阳光里,抱着任意一本书籍,边喝茶边谈论各种各样的内容,包括这个世界,包括天外守护者的生活,包括不同国度的文化……
梅菲斯特是个严厉与温情并存的导师,他会对自己的学徒进行最严格的要求,也会如同艾丽西娅生日那天做出一些非常反差的举动……某种程度上来说,艾丽西娅感觉梅菲斯特就像是她的父亲一样。
对于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时间似乎完全失去了意义。在漫长的岁月中,艾丽西娅和导师在荒漠之中的高塔内相互陪伴着生活,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艾丽西娅也慢慢的履行起作为守护者的职责,她开始逐渐接替梅菲斯特的使命,在警示书亮起时前往空间站与其他的守护者们一同抵御来自星空之中的各种威胁,或者去追杀那些突破了空间站防线而闯入凡人世界的漏网之鱼。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过程中,艾丽西娅的性格也不断发生着转变。
她变得越来越接近梅菲斯特——她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博学,但也越发的沉默,越发的冷淡,作为凡人的情感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点点流逝,艾丽西娅正不断向着冰冷而无情的守护者的形象转变。
……
1077年。
舰桥上闪过一道幽蓝的法术荧光,随即,艾丽西娅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空间站内。
“嘿!这边!”
在议事厅之外,看起来很活泼的少女正像艾丽西娅挥舞双臂,一只比原来胖了两圈的银灰色小狼站在少女身旁的地上,用四条小短腿不住地戏弄元素之守护者带来的宠物水精。
莉莉娅早已在空间站等待了。这些年,原本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位非常可爱的少女,与艾丽西娅之间的关系也越发的亲近了。
莉莉娅是艾丽西娅在天外守护者群体中唯一的朋友,虽然她的性格与艾丽西娅有着非常大的反差,而且现任预言之守护者似乎对艾丽西娅抱有一些敌意,但这些都并不妨碍两人之间的友谊。
艾丽西娅很是沉稳地走向莉莉娅,路上在遇到其他守护者时,只是略微点头致意,神态和动作都几乎与梅菲斯特如出一辙。
“哇!艾丽,我可想死你了!”在双方还距离两米时,莉莉娅就直接猛扑过来,给了艾丽西娅一个大大的拥抱。
艾丽西娅有些无语地将激动的莉莉娅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从亚空间中摸出一具鸽子形的魔法傀儡塞到少女手里。
“你要的小玩具。”
这个鸽子外形的魔法傀儡是在上一次见面时莉莉娅托她制作的,没有任何用处,只是单纯的工艺品,艾丽西娅自己是绝不会将这种毫无实用意义的东西带在身上的,但莉莉娅却非常喜欢这些小玩意。
莉莉娅保留了许多作为凡人的习性,完全不像是一位天外守护者,在空间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莉莉娅丝毫不在乎。
“哇!艾丽,就知道你最棒了!”莉莉娅接过傀儡,踮起脚,将嘴唇往艾丽西娅的侧脸凑过来,似乎想亲吻她的脸颊,艾丽西娅只得往旁边腾挪一步,躲过了莉莉娅的袭击。
右手边传来一阵和善的笑声,艾丽西娅看过去,只见一个顶着海豚头的家伙向她们这边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走进议事厅中。
“好了,莉莉娅,你的感谢我已经收到了。”艾丽西娅有些无奈地说。
理想主义之殇(3)
……
“这次又是什么?”在走进议事厅的过程中,艾丽西娅向莉莉娅问道。
“好像是又有一批天外来客突破了我们的防线,降临到地面了。”莉莉娅双臂环抱着鸽子傀儡,满是笑意地给艾丽西娅解释。
“降临地点在哪?”
“图兰戴尔的安拉达尔城,法兰洛德西南方的维尔丹似乎也出现了一些异常。”
“那是守护者缄默的职责范围。”
艾丽西娅撇了身边的少女一眼,突然停下脚步。
“我会去处理。”
她毅然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等等!艾丽!”莉莉娅朝她离开的方向追了几步,“不进去议事厅确认之下吗?我并不能保证这些信息的真实性,而且……”
“时间紧迫,没那个必要。”艾丽西娅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回过头,对莉莉娅露出一个基本不带什么情绪的微笑。
“如果你是想与我聚一聚……那就等我回来,莉莉娅。”
……
维尔丹周边的某个村落。
艾丽西娅踏着落日来到村落之外,紫蓝的巫师袍在夕阳的余晖中皑皑生辉,却又漆黑如墨。
关于天外来客的一切痕迹都指向这里,指向这座村落,艾丽西娅顺着天外来客留下的痕迹一路追来,她必须在那东西酿成灾难之前尽早将其灭杀。
她微眯着眼,眺望村落门口的哨塔,哨塔上,一个手持弓弩的士兵警惕地巡视着旷野,松鼠在树枝上跳来跳去,飞鸟纵情歌唱,稻草人沉默地履行使命,黄昏中的村落祥和而宁静……但艾丽西娅知道,当来自星空之中的可怕存在降临之时,这一切就都成了表象。
艾丽西娅蹲下来,张开五指按在地上,随着她的动作,无形的领域立场扩散开来,逐步延伸放大,最终将整个村落及附近五十米范围内都包裹其中。
“次元锚。”现在,这片空间已被完全锁定,化作一片真正意义上的囚笼,没有任何生物或能量体能够逃出。
艾丽西娅将兜帽又拉低了一些,让自己的脸彻底隐藏在阴影之中,随后缓缓走向村落的入口。
“什么人?”哨塔上的士兵尽责地对外来者进行例行询问,艾丽西娅的打扮让他十分紧张,连弓弦都已经拉开。
“一位路过的旅者。”从巫师袍下传出的声音中带着浓郁的法兰北部口音。
“北方人?”这位士兵思索了片刻。
“姓名,身份。”他又问道。
“艾丽西娅,流浪四方的旅行巫师。”
士兵警惕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放下举起的弓,“进去吧,不要闹事。”
艾丽西娅向哨塔上微微致谢,从容地走进村落,沿着地上铺好的石子路往村落更深处漫步。
她路过许许多多的建筑和形形色色的村民,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逗留,一刻也不曾停歇地径直向着那个被表象所掩盖的目标而去。
……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看着这些村民眼中隐约透出的黑气,艾丽西娅知道自己终究是没能赶上。
这座村落里的居民都被污染了,而且是来自天外魔神的“腐化”,没有任何控制和解救的余地,只能将被污染的人全部予以清除。
但艾丽西娅的首要目标不是这个,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污染之源,并立即抹杀,防止危害的进一步扩大。
艾丽西娅紧了紧带在手上的白色丝织手套,手套的骨节处镶有几块魔法石,发出璀璨的光芒。
“寂静回响”,作为艾丽西娅现在使用的武器,这双手套取代了法杖的作用。
巫师在施法时依靠魔法石来提供能量,法杖则用于对法术进行增幅及控制。
对比常规的法杖而言,“寂静回响”虽然在法术增幅上没有太大优势,但能够储存的能量更多,也更加便利。
它是梅菲斯特在一个月前去图兰戴尔拜访一位故人时给艾丽西娅带回的礼物,今天也将是它第一次用于实战。
随着艾丽西娅的深入,脚下的石子路终于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颗巨大的榕树,在榕树下,十多个村民跪在地上,围着正中央的一位老人,垂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像是举行某种怪异的仪式一般。
这些人身上带着的黑气要比艾丽西娅在路上看到的其他村民浓郁得多,甚至都直接从头顶逸散出来,而最中央的老人……
看到艾丽西娅过来,那个老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慌失措,毫不犹豫地抛下那些仿佛在供奉他一般的村民,转身一头扎向后方的大榕树。
“找到了。”艾丽西娅抬手启动法术模型,能量从镶嵌在“寂静回响”上的魔法石内疯狂流逝,顺着能量回路涌入艾丽西娅构建出的能量法术节点之间,不到一秒的时间里,艾丽西娅手中构建出的法术模型就化作了两道虚空切割刃,极速划过空间,直奔老人逃走的身影。
当老人的前额碰到榕树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直接钻进了树干内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虚空切割刃命中了树干,当场将那棵榕树从中一分为二,砍成两段,树木轰然倒塌,露出了后面的墙壁。
而当这一幕发生,跪在地上的那些被严重腐化的村民瞬间就失去控制,嚎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变成利爪的手扑向艾丽西娅。
对此,艾丽西娅只是很随意地将双手向外挥开,那些被腐化居民就全都被震开,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作用下向两边倒飞出好远,然后重重地砸在建筑的墙壁上,挣扎着,却再也无法爬起。
这些人已经彻底沦为了天外来客的眷族,他们失去了自我和意识,不能算是还活着的人了,所以完全不需要手下留情。
——说起来,艾丽西娅曾经还没有成为天外守护者的继承人时就遇到过这类眷族,那是在耐法斯托的森林里,她用一个炎爆卷轴杀死的那个免疫一切物理攻击的原巡林者同事,艾丽西娅也是在许多年后才意识到自己曾经遇到的那个东西与天外来客有关。
艾丽西娅从一片混乱之中穿过,脚步不急不缓地走向那棵被砍断的榕树,围绕着榕树观察了一圈,却丝毫没有寻找到关于那个伪装起来的天外来客的线索。
“呵!”艾丽西娅嘲讽般地冷笑一声,抬起右手捂住了那只正常的右眼。
这一刻,本该什么都看不见的左眼突然重获视野,虽然看到的一切画面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血色中,但通过这古怪的视觉,艾丽西娅能直接观察到能量的流动,也能直接地直观地看到许多正常情况下看不到的东西。
“真实视界”,这本该是虚空恶魔的特征,艾丽西娅也是很偶然地发现自己那只失明的左眼居然具备这个能力的,正如守护者预言当初所说的那样,她身上的确带有一些属于虚空恶魔的东西。
隐约间,艾丽西娅也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世可能掩藏着一场巨大的谜团,而对于这个谜团,导师梅菲斯特绝对是知道些什么,但梅菲斯特却绝不肯向她讲明,甚至连提都不愿提起。
……总之,通过这与正常情况迥然不同的观察世界的方式,艾丽西娅开始向四周搜索自己的猎物。
在左眼的血色视野中,不同浓度与类别的能量都以完全不同的颜色呈现,这些无法用肉眼直接捕捉到的能量体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中流淌着,包括生物体内,包括熊熊燃烧的篝火堆,包括地下爬行的蠕虫……它们不断以各种形式进行转化、在各种介质中传递,直到彻底消耗殆尽。
而在这些能量翻腾而起的巨大潮汐之中,艾丽西娅很快就发现了一团正试图往北部的森林逃离的庞大的漆黑色块,正常情况下,根本无人能发现它的存在,但在“真实视界”中,它根本无所遁形。
因为次元锚的封锁,天外来客的逃跑路线被阻断,这团在真实视界中看起来就是一团庞大的黑色能量体的东西开始疯狂地攻击和侵蚀起次元锚的屏障,它的进展非常迅速,就这一小会时间,封锁屏障居然只剩下薄薄的一点了,不过此刻,艾丽西娅也已经追了过来。
“我看到你了!”艾丽西娅脸上挂着冷漠而高傲的微笑,像是调戏猎物般地一点点靠近天外来客。
此刻,完全被看穿了的天外来客终于撕掉了所有伪装,在艾丽西娅面前彻底展现出真实面目:被包裹在黑色雾气之中的由千百只眼睛糅和而形成的血肉组合体,散发出极致的疯狂与混乱。
标准的天外魔神类怪物,等级还很低,但放到凡人的世界中,绝对是个灭国级的灾难。
天外来客不在逃离,而是向追捕它的世界守护者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反击,强烈的精神暗示与思维污染伴随着汹涌的灵魂波动席卷而来,试图支配艾丽西娅的心灵。
然而它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当真实视界开启的时候,艾丽西娅免疫一切精神方面的攻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艾丽西娅是比眼前这个混乱疯狂的天外来客更加高等的“怪物”。
艾丽西娅只是轻轻抬起左手,一个泯灭一切物质的小型黑洞就在天外来客正前方缓缓浮现,在凄厉和不甘的哀嚎中,将那团被黑色雾气所包裹的血肉组合体完全吞噬殆尽,随即黑洞也开始坍缩、湮灭,最后归于最纯粹的虚无。
理想主义之殇(4)
污染之源已经湮灭,但此次事件并没有彻底结束。
艾丽西娅转过身,站在森林中朝村庄的方向眺望。
灿烂的霞光之中,村落却笼罩在一股不详的黑雾里。
这个人类的聚落已经被完全污染了,为了整个世界的安危,必须彻底毁灭所有被污染体。
艾丽西娅的眼中闪烁着冷漠无情的光芒,她向着村庄缓缓行去,路上遇到一位农妇正带着她的儿子在采摘野菜。
那对母子恭敬而惶恐地向这位路过的巫师行礼,她们看起来十分正常,举止完全和普通人无异,但在这对平平无奇的母子身上,艾丽西娅依然发现了淡淡了黑雾环绕。
她们同样被污染了。
在之后的一周内,她们将逐步转化为毫无理智可言的魔神眷族,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作为天外守护者,艾丽西娅同样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她们向着眷族转化,只能给她们一个直接的解脱。
艾丽西娅向这对母子伸出手,仿佛要赐予她们一些什么,正当她们欣喜而恭敬地低着头打算接受这位巫师的礼物时,两道无形的光刃抹过了她们的脖颈。
一瞬之间,原本的欣喜就转变为了惊恐,她们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巫师,还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就缓缓倒下,鲜血缓缓溢出,染红了大面积的草地。
艾丽西娅甩了甩手,绕过地上那对母子的尸体,继续朝村落走去。
杀掉她们并未给艾丽西娅带来什么心理负担,因为在艾丽西娅心中,当她们被天外来客所污染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宣告了死亡,不能再视作活人了,而作为天外守护者,抹除对世界存在危害的魔神眷族位于她的职责范围之内。
而还有一方面,一个艾丽西娅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方面,就是这些年来,她的心态和思维模式都已经基本向其他天外守护者靠拢,渐渐地丧失了作为凡人的信念与精神,变得像一个冰冷的太阳般冷漠而无情,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将这些生活在地表的凡人当成需要保护的弱者,甚至是与自己完全不算是同类的低等生命、随手就可以抹除的蝼蚁一样的存在。
……踩死路边的两只蚂蚁会让人心生愧疚吗?
这种转变是缓慢而无形的,以至于艾丽西娅甚至都没有完全察觉,只是会不经意地感到现在的自己似乎与以往的那个自己完全不同了,却并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方面发生了偏差。
在时间的洗刷中,昔日的那个满怀人文精神与理想主义、有着改变世界的决心和维护秩序的意愿的艾丽西娅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死去了,被掩埋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从凡人的世界中长大的艾丽西娅,现在似乎与其他的天外守护者一样再无区别,只是严格地遵循守护者信条,机械地完成规定中的职责。
而原本的艾丽西娅真的消失了吗?真的在漫长的守护者生涯中死去,或者只是暂时蛰伏于一个隐秘的角落,等待着归来的那一刻?
……
这是一场屠杀,鲜血染红了天边的夕阳。
村庄内的一切生物,只要是确定被天外来客所污染,不管程度如何,都会被艾丽西娅无情地抹杀,包括老人、儿童甚至猫狗。
这一天,绝望的惨叫此起彼伏,哀嚎声布满了天空。
当艾丽西娅重新站到村庄之外时,身后的人类聚落内竟只剩下一个活物。
“你这个怪物!恶魔!”被打倒在地的士兵脸上滴泪横流,咬牙切次地咒骂着艾丽西娅。
“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的黑巫师!终有一天,昆虫会啃食你的身体!火焰会将你的骨骼烧成灰烬!”
他就是那个放艾丽西娅进入村庄的哨塔守卫,也是整个村落唯一没有被污染的正常人,因此逃过了艾丽西娅的抹杀。
虽然艾丽西娅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出于守护世界的目标,但由于双方之间信息的不对称性,这个士兵完全把艾丽西娅看做一个毫无理由就将村落里的所有人屠杀殆尽的黑巫师了。
从士兵憎恨、懊恼和绝望的目光中,艾丽西娅完全读懂了他的想法,但艾丽西娅并不愿意浪费时间向这个凡人多做解释……或者也根本就解释不清。
于是艾丽西娅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打算立刻回到空间站。
身后的咒骂声依然持续不断地传来,不过艾丽西娅完全不在乎那些对自己的诅咒,她走到村庄外的路标旁,停下脚步,确定了空间站的坐标,便开始就地施展起远距离传送。
在长达十几秒的法术引导时间之后,一道狭小的传送门在她面前打开,艾丽西娅走进传送门,组成传送门的能量随之散去,带着艾丽西娅消失的无影无踪。
……
但此行并没有那么一帆风顺,当艾丽西娅通过传送门,看到的景色瞬间变幻,但眼前出现的却并非是空间站的金属架构与漫天繁星,而是一片陌生的荒原,野马在草地上肆意奔腾,雄鹿以它们的长角相互角力……
传送出了差错?为什么会这样?我很确定坐标是绝对无误的,法术引导过程也……
正当她这样想时,身体突然本能地感应到一种危险的信号。
敌人!
艾丽西娅试图立即向前方闪烁,离开现在所处的位置,但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全动不了了——带着无尽混乱气息的暗紫色雾团已经先一步从她脚下的地面涌出,缠绕、束缚住她的全身上下。
在她面前,空间突然被撕裂出一道口子,在破碎的裂隙中,一个披着破破烂烂的黑袍、体型与艾丽西娅基本相当的神秘人走了出来。
当那漆黑的身影出现时,艾丽西娅立即感受到周围充斥着某种诡异的混乱与疯狂,甚至心中情不自禁地升起对于暴力的渴求与嗜血的欲望,她只能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以尖锐的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对于这种感觉,艾丽西娅并不陌生,带给她这种感觉的敌人,她在守护者空间站执行驻守任务期间曾经遇到过两次。
虚空恶魔!
那些于虚空的混乱中诞生的恐怖掠食者,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散播恐惧和杀戮,它们是暴力、是混乱的代言人,也是天外守护者们所要面对的最可怕的一种敌人。
有虚空恶魔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了!必须向空间站发出提醒!
全身都动弹不得的艾丽西娅开始思考脱困的方法,而就在这时,她悲哀地发现连自己的思维都被虚空恶魔所散布的精神污染完全压制住了。
她也无法再利用真实视界来规避这种精神方面的影响,因为真实视界本身就是来自于虚空恶魔。
所有的应对手段都被封死,在面对这个外表没有任何属于虚空恶魔的特征、身上还披着一件与她身上的巫师袍类似的古怪虚空恶魔时,艾丽西娅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没有机会……已经没有机会了!此刻,艾丽西娅显得那么的无力,就仿佛刚才那些倒在她手下的被污染的村民。
艾丽西娅不愿放弃,全力挣扎着,却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那些束缚住她的暗紫色雾团反而越缠越紧,让她的呼吸都变得艰难。
古怪的虚空恶魔一步一步地逼近,来到艾丽西娅面前,抬起手,手中握着一把用空间碎片捏成的刀刃。
恍惚的意识中,艾丽西娅听到沉重的呼吸,似乎还夹杂着某种神秘的清唱。
那个披着黑袍的轮廓在她眼中一点点放大,刀刃也一点点接近她的前额。
即便如此,艾丽西娅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畏惧之色,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虚空恶魔,但虚空恶魔的相貌完全被兜帽下的阴影所掩盖,无法窥探出任何细节。
可在这个散发着虚空恶魔气息的神秘人身上,艾丽西娅的确察觉到无与伦比的熟悉感,她无比确信那副被阴影所掩盖起来的相貌,在揭开之后,自己绝不会感到陌生。
……可她已经没有机会再去验证了。
终于,刀刃距离她的前额不足一厘米,艾丽西娅的皮肤甚至已经感觉到来自空间破碎时所产生的气体流动,她知道,只要神秘人将刀刃再往前移动一些距离,自己就将当场毙命。
但就在艾丽西娅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那把刀刃却突然停止了移动。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保护着她的身体,不管神秘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伤害她分毫。
“……为什么?为什么?”艾丽西娅听到从黑袍下传来沙哑的、不辨男女的低吼。
“不!不!……我……难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不——”神秘人甩掉手中的刀刃,双手抱着头痛苦万分地哀嚎着。
见到这样的一幕,不知为何,悲伤居然同样爬上了艾丽西娅心头,仿佛她能理解面前这个神秘人的悲哀与痛苦。
“……你是谁?”她开口问道。
然而神秘人并没有回答,只是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然后非常慌乱、几乎算得上是惊慌失措地在身旁撕开了一道空间裂隙,随即便哀嚎着钻进空间裂隙中消失了。
随着神秘人的离去,束缚住艾丽西娅身体和思维的枷锁都纷纷解除,但艾丽西娅丝毫没有感到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孤独地站在原地,凝视着神秘人离开的位置,脑海中思绪纷飞。
……
失落光芒之日(1)
距离上次的任务已经过去了一周,艾丽西娅在向空间站汇报了任务过程中的遭遇后便回到缄默之塔,像往常一样投入到枯燥的法术训练和实验研究之中。
这期间,空间站多次派出守护者对虚空恶魔出现的地点进行调查,但都一无所获,甚至都没能寻找到一丝虚空恶魔存在的痕迹,以至于有些守护者们怀疑是否是艾丽西娅当时的精神受到了一些影响而出现的幻觉。
多次搜寻无果,各地也没有出现因虚空恶魔而导致的灾难,这件事也就暂且搁置下来了。
……
这天,艾丽西娅又花了一整个晚上来解析一个新的法术,当太阳升起、刺眼的阳光照到实验室的挂钟上时,她早已疲惫不堪,不禁打了个哈欠,便揉着眼睛走出实验室。
当她路过图书馆所在的第六层,发现外出多日的梅菲斯特正坐在躺椅上,手里展开着一份最新的报纸。
“您回来了,导师。”艾丽西娅向梅菲斯特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回房间休息。
然而梅菲斯特叫住了她:“请等等,艾丽西娅。”
梅菲斯特从躺椅上站起身,拿着报纸走到艾丽西娅面前,然后将报纸的其中一开展示在艾丽西娅面前。
在报纸正中心的标题上,用红色加粗的字体赫然写着“黑巫师艾丽西娅”,下面甚至还有一行小字作为解释:“——恐怖的屠戮者”。
“你上次执行任务时留下的痕迹被大肆宣扬出去了。”梅菲斯特拿开报纸,“他们把你当做是一位滥杀无辜平民的黑巫师了,冒险者工会正以三十万的高价对你进行悬赏,现在你的名字在凡人的世界中广为流传……当然是恶名。”
……是那个村庄的哨兵?
艾丽西娅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座被污染村落里的唯一生还者。
但也无所谓,她只是顺应天外守护者的职责,做出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最正确的事,根本就不在乎那些短视而无知的凡人对于自己的看法和评价,所以在得到这个消息后,艾丽西娅的情绪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波动。
“有什么不妥吗?”她向梅菲斯特提问。
“不,当然没问题。”梅菲斯特摇了摇头,“只是……作为守护者,去往凡世行动时最好还是以更加隐蔽一些的方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影响和参与到凡人的世界。”
“哦,我以后会注意的。”艾丽西娅答应了一句,又打了一个哈欠。
“那么……导师,我回去睡觉了。”她顶着一对黑眼圈对梅菲斯特说道。
“去吧。”梅菲斯特重新展开报纸,阅读起其他板块。
这些年来,艾丽西娅已经习惯了在宁静的夜晚活动,于白天进行休息,而梅菲斯特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他自己的作息规律也同样如此。
“别让自己太累,你已经很出色了。”梅菲斯特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放心吧导师,我每天都睡够八个小时。”
……
艾丽西娅顺着楼梯一路下降,抵达第四层的生活区,一走下楼梯,她就看到有个四条腿的小机器人站在002的门前,不知等待了多久。
“信!信!信!”
终于见到艾丽西娅,吵吵立即挥舞着机械臂,举着一封信蹦蹦跳跳地朝她跑过来。
艾丽西娅从吵吵手里取过信,看了看上面的署名,发现信是莉莉娅寄来的。
她直接在这里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粗略扫了一眼,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久违的微笑。
“吵吵,等我醒了就给你更新一批配件。”
“好耶!好耶!好耶!”吵吵马上挥起机械臂欢呼。
在吵吵兴奋的背景音中,艾丽西娅拿着信走进房间,然后关上了002的门。
……
艾丽西娅又开始了和往常一样的生活。
如亲人般的导师梅菲斯特、高塔中像吵吵一样的那些魔法傀儡、一位值得信赖的好友莉莉娅、以及一个充满荣耀与光辉的使命……现在的艾丽西娅拥有许多东西。
她时而在实验室研究物质变化的奥秘,时而于占星台探索天体运行的规律,当警报响起时赶往空间站执行守护世界的使命,闲暇时分也会和导师一同坐在图书馆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悠然享受午后的静谧……
这就是属于天外守护者的生活,很少会出现值得一提的大事件,安静,稳定,基本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但同时也就意味着平淡。
虽然在那些神秘而浩瀚的事物的衬托下而不显得太过枯燥和无趣,但所渡过的每一天都还是不可避免地趋于同质化,仿佛只是将前一天又重复了一遍。
当衡量时间的单位从一天转为一周,再转为一个月,最后转为一年,所有对于生活的激情和兴趣都将被磨灭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深深的寂寥和麻木,只是如同机械般地重复着前一天的一切。
也许生活的本质就意味着平淡,即便每天都去追求完全不同的生活,也终有一天会对此感到厌倦。
而当对生活感到厌倦的那一刻,时间将会更为迅速的流逝,只在恍惚之间,似乎就抵达了最后的终点,没有谁能逃脱的终点。
艾丽西娅也是这样认为的,就想当初她在作为巡林者时所发出的感慨一样——她本以为自己的余生都将如此渡过,并且,她也并非厌倦现在这样的生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
来自高塔之外的扣门声破碎了无垠荒漠之中的宁静,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找来缄默之塔。
来访者是梅菲斯特昔日的朋友,一位相貌平平无奇的黑头发中年人,看起来为人十分温和,却又似乎深不可测。
他是过来邀请梅菲斯特一同去执行一项神秘的任务的,而对于这位多年不见的老友,梅菲斯特也答应了他的要求。
梅菲斯特和艾丽西娅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远行,就像往常的任何时候。
在临行前,梅菲斯特把艾丽西娅单独拉到一旁,给艾丽西娅交代了一些他不在的日子里所要注意和处理妥当的事,并让艾丽西娅看守和管理好缄默之塔等他回来。
每一次外出之前,梅菲斯特都会给她重复地交代一番这些内容,似乎总对艾丽西娅不怎么放心,就像一位父亲在远行期间总是担心自己的孩子。
“我这一次可能需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日子里,记得按时给植物园补充养分,每天睡觉前都要先检查迷锁一遍,图书馆的书必须放回原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艾丽西娅表现的略微有些不耐烦,“炼金室等各种设施只在需要使用时才可供能,并在使用结束后立即切断能量供应、每周都更新占星台的记录,并将记载中的天体运动转录到年代记里……对吧?导师,我会处理好高塔中的一切,您大可放心。”
梅菲斯特一时无言。
“那我走了,艾丽西娅。”
“嗯。”
梅菲斯特挥了挥手,便转身走向那位到访的老友——在梅菲斯特与艾丽西娅交流时,这个中年人微笑着站在一边,观察这对导师与学徒之间的相处模式。
在面对这个中年人时,梅菲斯特重新变回了那个冷淡而高傲的天外守护者缄默,刚才与艾丽西娅交流时所流露出的凡人一样的情感仿佛一场幻觉。
“走吧,格雷伊先生,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当然,尊敬的缄默之守护者,我的朋友,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了。”中年人脸上时刻保持着微笑,以略显古怪的语气说了一句。
两人并肩走上传送阵。
“多年不见,没想到您居然也找了个继承人。”中年人看向正朝梅菲斯特挥手告别的艾丽西娅,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我还以为以冷淡著称的守护者缄默对谁都是这副态度,居然还会有例外。”
“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梅菲斯特淡淡地回答。
“若是如此,那您的这句话是否……”
在艾丽西娅的目光中,一阵光芒闪过,传送阵上的导师和中年人便都消失不见。
他们离开了,现在缄默之塔中只剩下艾丽西娅一人,以及许多孩子般的构装傀儡。
“欢乐!欢乐!欢乐!”等梅菲斯特离开后,刚才一直躲在旁边的吵吵立即就欢呼起来,蹦蹦跳跳地向楼下跑去。
这些构装傀儡被制造出来都是有任务在身的,平时都勤勤恳恳地工作,而每当失去了梅菲斯特的约束,这些构装傀儡就开始疯了一样地玩耍。
对此,艾丽西娅并不像梅菲斯特那样严格,只要它们不破坏高塔里的设施,艾丽西娅都会放任它们偷懒的行为。
在许多构装傀儡应和似的呼喊中,艾丽西娅最后看了一眼梅菲斯特离开的传送门,也转过身朝楼下走去。
……
失落光芒之日(2)
在梅菲斯特离开的日子里,艾丽西娅的生活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是每天多出了一些要完成的事情、身边少了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而已。
但就是这微小的差别,就让艾丽西娅感受到了深切地孤独,时间一长,这种感觉就越发的明显了。
在以往,梅菲斯特离开高塔最多不超过一周,而这一次,居然一晃就是几个月过去。除了空间站那些必须处理的事务之外,艾丽西娅哪也不想去,整日就待在高塔里等待着导师归来,每当太阳东升西落,她心中的烦闷便又增添几分。
但出于对梅菲斯特的信任,在一些方面她从没有感到担心,艾丽西娅坚信导师一定会安然归来,只是可能这一次需要处理的事情有些复杂——艾丽西娅本来是这样想的。
然而在那天,在那个阴云密布的傍晚……
……
头顶的天空失落了光芒,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之中,再也无法寻觅。
呼啸的狂风掠过无垠荒漠,发出令人恐惧的尖锐怒号,卷起地上的沙尘于天地间肆虐,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要下雨了?荒漠里居然也会出现这样的天气?
图书馆的落地窗边,艾丽西娅惊讶地观察着外界,自艾丽西娅来到缄默之塔的这些年,还从未遇到这样反常的气候。
她将手指按在透明的炼金材料上,感受着来自外界的冰凉。
荒漠之上的天幕中偶尔泛起一阵闪光,随即就有隐约的雷声传到耳边,虽然因为迷锁和法术屏障的庇护,高塔处于一种非常安全的状态,但艾丽西娅触碰到窗户的手指末端还是能感觉到这栋建筑的微微颤动。
这仅仅是一场意外,亦或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正在这片荒漠中发生?
突然有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将整个阴沉沉的世界照亮一刹那,大约五秒之后,惊心动魄的雷鸣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席卷而来,与此同时,艾丽西娅也察觉到高塔上层的占星台出现了一处异样的法术波动,那是在传送完成时所产生的法术波动。
是导师吗?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让艾丽西娅有些欣喜,除了自己和导师之外,似乎不会再有其他人能拥有直接传送到占星台的权限。
艾丽西娅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按捺住内心的喜悦,顺着旋转楼梯向高塔上层赶去。
但当艾丽西娅终于来到占星台,借着长明灯的昏暗光源,只见银发的巫师俯身倒在传送阵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天体仪虚构出的冰冷星辉投射到他的法袍表面,看起来萧瑟而悲凉。
“导师!”
艾丽西娅此刻的心情根本无法描述,她冲到传送阵旁,扶起倒在地上的梅菲斯特,让导师的身体躺在自己怀里。
那个仿佛强大到能战胜岁月的巫师此刻却是如此的虚弱,脸色苍白如纸,在紧锁起的眉头下,那双睿智的眼眸微垂,像是睡着了一般。
“导师!导师!醒醒!……”
似乎是听到了艾丽西娅的呼唤,梅菲斯特低垂的眼眸终于缓缓睁开,看着焦急的艾丽西娅,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梅菲斯特的体表看不到任何伤势,但他的呼吸是那样微弱,他的心跳是那样无力,生命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艾丽西娅从未想过那个在足以毁灭世界的灾难前依然面不改色、力挽狂澜的守护者居然还有这样的时候,在静距离的观察下,她第一次注意到梅菲斯特的额前不知何时又多出了许多道深刻的皱纹,那是属于岁月的痕迹。
……死亡,万物最终的归宿,现在,艾丽西娅十分清晰地察觉到梅菲斯特距离那个结局越来越近了。
这一刻,她突然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恐慌,极大的、能够吞噬心智的恐慌,仿佛曾经拥有某种重要之物,而现在即将面临失去。
不!她不愿意!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必须做些什么,她必须救下梅菲斯特……对!将导师救回来!
“导师!请撑住!导师!”她抱起梅菲斯特的身体,火速赶往位于高塔第六层的炼金室。
不到两分钟后,艾丽西娅一脚踢开炼金室的门,将梅菲斯特放到实验台上平躺起来,然后借助炼金室的各种仪器检查起导师的身体状况。
但在反复确认了多次之后艾丽西娅都完全一无所获,梅菲斯特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异状,然而肉眼看见的虚弱和痛苦似乎在嘲讽艾丽西娅的无能。
“导师……导师!”艾丽西娅紧紧抓住梅菲斯特的手,“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艾丽西娅……”此刻,已经气若游丝的梅菲斯特终于说出了回到高塔之后的第一句话。
“……我要走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艾丽西娅终于再也绷不住,眼泪一下子滑落下来。
“别哭!艾丽西娅!”梅菲斯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试图拭去艾丽西娅脸上的泪水,“……我相信,曾经那个能独自与数十个敌人殊死奋战的巡林者,应该是坚定且无所畏惧的。”
“不……不,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不允许!”艾丽西娅放开梅菲斯特的手,转过身到后面的药剂柜中翻找起来。
她几乎是疯狂地想要救回梅菲斯特,尝试使用了各种药剂与法术,然而所有的方法全都以失败告终。
“不不……住手吧,艾丽西娅,你没有必要这么做。”注视着依然不愿放弃的艾丽西娅,梅菲斯特微笑着轻轻摇头。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亡是世界规则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你必须学会适应世界的规则……”
梅菲斯特非常平静,但在看到艾丽西娅那只猩红的左眼时,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激动,甚至可以说病态。
“艾丽西娅!艾丽西娅!”他开始大声呼唤艾丽西娅的名字,这几乎用尽了他仅余的力气,脸庞都开始变得扭曲。
下一刻,忽然有两行泪迹从梅菲斯特眼角缓缓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梅菲斯特口中连续不断地道歉,他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艾丽西娅,眼底掺杂着懊悔、惋惜、不舍与留恋……
“对不起,艾丽西娅,我无法洗刷的罪恶,我毕生犯下的错误,我的……”
梅菲斯特轻叹一声,并没有将最后那个词说出口。
他依然注视着艾丽西娅,但眼底的各种情绪都如落潮时的海浪般缓缓退去,最终完全归于平静。
“艾丽西娅,往后,你就是正式的守护者缄默了……答应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住自己的理性,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永远不要陷入盲目的极端,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那么,再见了,再见了,艾丽西娅。”
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而炼金室内,疲惫的巫师在艾丽西娅的怀抱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双臂非常自然的垂落,仿佛只是浅浅地睡去。
艾丽西娅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呆滞状态,当轰隆隆的雷声突然降临时,她一下子瘫倒在地。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刻,她是那样孤单,那样无助,仿佛又回到那个雪原上的冬夜,重新置身于那间屋顶漏风的小屋,与风雪和严寒为伴。
艾丽西娅艰难地站起身,双手颤抖地扶着实验台,实验台上,导师的身体逐渐冰冷。
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悲哀充斥着艾丽西娅内心,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甚至无法面对这样子的梅菲斯特,她希望导师能够再动起来,再喊一声她的名字,哪怕只是非常短暂的一小会。
她不愿梅菲斯特就这样离去,她希望能挽回导师的生命,尽管艾丽西娅知道这非常可笑,甚至算得上疯狂。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突然,她想到了高塔第三层,那个还从未投入使用过的设施。
镜像大厅。
她记得梅菲斯特提到过,镜像大厅内的时间永远静止,任何的物体放入其中,无论过去多久,都会保持在最初放入时的状态。
对!对!她最先要做的,应该是让导师保持到现在的状态,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艾丽西娅的目光重新闪亮起来,她抱起已经开始僵硬的梅菲斯特,朝镜像大厅赶去。
……高塔之外的雷声依然持续着,闪电时不时划过天际,暴雨,暴雨就要来了。
高塔的堕落
试图与世界的规则对抗是非常愚蠢的,最开始,艾丽西娅秉持坚定不移的信念,相信自己能找到让导师重新醒来的方法,可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艾丽西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凡人,她并没有扭转生死的能力。
之后,艾丽西娅终于向现实妥协,没有再继续尝试着寻找复活导师的方法。
如此,梅菲斯特真的死去了,遗体就保存在镜像大厅之内,以维持不会腐败。
按照常理,艾丽西娅应该为导师举行一场符合天外守护者身份的、简约的葬礼,然后彻底与逝者告别,但艾丽西娅不愿意就此让梅菲斯特离开,每当她来到镜像大厅,看到被定格在那个瞬间的梅菲斯特,就会感觉导师依然还陪着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这种做法非常的幼稚和愚蠢,但没有办法,她需要给自己一个心灵上的慰藉,若不如此,艾丽西娅感觉自己真的可能会彻底堕入疯狂。
——凡人生而痛苦,所以人们需要给予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哪怕只是虚幻的假象。
……
艾丽西娅继承了缄默之塔以及天外守护者缄默的身份,开始了高塔之中的独居生活,就像以往的梅菲斯特一样。
天外守护者的生活平静而悠闲,在一个月内,警示书最多只有两次亮起的机会,而且都不会是什么太过重大的事件,只需要三到五个小时就可完成,其余的时间里,艾丽西娅都躲在高塔内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研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为了消磨越来越无趣的漫长时光,艾丽西娅开始尝试着去学习每一个不同系列的法术,甚至自己创作出全新的独立法术;她开始研究起各种奇思妙想、甚至毫无实用意义的药剂,以这种形式来表达自己的幻想;她制作了许多的魔法傀儡,但觉得都不能让自己满意,于是又亲自毁掉它们,最后只剩下最开始制作的、承载了艾丽西娅某种信念的“艾拉”……
她尽量让自己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艾丽西娅还是没有来由地感到极端的空虚,总觉得现在的生活与以往比起来缺少了些什么。
当她一个人坐在图书馆的躺椅上品茶时,当她独自修理魔药园的魔鬼藤和猎杀话时,当她想要找个人聊天身边却只有吵吵和艾拉那机械而嘈杂的声音时……孤独,对,就是孤独,孤独就仿佛海洋中的旋涡,吞噬一切过往的行船。
即便莉莉娅也会时不时的主动找来缄默之塔,与艾丽西娅相处一段时日,但这位唯一的好友也依然无法消除艾丽西娅心中的孤独。
艾丽西娅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她完全无能为力,她也只不过是凡人中的一员,在世界的规则面前,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某一天,艾丽西娅去占星台记录天体运行的轨迹时,发现时间又到了6月03日,也就是梅菲斯特告诉艾丽西娅她所出生的日子。
在艾丽西娅来到高塔之后,每一年的6月03日,梅菲斯特都会抽出空来,陪着她一同渡过这属于凡人的特殊的一天。
这一天中,梅菲斯特会放下作为守护者的高傲和矜持,像个最普通的凡人一样主动去尝试各种“没有意义”的事物,只为艾丽西娅能有一段开心的、值得纪念与回忆的时光。
然而今年,却只剩下艾丽西娅独自坐在改造成厨房的炼金室,无言地注视着桌面上摆着的蛋糕和蜡烛。
“主人!笑!主人!笑!”
吵吵似乎察觉到她此刻的心情,举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小丑面具试图逗现在高塔中唯一的主人开心,却只是让艾丽西娅回忆起曾经看到导师戴上这个小丑头套时自己的惊讶。
对这个还不到自己膝盖的小机器人,艾丽西娅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我很好,吵吵,你去找艾拉玩吧,给我一点单独的时间。”
在门外,另一个小机器人探出头来,无声地观察着炼金室中的场景,和吵吵不同,艾拉不会说话,因为艾丽西娅没有给它配置语言方面的功能。
“好的!好的!”吵吵欢快地朝门外的另一个小机器人跑去,然后它们一同离开,走之前,细心一些的艾拉甚至为艾丽西娅带上了炼金室的门。
当炼金室的门关上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流下,艾丽西娅伸手抹了抹,发现指腹变得湿漉漉的,沾满了清澈的液体。
“糟透了,艾丽西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脆弱?”
炼金室中响起艾丽西娅的喃喃自语。
……
高塔之上的守护者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几乎完全一样的生活,以隐世贤者般的形象,尽职尽责地履行作为天外守护者的使命,守护这个世界,并不断的提升自己各个方面的能力和知识,试图用忙碌来压下心中无法填补的空虚。
但在漫长时间的沉淀中,思念依然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当又一年过去,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就算勉强睡去,也会频繁地梦见以往的那些时光,同时,她觉得生活变得越来越无趣,感到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她开始尝试烟草,以这种外在的物质因素来暂时麻痹自己的精神,起初很有效,后来就变成了完全的形式主义。
她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孤僻,越来越疯狂。
在不知不觉中,她的情绪正走向极端。
当又一个6月03日来临,艾丽西娅明白,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失去了梅菲斯特之后的日子,当初那个幼稚且愚蠢的想法又在她的脑海中死灰复燃。
明晰了这一点后,艾丽西娅开始重新寻找起扭转生与死的方法,她要与世界的规格对抗,她要战胜世界的规则,她希望复活梅菲斯特,无论使用什么方法。
在又一次失败的尝试之后,艾丽西娅疲惫靠在图书馆的书架边,托着烟斗吞云吐雾。
烟草燃烧时所产生的带有淡淡清香的烟雾升腾,朦胧之间,艾丽西娅注意到图书馆内部一片有被法术屏障保护起来的区域。
她突然想起图书馆内还有这样一片用于储存文明史上各类违禁书籍的禁书库存在,在正式继承缄默之守护者的位置之前,艾丽西娅是被导师明令禁止进入这片区域的。
而现在,她早已有了进入禁书库的资格,却还依然保持着以往的习惯。
……里面会不会有复活导师的线索?艾丽西娅这样想到。
于是在这个下午,她第一次开启法术屏障,走进了这片储存禁书的区域之中。
禁书库里保存的的确是一些非常危险的知识,包括每个系列最顶端、被称作“至高级”的法术,每一个至高级法术都至少拥有毁灭大型城市的能力,若是用在凡人之间的战争上,绝对会酿成非常可怕的后果。
此外,还有一些听起来就违背主流道德标准与普世价值观的藏书,如《物种的变异、改造与融合》、《精神控制:支配的艺术》、《魔法傀儡与灵魂灌注》、《亡灵本源——跨越生死的启示录》……
艾丽西娅没有再继续往后找下去了,她伸出手,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亡灵本源》,就地开始翻阅。
这本《亡灵本源》与其说是书,倒更像是某位巫师的手札,里面以严谨中带着黑色幽默的口吻记载了一个艾丽西娅此前从未接触过、甚至都未曾听说过的法术体系。
只是粗略过目,艾丽西娅便立刻懂得了这个系列的法术为什么会成为禁忌。
实质上,亡灵系法术的本质就是关于生命、死亡与灵魂之间的相互联系和转换,开创此体系的那位巫师的本意只是为了挽救他逝去的妻子,但等到醒悟过来时,巫师发现他的研究已经朝着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拿人类的尸体作为实验素材、通过囚禁和扭曲灵魂来取得知识和力量,支配死灵和亡魂成为忠诚的奴仆……
手札中所记载的一切研究手段和法术效果,都是对现有文明体系的一种强烈的冲击和亵渎。
虽然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扭转生与死,但在追逐这个目的的过程中所产生的衍生物只是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
最重要的是,这个体系的法术其实并没有完成,开创此体系的巫师因为他的可怕研究而被通缉,并在逃亡的过程中死于非命,只留下一个半成品,也就是艾丽西娅现在所看到的手札中记载的内容,至于该如何让逝者复活,那位巫师前辈也根本没能找到答案。
但即便如此,艾丽西娅还是很高兴,因为她终于得到了一条相对具体的线索,终于看到了复活导师的一丝希望。
虽然通往希望的道路是那么的黑暗和堕落,但对于精神近乎疯狂的艾丽西娅,她已经根本不在乎了。
艾丽西娅贪婪地吸吮着手札中记载的一切,眼眸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她打算继承那位巫师未能完成的研究,去探索生与死之间的奥秘,然而研究的开展需要素材……
艾丽西娅带着手札离开禁书区,径直走到窗边,向着西南方眺望。
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无穷无尽的荒漠,但艾丽西娅知道,在距离高塔五十公里外有一处摩尔克人的聚落存在。
她的目光仿佛穿过浩瀚的荒漠,跨越漫长的距离投射到远方的人类村落,如窥伺羊群的野兽。
……
……
(序章完)
Ⅰ.长夜之地——幻像与绝望的深渊
1093年。
刺耳的钟声响彻高塔,唤醒沉睡的灵魂。
巫师睁开眼睛,仿佛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冬日,但天花板上的星空早已不再璀璨,只剩下一片迷蒙的荧光点亮了房间内的幽暗。
瞳孔逐渐聚焦,意识开始回归到这具躯体,然而如潮水般的孤独也随之涌起,将巫师完全淹没。
……多少年了?
她向上方伸出手,张开五指,注视着手指的轮廓在视野中一点点变得清晰。
钟声依然回荡在高塔每一层的各个角落,在一片幽暗与死寂中显得惊悚又悲凉。
但这钟声早已不再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每一次,都是这钟声提醒她从药物引导下的深层睡眠中醒来,重新回归到这个孤独的世界。
碎片化的记忆在脑海中缓缓组合,渐渐拼接出一个完整的人格。
过往的许多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了,她甚至有些记不清导师的模样,只有对一个信念的坚持依然清晰。
当意识完全回归的那一刻,深深的疲惫感就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身躯,让她希望能再次睡去,就这样,永远的睡去。
她累了,即便她才刚刚醒来。
已经……多少年了?
巫师如傀儡般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披上了那件已经完全变成纯黑、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巫师袍,赤着脚踏在地板上,缓缓走到落地镜边。
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巫师记得自己第一次从高塔中醒来时,就是这样探索般地展开行动的。
然而此刻,镜子中倒映出的身影却已不再是那个从雪原上走来的青涩但坚强的少女。
她伸出手,轻轻和镜面接触,指尖抚上镜子中自己的脸颊,划过那几道岁月留下的刻痕。
巫师今年不过才50岁,对于半精灵而言,算是处于一个已经不算年轻、但绝对还称不上老迈的阶段,然而镜子中的她却显得那样苍老、那样疲惫,银白的长发干枯的宛若杂草,额前浮起了一道道皱纹,眼中也失去了昔日的神采和光泽,仿佛失去了对于未来的所有期盼和希望,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有些东西没变,有些东西变了。
……
巫师沿着破败不堪的旋转楼梯一路往下,抵达高塔的第二层。
第二层原本坐落着生机勃勃的魔药园,但巫师为了自己的研究,将魔药园改造成了关押实验素材的场所,终日回荡着分不清生与死的哀嚎。
不止是魔药园,在巫师开始进行她的实验之后,高塔中的每一部分都渐渐褪色,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属于生的一面一点点退去,而死亡的气息开始占据高塔的主体,现在,缄默之塔不再像是天外守护者的隐居之所,反倒如同一个真正的黑巫师的藏身之地。
……
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魔法傀儡的残肢,机械制作的零件凌乱地躺在地上,但巫师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整理。
大量的夜月石悬挂在墙壁上,它们所散发出的淡淡荧光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幽暗而萧瑟。
在夜月石发出的微弱光芒中,巫师穿过阴暗的过道,前往自己的实验所在。
当踏上这一层之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就铺面而来,仿佛天外魔神身上的幽能般侵蚀着周围的一切。
而越往深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不过巫师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死亡的衍生物。
两旁开始出现一个个隔间,隔间中关押着许多已经死去、勉强活着、或者半死半活的动物,魔物,甚至人类。
但这些隔间中没有一个活人存在,因为最后的理智,巫师放弃了直接去村落中猎杀人类的打算,而是把目标转向了那些公墓,挖出掩埋不久的尸体来作为自己的实验素材。
然而即便如此,她在凡人中的恶名依然越来越盛,冒险者协会对她的通缉赏金也越来越高,已经从最开始的三十万翻了整整五倍,变成一百五十万了。
当然,巫师根本不在乎凡人如何看待自己,她所关心的唯有一件事。
越是靠近深处,巫师的心中便越是不安,这些年来,她的实验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而每次在施展这种禁忌法术时,都必须消耗施法者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力,现在她已时日无多。
这可能是她最后的一次机会,若是这一次依然以失败告终的话,那她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去尝试下一次的实验了。
“吼~”在巫师经过时,那些半死半活、处于生与死的叠加状态中的个体疯狂的拍打关押它们的囚笼,发出恐怖的嘶吼。
这些都是在以往的失败实验中所诞生的产物,外表看来已经彻底的死去,甚至腐烂到露出森森白骨,散发出极度难闻的气味,然而它们依然能活动,就像还活着一般,但又没有自我意识与思考能力,并对周围的一切生物都表现出旺盛的攻击欲望……巫师并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出现,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亡灵”,这是那本禁忌之书的作者赐予它们的称呼。作者很欣喜地记载道:虽然亡灵是追寻真理的过程所产生的失败作品,但它们的存在也证明了世界的规则并非牢不可破,证明了整体路线的正确性……
但直到那位作者死去,他都没能找到通往真理的正确的方法。
这也让巫师更加惶恐,因为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将那位前辈昔日的经历完完全全地又重复了一遍而已。
这是否意味着,她踏上的终究是一条没有任何结果的道路,而她的愿望也注定以失败告终?
在踏进那片最深处的区域之前,她突然原地徘徊起来,仿佛是在逃避,不敢接受和面对那个即将到来的结果。
徘徊了将近十分钟后,巫师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过道尽头的那扇金属门,以走上断头台般的姿态毅然步入其中。
与肮脏而混乱的、遍布着鲜血与尸体的外界不同,实验室内部要显得整洁许多,虽然依旧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但已经不再那么浓郁的令人窒息。
数张长桌摆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上面堆满了一沓又一沓的稿纸,里面记载着巫师在这些年来所得到的各种数据和理论结果,算是对那本禁忌之书的一种补充。
往后便是一面墙壁,墙壁的左右两侧都摆放着一个器材柜,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实验仪器和道具,而两个器材柜的中心,是一个完全透明的大型培养仓,培养仓内,一个未成年的女孩静静地浸泡在淡蓝色的特殊溶液之中,倘若正处于熟睡状态。
女孩双目紧闭,浑身赤裸,光洁的皮肤上看不到任何一点伤痕,通体散发着属于少女的美感和生命力,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重新活过来。
这个女孩是一个小贵族的女儿,不过十一二岁就因病逝世,葬在城市郊外的一处公墓,而偶然经过的巫师当天就去将她从墓穴中挖了出来,作为自己最后一次实验的承载体。
这是巫师得到的最珍贵的一个素材,保存的相当完好,几乎与活人无异,而巫师也在她身上投入了近乎全部的精力,将近一周的时间不眠不休的待在实验室,只为让生命重新回到这具身体之内。
女孩已经在培养仓中浸泡了一个月之久,根据设定好的流程,现在正是检验实验结果的时刻。
这也是巫师所进行的最后一次实验了,如果失败,那便意味着巫师的希望彻底破灭,她将再也没有机会去探知和对抗世界的规则,她将再也无法完成自己投入了一生心血的那个目标。
她的呼吸逐渐急促,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连绵不绝的鼓点。
一切的成败,都系于最后这次实验的结果之上,不安、畏惧、恐慌……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全都涌上巫师的内心,但巫师别无他法,她早已无路可退。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巫师伸手打开了培养仓的阀门,里面的淡蓝色培养液开始迅速从底部流逝,浸泡其中的少女也逐渐的显露出来。
失去了培养液的支撑之后,女孩的身体无力的滑落,蜷缩在培养仓的底部,显得那么的娇小,那么的脆弱。
在巫师目不转睛地注视中,女孩动人的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随即,睫毛下的那双眼睛缓缓张开,露出两只如初生的幼兽般单纯、且充满迷茫的蓝色瞳孔。
她的目光不再如以往的那些失败的实验体那般暴虐,只有婴儿似的懵懂,以及对于世界的好奇。
……成功了???
这一刻,巫师的心中前所未有的激动,海浪般的喜悦迅速占据她的意识。
但就在下一秒,培养仓之内的少女的身体突然一阵怪异的扭动,随即轰然崩塌,所有的那些美好顷刻间消失,化作了一摊扭曲的血肉。
……
光影相生(1)
仿佛一个快要渴死的人终于见到了一杯水,然而就当那人欣喜地拿起杯子时,杯子的底盘却突然脱落,水全部撒了出去。
……
巫师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的大树一样,脚步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撞到一张桌子上,又突然无力地坐倒在地。
她用激烈颤抖的手摸出一支点燃的烟斗,凑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在烟草燃烧时产生的带有致幻物质的轻烟的作用下,巫师的精神总算镇定了些许。
实验失败了,那个作为实验承载体的少女在她面前变成了一堆扭曲的血肉。
同时,这也意味着巫师的希望彻底破灭。这是她最后的机会,然而却依然只是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结束了……都结束了。
吞云吐雾之间,巫师平静地注视着培养仓中还在蠕动的肉块,心中竟然有了一种终于得到解脱般的快感。
她曾无数次的预想过实验失败之后的情景,然而却从未想到当这一刻真的来临,自己居然会是如此的平静,恍若抛却所有负担,再无任何忧虑。
“呵……呵呵呵……”
她突然笑起来,在死寂而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世界真是美好啊,没有任何痛苦和悲伤,每个人都能达成自己的愿望,快快乐乐的活着。
她想着,心中满怀希望,嘴角流露出真诚而温和的微笑,然而右手却缓缓抬起,交合的五指间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可惜,这个世界已不再属于我。
巫师握着匕首,让利刃缓缓靠近自己的脖子。
她累了,真的累了,她想要休息,她想要就此永眠。
她能感受到心脏在胸口卑劣地跳动,血液在脉络与器官之中充满恶意的奔腾,所剩无几的生命还存在于这具残破的躯体之内。
利刃已经贴合了脖颈上的皮肤,只要再往后一寸,只需一寸,灵魂就会从这血肉的囚笼中被释放,永远的归于自由,她将不会再感到痛苦、感到悲哀、感到绝望,她将不会再受到任何来自精神层面的折磨。
就在匕首已经割开了她脖子表面的皮肤时,突然有一道充满机械感的声音由远及近。
“主人!信!主人!信!”
“哐当”一声,巫师手中的匕首一下子掉落在地,刃口上还沾染了些许血色。
巫师僵硬地向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一个四条腿的小机器人正举着一个信封朝这边赶来。
是吵吵,过去了多少年,它依然一如既往的忠诚。
吵吵欢快地跑到巫师面前,将举着的信递给她,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吵吵是个很有智慧的魔法傀儡,但也只是个由机械制作、按照固定程序运行的魔法傀儡,它看不到、也无法理解此刻主人心中复杂的情绪。
巫师幽幽地长叹一声,抬手抹去了脖子上渗出的鲜血,从吵吵手中接过了信封,目送着这个小机器人蹦蹦跳跳地向外跑出去了。
她没有在乎信封上的署名,直接就撕开开口处的封蜡,取出里面的信纸——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她联络,不用看都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给她的。
“……莉莉娅”。巫师口中低声说出一个名字。
她将信纸在面前摊开,就这样坐在地上阅读起上面的内容。
“致亲爱的缄默:
您的来信我收到了,但很遗憾我无法为您指明方向,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
看到这里,巫师才回忆起几个月前自己确实有向那位擅长预言的好友寄出一封信,托她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没想到这一次莉莉娅居然过了这么久才给她答复,可能莉莉娅那边出了什么事?
“……水晶球中关于您未来的内容是一片虚无,我无法理解这种现象,也许我的导师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导师已经在两个月前过世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忙碌着家族内部的各种事务,这也是我没能立即给您回信的原因。”
原来如此,守护者预言——那个总是带着面具、看起来尊贵又神秘的女人死去了吗?
想到记忆中守护者预言的模样,巫师有些恍惚。人类的寿命还真是短暂,仿佛只在转眼之间,昔日的故人就化作了一捧尘土。
她不经意间想到,昔日才是个十多岁小女孩的莉莉娅现在应该也有三十多岁了吧?不知道现在的她是一副什么模样。
“……不过我已经委托了苏黎兰德的一位预言家朋友研究您的情况,一有消息的话,我会立即给您答复。”
“……顺便:关于您的一些传闻,我在图兰戴尔这边都有所耳闻了,我相信那个打着您的旗号,在三天内毁灭了五个村落的人绝不会是您对吧?但很不幸,民众们都把那个冒牌货当做是您本人了,还有个坏消息是:您在冒险者协会的通缉等级又一次加强了,赏金已经提高到三百万之多。虽然我不能、也不愿意干涉您的自由,但作为您的朋友,我还是想提醒您在日后的行事过程中都要格外注意一些……”
毁灭了五个村落?呵,又有人假借我的名义在世上作恶了。
对此,巫师早已习惯,她无法阻止别人冒充自己,就像无法扭转自己在那些凡人心目中的形象一样——人们总是会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
“……还有就是,我感觉您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异常了?希望只是我的错觉,但如果真的确有其事的话,我希望您能尽快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回到正常的轨道中去……我了解您的坚定意志,也知道您在认定一个目标后绝不轻易言弃,但我还是想说——许多时候,放弃不失为一种选择。”
放弃吗?巫师抬起头,望向窗外的蓝天,缓缓闭上眼睛。
……是啊,也许我的确该放弃了。
但现在即便不愿放弃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已经没有机会了啊!……
信的最后,莉莉娅说自己现在已经继承了守护者预言的位置,邀请她前往守护者空间站,并表示非常希望能与她再聚一聚。
“——你忠实的:预言。”信纸上的内容以一个漂亮的签名作为结束。
真好啊,我还有个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此生的幸运。巫师满是悲伤与绝望的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此刻,巫师心里五味杂陈,在地上枯坐一会之后,她将信纸重新塞进信封后放到身后的桌子上,然后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虽然莉莉娅的来信依然没有带给她任何一丝希望,但最起码让她暂时放弃了与世界诀别的念头。
巫师离开实验室,在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高塔中漫无目的的游荡了许久。
高塔中每一层的每个设施都落满了积灰,透露着一股无人打理的荒凉——这些年来,她能坚持进行充能和维护的魔法傀儡只有吵吵和艾拉,以及作为高塔守卫的大型构装造物,其他那些充当仆人角色的魔法傀儡则全都散落在地上,变成了一摊零件。
除了吵吵负责打扫的图书馆和艾拉负责的占星台之外,整座高塔都显得破败不堪,像是荒废了许久,昔日种植着各种植物的魔药园更是变成了她关押实验体和亡灵的场所,终日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死亡带来的腐臭……
巫师不禁想到,即便导师真的复活,在看到缄默之塔如今的模样后,恐怕也不会再愿意认她这个不称职的学徒了吧?
空间站那边也好久没有去过了,不知道现在是何模样……
在经过存放导师遗体的镜像大厅时,巫师徘徊了许久,终究还是绕开这一层,往楼上走去了——最近这些年,她始终不敢再去面对导师。
若是知道了她现在的样子,那个严厉又古板的导师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最后,巫师来到了图书馆,也是高塔中唯二还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的设施之一,坐到那张熟悉的躺椅上,面对着落地窗之外的世界,托着长烟斗宁静地吐出一团团白色烟圈,一如当年的导师。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最后的实验失败了,复活导师的愿望也彻底破灭,甚至,自己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她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未来,只剩下死亡这一条路。
未来……她之所以写信给预言,就是希望能窥探到未来的冰山一角,并从中推算出自己的方向,然而很可惜,就连已经继承了预言之守护者的莉莉娅也无法给她答案,难道说,她的未来真的是一片虚无了吗?
巫师缓缓呼出一口长烟,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落地窗旁边的那些书架,突然,她想到了一种非常简单的预言方式。
预言术作为一种从文明诞生起就一直延续至今的古老技艺,有许多种进行方式和介质,复杂些的一类就如莉莉娅使用的水晶球和卡牌等,简单些的就更多了,观察手上的纹路走向、研究烧裂的龟甲上的裂痕、随意翻开某一书的其中一页等等,只要是能够做出解释,就都可以称之为预言。
……进行一次预言?
虽然知道就连莉莉娅都无能为力,自己更是希望渺茫,但怀着些许期待,她还是从躺椅上站起身,走到书架上随手随手抽出一本书。
她抽出的是一本精装的传记体小说,书脊和封皮还用紫铜烫着书名——《阿提拉:神之惩戒》。
巫师随手翻开到这本书的其中一页,发现这一页的内容描绘是一次胜利之后的庆功宴,在这场庆功宴上,威名赫赫的首领阿提拉遭遇了一场刺杀。
刺杀?
“嘀嘀嘀嘀嘀——”
这个词刚刚在巫师心中浮现,尖锐的警报声就突然响起,刺破了高塔中的静谧。
光影相生(2)
入侵者?巫师有些意外。
她在高塔中渡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第一次听到警报声响起。
有老鼠跑到高塔里来了。
而且,因为幻象和迷锁的保护,一般的凡人是不可能抵达这座高塔的,由此看来,那个入侵者估计还很有实力,仅凭那几具作为高塔守卫的构装造物应该是对付不了的。
对于来访的不速之客,巫师不会掉以轻心,她有些无奈地从躺椅上站起身,然后将手中的书籍和烟斗一同放到躺椅上,徐徐走出图书馆。
根据警报声响起的时间,目前那个入侵者应该还处于第一或者第二层,时间在我。
因此,巫师的脚步丝毫不显慌乱,从容不迫地顺着旋转流楼梯一路往下,准备到高塔下层查看情况。
可在她走到旋转楼梯的中部,甚至还未抵达第五层的地板之时,全身上下都突然涌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那是巫师还作为巡林者时所养成的警惕性与面临危险的第六感,就好比猎物被猎人盯上时的恐慌。
第五层的冷冻库和机械台一如既往的破败,漫长岁月中沉淀下来的厚实落灰也看不到任何痕迹留下,眼前看到的一切似乎毫无异样,可虽然巫师什么都没有发现,但她依然真切地察觉到——此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双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眼睛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进入隐形状态了吗?呵!是潜入高塔打算实施盗窃的传奇神偷,亦或是特意为了杀我而来的顶级刺客?来得可真快!她不得不为那位入侵者迅捷的行动感到由衷地赞赏。
然而很可惜,隐形在她眼中毫无意义,好比在诺曼人面前的法兰军队——纯粹的摆设!
为了不暴露给入侵者任何破绽,以及出于伪装自己真实目的的考虑,巫师表面上警惕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提防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实际上,她那只平时看不见任何画面的猩红左眼开始泛起一种妖异而恐怖幽光,来自虚空恶魔的力量开始涌现,一个更加真实的世界在她眼前缓缓打开。
“真实视界”,当这个能力开启时,她的左眼仿佛完全变成一个猩红的、贪婪的吸收一切物质的微型漩涡,所看到的画面则不再是光与影之间的堆积与组合,而是变成了由各种不同深浅的色调拼凑起来的光怪陆离、如梦似幻的线条与几何体。
能量的流动在她眼中再无秘密可言,一切虚妄将无所遁形。
然而让巫师意想不到的是,即便在真实视界的加持下,她也依然没有发现关于入侵者的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搞错了?
然而来自本能中的危机感是那样的强烈,几乎让她全身的汗毛都为之竖起,这种感觉,在她对抗所遭遇过的最危险的天外魔神时都不曾有过。
她知道,自己之前小瞧了那位入侵者,也过于自负地低估了其实力。
但她表面上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装模作样地以十分平静地声音说了一句没有任何针对的、完全欺骗性质的话。
“我看到你了。”
巫师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圆锥形的高塔之内回荡了数遍,然而周围的空气中依然一片死寂。
对方是个很谨慎的人,巫师的欺诈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只有那满怀杀意的目光依然针芒在背,让她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隐藏在暗处的入侵者也没有立即展开行动,似乎正等待着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一时间,局面居然陷入了诡异的僵持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也一点点地向西偏移,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阳光透过高塔西南方的窗户斜照进来,正好映入巫师的双眼之内,刹那间,她的视野中一片黑暗,意识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刻,悄无声息的寒光从她背后的天花板上刺出,直指巫师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令人战栗的寒芒还未抵达巫师的身躯之前,她的身影就从旋转楼梯上消失,重新出现在十米开外的第六层。
尽管对方找到了一个非常巧妙的时间点,但她也同样早有防备,以一个蓄谋已久的闪烁便轻易化解了这一次袭击。
现在,藏于暗处的敌人终于现身,她不再处于一种艰难地被动状态。
而那位入侵者似乎也没想过一击便能得手,收回向前刺出的长枪,转过身,面对巫师所在的方向,而巫师也得以看清了这位入侵者的全貌。
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双持匕首或者短剑、披着黑斗篷佝偻身体、一副猥猥琐琐的刺客形象,反倒是身披全身重铠、提着两三米长的特种长枪、全身都散发着堂堂正正的伟岸气息的骑士。
……他是怎么做到在披着一身厚重盔甲的情况下达成一种类似隐形的状态还不会被真实视界所发现的?
这个问题几乎算得上匪夷所思,就好比在平原上横冲直撞的战车有一天居然轻盈地飞上了天空,完全违背常理。
但巫师没有许多时间去考虑,因为那个古怪的骑士已经倒提着那形似改装猎龙枪般的武器朝楼上过来了,沉重的脚步在高塔之内回响,一步接着一步,虽然十分缓慢,但充满了巨大的压迫感,好比一座高大的山岚直接朝巫师的方向压了过来。
因为入侵者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部位都被那套漆黑的重铠完全包裹,巫师从表面上得不到关于掩藏在这幅盔甲之下的真实形象的任何信息,只能感受到从形制如同野兽的头盔下所传来的冰冷肃杀的目光。
那种仿佛猎人盯上了猎物似的目光。
曾几何时,她也一直扮演着“猎人”的角色,现在也居然也沦为了“猎物”。
不过,猎人与猎物之间本来就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并且条件极为简单:只要哪一方先将对手杀死,哪一方就成了猎人,死去的一方就成了胜利者的猎物。
比如……现在!
巫师站在原地并未做出任何动作,然而众多各式各样的攻击性法术从她面前的空间中突然浮现,如汹涌的海浪般朝渐渐逼近的骑士奔袭而去。
缄默之守护者在施法时是不需要依靠咒语的,刚才的那段时间里,她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酝酿着反击的惊涛骇浪。
炎爆、强酸弹、灵魂冲击、虚空切割刃、心灵支配……将近二十个各种类别的攻击性法术凝成一道五光十色的巨浪,顷刻间将距离巫师已经不足五米的入侵者淹没。
如此规模的法术狂潮甚至可以直接将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物质轰成原子状态,巫师十分确信寻常的凡人在被直接命中后是绝对不可能存活下来的。
所以当巫师看到攻击全部命中目标后,她第一时间是感到非常意外,随即便面无表情地转身准备离开,甚至都不打算回头确认一下目标的情况。
在面对纯粹爆发性质的法术攻击时,那个古怪的骑士甚至连躲都不愿躲一下,这究竟是因极端自负而导致的傲慢呢,还是单纯的愚蠢?
谁知道呢?反正入侵者已经……已经???
巫师突然瞪大了双眼,她茫然地低下头,从左胸冒出来的那一截枪尖反射出刺眼的寒芒,甚至还看不到丝毫血迹。
“傲慢是你的坟墓。”沉稳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距离是那样近,仿佛直接在她耳边响起。
下一刻,那把穿透了她整个左胸的长枪突然逆时针旋转九十度,然后迅速拔出,炙热的血流顿时从巨大的伤口处喷涌出数米远,顷刻间染红了大片的地面。
“唔……呃!”无意义的音节从巫师的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
在长枪拔出的过程中,她的心脏被完全绞碎,痛感已经超出了所能承受的极限,连带着整个躯干部位都变得毫无知觉。
一只被金属完全覆盖的手越过她的右肩从身后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然后不容置疑地将她整个人都翻了个面,让她转为正对重甲骑士的方向。
这时,巫师才发现在经受了那么多的法术攻击之后,这个古怪的骑士居然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他的盔甲上甚至找不到任何法术留下的痕迹。
魔法免疫!巫师只能想到这个词来解释当前出现的状况。
她并非不曾遇到过完全魔法免疫的单位,事实上,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天外来客都是物理、魔法双免疫的,只能利用控制和禁锢类的手段将它们流放到其他空间点。
可她根本不曾想过,在凡人之中居然也会存在拥有魔法免疫的个体?难以置信!
此刻,那双隐藏在野兽形制的头盔之下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前的骑士是如此的高大,相比之下,本来还算高挑出众的巫师居然显得那样娇小。
两人相距如此之近,几乎都快要贴在一起,骑士从领口处将巫师拎起来,轻松到仿佛拎起一只小动物一般,在巫师的视角中,面前的这个骑士宛如一座巍峨无比的大山,庄重、沉稳、无法逾越。
“黑巫师艾丽西娅,屠杀,纵火,欺诈,掠夺,亵尸,散播瘟疫,拐卖人口,倾销毒品,聚众淫乱……”刚才那种沉稳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再次从头盔下传来,还带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嘶哑以及金属共振时所产生磁性感。
这道声音正一条一条地细数她的罪名,仿佛法庭上的执法官,有些罪名离谱到甚至连巫师自己都完全不曾想到、也绝不可能会做过,可通通都被一股脑地安到她头上了,加起来几乎到了无恶不作的程度,但她又无法去反驳,也无力反驳。
“……现在,审判的时刻到了!”
光影相生(3)
庄严肃穆的审判声在高塔中回荡,宛如九天之上降下的雷霆。
山岚般稳重的骑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制住她的那条手臂仿佛由坚不可摧的陨星构成,根本无法撼动。
骑士的真实面目掩藏在模拟野兽的外表而锻造出的凶恶形象之下,即便隔着厚重的金属,冰冷而肃杀的目光都直接穿透头盔。
阳光从他身后打来,让骑士的全身都笼罩在夺目的灿烂中,有那么一瞬间,巫师甚至以为骑士身上正散发出太阳般耀眼的光辉。
他是正义的执行者,以光明和荣耀为伍,所到之处,诸般阴影尽皆消退。
而巫师便是那些需要被驱除的阴影之一,不被文明世界的秩序所容许的黑暗。
这一刻,在远离尘世的高塔中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偶然,亦或是命中注定?
……
艾丽西娅……艾丽西娅……
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巫师有些恍惚。
……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了?
心脏被贯穿身体的长枪撕裂成无数的血肉碎片,巨量的鲜血从左胸的伤口处爆发般地喷涌而出,在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的意识中,就连视野内看到的画面都完全染上一片血红……
然而在如此严重的伤势之下,巫师的心中却回荡起了一个名字,一个似乎似乎已经被历史所遗忘的名字。
自从那场意外之后,她便继承了导师留下的缄默之塔和守护者缄默的职责,自然,也继承了“缄默”这个称号。
她原本的名字,似乎只存在于探寻不到的记忆深处、以及冒险者协会的通缉令之中。
而现在,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所有被深埋在历史中的过往,似乎都翻涌而起。
……
艾丽西娅尽力挣扎着,却无法摆脱骑士的制约,对高大伟岸的骑士而言,巫师的纤细身体就宛若一个孩童,根本无力做出反抗。
在这个凡人面前,艾丽西娅竟体会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在她成为守护者之后,也还是第一次。
她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她本来是有机会取胜的,作为一位天外守护者,巫师这些年对付过的拥有魔法免疫的天外来客也不算少了,她是如何对付那些天外来客,就能以同样的方式对付这个骑士。
但正如骑士所说:傲慢成了她的坟墓。
世界在许多时候其实都非常公平,凡人所进行的每一种行为,都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得到相应的反馈,正确的行为当受奖赏,犯下错误则理应受罚,而现在,巫师几乎是当即就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致命的代价。
仅存的生命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流一同溢出体外,无可阻挡的疲倦感再次袭来,蔓延至巫师身体内部的每个角落。
……我累了。
力量从身体中逐渐退去,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艾丽西娅几乎得竭尽全力,才能阻止眼帘闭合。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作为一个曾经在死亡线上徘徊过一阵的人,她知道,只要闭上眼睛,便再也无法醒来。
……还在坚持什么呢?一个声音从脑海中响起。
……睡吧!艾丽西娅,你已经很累了,睡吧!
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疲惫交织在一起,引诱她一步步走向永恒的深渊。
死亡!死亡……
艾丽西娅突然意识到,这便是她渴求了许久的归宿,她之前举起匕首准备割开自己的脖子,其实也是准备抵达这个最后的归宿。
此刻,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她心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平和与安宁。
……你该休息了,艾丽西娅,闭上眼睛,放下所有的烦恼和执着……只要你愿意,它们将再无法困扰到你,你将永远从痛苦中解脱。
解脱,永远的解脱……
艾丽西娅整个人突然一阵轻松。
毫无意义地坚持了这么多年,她得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她已经很累了,她已经不愿再继续坚持下去,她已经不愿继续留在这个痛苦的世界上,她对于生命已经毫无眷恋。
……睡吧!艾丽西娅,睡吧!
那声音再次响起,而艾丽西娅也终于明白那正是她自己的声音,来自于她的潜意识,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
她终于打算放弃,任由黑暗将自己逐渐吞噬。
然而就在双眼即将完全闭合之际,艾丽西娅眼前出现了一片浩瀚的雪原,手持长弓的巡林者在暴雪中奔跑,一路追寻着猎物的足迹,她的眼神是那样坚定,仿佛什么都不能影响她的意志。
场景忽而变幻,雪原和巡林者都全都在扭曲的光影中消失不见,转变为一座矗立于荒漠之中的高塔,脚下是仿佛无穷无尽的沙海,而头顶是真正无穷无尽的星空。
她从某一层的窗户中飘进高塔之内,发现自己来到了图书馆,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固定的位置,而在靠近落地窗的躺椅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有着披散而下的银白长发,气质温和而淡漠。
他手中捧着书籍,目光看向艾丽西娅,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导师!
……
现实中,骑士看到手中提着的黑巫师逐渐变得一动不动,就当他以为巫师已经死去时,那双充满悲伤和痛苦、却依然倔强睁开的双眼突然流出两行泪水。
她是个作恶多端的邪恶存在,目前名声最为恶劣的黑巫师,骑士的职责就是将她们这种家伙从整个世上彻底抹除。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他似乎能体会到这个黑巫师此刻的失落和悲痛?
……
我还不能死!我死了,导师就真的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我是导师唯一的继承者,是他存在过的唯一的证明,我必须活着,即便再怎么痛苦,都必须活着!
此刻,不知何来的力量,也许还包括那骑士一时疏忽,艾丽西娅突然不可思议地挣脱了骑士的制约,落到地面,已经重新准备好的闪烁几乎在顷刻间启动,赶在骑士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光影相生(4)
高塔上层,角落里的空间突然一阵扭曲,随即,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出现,打破了占星台的宁静。
“主人?主人!”正在抄录星象图的吵吵跳下机械椅,一摇一摆地跑到巫师身边,仰头看向主人胸口的血窟窿,却完全不知所措,它的程序里并没有设定好应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艾丽西娅没有理会吵吵,尽量保持意识的清醒就已经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在越来越模糊的视野中,她依靠放置资料文件的长桌搀扶着身体,紧咬着牙,倾尽全力一步一步地朝传送阵的位置挪动。
鲜血顺着她所经过的路线一路流淌,宛如一条蜿蜒的血蛇。
虽然艾丽西娅已经利用法力回路尽可能地延缓了血液在体内的流淌速度,但那些蕴含着生命的赤红液体依然持续不断地从心脏部位的巨大伤口溢出体外,无法阻止,不可逆转。
而且,穿透她身体的长枪似乎带着某种诡异的力量,那力量不可直视,无法通过肉眼来观察,却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艾丽西娅感觉自己仿佛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火炉之内,无形而炽烈的火焰炙烤着她全身的每一处皮肤。
同时,那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还凝聚成无数精神上的枷锁,从各个方向撕扯起她的灵魂,在这样的折磨中,每迈出一步,都算得上是一种极端化的煎熬。
身体上的痛苦与精神上的煎熬一同折磨着艾丽西娅,几乎顷刻间就能压垮她纤瘦的身躯,然而出于对“生”的欲望,她居然靠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强行承受住了这恐怖的摧残,咬牙坚持了下来。
不过即便坚持了下来又能怎样?在这样严重的伤势之下,她真的还能顽强地存活下来吗?有什么方法能阻止依然步步逼近的死亡呢?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先逃离这里,逃离这座高塔,这是一切后续的前提,也是她目前的首要目标。
她知道那个骑士不会就这样放任她逃脱,此刻,艾丽西娅的视线似乎穿过许多层地板,看到骑士正提着那把带有古怪力量的长枪飞快地寻迹而来,她必须赶在骑士追上她之前,通过传送阵进行远距离的空间跃迁。
从占星台的角落到占星台中央的传送阵,非常短暂的距离,但在目前的艾丽西娅看来却是如此的漫长,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
之前,艾丽西娅是那样的渴求着死亡,渴求着一场最终的解脱,然而当死亡的阴影真的笼罩而下,她又是那样的恐慌,那样的怯弱。
她并不畏惧死亡,但害怕失去,特别是害怕失去导师。
被整个世界所遗忘,才是一个凡人真正死去的时刻。
当她活着的时候,导师还能存活于她的心里,若是她死去,关于导师曾存在过的痕迹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占星台中一片寂静,只剩下鞋底与地板的细微摩擦声,终于,艾丽西娅将身体挪到了传送阵上,但也已经完全濒临死亡的边缘。
她强打起精神,朝传送阵内注入法术能量,然后确定好坐标,就一下子瘫倒在传送阵的幽蓝刻纹上,等待传送完成的那一刻。
血液几乎流尽了,这让她全身都看起来一片惨白,她几乎无法思考,思维已经陷入停滞。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地板突然爆发出一股绚烂的光辉,无数的碎裂石片飞溅而起,散落到占星台的各个角落。
光辉散去,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通往下方的坑道,一只包裹着金属臂铠的手臂从坑道中伸了出来,随后是头部、躯干……
骑士一跃而起,提着长枪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走向艾丽西娅。
“找到你了。”
他没有通过旋转楼梯行动,而是直接在高塔中暴力撕开一个垂直上下的通道。
简单,纯粹,但有效。
注视着骑士的一步步逼近,倒在传送阵上的艾丽西娅反而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似乎还带着对于骑士的些许嘲讽。
“来不及了。”
虽然她此刻看起来是那样的狼狈和痛苦,但她的神态依然一如既往的高傲和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话音刚落,传送阵的幽蓝荧光从刻纹中升腾而起,顷刻间笼罩住巫师的全身。
骑士仿佛明白了什么,他不再谨慎地缓缓逼近,而是举起长枪奔袭而来,枪尖扬起,凝聚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刺向传送阵上的巫师。
长枪击中了传送阵,顷刻间碎石翻飞,流淌着法术能量的刻纹黯淡,但当光芒散去,原地早已不见了巫师的踪影。
……
苏黎兰德,“菲尼克斯之语”魔法店。
属于远距离传送的光芒突然亮起,随即,重伤濒死的巫师出现在魔法店中。
“欢迎回来,至高权限所有者002。”
看守店铺的魔法傀儡机械地向她问候了一句,便继续待在柜台中一动不动,仿佛直接忽略了她的存在。
……关键时刻,这些魔法傀儡一个也靠不住。艾丽西娅在心中抱怨了一句。
不过她没有时间去在乎这些东西了,虽然她已经从那骑士手上逃脱,但死亡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她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的时间,必须赶在死亡到来之前找到自救的方法。
但仅剩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再前往别处,甚至无法离开这家魔法店的大厅,艾丽西娅只能在魔法店内部这非常有限的空间和资源中寻找一丝可能存在的生机。
大厅内只有一个个柜台,柜台上摆放着用于售卖的商品,那些魔法道具、卷轴、小型法术工艺品和各种材料对她来说是完全没有价值的,艾丽西娅只能将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一排药剂之上。
那都是些很常规的药剂,可能没有一瓶会给艾丽西娅的伤势带来太大的帮助,但艾丽西娅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此刻,她身边只有这些药剂看起来还拥有一丝救命的可能性。
艾丽西娅几乎是用在地上攀爬的方式摸索到放置药剂的柜台之下,然后扶着柜台支撑着站起身,随手抓起最近的药剂,看都不看药剂瓶上贴着的标签,打开软木塞就往嘴里灌。
“咳咳……”
仿佛有一团火焰滚进了喉咙,艾丽西娅微微呛到,无法自制地咳嗽了两声。
不是这个。
她丢掉手中的空药剂瓶,又抓起另一瓶药剂。
……
很快,柜台上的一排药剂就全都消失不见。
没有……没有一瓶是有用的……
艾丽西娅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顺着柜台无力地滑落,瘫倒在魔法店的地板上。
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依然持续着,她的意识中一会冷一会热,众多药剂的能量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肆意凌虐,甚至还加重了她的痛苦。
终于,艾丽西娅再也感知不到这些,因为属于自我的意识已经陷入一片最深沉的黑暗。
她所不知道的是,当她完全陷入昏迷之后,那些混乱的药剂力量终于停止了纷争,渐渐稳定下来、趋于一同,最终完全融合,转化为另一种庞大的、前所未有的能量。
在魔法店的地板上,艾丽西娅心脏部位的巨大伤口正缓缓愈合,同时,她的身体也逐渐出现了一些变化,很奇妙的变化。
……
尘世咏叹(1)
苏黎兰德,港口城市格林顿。
……
在当纳街某栋别墅的一个靠近西侧的房间之内,手持碳条的青年正坐在采光良好的窗边,对着面前的画板静静地描绘着。
青年的相貌很是清秀,但身材却非常瘦弱,仿佛旧病初愈一般,皮肤毫无血色,眼圈带着一丝灰黑色的阴影,眼眶略微向内凹陷,显得额骨和颧骨有些偏高。
碳条将他没有做任何防护的手指染上一层漆黑,然而青年却似乎毫不在意,他的神情是那样专注,仿佛将自己一部分的灵魂都灌注到了正在绘制的画作里。
碳条与纸张轻轻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的声音,随着碳条一点点变短,在他面前画板上,一位淑女的轮廓也逐渐浮现出来。
青年的画技非常出色,仅仅使用颜色单调碳条,只通过光影之间的变化就描绘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场景。
画作中,在和熙的阳光下,身着洁白长裙的少女坐在鲜花盛开的草坪上,正有些不顾形象地提起裙摆,尝试着将光洁纤柔的小腿伸进波光嶙峋的小溪,温柔可爱的形象似乎都要从纸上雀跃出来。
然而奇怪的是,即便青年通过大量的细节运用将背景营造的非常接近现实,但作为画作主体的那位少女的脸庞却始终是一片模糊,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雾气所笼罩,让视线无法直观地闯入其中。
青年似乎也并非是不想为少女添上面部的细节,然而每当他捏着碳条往少女的脸上探去时,却总是会临时退缩,重新开始新一轮的犹豫,始终无法作出决定。
他深情地凝视着画作上的少女,仿佛对待恋人般温柔,但当青年的目光扫过少女迷糊不清的脸庞时,又显得格外卑微和小心翼翼。
他从不敢直视作为这幅画原型的那位少女的脸,即便他只是将她的形象勾勒到纸上,甚至让她的脸庞保持空白,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没有直视她的勇气。
“阿布里埃尔!阿布里埃尔!”尖利的女高音从门外响起,三秒之后,两道身影粗暴地闯入了青年的房间。
那是一对神情愤懑的中年夫妇,手腕和脖子上戴满了黄金制作的首饰,体态宽裕,身上穿着明显不合体的装模作样的礼服,一身的肥肉让尺寸过小的上衣紧紧地挤压成一坨,看起来格外滑稽。
对于这对夫妇不打招呼便强行闯入自己房间的举动,青年丝毫不为所动,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但中年妇女在看到房间之内的情景后,那张浓妆艳抹的脸顿时就皱成一团,本就显得愤懑非常的神态似乎又上升了几个级别。
“阿布里埃尔!!!”
中年妇女向青年所在的位置冲出几步,然后一把将手中握着的卷成筒状的纸张甩在他脸上。
“画画画!除了画画你还会点什么?整天窝在房间里不务正业!对自己的事都不上心,以后能成什么事?没点出息!一辈子的胆小鬼,懦夫!……”中年妇女指着青年的鼻子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从各个方向将他贬诋的一文不值。
“就会画画也就罢了,但又没见画出什么名堂来……”一旁的中年秃顶男人用非常古怪的语调给已经被骂的体无完肤的青年补刀。
“就在昨天,那个什么勒……勒多朗先生在中央美术馆举办了一场画展,国王大街的那些个公爵和大臣们甚至愿意花数百万去争夺一副画的所有权,简直难以置信……”
“是勒布朗先生。”青年抬手摘下丢到自己脸上的那张纸,很是认真地纠正中年男人的错误。
“我当然知道是勒多朗先生!”中年男人理直气壮地回敬道,或许他以为自己说的是正确的,然而由于他那浓重的南方口音,导致他在说出那个名字时的发言听起来依然像是“勒多朗先生”。
这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并非是苏黎兰德原住民,而是一位来自于法兰洛德的大商人和资产主,二十多年前法兰洛德发生了战乱,这个嗅觉敏锐的商人第一时间携带着家产逃到苏黎兰德,并利用自己手中的资产在港口开办起一家渔业公司,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在苏黎兰德也算得上是一号有头有脸的富豪了。
中年男人身边的妇女是他的妻子,一个脾气火爆、控制欲极强、凡事都喜欢斤斤计较的普通女人,会计算一些账目,平时就帮助商人管理公司的财务。
而这对夫妇就是房间中这个瘦弱青年的父母,带给他生命、养育他长大、并在每月十五号供给他生活费的人。
在父母持续不断的谩骂中,青年面色不改地展开那张丢到自己脸上的纸,查阅起纸上的内容。
青年名为阿布里埃尔,阿布里埃尔·弗莱曼,今年十一月满十八岁,半个月前才从苏黎兰德第三公学毕业,而母亲刚才丢给他的那张纸正是他的成绩单。
……四百五十二分,以六百多分总分来看,算是个不上不下的分数。而这个结果似乎也在青年的预料之中,他的脸上一片平静,无悲无喜。
阿布里埃尔随手将成绩单往身边一放,继续拿起碳条往自己的画作上添加背景和细节。
“不许画了!”中年妇女抬手敲在阿布里埃尔的手腕上,打掉了他拿着的碳条。
“考的这么可怜,我是不知道你哪来的心情还能玩的下去,你看看隔壁薇恩太太的孩子,长得又好,人又开朗,还能帮家里打理生意……你说说你,怎么就不能和人家学学???”
面对母亲的指责,阿布里埃尔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弯下腰,捡起了被打落的碳条,由于落到地板上那一刻的冲击力,碳条已经断成了两截,无法再恢复如初了。
“好了好了……先说正事。”商人拉开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的妻子,站出来做和事佬,仿佛他刚才根本没有伤害过自己的儿子。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看向阿布里埃尔。
“儿子,我们已经委托了商会的兰泽里教授,打算将你送进南苏黎商学院或者机械学院进行研读,学点经商方面或者机械制造方面的知识,等出来后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根本不放心把家业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