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缄默:年代记TXT下载缄默:年代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缄默:年代记全文阅读

作者:空城柳     缄默:年代记txt下载     缄默:年代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尘世咏叹(2)

    听到这些话,阿布里埃尔的手臂突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本就已经只剩半截的碳条又摔到地上,碎成许多的小块。

    “我不想去南苏黎。”阿布里埃尔看向依然在滔滔不绝的父母,目光中蕴含着前所未有地认真。

    他们总是喜欢替他安排好他自己的未来,而从来不会过问阿布里埃尔自己的意愿。这对强势的父母似乎把自己的孩子完全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而非是一个具有完整而独立人格的“人”。

    “……我们已经都替你打点好了,到了那边之后教授会亲自把你接到学院,学费啊、宿舍啊什么的都不用你担心,你只要从商学院和机械学院中选一个就好了……”

    商人夫妇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反驳,两人兴高采烈地商议着,仿佛要去学院里读书的是他们自己一样。

    “我不想去南苏黎,无论是商学院还是机械学院,我都不想去。”阿布里埃尔略微提高了声音,又把自己的想法在父母面前说了一遍。

    “不管是商学院还是机械学院都可以!我们给你选择的机会!我们给你自由……什么?”两人商议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这一次,他们听清楚了阿布里埃尔的话。

    商人夫妇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孩子,满脸都是震惊。

    一直以来,对于他们的安排,阿布里埃尔都是逆来顺受的,从不会反驳父母的意见,而这一次,阿布里埃尔居然明确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拒绝,而且态度似乎还很是坚决,这让他们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但很快的,那个四十五岁的中年妇女脸上就显出愠色,近乎实质性的怒火从她头顶升腾而起,让她那短而粗的头发根根竖立。

    “不想去?不想去你能去哪儿?就考这么点分,有哪个正经学院要会你?要不是我们花了几千里尔打理关系,你以为凭你这点水平还能有资格进南苏黎?给人扫地都不够格!”

    中年妇女看起来非常生气,在原地狠狠地跺起脚来,丝毫不顾及形象,各种难听的话都通通说出口了。

    “我告诉你!就凭你这个废物,离了我们就等着饿死吧!你说说你究竟会什么?你究竟能成什么事?整天只知道躲在房间里,跟陌生人说话都结巴,胆小成这样,又一副病殃殃的样子,瘦的连个螺丝刀都拧不动,你究竟能干什么?不去南苏黎学点东西,以后真准备饿死啊?还是准备我们能养你一辈子?”中年妇女停下了谩骂,张大了嘴急促地喘着粗气,满脸怒容地盯着阿布里埃尔。

    “我们算是倒霉,白养你这么多年,什么都不行,还只会惹我和你妈生气,”商人的嘴角抽搐着,似乎也气得不轻,“我养条宠物狗都还能逗我开心呢,你能干什么?连条狗都不如!就知道花我的钱,我养条狗都比你好!”

    阿布里埃尔终于忍无可忍,牙齿咬的咔咔作响,双拳死死地紧握,清澈的眼睛中闪烁着愤怒的光泽。

    所有这些斥责的声音都化作一柄柄利刃,插在青年的心头,无情地伤害着他的情感,但阿布里埃尔终究还是控制住了对自己父母发火的想法,只是将另一截碳条狠狠往地板上一摔,便撞开挡在旁边的椅子冲出了房间。

    “出去就别再回来了!……”母亲的怒吼跟着他的脚步从身后的房间内传来,恐怖的如同午夜里一道突如其来的雷霆。

    “弗莱曼少爷!”经过的仆人们都纷纷向他行礼,很有眼色地给阿布里埃尔让出一条路线,阿布里埃尔从走廊中穿过,没有给向自己行礼的这些仆人们任何回应,只是一个劲地向门口跑去,然后冲出了这栋别墅。

    道路两旁的绿植飞快地向后退去,身后的别墅一点点缩小,街道上的嘲杂声渐渐远离,直到拐过一个街角,回过头时再也看不见那个冰冷的家之后,阿布里埃尔才停下奔跑,扶着路边的一棵景观树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

    阿布里埃尔对父母的这一次反抗并非是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而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的驱使下而做出的早有预谋的决定。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进入苏黎兰德第三公学的那天,所有的同龄人都在因为他瘦弱的身体和低贱的身份而捉弄他、嘲笑他、孤立他……

    根本没有人愿意与他站在一起,那些在第三公学就读的贵族少爷和小姐们都打心底地看不起这个来自商人家庭的家伙,说他是个没有修养与内涵的暴发户的孩子,认为以他的血统根本就不配和他们处于同一层次。

    当时,只有那个女孩站出来,阿布里埃尔一直都记得她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裙,阳光照耀在她身上,让女孩的皮肤和发梢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干净的犹如天上漂浮的白云。

    她驳斥了那些贵族孩子们嘲笑阿布里埃尔的话,并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她说。

    那一刻,在阿布里埃尔眼中,女孩的背后长出了一对翅膀。

    她是他的天使,是他心中的光,是他的救世主。

    虽然女孩当时可能只是享受着那与众不同的表现所带来的关注度与另类的快感,女孩后续对阿布里埃尔若有若无的冷淡和疏远也基本上证实了这一点,但阿布里埃尔不在乎,因为她是唯一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也是他自出生后的十多年以来的第一位朋友,第一个会与他坐下来交流、安静地倾听他的内心的知音……

    第一次见面,女孩就在阿布里埃尔心中占据了一片非常重要的位置,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位置的比重还在持续扩大。

    渐渐的,阿布里埃尔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那个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女孩了。

    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他正在做些什么,每当女孩出现,阿布里埃尔的视线就会不受控制地往女孩所处的方向偏移,但由于多年以来养成的懦弱性格,他始终不敢直视女孩,只是以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光,他的天使。

    仿佛只要再稍微表现的直白一些,她就会因为他的冒犯而彻底离开,而他也将永远地失去她。

    ……

尘世咏叹(3)

    阿布里埃尔开始关注与女孩有关的一切,强迫自己去学习她所爱好的绘画,尝试着模仿歌剧院的舞台上那个她最喜欢的演员,阿布里埃尔让自己尽可能地往她心目中最理想的那个形象靠近。

    在青春期的懵懂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在阿布里埃尔心中缓缓浮现,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终于明白那种情感正是所谓的“爱”。

    阿布里埃尔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女孩。

    当她与自己说话时,阿布里埃尔会很开心,但若是女孩以为她的其他朋友而冷落了他,阿布里埃尔就会感到非常失落……

    阿布里埃尔明白自己对于女孩的情感,但他却从来不敢将这种情感直接向女孩表达出来,只能让其一直隐藏在心里,成为一个不可为他人知晓的秘密。

    不止是因为性格所致,更是因为两人身份之间的差异。

    他只不过是个异国商人的孩子,而在这个时代,商人在政治和社会上的地位是很低的——弗莱曼先生靠着渔业起家,虽然现在已经把手伸到了远洋行业,而且在整个格林顿都是数的上号的富翁了,但在那些国王大街的老牌贵族和当红大臣们眼里,像弗莱曼先生这种住在当纳街的商人可不就是个卖鱼的暴发户,有几个臭钱而已,其他各方面根本不值一提。

    而他的天使,他的光,则诞生于一个世袭子爵的庄园内,从来到这个世上的那一刻,就在身份上与他们这些低贱的平民区分开来。

    两人之间的身份与地位的差距,让本就自卑的阿布里埃尔在女孩面前更加的抬不起头来……他有什么资格去染指一位贵族小姐呢?

    这是一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单恋,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阿布里埃尔才会感到如此的痛苦。

    但他不会放弃,阿布里埃尔已经将自己全部的爱恋与情感都奉献给了那个洁白如云的女孩。

    无论她是否会属于他,只要阿布里埃尔依然追随着自己的光,他就会感到莫大的满足。

    他要求的不多,只要能追随在女孩身后远远地注视她的足迹与经历,此生就已足够。

    而这一次,阿布里埃尔之所以会一反常态地忤逆父母的决定,也是因为他提前从女孩的朋友那儿打听到他的天使有意向去格林顿巫师学院就读。

    如果女孩想去格林顿巫师学院,那阿布里埃尔也希望能继续追随女孩的足迹。

    可……

    这个瘦弱的青年非常颓废地在路边蹲了下来,双手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与商人的地位正好相反,巫师们在整个社会的任何阶层中都保持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因为一些特殊的历史原因,导致这些强大的施法者完全占据了在文明世界中的统治地位,走在路上,见到的每一位巫师不一定都是贵族,但见到的一位贵族却绝对是一位巫师。

    (巫师贵族掌握着土地的所有权,拥有制定和修改法律的权力,并凌驾于法律之上,享有区别于普通平民的特权。

    巫师贵族们不需要从事劳动,因为他们占有了生产资料,只需雇佣农夫为他们工作,或是将自己的土地出租或者出售给平民并收取赋税,以维持上层社会的生活。)

    而作为培养巫师的教育机构,巫师学院自然也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院,一般情况下只有那些贵族们的后代才有资格就读,就算近几年因为社会上“政治正确”的需要,各地开设的巫师学院都打起了向所有人开放的旗帜,但依然并非是平民想进就能进的。

    就拿格林顿巫师学院来说,每一年,学院都只向外界提供几十个新生入学名额,并且想要得到这个名额还需要先通过一场颇有难度的入学考核,考核通过才能得到格林顿巫师学院的入学通知书,而想要通过这个考核,则必须先具备一定的法术基础知识。

    可平民们上哪儿去接触那些法术基础知识呢?换句话说,能接触到那些知识的人还能是平民吗?

    巫师贵族们所掌握的知识都是靠着藏在高塔之中的书籍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其他人若是想接触这些方面的知识,只能去魔法店花上大量的资金去购置魔法书和各种原体卷轴自行研究或者请一位法术导师进行具体指导,然而他们又哪来那么多的钱呢?

    当然,最近几年社会上的形式出现了一些变化:由于海外贸易航线的开拓和许多新技术的产生,一部分大商人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他们的资产甚至超越了许多的传统巫师贵族,成为一种新兴的阶层——资本家,阿布里埃尔的父亲弗莱曼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员。

    所以阿布里埃尔完全不必担心钱的问题——虽然父母对他非常苛刻且严厉,但每个月十五号弗莱曼先生还是会按时给他一大笔生活费,这些年来,阿布里埃尔积攒下的钱都非常可观了。

    因此,困扰着阿布里埃尔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无论是他自己或是弗莱曼先生,都没有足够的人脉邀请到一位巫师来作为他的私人导师。

    (尽管这些从平民中脱颖而出的大商人们已经积累了数额庞大的财富,但他们的政治权利和社会地位却依然没有得到提高,在那些巫师贵族们眼中,像弗莱曼先生这类的人只是一群平民中的暴发户而已,对他们的鄙夷已经渗透进骨子里。)

    而如果没有专业的巫师作为指导,他便只能自己抱着书籍去钻研那些晦涩难懂的法术方面的知识,那无疑会是一段艰难且痛苦的过程。

    ……自己钻研就自己钻研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布里埃尔思索了许久,终于咬牙下定决心。

    他从路边站起来,往另一条街道的冒险者协会走去。

    为了不让父母们发现,阿布里埃尔没有去苏黎兰德商会,而是到冒险者协会里开设了一个私人账户,这些年来他所积攒下的钱都储存在那个账户里,本金算上利息应该是非常可观的一笔财产。

尘世咏叹(4)

    不管在哪个城市,魔法店的数量都是相当稀少的,而且大多数魔法店都只出售一些药剂和复版卷轴之类的消耗品,根本不会将记载着真正知识的魔法书和原版卷轴拿出来售卖。

    因为那些东西的价格相当高昂,而且相较贵族们自己的图书馆中所贮藏的知识传承而言显得太过低级,这导致了买得起的巫师贵族们完全就不需要,而有这方面真正有需要的平民则根本就买不起的尴尬局面,开设魔法店的店主们又不傻,当然不会做这种根本没有利益的买卖。

    阿布里埃尔在城市中游荡了许久,寻访了好几个魔法店,但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最终,在最后一个店主的指引下,他找到了这家名为“菲尼克斯之语”的魔法店。

    站在魔法店门外,阿布里埃尔的视线往左右观察、确认了许多遍,还是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

    这边实在是太过偏僻了,从当纳街一路向西北深入,阿布里埃尔觉得自己好像连续拐过了四到五个路口、走了两三个小时才终于抵达这片被称作“老城区”的地方,等到他来到这家魔法店的门外时,天都已经快黑了。

    老城区是格林顿最初建立的那个时期的中心地带,曾经也是格林顿最繁华的区域,但后来格林顿逐渐向外扩张,新的建筑、街道和店铺开始出现,老城区也随着城市规划的演变而逐渐失去了以往的地位。

    阿布里埃尔看到的这些建筑大多都有近两百年的历史了,现在还存留着的这些建筑其实都已经能算是前几个时代的文明残留,古朴、典雅,但又无处不透露出岁月侵蚀的痕迹。

    这附近全都是老旧的居民楼,近九成的建筑都因为漫长的岁月和缺少打理而破败的不成样子,而且大部分都无人居住了,就仿佛是一片被城市废弃的角落,在黄昏时分的暮色中,显的冷清清、静悄悄的。

    在这条几乎已经荒废了的街道,其他的店铺都早已搬走,只有这家奇怪的魔法店依然不愿离开,还静静地留在原址,像往常一样按时打开店面,向空无一人的街道招揽着已经不存在的顾客。

    虽然从引导他来到这里的那个魔法店店主口中听说过这个魔法店根本无人照料,只有几具魔法傀儡在维持经营,但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实在显得有些怪异,阿布里埃尔的确有些犹豫,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但在渐渐阴暗的天色压迫之下,阿布里埃尔终于还是踏进了这家魔法店的大门。

    “欢迎光临。”

    毫无情绪的机械音在有些昏暗的魔法店内响起,阿布里埃尔略微惊愕,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声音是从侍立于门口的两具魔法傀儡身上传出来的。

    阿布里埃尔的目光不由得在这两具魔法傀儡身上停留了一会。对于这种能够自己活动的机械,他感到很好奇,在他前十多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魔法傀儡。

    魔法店内很是昏暗,只有几块挂在墙上的发光的石头作为光源,勉强照亮了柜台上摆放的各种物品,其他地方都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

    柜台内部正中央矗立着一个体型更大、看起来更精致的魔法傀儡,正用宝石镶嵌成的眼睛注视着阿布里埃尔的一举一动。那应该就是作为店主一样的存在了,传闻中果然没错,这家奇怪的魔法店是无人照料的,只有这几个魔法傀儡维持经营。

    不过阿布里埃尔不怎么在意这些,他想要的只是店里售卖的货物,而非经营店铺的究竟是什么人,或者干脆就不是人,这与他无关。

    借着店内微弱的光源,阿布里埃尔开始浏览起柜台内部售卖的物品。

    那个魔法店店主没有骗他,这边果然有着魔法书和原版法术卷轴出售,但价格之高让阿布里埃尔这个资本家的儿子都不由得为之咂舌。

    就连最基本的《法术通识基础》都要二百五十朗(苏黎兰德朗与法兰洛德里尔的汇率约为1:1.2),再往上一个等级的那些魔法书的价格更是在此基础上又翻了最少十倍之多,达到了二千五百朗甚至三千到四千朗,有些底层人民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

    阿布里埃尔准备的预算有五千,本来估摸着手头的资金应该还算充裕,没想到竟远远不够,在这些高昂的价格面前自己居然会显得如此拮据。

    这样的话,在购买一本必备的《法术通识基础》之后,剩下的钱就只够再入手一本进阶类的魔法书了。

    看来看去,阿布里埃尔最后还是选择了一本价值三千朗的《元素法术进阶》,原因无他:就算是阿布里埃尔这个对法术完全没有任何接触的人都知道元素系巫师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直都是最普遍的一类,阿布里埃尔不追求特行独立,只愿能做个平凡的普通人。

    只要能一直追随在他的光身边,能远远地观察她的背影,此生就已足够。

    一下子花掉了三千二百五十朗之后,阿布里埃尔手上的预算只剩下一千七百五十朗了,想了想,他目光投向了靠近北边的柜台,那边是售卖法杖、魔法石、巫师袍等物品的区域。

    若是真的成了一名巫师,那这些东西应该都算是必需品了,日后肯定是用的上的。

    阿布里埃尔看到其他魔法店里也有售卖这些东西,而且价格也比这家古怪的店要便宜些许,可惜当时没有买,而现在阿布里埃尔也不愿再多跑一趟。

    反正以最便宜的那个档次来算,他手上这一千七百五十还是足够的,甚至还能有些剩余,他也没想着要买多好的,手上有一套能用的就行了。

    于是阿布里埃尔朝北边的柜台走去,直奔每个物品类型中价格最低的那个目标。

    法杖八百七十朗,魔法石五十朗,巫师袍七百三十朗,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五十朗,合计共一千七百朗,正好还能给他剩下五十朗,阿布里埃尔觉得能够接受。

尘世咏叹(5)

    ……

    “欢迎下次光临,祝您生活愉快,请慢走。”

    柜台里的魔法傀儡将阿布里埃尔所选中的物品统一打包后递给他,同时用冰冷的机械音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出了这段可能早在几个世纪前就已于它的程序中设定好了的礼仪性话语。

    收起仅剩的五十朗,抱着沉甸甸的包装盒,阿布里埃尔吃力地走向魔法店外。

    因为魔法店的特殊设计,他是从店铺左边走进来的,但出去时却不能原路返回,而是要绕上一大圈,从右边才能离开店铺。

    由于累积太高的包装盒挡住了正面的视线,阿布里埃尔只能偏着头看路,这让他能难顾忌到脚下,而且因为魔法店内部昏暗的环境,他根本就无从判断前方的地面是否存在物体,所以当“咔嚓”的一声从脚下响起时,阿布里埃尔顿时就感到不妙。

    有什么东西被他踩碎了。

    ……我要赔钱吗?阿布里埃尔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进而他又想到自己此刻全身上下只剩下五十朗,以及店铺内那些商品的昂贵价格,阿布里埃尔整个人都为之一僵,视线第一时间朝店里的那些魔法傀儡瞄了两眼,发现它们完全不为所动,丝毫不在意这边发生的情况。

    ……看来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阿布里埃尔松了口气,将脚从地面那个被自己踏碎的不明物体上缓缓移开,准备从旁边绕过,但突然之间,又一道清脆的“咔嚓”声从脚下传来。

    ……

    阿布里埃尔脸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两下。

    为了确保同样的情况不会再出现第三次,他只好先将抱着的包装盒往旁边的柜台上一放,便低头借着昏暗的光线在地面搜寻起那声音的来源。

    很快,他就明白了被自己踩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两个药剂瓶,准确的说,是两个空的药剂瓶。

    并且不止只有两个,在前方还有着更多的空药剂瓶,凌乱的散落了一地。

    从头顶悬挂的牌子上,阿布里埃尔得知这边是药剂区,附近的柜台上本因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剂,然而阿布里埃尔眼中看到的却只是一排排空荡荡的售货架,上面的商品全都消失不见,仿佛被洗劫过似的,再联系起地上看到的空药剂瓶,一个古怪的念头从阿布里埃尔心中缓缓浮现。

    ……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当着这些魔法傀儡面把店里售卖的药剂都喝掉了,还随手把空瓶子都丢在了地上?

    阿布里埃尔非常疑惑,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空药剂瓶向前行走几步,这时,他闻到附近的空气中存在一股仿佛铁锈般的奇怪味道。

    阿布里埃尔皱起眉,用手捂住了鼻子,他明白这种味道代表着什么。

    浓郁的不安与危机感涌上心头,直觉告诉他,不能再往里走了。

    阿布里埃尔转过身,迅速往后退去,然而慌乱之间,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都被一下子绊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咔嚓咔嚓咔嚓——”

    药剂瓶破碎的声音接连响起。

    “呃……”阿布里埃尔捂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表情因疼痛而有些扭曲。

    一块尖锐的药剂瓶碎片将他的右臂划开了一道近十厘米长的口子,伤口正汨汨地向外流淌出鲜血,手肘和膝盖部位也多有擦伤。

    阿布里埃尔有些恼怒地回过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绊倒了自己,却只见从柜台的阴影后,一只裹在精致魔导靴中的脚于黑暗中伸了出来,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具尸体的一部分。

    幽暗古怪的店铺,充满血腥味的空气,满地散落的药剂瓶,隐藏在黑暗中的尸体……

    这一刻,在阿布里埃尔十八年的生命中所有关于恐怖的记忆全都翻涌上来,一幅幅骇人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滑过,挥之不去。

    魔法店之内的气氛顷刻间变得阴森无比,仿佛一座吞噬灵魂的魔窟,阿布里埃尔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连柜台上的包装盒都忘记带上。

    但没跑出去多远,他又停下脚步,在突如其来的恐惧散去之后,一种出于善良的担心又浮上心头。

    ……万一那是个只是受伤但还并未死去的活人呢?若是我丢下他不管,如果他的确需要帮助,那该怎么办?这边显然不会再有其他人过来了。

    在一颗善良的心的指引下,这个一向怯弱的青年居然咬了咬牙,转身返回店里。

    重新经过那片散落的空药剂瓶的区域,阿布里埃尔又来到刚才发现那只脚的位置,深呼吸几次之后,终于壮着胆子凑过去。

    “喂!喂,你……你还活着吗?”

    没有人回应,唯有寂静笼罩着黑暗。

    ……要是不这么暗就好了。

    阿布里埃尔这样想到,突然,他回忆起一件道具,于是迅速跑到自己放置包装盒子柜台边,直接拆开包装盒,从里面取出一个自己刚买的魔法灯。

    片刻之后,银白的光芒从魔法灯的核心中亮起,虽然不算明亮,但已经足够让阿布里埃尔看清周围两米内的事物了。

    借助魔法灯的光芒,阿布里埃尔终于看清隐藏在黑暗中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位全身都躲在宽大黑袍里的巫师,正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贩卖药剂的售货架,胸口完全被血液所染红,双臂无力地垂下,左手中还牢牢地捏着一个空了的药剂瓶,不知是生是死。

    因为巫师的头部完全被宽大的兜帽所遮掩,阿布里埃尔无法看到他的真实面貌,也无法判断这位巫师的身份。

    或许是魔法灯的光芒又给阿布里埃尔增添了一些勇气,他轻轻地走过去,伸出手,屏住呼吸,然后非常迅速地一把拉开了那副宽大的兜帽。

    在银白的光芒照耀下,一张属于少女的脸出现在阿布里埃尔的视野里。

    当看清少女的容貌时,阿布里埃尔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这可能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张脸,或许只有他的天使才能与之比拟,甚至,阿布里埃尔都不得不承认,与这位少女相比,连他的天使都略显失色。

    她拥有一头非常少见的银白长发以及不同于人类的尖俏耳朵,外表看起来很是年轻,年龄似乎比阿布里埃尔都还要小上一些,体型非常纤细,那件宽大的黑色巫师袍显得完全不合身,就好像一个孩子偷穿了长辈的衣服似的。

    此刻,这位倒在魔法店地板上的神秘半精灵少女双眼紧闭,眉头微蹙,似乎正承受着不为旁人所知的巨大的痛苦。

    她是那么的脆弱,皮肤几乎苍白到透明,没有丝毫血色,显得纯洁而娇柔,却又了无生机,仿佛已经成了一具凄美的尸体,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尘世咏叹(6)

    忍着浓郁的血腥味,阿布里埃尔蹲下来,把右手略微颤动地探到少女的鼻尖下,一丝轻柔的气流立即划过他的食指皮肤,虽然很微弱,但依然倔强地存在,仿佛从石缝中生长出的小草,即便处于最艰难的环境,那抹绿意都永不褪色。

    ……她还活着。阿布里埃尔一直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嘿,醒醒,醒醒!你还好吗?”

    阿布里埃尔轻声呼唤,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面前的少女正陷入深沉的昏迷。

    年轻的阿布里埃尔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谁?为什么会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家地处偏远而又无人经营的魔法店里?……

    许多的问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阿布里埃尔对这个少女、以及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根本一无所知,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少女现在需要帮助。

    她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需要尽快得到治疗。

    阿布里埃尔有些迟疑,因为在不知道这个少女身份的情况下,冒然行动可能会给他自己惹来一些麻烦。

    但他又绝不可能就这样丢下一个奄奄一息、需要帮助的人不管,否则他的良心将受到谴责。

    而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犹豫,在经过短暂的考虑之后,阿布里埃尔做出了选择。

    他记得最近的医疗所的位置,也有把握在三十分钟内将少女送到那边去,但愿时间上还来得及。

    “无意冒犯。”阿布里埃尔低声说了一句,随即将双臂伸到少女的背部和腿弯,稍微用力,就将她拦腰抱起。

    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而来,这时阿布里埃尔才发现少女身上的那件宽大黑袍早已完全被粘稠的红色液体浸湿,即便隔着衬衣,阿布里埃尔都能感受到从少女的身上传来的冰冷。

    她的体重比阿布里埃尔想象中的还要轻,仿佛一团云朵,稍不留神就会轻飘飘地飞走了似的。

    阿布里埃尔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生命已经从少女的身体中悄悄溜走,只剩下灵魂的重量。

    在抱着少女走出魔法店时,阿布里埃尔回头朝放在柜台上的包装盒看了一眼。

    包装盒里面存放着价值四千九百五十朗的法术用品,而这些钱是他花了十八年才积攒下的积蓄。

    ……唉,等会再回来拿吧,反正这边也很少有人会过来,应该不会有事的。

    他给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

    医疗所内,少女平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微皱的眉头依然没有得到舒缓,她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纯白的病号服,那件被血迹完全浸湿、心脏部位还破了一个大窟窿的宽大黑袍此刻正搭在椅背上,编织成这件巫师袍的精致魔纹布在血液干涸之后,依然无可救药地变成硬邦邦的一坨,非常颓废地向下耸拉着。

    阿布里埃尔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只手里拿着一张检查单,另一只手托着脑袋,神情满是不解。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边的魔法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幽蓝的光芒穿透渐渐深沉的夜幕。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赶在医疗所即将关门的最后一刻抵达了这里,然而那两位值班的医师在收取了他仅剩的五十朗里面的五分之二后,得出的结果却是没有结果。

    “这位小姐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体质十分虚弱,这可能也是导致昏迷的主因。衣服上的血液不知究竟是怎么来的,虽然确实属于这位小姐本人,但在这位小姐身上又找不出任何伤口,而且如此庞大的出血量其实早已超出任何一个正常人体内所能容纳的极限了,我们对此也感到非常奇怪……”那位医师大妈的声音还在阿布里埃尔脑海中回荡。

    也就是说,她其实没什么大碍,自己刚才只是虚惊一场?

    但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还不愿醒来?即便是因虚弱而导致的昏迷,这时间也太过漫长了。

    阿布里埃尔用检察单拍了拍脑袋,将这张纸折叠两次,然后收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

    现在该怎么办?就让她留在医疗所,然后自己返回魔法店拿上包装盒回家吗?

    可若是想留在医疗所住一夜需要花上一百朗,阿布里埃尔现在手头上没有这么多钱了。

    总不能就将这个昏迷中的美丽少女直接丢在深夜的大街上不管吧?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既然已经选择了帮助她,不妨就直接帮到底。阿布里埃尔这样想到。

    那只能……

    ……

    “弗莱曼少爷!哦!谢天谢地~您终于回来啦!”

    当纳街三十一号,守在门外的年迈管家一边发出欢快地感叹,一边输入密码打开别墅的机械门,将阿布里埃尔迎进屋里。

    看着阿布里埃尔怀里抱着的美丽少女,管家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少爷总算长大了,知道怎么和女孩子们相处了……但这进展着实太快了点,居然直接就把人带回家了。

    “梅奥叔叔,我爸妈睡了吗?”阿布里埃尔非常紧张地左顾右盼,观察着楼上的动静。

    “老爷和夫人都已经休息了,您尽管放心。”管家轻轻关上了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呼——那就好。”阿布里埃尔紧张的表情松懈了些许。

    “梅奥叔叔,请让人帮我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拜托了。”他先将抱着的少女放到客厅的法兰绒沙发上,然后揉着酸痛的胳膊,看向管家说。

    “客房?哦,少爷,我认为,您房间的床是足够睡下两个人的。”管家有些戏谑地回答,但同时也一丝不苟地吩咐两个仆人立即去执行阿布里埃尔的命令。

    这个清秀的青年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耳朵充血的仿佛直接要掉下来似的,“梅奥叔叔,您误会了,她只是我的一位朋友而已……”

    “呵呵,我知道,我理解您的意思。”管家一副过来人的神态,目光温和地注视着阿布里埃尔,这时,刚才那两个仆人走下楼梯,回到原有的岗位上。

    “哦,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少爷。”

    “谢谢。”

    阿布里埃尔向管家道了谢,便重新抱起少女向楼上走去,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用目光示意那件被他刚才一同放到沙发上的黑色巫师袍。

    “梅奥叔叔,帮我把那件衣服洗出来。”

    “如您所愿。”管家含笑着点头,注视着阿布里埃尔的身影从楼梯上消失之后,便走到沙发上,拿起了那件巫师袍。

    ……嗯?这是?

    管家一瞬间就认出了衣服上那些已经凝固的暗红偏黑的物质究竟是什么,他震惊地抬起头,心中顿时充满了警惕。

    这次外出,少爷究竟遭遇了些什么?

    ……

尘世咏叹(7)

    ……

    “该死!这些该上断头台的混蛋!”

    第二天清晨的饭桌上,弗莱曼先生挥舞着最新一期的报纸破口大骂。

    “他们竟然禁止我买下东港口的那块土地,还立法限制远洋船队的最大规模,呸!恶心!”

    弗莱曼先生原计划买下位于东港口的一块土地,打算再开设一家远洋贸易公司以进一步拓展自己名下的资产和势力,本来价钱都已经谈好了,双方都已经在协议上签了字,就等着交接的那一天。

    可直到最后一步,格林顿城市议会的那些旧贵族们却没有任何理由地单方面撕毁了协议,并说是出于防止垄断的目的,禁止像弗莱曼先生这样的大商人日后以任何形式的土地兼并,并临时出台一项法案,严格规定了远洋船队的最大规模,违反规定将被处以高额罚款并吊销从业资格。

    但弗莱曼先生心里明白的很,议会的那些旧贵族们哪里是为了防止土地兼并和行业垄断,分明是因为商业资本的逐渐壮大已经开始触动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在父亲的怒骂声中,阿布里埃尔安静地坐在餐桌边,默默用叉子挑起一块煎鱼卷塞进嘴里。

    “杰罗德!杰罗德!”弗莱曼夫人挠着头皮走下楼梯,她那本就稀疏的短发随着手指的动作如飞絮般飘落。

    “杰罗德!”她叫着弗莱曼先生的名字,“上个月的账本怎么完全对不上?还有十万朗到哪里去了?”

    “哦……可能是新来的那个会计不太懂事,漏了些账面上的内容。”弗莱曼先生刚才表现出的愤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改天我就把他炒掉。”

    “是这样吗?”弗莱曼夫人的目光很是怀疑地紧盯着弗莱曼先生。

    “那当然,亲爱的,难道你还怀疑我不成?”弗莱曼先生的神情略微有那么一丝紧张,但他隐藏的非常好,弗莱曼夫人没能看出来。

    “这些实习生都不靠谱!”夫人放弃了对弗莱曼先生的怀疑,嘴里嘟囔道,“以后我们公司只招一年工作经验以上的人。”

    阿布里埃尔拿着餐叉的手抖了两下,有些艰难地将稍显干涩的煎鱼卷咽了下去。

    他知道父亲口中的那位实习会计是完全无辜的,账目上缺少的金额的确是被弗莱曼先生私自挪走了。

    作为一位有头有脸的大资本家,弗莱曼先生也和其他富商一样在外面包养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这是一笔非常大的开支,弗莱曼先生需要钱,但家庭的资产全都掌握在弗莱曼凡夫人手里,所以弗莱曼先生只能从每个月的账目本上下文章,但以往他在动手脚之后都将痕迹处理的非常干净,这个月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然被弗莱曼夫人发现了。

    对于弗莱曼先生的这个秘密,阿布里埃尔是清楚地知道的,管家梅奥叔叔也知晓这些情况,甚至连家里的仆人们都对这个秘密心知肚明,只有弗莱曼夫人不知道。

    为了这个家庭表面上的和谐,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瞒着弗莱曼夫人——可能精明的弗莱曼夫人也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只是不愿意与弗莱曼先生之间闹的太僵才没有明确地指出。

    弗莱曼夫人拉开阿布里埃尔对面的椅子,然后重重地坐下来,叉起一块煎鱼卷丢进嘴里,非常用力的一口咬下去,眉心瞬间就皱成一团。

    “今天的早餐是谁做的?这也太干了!……”

    她开始大声的责备起今天的厨师,仿佛要将隐忍着的满腔怒火从这个突破口宣泄出来。

    过程中,阿布里埃尔一直耸拉着脑袋,与自己面前的食物进行着沆长而无趣的搏斗。

    等弗莱曼夫人的怒意消退了一些之后,阿布里埃尔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决定了,我要去格林顿巫师学院。”

    空气突然寂静。

    弗莱曼夫妇都转头看向阿布里埃尔,神情古怪。

    “……儿子,你知道格林顿巫师学院是什么地方吗?”弗莱曼先生首先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寂静。

    阿布里埃尔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平民若是想进去需要首先通过一场艰难的入学考核吗?”

    阿布里埃尔继续点头。

    “你准备了相关的考核研习资料吗?”

    “嗯。”

    “那你有邀请到一位愿意指导你的正经巫师?”

    阿布里埃尔终于带着些许尴尬地摇摇头。

    “呵呵呵……”弗莱曼先生突然大笑起来,“儿子,没有导师的指引,你是想靠自己踏上这条路?你究竟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认为格林顿巫师学院的考核过于简单?”

    “我们本来都跟你安排好了,你去南苏黎商学院或者机械学院读个几年,出来也好直接接手我们家的产业,我和你妈年纪也大了,不能护你一辈子……”

    “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弗莱曼夫人攥紧拳头狠狠地敲打桌面,额头上青筋暴起。

    “随他去!随他去!让他去碰一鼻子灰吧!”这个中年妇女的情绪非常激动。

    “真是没吃过苦!想给自己找点罪受!我算是没见过这样的人!”

    弗莱曼夫人一脚踢翻了阿布里埃尔身旁的一张椅子,呼吸急促又沉重。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究竟几斤几两,就妄想一步登天变成议会里的那些巫师老爷?哼!你那锈铁脑袋连个账本都算不过来,还打算去研究那些个什么法术模型?就算去了格林顿巫师学院,也只会丢人现眼,败坏我们弗莱曼家的名誉!”

    “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到商学院算几年账!出来直接跟着我们熟悉生意!”

    阿布里埃尔全身剧烈地颤动的,显示出他此刻激动的情绪。

    他紧咬着嘴唇,第一次充满倔强地抬起头来,十分叛逆地直视自己的父母。

    “要去上学的人是我,不是你们!”

    “想到哪个学院就读是我的自由,你们没有权力替我做决定,也没有权力干涉我的自由!”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抛下最后一句话,阿布里埃尔没有理会父母的反应,转身飞快地跑上楼梯。

    “真是翅膀硬了!竟敢这么和我们说话?!……”弗莱曼夫人怒意沸腾的声音从后方迅速地追随而至,阿布里埃尔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拉上了房间门,将那些声音都挡在门外。

    背靠着房间门,阿布里埃尔的身体缓缓滑落,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用双手捂住了脸,指缝间隐约渗出一丝湿润。

    ……

尘世咏叹(8)

    ……总是这样。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上,父母都总喜欢自作主张地替阿布里埃尔做出决定,完全不会顾及他自己的意愿。

    “我们这是为你好。”——每一次,他们都这样说,然后强迫阿布里埃尔去做一些他完全没有兴趣、甚至感到厌恶的事情。

    阿布里埃尔知道他们其实并没有恶意,父母只是按照他们多年的生活中所积累的丰富经验来给自己进行一些教育和指导。

    因为他们以前走过许多弯路,于是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像他们一样再踏上这些弯路。

    他们想尽各种方法,尽可能地为阿布里埃尔安排好未来的一切,为他铺好一条坦荡笔直的大道,并期盼着阿布里埃尔一切都按照他们的意思来。

    弗莱曼夫妇的本意是也为阿布里埃尔着想,但由于并不合适的教育方式,导致实际情况与他们的想象中根本南辕北辙。

    作为父母,弗莱曼夫妇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也并不理解自己孩子的感受,只会摆出一副大家长式的强势姿态,控制着阿布里埃尔去严格执行他们的命令,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如同追在身后的凶猛野兽,直逼的阿布里埃尔喘不过气来。

    他们对阿布里埃尔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为此,也在阿布里埃尔身上投入了相当程度的关心,然而他们却并不明白阿布里埃尔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关心。

    阿布里埃尔想要的,不过是彼此间的相互尊重、心灵上的慰藉与理解、以及理性和谐的意见交流,然而这几点中,弗莱曼夫妇哪怕其中之一都没能做到。

    这些年来,阿布里埃尔一直都觉得自己仿佛并不是作为一个真正的、有着独立人格的“人”而存在,而只是一个任他们呼来唤去的奴隶,一个任凭摆布的傀儡。

    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哪怕那么一天是真正的“活着。”阿布里埃尔之所以会养成如此怯弱的性格,家庭方面的因素绝对占据相当之大的一部分原因。

    而又因这懦弱的性格,在以往的任何时候,他都不曾违背过父母的命令,父母让他去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这两天也是他第一次对父母的意愿做出反抗。为了能追随他的光,阿布里埃尔第一次挣开了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无形枷锁。

    但随之,阿布里埃尔又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悲哀,因为他现在的确还是依靠着父母维持生活,他尚还无法完全脱离父母独自生存。

    离开了那两个让他无比厌恶的人,离开了“弗莱曼少爷”的名头,他什么也不是,就像街边的一条流浪狗,一无所有,无家可归。

    他想过改变,但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阿布里埃尔根本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去做些体力活,又碍于“弗莱曼先生之子”的身份,在这个城市的所有其他公司全都拒绝了他的工作申请。

    算下来,他似乎只有进入弗莱曼家的产业工作这一个选择了,然而进入父母的产业工作根本无法让现状得到一丝一毫的改变,只不过是转变成另一种形式。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真正摆脱他们的控制?阿布里埃尔不知道,他完全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阿布里埃尔靠着房间门瘫坐在地上,垂着头,瘦削的身体藏在阴影里。

    这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有人轻轻敲响了他背后的房门。

    “少爷,是我。”管家那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传进阿布里埃尔的耳朵里。

    “哦,梅奥叔,什么事?”阿布里埃尔劲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

    他赶紧从地板上站起来,拍掉衬衣和长裤上沾染的灰尘。

    “您交代的那件衣服已经洗好了,少爷,我给您带过来了。”

    衣服?阿布里埃尔只想到了那件被血液完全浸透的巫师袍。

    “哦……”

    十秒钟后,阿布里埃尔打开门,表面看起来已经找不到任何异样。

    脸上总是挂着和蔼微笑的管家正站在房间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小臂上搭着一件流溢着如星辰般地紫蓝的精致衣物,完全看不出是昨天阿布里埃尔带回来的那件破败不堪、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的巫师袍了。

    “左胸部位的破损我本来是想替您修补完好的,但找遍了整个格林顿都没人有把握能将其修复如初,就没有擅作主张。”管家一边解释,一边将巫师袍递给阿布里埃尔。

    “还有,老爷和夫人已经出门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将巫师袍递到阿布里埃尔手上之后,管家担忧地观察着阿布里埃尔,很秋轻易就分数发现了他眼角未能完全拭去的水渍,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

    “少爷,老爷和夫人也有着他们的考虑,虽然说话确实有些重,但还是希望您别往心里去……当然,您的意愿自然是最重要的。”管家用手轻轻在阿布里埃尔肩上拍了两下,给他展露出一个充满善意地笑容,然后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缓缓后退两步,“我就先不打扰您了,有需要请随时吩咐。”

    管家梅奥·埃斯特在弗莱曼家已经任职二十多年,深得弗莱曼先生和女主人的信任,这位和善的老人见证了阿布里埃尔从诞生到成长的全部过程,同时,梅奥叔也是阿布里埃尔心中最具“家人”感觉的人,但他只不过是一个管家而已,根本无法真正帮到阿布里埃尔什么。

    目送管家的背影走下楼梯,阿布里埃尔在心中无声地叹息。

    手中传来超乎寻常的柔顺质感,阿布里埃尔低下头,目光落到了精美如新的巫师袍上。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布料,像是魔纹布,但又完全不同,仿佛将天上的星辰都编织进了那些纵横交错的缝隙与纹路中似的。

    幽暗,神秘,却又透露着无法忽视的光辉,一如其主。

    ……不知她醒了没有。阿布里埃尔不禁想到了昨天带回家的那位少女。

    他思索了数秒,便带上房门,挽着巫师袍向位于二楼西南角的客房走去。

尘世咏叹(9)

    刚一推开客房的门,顿时就有一阵冷气席卷而来,阿布里埃尔甚至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这么冷?现在是几月?七月……那不是都已经进入仲夏了吗?

    阿布里埃尔非常疑惑。

    客房里的气温低的明显不正常,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周围的热量都吸走了似的,营造出一种恍若初冬般的氛围。

    ……奇怪。

    阿布里埃尔关上门,将那件搭在左手小臂上的巫师袍往上挽了挽,抬腿向里走去。

    穿过进门处的垭口,就能看到客房的全貌了,客房里同样没有开灯,连窗帘都不曾拉开,昏暗的光线下,所有的物体都笼罩了一层朦胧而又神秘的色彩,就好比晨曦还未从东方出现之前的黎明时分,然后此刻,外界的太阳都已经高高挂在东南方的天空,并势头正劲地朝正中升去。

    借助昏沉的只能分辨出物体大致轮廓的光源,阿布里埃尔看到客房中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和自己昨天离开时并无二致。

    阿布里埃尔本想先将搭载左臂上的巫师袍挂进衣橱,但当他的目光移向靠东面墙壁放置的红杉木床时,整个人一下子楞在原地。

    黑暗中,本该平躺着的少女上半身立起,一动不动地坐在宽大的床上,双手从单薄的鹅绒被中伸出来,非常自然地交叠在小腹前,偏着头,视线平静地注视着未能完全合拢的窗帘缝隙间所透出的那一线光芒。

    这一幕竟和房间中的幽邃与寒冷达成一种别样的和谐,某种让人说不出的意境在空气中无形地流淌着,就仿佛阿布里埃尔第一次见到勒布朗先生在一周前售出天价的那副《夜与蔷薇》时心中生起的感觉。

    这一刻,强烈的灵感无可阻挡地涌现出来,阿布里埃尔突然很想拿起画笔,忠实地描绘出眼前所见到的画面。

    “哦……你……你醒了。”阿布里埃尔忘记了自己将要进行的举动,双手环抱着巫师袍站在原地,说出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少女回过头,朝阿布里埃尔的方向望过来,有那么一瞬间,阿布里埃尔似乎看到少女的脸颊上挂着两滴泪珠,反射出晶莹的微光。

    她一言不发地凝视阿布里埃尔,一红一蓝的异瞳就仿佛最纯净的宝石,两只眼睛中的目光都是那样清澈,犹如雨后平静的湖泊,不存在一丝涟漪。

    然而,作为一位内心敏感的艺术家,阿布里埃尔却察觉出这平静的目光之下所掩藏的忧郁与哀伤。

    ……为什么?

    少女看起来很年轻,甚至阿布里埃尔估计她可能比自己的年龄都还要小上一些,然而,她的全身又都笼罩着一股属于那些经历过无数时光洗礼的长者身上所特有的气质——恬淡,而又深刻,带着看透一切的睿智。

    年轻人本不该有这样的气质,那是漫长岁月的沉淀中所留下的无法磨灭的残余,她就平静地坐在床上,却仿佛已经走过了天涯海角,历遍了云卷云舒。

    阿布里埃尔有些不知所措,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已被完全看穿,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哦……哦!很抱歉,这位小姐,我是在一家名叫菲尼克斯之语的魔法店遇到您的,当时您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衣服上还沾满了快要干涸的血液,我害怕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自作主张地将您送到医疗所,但医疗所的医师说您没有大碍,而我身上又没有足够的钱可供您在医疗所渡过一个晚上了,就只能把您先带回我家……”

    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将遇到少女之后的全部过程都描述了一遍,阿布里埃尔朝床上深深地鞠了一躬,话语里充满毫不虚伪的真诚,“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擅自做出决定……真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冒犯!”

    然而少女完全不曾理会阿布里埃尔的解释,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用那奇异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幽幽地注视着他,直盯得阿布里埃尔心中一阵恐慌。

    “小姐,我发誓我刚才所言之内容没有半分虚假,以我的灵魂和人格担保……”

    “有烟吗?”

    清澈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幽暗的客房中响起,但阿布里埃尔一时不察,依然自顾自埋头给少女描绘自己昨晚在那家魔法店所里经历的一切。

    “……您就倒在那一地的空药剂瓶中,当时还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以为是……”

    “有烟吗?”那声音又毫无起伏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阿布里埃尔抬起头,却正对上少女的视线,整个人再一次楞在原地。

    ……

    阿布里埃尔躲着管家和仆人们的视线,从后门偷偷溜进弗莱曼家位于当纳街的别墅,然后鬼鬼祟祟的跑上二楼,飞快地拉开客房的门钻进去,又迅速从里侧关上门。

    感觉自己的行动没有被察觉之后,阿布里埃尔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将一直背在背后的双手拿到面前。

    因为阿布里埃尔这次带回来的东西是被父母明令禁止他接触、甚至连管家都明确地表示非常厌恶的,所以他才会如此小心。

    他手里提着一个不透光的黑色小型编织袋,从外面隐隐能看出袋子里装着的一件长条形物体的轮廓。

    那里面是阿布里埃尔在某个小杂货铺里买到的一支烟斗和一盒烟草,购买这两样东西又花费了他仅剩的三十朗之中的三分之二。

    就在昨天上午,阿布里埃尔还在冒险者工会里存有一笔金额高达五千郎的丰厚资产,而现在他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就只剩下一张面额五朗的纸币、两个二郎的铜币和一个面额只有一郎的镍币了,简直是一贫如洗。

    还好昨天将少女安置好之后,阿布里埃尔连夜赶去魔法店时,发现自己放在柜台上的包装盒并没有丢,不然他可真的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给,小姐,您要的东西。”阿布里埃尔前进几步,将手中的黑色编织袋递给那位已经端坐在椅子上的半精灵少女,然而过程中,他的目光一直低垂着看向地板,不曾直视过少女哪怕一眼。

    在此之前,他只有在面对他的白裙天使时才会陷入这样的窘迫的境地。

    ……我这是怎么了?

    阿布里埃尔突然想给自己的脸狠狠地来两下。

尘世咏叹(10)

    烟草燃烧时产生的轻烟袅袅升起,朝天花板上飘去,却到中途就逸散开来,奇特的香气便开始在封闭的客房里弥漫。

    那位神秘的半精灵少女已经披上了阿布里埃尔带过来的紫蓝色巫师袍,正十分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双腿上下交叠,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斗。

    她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布里埃尔,时不时将手中携着的烟斗放到嘴边轻轻吸上一口,又十分悠然地将一团朦胧的烟雾朝上方缓缓呼出。

    视线透过迷离的轻烟,看到的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仿佛仲夏清晨初醒之后又重新闭上眼睛的懒洋洋的小憩,虽然可能会导致错过了学习和工作的时间,然而那种占据整个大脑的舒缓却总是令人沉醉。

    “……事情就是这样,您还记得您的家在哪儿吗?小姐,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会尽我所能的送您回去。”

    阿布里埃尔一本正经地站在客房正中央的位置,四肢都伸的笔直,垂着脑袋,目光飘忽不定,就仿佛一位犯了错正准备接受责罚的孩子。

    他不敢直视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只是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一小会。

    在阿布里埃尔看来,少女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随意与平静,却又带着旁人难以模拟的、颓废的慵懒气质,竟与客房内部的氛围达成一股奇特的和谐。

    这一刻,就连平日里阿布里埃尔最为讨厌的烟草气,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厌恶了。

    “……你叫阿布里埃尔?”少女偏着头,并未回答阿布里埃尔的问题,反而向他反问。

    “啊,是的……嗯?”阿布里埃尔应了一声,突然又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然而从少女脸上,阿布里埃尔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流露——超凡脱俗般的平静占据她那一红一蓝的目光中绝大多数位置,就连之前那些令人动容的悲哀和忧郁也都消失不见,只有跨越时光的深邃一如既往。

    “刚从中学毕业,即将前往高等学府进修?”少女朝烟斗嘴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即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由白色轻烟组成的圆环袅袅升起,在空气中逐渐扩散,直至完全消失。

    “是……”阿布里埃尔更加疑惑了。

    “你父母让你去读商务或者机械,可你的意向是一家巫师学院。”少女的语气已经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下,阿布里埃尔才意识到自己与父母之间的争执已经被这位少女完全听进耳朵里。

    “是的,我希望能进入格林顿巫师学院就读。”阿布里埃尔也干脆坦然地回答。

    “为什么呢?咳咳……”少女轻轻咳了两声,似乎有些被刚烈的烟气呛到,眉头微微皱起,又立即舒缓。

    “一个商人家庭的孩子,一个以往从未接触过关于法术方面知识的人,却不惜违抗长辈的旨意也要进入那个此前从未踏入的领域……”

    她注视着阿布里埃尔,目光深沉。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阿布里埃尔也想问自己。

    真的是为了追随他心中的那道光吗?也许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在里面,但绝对不是主因。

    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呢?阿布里埃尔第一次开始审视起自己的内心。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才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坐在椅子上的少女。

    “因为……我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若是按照父母给他安排的路线,虽然一帆风顺,却又一眼望得到头,那样的话,阿布里埃尔感觉自己只是取代了父亲现在的位置,作为一个一切行动都追逐利益的俗不可耐的商人而活下去。

    他讨厌那样的未来,他害怕自己最终也变成和父母一样的人。

    “呵……”阿布里埃尔听到从面前的椅子上传来一声轻笑,依然不带任何情绪,又似乎夹杂着些说不清的东西。

    “你真的知道巫师学院是什么吗?人类的孩子。”少女又将烟斗举到嘴边轻轻的吸了一口,语气就像是一位年迈的智者。

    在阿布里埃尔的愕然中,少女的声音再次幽幽地飘来。

    “那是贵族们送自己的后代去镀金和结交人脉的地方,巫师贵族们都有着自己的家族传承,巫师学院教的那点东西他们根本就看不上,本质上就是一个大型的贵族交际圈。”

    “而就是这样一个交际圈,还对普通的平民设下相当高的门槛,如果一个零基础的初学者想要通过法术学院的入学考核,那前期投入将会相当惊人,而且毕业后的回报周期也非常长,因为各种各样的研究机构和政治机关里的位置都是留给贵族们的,和普通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个通过入学考核进入巫师学院研习了四年的平民,毕业后只能到冒险者协会接取一些委托来赚取佣金,或者在某个城市开设一家非常低端的魔法店赚些小钱糊口,虽然收入比一般的普通人要强的多,但与你父亲这样的大商人是完全不能比的。”

    烟斗前端的火星忽闪忽灭,但少女没有继续往里添加烟草,而是把手平放到椅子的扶手上,继续对阿布里埃尔说。

    “与你的想法相比,还是你父母的建议比较现实,如果你已经脱离了做梦的年纪,那就应该听从他们的意见,这对所有人都好。”

    ……

    阿布里埃尔有些不高兴,因为面前的少女并不支持他的选择,反而表示他父母的建议才是最合理的。

    他感到很失望,他本以为这位大约与自己同龄的少女会理解自己的感受,并对自己进行一些鼓励。

    不曾想少女却批驳了他的想法,并以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劝说他接受父母的安排。

    而且他竟然还没有还击的余地——阿布里埃尔张了张嘴,却一个词也吐不出来,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用来反驳那位少女的观念。

    少女给出的理由是那样令人信服,甚至,阿布里埃尔也开始对自己的决定有了些许怀疑,但一想到蔚蓝的天空与碧绿的草地之间跳跃着的那位白裙女孩,阿布里埃尔又重新变得坚定。

    阿布里埃尔当然不可能把他的天使、把他心中的光拿出来为自己的决定进行解释,那是独属于他的永远的秘密,不可为任何人知晓。

人间漂泊(1)

    “我理解您的意思,小姐。”与刚才相比,阿布里埃尔的语气有些冷淡了。

    “但恕我不能同意您的观点,他们有他们的考虑,但我也有我的想法。”

    这个纤瘦的青年笑了笑,神情恢复常态,“您也不必再劝说我了,我既然已经作出决定,就不会再更改。”

    “小姐,您身体好些了吗?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送您回家。”阿布里埃尔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逗留。

    ……

    事实上,艾丽西娅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看着眼前身着一整套精致华美燕尾服的青年,她不禁想到了多少年遇到的过的那些农户家庭的孩子。

    这个出生在一位大资产主的别墅里的青年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足够悲惨,足够痛苦,并因此终日顾影自怜、郁郁寡欢。

    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所拥有的,是许多人穷尽想象力的极限都无法到达的领域。

    他可以每天睡到十点起床,打着哈欠走下楼,坐到铺着纯白桌布的餐桌边,一边和父母吵架,一边吃着仆人端上来的鳕鱼卷和迷迭香汁焗鸡翅,甚至还有时间抱怨新来的厨师水平不行。

    而就在同一片大地上,在同一片天空下,在城市之外的农庄,在远离繁华的荒野,还有许多和他同龄,甚至比他还要小上许多的孩子早已饿着肚子忙碌了五个小时。

    他厌恶父母对自己的严格约束与过分的责骂,可他不知道有些家庭每天都只用准备一个人的晚餐,他因难以实现自己的理想而苦恼,可不知道还有许多人连活着都是一种奢侈。

    凡人之间的大部分差距,早在出生的那一刻就以定下,并非是通过努力就可以填补。居住在城市中央地带的恢宏的大别墅里的青年,与生存于寒风肆虐的雪原上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内的男孩简直就不像是活在同一个世界上。

    从这惊人的差距中,艾丽西娅早就深刻的意识到有一种无影无形却真实存在的东西,叫做“阶级”。

    ……

    “少爷!弗莱曼少爷!有客人找您——”管家的声音忽然从楼下传来。

    “哦!”阿布里埃尔打开客房的门,伸出头应了一声,随即又转过身来,充满歉意地看向少女。

    “很抱歉,小姐,我得失陪一下。”

    阿布里埃尔微微俯身致歉,不待回应便立即推开门离开客房,顺着精雕细琢的红木扶手一路走下楼梯。

    客厅中,一位体态宽裕的绅士正翘着腿躺在沙发上,往嘴里塞着茶几上切好的水果,见阿布里埃尔走下楼,便立刻收敛起那副满是商人气息的无礼模样,起身迎过去,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弗莱曼少爷?哦!总算是见到您了,我是南苏黎商学院招生部副主任,您可以叫我史密斯教授,弗莱曼先生前些日子委托我……”

    是父亲找来给自己介绍学院情况以及入学事宜的人,但阿布里埃尔对南苏黎商学院完全没有兴趣,但也不好直接的表现出来,只能一直在史密斯教授询问自己关于入学的具体安排时给出些模棱两可的回应,敷衍了半天,才终于把这个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学者气质,反倒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的胖子勉强送走。

    然而当阿布里埃尔回到楼上时,客房的椅子上早已没有了那位少女的身影,只剩下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于幽暗之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她悄悄地不辞而别,没有惊动任何人,阿布里埃尔问过了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仆从和门卫,但无一人知晓那位少女究竟是如何离开的,她就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化作一阵风,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

    在当纳街与红龙街的交汇处,一位身着紫蓝色巫师袍的半精灵少女站在拐角的路牌前,平静地注视着路牌上标出的各种地点和方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一支点燃的烟斗。

    少女时不时送到嘴边轻轻吸上一口,大约五秒后,朦胧的灰白烟雾便会缓缓升腾而起,混杂在流动的空气中渐渐散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在她面前的道路上,有许多造型奇特的机械载具按照一定规则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些机械体依靠四个左右对称的轮子移动,在运行时,竖立于机械体前端的烟囱会朝天空喷出滚滚黑烟,同时发出巨大的噪音。

    少女从这些庞大的机械造物之上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法术波动,她完全不知道让这堆铁皮动起来的原理是什么,这让她感到非常好奇——但也仅限于好奇。

    这些机械造物充满秩序地在道路上运行着,如同向前奔涌的河流中跃动的水花。然而在某个时刻,突然有一道小小的身影不慎闯入了这秩序的河流,顿时,一连串刺耳的警笛声响起,伴随着孩童惊恐的尖叫。

    那个闯入路中央的男孩已经吓得用手捂住眼睛,但想象中的撞击和疼痛并没有降临,在蒸汽机车的前端即将与男孩的身体零距离接触的那一瞬间,幽蓝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后,男孩落入了一个冰冷而僵硬的怀抱。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张完美到不真实、却又面无表情的脸。

    “……谢谢……”男孩的声音怯生生的,这位救了他的姐姐虽然非常美丽,但无论是神态亦或目光都让男孩本能地感到害怕。

    “不要命啦?!真是晦气!”那个差点撞上男孩的车主从车窗中伸出头来,朝这边骂骂咧咧地吼了两句,便在后方不耐烦的鸣笛声中重新卷入了奔涌的机械河流。

    少女将男孩放到地上,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

    “跑吧,人类的孩子,跑到离我尽可能远的地方去。”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令人恐惧的氛围。

    “……呜呜~”男孩似乎都快要哭出来,咬着嘴唇飞快地跑走了。

    少女又将烟斗凑到嘴巴吸了一口,随即嘴唇微张,吐出一道烟圈。

    心脏部位依然隐隐作痛,大脑前所未有地混乱,只有当刚烈而粗糙的烟气涌进肺里,烟草所带来的轻微麻痹感才能短暂地让紧张的神经稍有缓解。

    她将视线从男孩惊恐的背影上移开,然后望向头顶蔚蓝的天空,神情不禁带上了些许的恍惚。

    我还活着……

人间漂泊(2)

    ……

    艾丽西娅向着天空中高悬的太阳伸出手去,两只异色的眼睛像猫一样眯起。

    阳光勾勒出手掌的轮廓,为艾丽西娅张开的五指边缘渲染了一层迷离的光晕,在光线能够照到的部位,皮肤都仿佛变得透明。

    ……这是她的左手,由她精确控制,受大脑完全支配,但艾丽西娅的记忆里找不到关于这只手的任何印象。

    这些年过去,昔日那位青涩的巫师学徒现在也已经超过五十岁,并且由于频繁的消耗生命使用禁术,导致身体的衰老速度与日俱增,她的双手早已变得干枯而苍老,死气沉沉的,就像一截扭曲的树枝。

    然而天幕投射而下的梦幻般的光影中,这只手看起来却显得那么的小巧而精致,皮肤光滑又充满弹性,透出淡粉色的指甲圆润而饱满,整体充斥着生命的活力以及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将属于少女的纤细与柔嫩完完全全地呈现出来。

    这只手不属于她,至少,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她。

    事实上,当醒来之后,艾丽西娅就发觉自己身体的每个部分都由内而外地出现了一些奇异的变化。

    她的体型缩小了一圈,原本合身的巫师袍,现在就如同床单般松垮垮地披在她身上,衣袍下摆都快要拖到地上去了,脸上的皱纹也完全消失,松弛的皮肤和肌肉重新变得紧绷,完全是一副年轻少女模样了。

    就好像在她昏迷的过程中,时间悄悄地倒退了三十多年,将要流逝殆尽的生命又一点点回到她的身体里,本已老化的器官和身体组织都重新变得年轻、变得充满活力。

    现在的艾丽西娅看起来约摸只有十六七岁,甚至比她第一次与导师相遇时的年龄还要小上一些。

    艾丽西娅并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一情况的出现,但出于直觉,她怀疑这可能与自己喝下去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药剂有关。

    而且……她缓缓收回伸向太阳的手,捂在了自己左胸。

    艾丽西娅还清晰地记得枪尖贯穿自己心脏时流露出的冰冷杀意,以及血液流逝殆尽之后余下的虚弱与无力。

    那是绝对致命的伤势,她本不应该活下来,可现在,心脏部位的贯穿伤已经完全恢复了。

    但只是表面上的恢复,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依然在她体内留了下来,并继续无时无刻地折磨着她的灵魂,就像是某种诅咒,却根本无法驱散,艾丽西娅不得不依靠烟草的麻痹来让自己保持镇定,不至于就此陷入疯狂。

    ……那柄长枪绝对有问题。

    艾丽西娅抬起头,重新望向路牌。每一家“菲尼克斯之语”魔法店内部都配备有实验室和各种相关仪器,她需要回到魔法店借助实验室的仪器来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一次详细的检查,以确定自己目前的状况。

    ……

    古朴的实验室中,艾丽西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实验台上放置的一个烧杯,直到烧杯里面的液体由红转蓝、从浑浊转为清澈,她的精神才终于放松下来,很随意地拿起烧杯,将里面澄清的蓝色液体倒入一个空白标签的药剂瓶中,塞好软木塞,然后在瓶身的空白标签上写下“试验品δⅣ改”。

    烧杯中还剩下一些液体,艾丽西娅拿出一条细长的干肉脯沾了一圈,送到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嘴边。

    对于这明显不怀好意的恩赐,这只艾丽西娅从回到魔法店的路上顺手买到的饥饿的小白鼠还是忍不住伸出舌头尝试着舔了两下,似乎感觉没有异常,便用两条前腿抱着肉脯啃了起来。

    但不到一分钟之后,正在啃食肉脯的小白鼠突然就变得躁动无比,丢掉肉脯在笼子里满地打滚起来,过了一会,小白鼠停止了翻滚,开始啃噬起笼子里碰到的一切物体,甚至包括它自己的尾巴和四肢。

    小白鼠似乎没有了痛觉,疯了似的撕咬自己的身体,将尾巴和四条腿都一点点咬下来,囫囵吞进肚子里……它竟然在吃自己!

    这个容积不足一升的笼子里正在发生的画面着实令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惊悚,然而艾丽西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程度的血腥和恐怖,面不改色地看着小白鼠将自己的下半身啃的血肉模糊,直到两分钟后,奄奄一息的小白鼠才终于躺在笼子里的干草上,再也动弹不得,这时,它已经把自己的下半身完全啃光,鲜血和内脏流的笼子里到处都是。

    等小白鼠完全停止了呼吸,艾丽西娅托着下巴想了想,随即取过一张空白标签贴在药剂瓶上,掩盖住了原本那张写有“试验品δⅣ改”的标签,重新拿起笔,在新的标签上用苏黎兰德语以飘逸的字体写下一个词:“枷锁”。

    艾丽西娅放下笔,在右侧随手划开一道空间裂隙,将药剂丢入自己的亚空间,接着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实验室。结束后,她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同时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当艾丽西娅走出实验室时,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她花了近一整天的时间才完全掌握了自己身体目前的状况——正如预想中的那样,在遭受到如此极端的致命伤后,她本该死去的,可当时胡乱喝下的那一堆杂七杂八的药剂居然偶然而离奇地在她体内汇聚,融合出一种带有剧烈致幻性精神毒素的奇特成分。

    然而因为艾丽西娅身上所拥有的那一部分来自虚空恶魔的力量,她是完全免疫任何精神方面的影响的,所以这种放到普通人身上本该是剧毒的物质,对她来说完全无效。

    而忽略了其本身携带的精神毒素之后,这种成分所带来的强大效力能够让任何程度的伤势暂时复原,甚至将作用对象的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也就是外表体现出的“年轻化”。

    之所以说是“暂时”,是因为这种成分并没有真正的将艾丽西娅从死亡线边缘拉回来,只是通过浩瀚的效力强行维系住了她即将消散的生命,并营造出一种虚假的繁盛与蓬勃。

    但药剂所带来的效力并非能永远维系下去,而是随着时间不断消耗,当效力完全流逝殆尽的那一刻,艾丽西娅依然会不可避免地滑向死亡的深渊。

    当然,在明白这种效力的原理后,艾丽西娅在实验室尝试了六个小时,经历了数不清的失败,终于复原出了那些药剂融合出的独特成分,也就是让烧杯中的液体转变为蓝色的微观物质,她将之命名为:“枷锁”。

    ——那并非挽救生命的良药,只是将灵魂囚禁于世间的枷锁。

人间漂泊(3)

    掌握了这种药剂的制作方法,也就意味着艾丽西娅暂时不用担心效力消退的问题了,只需在药效彻底散去之前对其进行补充,就可以一直维系着目前的状态。

    经过计算,药效的衰竭周期大概在两周左右,也就是说,为了活下去,艾丽西娅必须每过半个月都得重新喝下一瓶这样的药剂,这很麻烦,但她别无选择。

    ……

    坐在卧室的镜子前,艾丽西娅脱下身上的巫师袍,平静地打量着镜子里倒映出的那位银发半精灵少女。

    ……这是我吗?

    过往的记忆变得非常模糊,她已经完全记不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了。

    艾丽西娅眨了一下眼睛,镜面之内的半精灵少女也同步地眨了眼睛,艾丽西娅抬手轻轻按在镜面上,镜子里的少女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镜里镜外,两只一模一样的手十指通过指间连接在了一起,仿佛正缔结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契约。

    在短暂的不适应之后,艾丽西娅还是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现在的形象。

    心脏突然泛起一阵剧烈的刺痛,像是被粗暴地撕碎、又强行缝合在一起,顷刻间,艾丽西娅连呼吸都变得非常艰难,她颤抖着手摸出烟斗,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

    “……呼~”带有轻微镇痛作用的烟草似乎让身体内部的不适稍有缓解,她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无声地闭上眼睛。

    那场刺杀所留下的神秘力量依然在无时无刻的折磨着她的身体和意志,此时此刻,其实艾丽西娅依然处于濒死状态,只不过是靠着药剂的力量才能继续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而已。

    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艾丽西娅的意料之外,也根本说不上究竟是幸运亦或不幸。

    在短暂地休息了几分钟之后,艾丽西娅的眼睛重新睁开,她站起身,准备伸手去拿那件搭在椅背上的巫师袍,但她又突然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卧室,走到魔法店售卖巫师袍的柜台前,取出柜台里售卖的一件学徒制式的巫师袍披在身上。

    艾丽西娅站在魔法店门口,注视着夜色下老城区空无一人的街道,又吐出一口轻烟,神色如往常一样平静,但目光冰冷的就仿佛极地雪原之上的永久冻土层。

    作为一位天外守护者,居然被一个凡人打败,甚至被赶出了自己的高塔,奄奄一息地流落世间,这对任何一位高傲的天外守护者来说都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无论如何,她必须得尽快赶回去,夺回缄默之塔的控制权。

    但出于谨慎的考虑,在对缄默之塔内部目前的信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艾丽西娅不会贸然行动,她需要先掌握更多的信息。

    好在“黑巫师艾丽西娅”这个名号并非完全言过其实,她的确掌握着相当一部分属于黑巫师的能力,比如……

    艾丽西娅面无表情地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鲜红的血液从伤口缓缓溢出,她仰起头,将指尖渗出的血液滴入自己那只呈现出蔚蓝色的正常右眼。

    血液与虹膜接触到的那一刻,一股阴暗而堕落的力场从她身上逸散开来,由红转黑的视野里,她的思维超越空间,联系到了几个艾丽西娅自己事先设立于不同位置坐标的怪异存在。

    与此同时,在缄默之塔内部三个最阴暗隐蔽的角落里,完全由扭曲的血肉构成的巨大眼睛突然睁开。

    “监视者”,作为黑巫师的一个标志性法术,出于好奇,艾丽西娅曾经也钻研过一段时间。

    在联系到监视者的过程中,施法者会不由自主地向周围十米范围内持续释放“恐惧侵蚀”,若是有人在此时靠近艾丽西娅十米以内的话,再怎么勇敢的人都会立即被吓的尖叫着逃离,胆子小一点的甚至会当场毙命。

    还好老城区本就人烟稀少,现在这个点更是空无一人,故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其实艾丽西娅不该直接站在魔法店门口联系监视者的,不过她似乎完全不在乎对于凡人造成的影响,也便无所谓了。

    忽略掉恶心的制作过程、丑陋的外表以及诡异的施法方式,这些眼睛具有侦测隐形强大的功能,并且它们所看到的画面会同步地反馈给施法者,监察范围视作施法者视野的延伸。

    虽然艾丽西娅自己就具备侦测隐形的能力,不需要依靠这些眼睛来看穿虚妄,但监视者的后一个能力,艾丽西娅还是觉得非常有价值的。

    所以,她在彻底钻研透了“监视者”之后,便立即在缄默之塔内部的每一层都设立了一个这样的眼睛,缄默之塔一共有八层,所以她应该设置了八个监视者,然而她现在还能联系上的却只有三个,看来有相当一部分都被发现并清理掉了。

    但仅剩的三个监视者正好位于第一层“回响大厅”、第四层“寂然之域”以及第七层“星轨枢纽”这几个重要区域,所以艾丽西娅依然能大致的掌握高塔之内的大部分动向。

    通过这些躲在阴影里的眼睛,她看到有许多身着黑白相见或者白绿相间的学院制服的人在高塔中来回穿梭,控制着一些相对低级的构装造物将缄默之塔内部的许多法术物品搬下楼梯,然后放入位于高塔最底层“回响大厅”的一个临时开启的超远程传送门内。

    在这些人搬走的物品中,最多的是各种各样的书籍,其次是导师和艾丽西娅自己无聊时制作的那些小玩意,艾丽西娅甚至看到吵吵和艾拉被两个穿着浅灰色巫师袍的中年人一人一个地拎着走进传送阵内,后面跟着一具抱着一张书桌的魔法傀儡,书桌上是艾丽西娅这些年来在研究禁术的过程中所得到的那些数据和资料。

    “……这些该死的凡人!”

    几乎所有与她和导师有关的东西都被搬走了,见到这番景象,就连艾丽西娅也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怒骂了一句。

    然而当看到四个学者模样的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副看起来和棺材有些相似、却完全由浅蓝色水晶、顶级魔法石和无数繁杂的法术刻纹制成的半透明容器走下旋转楼梯时,艾丽西娅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

    艾丽西娅几乎是本能地扶住了旁边的门框,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

    容器里,一位脸色苍白的银发半精灵男性安静地平躺着,气质清冷而淡泊,岁月在他额前留下几道刻纹,却根无法掩盖那超凡脱俗的俊美。

    他身上穿着一件血迹斑驳的巫师袍,上面的鲜血甚至还未干涸,双目低垂,眉头忧郁地微微皱起,看起来栩栩如生,就像还活着一般。

    那正是艾丽西娅的导师,上一任缄默之守护者梅菲斯特。

人间漂泊(4)

    “……导师……”

    艾丽西娅一手捂住脑袋,一手扶着身旁的门框,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和意识。

    过往的二十五年,为了寻找让导师复活的方法,艾丽西娅投入了自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不惜堕入禁忌的领域,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来换取一丝可能存在的渺茫机会。

    这些人怎么……怎么敢?!

    暴虐的杀戮欲望在艾丽西娅心中不断高涨,几乎冲破她最后的理智,艾丽西娅想要毁灭那些胆敢亵渎导师的家伙,渴望着割开那些凡人脖颈的血管,让他们肮脏的血液洒遍大地。

    然而就在无处宣泄的怒火即将抵达临界点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记忆最深处浮现。

    “……答应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住自己的理性,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永远不要陷入盲目的极端,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导师最后的教诲似乎超越了时间,直接在艾丽西娅耳边清晰地响起,那一天经历的场景,无论过去了多久都依然历历在目。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破碎了,逐渐趋向极端的情绪迅速回落,艾丽西娅颓然跪倒在地,垂下头,两行泪迹无声地滑过脸颊。

    “我答应你……导师……我答应你……”

    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浅淡的月光洒满大地,也照耀在艾丽西娅身上,与她银白的长发交相辉映,在四散开来的细碎光泽里,时间化作了寂然。

    ……

    当艾丽西娅重新抬起头时,她的表情平静了许多,可目光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为冰冷而深邃,仿佛天上围困住月光的无垠夜空。

    虽然她答应过导师不让自己的情绪陷入极端,也就意味着她不可能做出太疯狂的举动,但绝对不代表她准备毫无作为地让此事就这么算了。

    不可能!她一定、一定得夺回导师的身躯,夺回缄默之塔内的一切,!

    而为了这个目标,首先,她需要信息,她需要掌握关于这些闯入高塔的凡人更多的情报,她需要知道那道临时传送门究竟通向何处——艾丽西娅很快便确定了自己当前的首要任务。

    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艾丽西娅与三个监察者之间建立起的联系临时中断了,然而当她重新建立起与那些由血肉扭曲而成的造物之间的联系时,却只接收到来自高塔之中的唯一一片视野。

    看来在这段过程中,又有两个监察者被发现并清理了,但还好还有一个监视者留存了下来,而且幸运的是,这个仅剩的监视者正好是位于高塔底层的那个,这也让她得以窥视到传送门附近的场景。

    透过这只隐藏在蓄能井内部幽暗地带的巨大眼睛,艾丽西娅看到缄默之塔内部的凡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队学徒模样的年轻人,在一位年迈的黑袍长者的指挥下试图搬走倒在高塔的入口处、只剩下半截的巨大魔法傀儡。

    艾丽西娅记得那个魔法傀儡,它是由艾丽西娅和导师共同设计和制造的,胸前的动力装甲上还带着艾丽西娅亲手刻绘的法力纹路,一个大写的苏黎兰德文词汇:“缄默”。

    它被设计出来的意义,就是为了充当“高塔底层守卫”这一角色,所以在制作这个大型魔法傀儡时,为了最大化的提高战斗力,艾丽西娅和导师选用了防御强度最高的材料,并且为它装备了多种α级攻击性武器和程序,甚至反魔法外壳、魔能粒子聚变反应堆和备用神经中枢等一系列规格外辅助性配件。

    这个魔法傀儡若是放到高塔之外,甚至可以很轻易的灭掉一个小国——在它之上所采用的技术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凡人们目前所处的这个世代,技术方面所形成的、跨时代性的巨大鸿沟根本无法想象和填补。

    然而此刻,这个作为高塔底层守卫的魔法傀儡正一动不动地倒在靠近入口的位置,只剩下上半身,胸部的动力装甲以下的部位不知所踪,所装备的那些α级武器装备因失去供能而完全黯淡,丧失了原本的功能,甚至还不如一堆锈蚀严重的废铁。

    从魔法傀儡腰部损毁严重的断面上,还能分辨出一道明显的呈圆形逐渐向外扩散的焦黑痕迹。

    艾丽西娅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一柄长枪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势和力道直接贯穿了魔法傀儡腰部的动力装甲,摧毁了藏在动力装甲之下的主要能源核心和驱动仪,甚至还有多余的力道向外部扩散,震碎了附近的一大片机械结构,也使得魔法傀儡的躯体完全从中断裂。

    看着断面留下的痕迹,艾丽西娅不禁联想到了刺入自己心脏的那柄的长枪,以及持枪的骑士那冷酷而充满杀意的眼神。

    ……是他吗?没错了,在所有见到的这些凡人中,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一击便摧毁魔法傀儡的能量供应。

    这么说,那看来也是他将这些凡人带到缄默之塔里来的……

    艾丽西娅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左胸,那片区域依然隐隐作痛,每当心脏跳动一下,都会牵扯到被药剂的效力强行缝合起来的器官碎块,带来微弱却又清晰的撕裂感。

    不得不承认,那位黑色的骑士的确给艾丽西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有些……畏惧。

    因为那个凡人的确战胜、并差点杀死了她,如果不是出于偶然的话,艾丽西娅此刻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是谁?一个凡人为何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使用的那柄长枪又带着何种怪异?

    那位骑士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迷雾里,艾丽西娅根本无法从中辨析方向,也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那位骑士真的是闯入缄默之塔行窃的这些凡人的同党,那他毫无疑问地会是艾丽西娅在夺回导师的过程中所要面临的一个强大阻碍。

人间漂泊(5)

    ……

    缄默之塔内部,那些凡人浑然不觉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藏在暗处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依然为了搬走那半具绝无仅有的珍贵魔法傀儡而绞尽脑汁地进行着各种尝试。

    这具魔法傀儡在被制造时所使用的材料等级都非常高,高密度的装甲材质为魔法傀儡提供了卓越的防御性能,而相应的,其质量也达到一个非常惊人的程度。

    即便只剩下上半部分躯干,但它的重量依然直逼二十吨,都接近某些亚种龙类的体重了,更是远远地超过学院目前所能调动的任何一具构装造物或者蒸汽机车的运输承载极限。

    然而因这具损毁的魔法傀儡身上承载了太多的先进技术以及珍贵配件,学院方面对其也是非常重视,魔动机械部的部长先生更是眼馋到不行,百般嘱托负责此次行动的老教授一定要尽可能的帮他把这具超越时代的造物弄回去。

    这也让老教授十分苦恼。

    ……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纯粹靠人力来把这尊二十吨重的大家伙搬进传送门吗?那着实天方夜谭。

    ……

    这个周末,老教授本来正悠闲地享受着假期,然而今天上午,院长先生突然下达了一道紧急行政令,说是有个黑巫师的藏身之处被学院找到并攻破了,里面存在着许多对于学院非常有用处的物品、资料和设备,并让作为学院后勤部主任的老教授负责去把那些东西运回学院。

    因为是院长先生直接下达的命令,老教授只得忍痛与自己悠闲的假期告别,临时调派了后勤部的所有人员,甚至还召集了一部分学生理事会的学生协助任务的进行。

    通往目的地的传送门是院长先生亲自开启的,平时都不轻易露面的院长居然罕见地亲自出手施法了,足以见得院长先生对这次任务的重视程度,但在穿过传送门之前,老教授心中依然隐隐带着一丝慎怒。

    ……一个黑巫师的藏身处能有什么好东西?费得着院长先生这么大费周章地专门下达一道命令?

    老教授有些怀疑一向英明的院长先生此次的决定是否值得。当然,老教授是不可能对院长先生以及院长先生交给自己的任务有任何不满的,那一丝怒气主要还是出于对假期突然破灭的幽怨。

    不过,这种想法在教授抵达这座高塔的那一刻就不知被抛到何处去了。

    ——这哪里是什么黑巫师的高塔,根本就是一座属于整个法术界的藏宝库啊!

    高塔内部的任何一件物品,甚至是被随意丢在地上的一张丝毫不起眼的草稿纸,都让知晓它们价值的老教授兴奋的两眼发光、脸色潮红,呼吸频率急剧加速。

    这位已经超过七十岁的老人此刻激动得就仿佛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健步如飞地在高塔中来回穿梭,从下层游荡到上层,又从下层晃悠到下层,惊诧声不绝于耳,让再在场的学生们都一致认为:若非还有任务在身,估计老教授都会直接幸福地当场昏厥过去。

    不过,即便处于这种状态下,老教授也没有忘记自己身上的任务,在他井然有序的指挥中,高塔内部的物品被一件一件地通过传送门送往学院。

    所有运回学院的物品都在经过分类后流往各个不同的分院,而作为一位黑巫师的藏身地,高塔中自然也少不了些属于“禁忌”范围之内的东西。

    对于那些东西,老教授本来是打算全部就地销毁的,但院长先生派过来监察任务进度的教导处主任却阻止了老教授想法的实施。

    “那些东西非常危险,携带着极强的精神污染和疫病原体,为了避免学院的任何一位成员受到不必要的伤害,院长先生会亲自处理所有的禁忌之物。”脸上戴着奇怪面具的教导主任说。

    既然是出于院长先生的授意,那老教授也只好从命,于是高塔中有一层被完全跳过,直到最后也依然保持原状。

    经过一整天的忙碌,赶在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前,高塔内有价值的物品基本都被运回了学院,只剩下一些体积过大、难以运输的东西还留在原处,比如那具损毁的魔法傀儡。

    ……

    “主任,该怎么办?”多番尝试无果之后,一筹莫展地学生们对着老教授问道。

    对于学生们的询问,老教授也只得扶额长叹。

    “唉~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回去休息吧,啊~,辛苦了。”

    虽然魔动机械部那边有些不好交代,但老教授的确是已经尽力了,目前确实没有能将这尊魔法傀儡运回学院的方法。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学生们连声客套着,但又并不马上离开,而是垂着头,模样非常拘谨地站在原地。

    “那主任,我们的学分……”其中一个学生大着胆子开口,其他的学生也一并抬起头来,以期待的目光看向老教授。

    “哦,这个啊,放心,答应你们的学分和工资会在周一记入学工处的档案。”

    “哦——!!!”还留在高塔内的学生们都欢呼起来,甚至有人脱下外套抛向半空庆祝,露出了底下佩戴有徽章的衬衣。

    不同于盾形的贵族徽章,这些学生们的衬衣上所佩戴的徽章整体呈工整的圆形,在海蓝色的背景中,朴实无华的法杖在一本翻开的书籍上方悬立,组成了徽章内部的基础图案,而图案之外,银色的苏黎兰德字母于徽章边缘围成一个环形,宣示着这个徽章所代表的组织。

    ——“格林顿巫师学院。”

    ……

巫师学院(1)

    ……

    “先生们,虽然我并不愿打扰你们的兴致……”

    在学生们的欢呼中,一道如研磨石与底座摩擦所发出的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后,全身都笼罩着黑色长袍、脸上戴着金属面具、右臂还缠绕着一圈锁链的人影消无声息地出现在大厅中。

    “……但我还是建议,先生们,我建议你们今后在庆贺的时候应该首先注意周围的环境中是否存在不属于你们的眼睛。”

    教导处主任抬起右手,五指张来,蕴藏着严寒的法术能量迅速在他掌心凝结,形成一支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冰矛。

    他忽然转身,身体如弓弦般拉伸,然后,迅速将冰矛朝大厅中央的蓄能井投掷而出,虽然动作十分缓慢,但无人能怀疑教导处主任在投掷过程中所使用的力道。

    冰矛带着洪流般的气势破开空间,撕裂路径上的空气,幽蓝的火焰狂乱倾泻,又消散于无形。

    只在一瞬间,蓄能井坚固的外层屏障就被冰矛霸道地突破、贯穿,半透明的炼金建材破碎成无数的小块。

    冰矛不可阻挡地牢牢钉入蓄能井,下一秒,大量的血肉组织从冰矛落点的黑暗里迸发而出,令人作呕,却又极尽绚烂,仿佛一朵绽放盛开的鲜花。

    在那些散落了一地的血肉组织中,一截如同动物内脏般的扭曲物体间歇性的抽搐着,就仿佛一只虫子,面对着即将来临的死亡发出无谓的挣扎。

    见到这一幕,那些年轻的学生中传出阵阵惊呼,教导处主任却只是冷哼一声,走过去,抬起右脚,对着地上抽搐着的物体沉重踏下。

    红与白混杂的汁液顿时便从教导处主任脚下爆裂开来,向四面八方溅射。

    教导处主任回过头,面具下的目光冰冷地看向挤在传送门旁边的学生们。

    “就算没有亲自对抗过黑巫师,但你们最起码也应该对黑巫师的那些小伎俩有所耳闻。”

    教导处主任推了推脸上的金属面具,整个人又消无声息地没入建筑内部的阴影里。

    学生们都面面相觑,有人看向老教授,但老教授也只是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虽然是学院的正职教授,但老教授擅长的是辅助、规划和管理等方面,对于战斗并不十分擅长,没有察觉到身边有监视者存在的责任不能怪到他头上。

    ……

    远在另一个国度的魔法店,艾丽西娅紧紧闭合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在她的右眼中,覆盖在瞳孔表层的血红逐渐退去,重新展露出原本的蔚蓝。

    ……最后一个监视者也被清理了,现在,艾丽西娅失去了观察高塔内部情况的最后一个媒介。

    但那并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通过那些学生衬衣前的徽章。

    艾丽西娅扶着门框站起身,重新摸出烟斗,熟练地点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中悬挂着的、已经开始朝西方偏移的弯月,浅淡的月光撒在她的脸上,让艾丽西娅的表情显得更为平静和神秘。

    ……格林顿巫师学院吗?

    说起来,这个名称似乎在哪儿听过?

    艾丽西娅低着头思索了一会,才终于回忆起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称:今天早上,当那个名为阿布里埃尔的青年在餐厅中与他的父母争执的时候,提到过的他希望就读的那所高等院校可不就是“格林顿巫师学院”吗?

    还真是巧啊……

    艾丽西娅又吐出一口烟雾,她的脸庞笼罩在阴影里,目光中闪烁着无法解读的幽暗。

    突然,艾丽西娅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将点燃的烟斗直接丢到门口的一具魔法傀儡手里,转身走向魔法店深处,从迷宫般排列的柜台间穿过,来到一排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老书架前。

    书架上摆放的那些书籍不知已经尘封了多久,连书脊上用紫铜烫出的书名都变得模糊不清。

    艾丽西娅的手指从一个个书名上划过,终于,在书架的一个角落里,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格林顿城市规划及地形全解》

    每个城市都有类似的城市志,而开设于世界各地的每一家“菲尼克斯之语”魔法店都会收录当地的城市志。

    果然!她现在所处的这个城市正是格林顿!

    这个发现让艾丽西娅的心绪罕见地波动了一下。她完全不曾想到,高塔底层开启的那道传送门对面所通往的位置,居然会与目前的自己正好处于同一个城市!

    ……这会是偶然吗?

    艾丽西娅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将这本城市志从书架上取下,抹去封面上的积灰,然后直接站在原地,一手捧着书,另一只手缓缓翻开了书籍的第一页。

    ……

    大约五分钟后,艾丽西娅合上手中的城市志,将之重新放回面前的书架上。

    城市志中果然有关于格林顿巫师学院的记载,实际上,那是一所拥有着三百年办学历史的古老院校了,而且在整个巫师界都享誉盛名。

    格林顿巫师学院在巫师界的名望高到几乎人尽皆知的程度,如果走在路上遇到一位巫师,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名字,巫师都有可能会答不上来,但若是问及格林顿巫师学院,那任何一位巫师都是绝对不会说自己根本不知道的。

    整个世界上,估计也只有像艾丽西娅这种一直在守护者的高塔中隐居,完全与凡人世界脱节的巫师才会对格林顿巫师学院完全一无所知了。

    当然,艾丽西娅完全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只有一点:从城市志的记载中,艾丽西娅总算得到了格林顿巫师学院的具体位置。

    学院就坐落于格林顿城以北绵延的山脉中,距离城市中心地带将近两百公里,而且途中还遍布着一片凶险万分的原始森林,这也导致没有任何一条路线将学院与外界连通,也就是说,除了传送门和空艇之外,再无其他任何交通方式可以抵达学院。

    ……就仿佛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837/ 第一时间欣赏缄默:年代记最新章节! 作者:空城柳所写的《缄默:年代记》为转载作品,缄默:年代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缄默:年代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缄默:年代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缄默:年代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缄默:年代记介绍:
星辰永恒闪耀,而苦难永无终止。
夜宴上的乐章奏鸣,掩盖了数不清的丑陋与罪恶。
墓园里的灯火幽暗,供奉着说不尽的伟岸与公义。
——当那一刻真的来临,谁能逃过最终的审判?
她在一场错误中诞生,孤独地走过时间累积的长路,注视着层云与潮水的涨落,旁观着万物的兴衰,最终又走向另一场错误。
随着高塔之上的守望者因一场刺杀而流落凡世,再也无人能预测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缄默:年代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缄默:年代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缄默:年代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