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学院(2)
……
翌日清晨。
机械师联合会里人声鼎沸,狭小的等候区里挤满了需要搭乘空艇的乘客,仿佛出海归来的渔夫的船舱内拥挤的鱼群。
其实在平日里,机械师联合会是不会出现如此规模的人流量的,但举世闻名的法里温革剧团今天凌晨抵达了苏黎兰德,并将于今晚十八点开始在德伦姆空中花园举办专场演出,这个消息让整个苏黎兰德的歌剧爱好者全都彻底沸腾了。
德伦姆空中花园是全苏黎兰德乃至整个已知世界范围内规格最高的演出场所,几乎每一位歌唱或者表演艺术家都将登上德伦姆空中花园的舞台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
但其在本质上也就是一座依靠魔法的力量漂浮在半空中的浮空城堡,除了专门为表演而设计的各种华而不实的设施和装饰之外根本一无是处,甚至为了避免破坏空中花园内部极具艺术氛围的整体环境而没有设立传送门,只能通过空艇才能抵达。
大多数时候,除了那些有钱有闲的巫师贵族或者大资产主们,很少有普通人会愿意花费额外的时间和金钱乘坐空艇前往这座漂浮在天上的城堡只为欣赏一场歌剧,那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奢侈。
不过今天的情况则有些不同,因为法里温革剧团来了。
作为一支有着“自由歌咏者”美誉的传奇剧团,法里温革剧团永远旅行在世界各地,为所有不愿受到约束的灵魂带去最盛大的献礼。
法里温革剧团的拥簇者遍及整个世界,在苏黎兰德内部,剧团的拥簇者分布密度更是相当之大,自从五年前法里温革剧团来到苏黎兰德巡演过一场之后,便在整个苏黎兰德境内都掀起一场对于歌剧、准确地说是对法里温革剧团的狂热,这种氛围甚至一直持续到现在也还未完全消退。
所以当剧团放出消息说要再一次来到苏黎兰德巡演时,苏黎兰德的歌剧爱好者们才会如此激动。
当然,某位全身都躲在宽大的黑袍下、正努力在海潮般的人群中穿行的黑巫师并不知晓这些情况,从未在机械师联合会乘坐过空艇的她还以为每天都是如此。
“让一让!让一让!”一位蓄着大胡子的父亲拉着他的孩子向前方的售票处挤去,嗓门声大的仿佛夏日的惊雷。
因为那父亲魁梧的体型,虽然其他乘客心中都颇有怨言,但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全都默许了这种破坏秩序的举动。
然而从斜前方的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体型瘦小的黑袍人,一下子撞到了那个父亲带着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看起来起码得有八九岁了,但被这一撞,居然当即就一瘪嘴,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厉刺耳,透出浓浓的虚假意味。
……预感到要出事的人们连忙往旁边躲去,居然在拥挤的人群中生生腾出了一片狭小的空间。
“没长眼睛啊!赶着去给你妈送葬……呃?!”
魁梧的大胡子回过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导致自己孩子哭泣的罪魁祸首就开始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然而当看清对方的打扮后,激烈的谩骂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凶恶的表情也突然凝滞,随即转变为惊愕,最后竟带上了一副谄媚的面具。
“巫……巫师阁下!非常抱歉!请原谅我没有恶意的无礼吧!相信以您高尚的品德,一定不会与我这样粗鄙的底层人计较……”
“呜哇~”孩子的哭声突然升高,打断了他父亲对这位黑袍巫师的赔礼。
“别哭了!”大胡子男人恶狠狠地看向自己的孩子,抬起手就是一巴掌下去,只听“啪”的一声,淡红的手掌印当即就从那孩子的右脸迅速浮现出来,在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清晰可见。
“呜呜~哇啊啊~”那孩子哭得更凶了。
男人重新转过头,继续着刚才没有说完的道歉,脸上依然挂着那副谄媚的面具,表情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无奈,就仿佛刚才表现出的凶恶从未出现过一般。
然而大胡子男人面前的那位巫师却似乎根本就什么都不曾在意,无论是男人刚才的无礼,亦或现在的道歉,都无法让巫师的内心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对不起,先生。”非常少女化的声音从宽大的黑袍下传来,却又蕴藏着某种无可用语言来描述的奇怪感觉,低沉而沙哑,像是一位历经岁月洗礼的智者才会拥有的语气。
她朝前方微微俯身颔首,又立即抬起头来,身体站的笔直。
“对于因我莽撞的而给您带来的不便,这边向您致歉,并请求您的谅解,而同样的,我也会原谅您刚才的冒犯。”
“……但现在,请您让开,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巫师的举止十分优雅,用词也称得上彬彬有礼,无形间便显示出良好的修养与素质,让周围不少人感叹不愧是巫师贵族,就一个词:上流!
男人连忙拉着依然嚎啕大哭的孩子站到一旁,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当然!当然!尊贵的巫师小姐,您这边请!”
在众人的注目中,藏在宽大黑袍下的少女巫师缓缓向着售票处走去,在她前进的方向上,拥挤着的人群纷纷地朝两旁避让,居然很自然地分出一条路来。
“去格林顿巫师学院。”巫师将一枚维克特瑞亚金币放到柜台上,对着售票窗口中看呆了的服务员说。
这种刻着维克特瑞亚女王头像的金币非常古老,古老到已经完全成了收藏家们的展示柜中用来炫耀的藏品,根本不会再投入市场里流通。
然而现在,这位年轻的巫师少女居然随手就掏出了这样一枚可能价值超过两万朗的收藏品金币,用来……支付一张空艇票的价钱?
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一位巫师为何要选择乘坐空艇前往格林顿巫师学院这一完全反常的行为。
……
巫师学院(3)
事实上,艾丽西娅本来也不想来这里的。天亮之后,她首先去了巫师协会,准备通过传送门直接跃迁到格林顿巫师学院。
然而等艾丽西娅到了巫师协会后才发现,想要使用传送门的话,必须首先进行一项严格而复杂的登记手续,登记过程中需要出示本人身份证明或者苏黎兰德居住证的原件,可作为一位不被凡人的世界所容许的黑巫师,艾丽西娅哪来的身份证明?
而苏黎兰德居住证想要办下来又最起码需要一周的时间,艾丽西娅完全没有耐心等待那么久,她根本没有时间可以用来浪费,哪怕是一分一秒。
所以,艾丽西娅才迫不得已地来到机械师联合会,选择乘坐空艇前往格林顿巫师学院。
虽然空艇的速度很慢,只有五十公里每小时,想要抵达两百公里外的格林顿巫师学院,起码要到四个小时之后了,但好在机械师联合会这边的商业氛围要更加的浓厚一些,并不像巫师协会那般的严谨死板,任何人只要能出得起票价,就能取得乘坐空艇的资格,哪怕是像艾丽西娅这样的没有身份证明、工作证明和居住证明,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黑色地带人士。
……
相较其他路线上的人满为患,这趟从市中心发往格林顿巫师学院的空艇上面搭载的乘客寥寥无几,举目望去,整个舱室内坐了人的椅子不及十指之数。
因为有传送门的存在,在学院就读的学生们都是不会选择乘坐空艇的,而那些将自己的孩子送入学院的高高在上的巫师贵族们当然也不会眷顾下等人的世界,所以会采取这种低端但廉价的交通方式的,只有那些通过入学考核进入学院的平民学生以及他们的家长。
作为一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名校,格林顿巫师学院依然承袭了传统的封闭式管理,学生们不可随意进出学院,所以为了见到自己孩子一面,家长们只能亲自动身前往学院内部。
现在还没到开学时间,但有一部分学生在假期里也并没有回家,而是选择留在学院内潜心钻研某些课题或者项目。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选择留校的学生中绝大部分都是平民家庭出身。
不同于那些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混日子的贵族子弟,多数靠着自己的能力通过考核进入学院的平民学生都非常刻苦,因为比起完全不用担心未来的贵族学生,家境拮据的他们必须要时刻为了自己以后的出路着想。
当然,受限于血统带来的天赋和获得资源的途径,可能他们再怎么努力都比不过那些贵族学生们随便一次突击补习所取得的成效,在这样的现实下,有人会选择自暴自弃地沉沦下去,然而,也有人只会更加勤勉。
……
艾丽西娅在舱室右侧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又往下拉了拉兜帽的前沿,让脸庞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整个舱室内,只有艾丽西娅是一副巫师的打扮,这让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艾丽西娅能感觉到有许多视线正隐晦地观察着自己,但人们看过来的目光最多止于好奇,毕竟,没有巫师就不能乘坐空艇的规定——也肯定不会有这样的规定。
除了艾丽西娅之外,空艇内的其他乘客都是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中年人,神色中透露着一股无法遮掩的憔悴,以及某种十分矜持的骄傲。
他们的孩子在格林顿巫师学院和那些大贵族的孩子们一同上学,这也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这时,身下的庞大机械造物突然震颤起来,同一时刻,窗外响起沉闷的轰鸣,就如一头钢铁巨兽发出撼人心魄的怒吼,空艇将要起飞了。
“等等……请等一下——!”
慌张的呼喊声自外界传来,一个身着白绿相间的学院制服、手里还拖着行李箱的青年挤出人群朝这边跑来,并赶在舱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冲进了舱室之内。
“呼~”青年终于松了口气,用手庆幸地拍了拍胸脯。
他抬起头,视线在空艇内部的空间中扫视几圈,当看到艾丽西娅后,眼底浮现出一抹惊喜,随即,居然拖着行李箱直奔这边而来。
“我能坐这里吗?”青年指了指艾丽西娅对面的座位,笑盈盈地开口。
艾丽西娅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唉诶~”青年将行李箱放上头顶的行李架,然后就在艾丽西娅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你好呀!同学!”青年向艾丽西娅热情地打着招呼,看来他是把艾丽西娅当成格林顿巫师学院的校友了。
“……你好。”从宽大的黑袍下传出的声音毫无起伏,宛若一潭死水。
“这里是贝内德托,贝内德托·凯尔斯,来自伦蒂恩的凯尔斯家,格林顿巫师学院魔动机械系1092届学生,很高兴认识你!”青年向朝艾丽西娅伸出手,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态度。
艾丽西娅迟疑了几秒,“……缄默,主攻元素。”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就让他继续这样认为下去吧。
“Silence?很……很特别的名字!”青年睁大了眼睛,艾丽西娅从他琥珀般的棕色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而且,元素系吗?元素系的康明雷顿教授一直是我最敬仰的学者!我之前也好想去元素系的,可我的几位朋友都报了魔动机械系,我就和他们一起了,唉~其实想想根本就没必要,要是当时……”
这个名叫贝内德托的青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健谈,而真实情况也的确如此,艾丽西娅只是因为元素系的巫师最多才随口说了个元素系,没想到青年直接开始滔滔不绝地在这个话题上延展起来,还仿佛没完没了了似的。
空艇不知何时已经升至半空,艾丽西娅一只手托着下巴,手肘支在置物台上,歪着头,表面上是在倾听青年的表述,实际她的思绪早已飘到窗外,短暂地放空了大脑,在那些悠然的白云与飞鸟之间自由自在地遨游。
巫师学院(4)
空艇在云层中穿行,沿着灯塔标识出的航线慢悠悠地向学院的方向驶去,从窗边向外眺望,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渺小,有种悠远的感觉不经意间从心中缓缓浮现。
在贝内德托的絮叨中,艾丽西娅眯起眼睛,什么也不再去想,一直以来积累的所有苦闷与烦恼都暂时被抛到脑后。
窗外的天空碧蓝,云朵软绵绵的,偶尔有飞鸟忽地一下闪过,又迅速远去,变成天边的一个小黑点。
距离抵达目的地还要四个多小时,旅程中的无聊让乘客们都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舱室内宁静无比,就连贝内德托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这一刻,艾丽西娅久违地感受到了真正的宁静,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缄默之塔,和导师一同坐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手里捧着书籍和茶杯,面朝无垠的荒漠和天空,在蓝色与黄色的交汇处,地平线朝左右两边无限延伸……距离上一次体会到这种宁静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在这样的宁静中,这些年来艾丽西娅一直以来都紧绷着的神经还是第一次得到些许放松,暂时忘却了身上所背负的沉重压力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的焦虑。
身体被一种慵懒的感觉所环抱,意识就仿佛沉浸在一片平静而温暖的海洋里,艾丽西娅并未抗拒这种感觉,让身体自然地侧靠在空艇的金属内舱上,眼皮越来越沉重。
……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艾丽西娅双手枕在脑后,以最舒适的姿势躺在躺椅上,坐在身边的导师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她发问。
即便在发问时,导师也并未看向艾丽西娅这边,视线如往常一样投向远方的荒漠,侧脸的轮廓在从西南方照射进高塔的阳光下笼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连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我吗?”艾丽西娅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有些诧异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如果你觉得吵吵有能力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导师合上书放回书架,拿起茶杯轻轻呡了一口。
“请吩咐!请吩咐!”听到主人提到自己,活泼的小机器人在原地手舞足蹈地大声喊叫起来。
“嗯……”艾丽西娅重新躺回去,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又突然重新坐起来。
“当然是像您这样的人!”
“不。”导师撇了艾丽西娅一眼。
“……我是什么样的人?”导师呢喃般地开口,仿佛同时也在询问着他自己。
没等艾丽西娅回答,他又幽幽叹了口气,“唉~艾丽西娅,我珍爱的艾丽西娅。”
“你尊敬我,爱戴我,可却并不了解我。”
“如果你……”导师的声音突然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从亚空间中取出烟斗吸了一口,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浓郁的忧郁与伤感。
“啊……或许吧。虽然命运总是不会顺应凡人的想法,但一切终归都是有可能的。”
“你和我在大多数方面都是截然不同的,若是不出意外,你不会变成我这样的人,但如果你真的逐渐变成了我现在的样子,那也肯定会是没有办法的事。”
艾丽西娅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脑袋,她完全听不懂导师究竟在说些什么。
“艾丽西娅,你不会是我,也不会是其他任何人,你只会是你自己,独一无二……所以,我希望,艾丽西娅,我希望你不会有一天,会因为一些原因而放弃追求自我的意志。”……
……
“嘿!缄默同学!醒醒,醒醒!我们到啦——”贝内德托的呼唤声把艾丽西娅的意识拖回现实。
艾丽西娅睁开眼睛,看到了贝内德托那副总是笑盈盈的脸。窗外的蓝天白云已经变成了一棵棵参天的古树,郁郁葱葱,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红与白的尖顶建筑从森林的环绕中露出头来,许多穿着学院制服的年轻人从那些古树间以卵石铺成的小路上穿行,光线和阴影交错地撒在他们身上,很奇妙地呈现出一种渐变式的分布,看起来宛如一副古典主义学院油画。
艾丽西娅扶着置物架站起身,抬手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过程中,之前还微微震颤着的空艇已经完全平稳地降落到地面上了,舱门打开,为数不多的乘客纷纷提起行李,井然有序地通过舱门和升降梯走下空艇。
“我们走吧?”见艾丽西娅醒来,贝内德托也从头顶的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大箱子,抬起胳膊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到了吗?格林顿巫师学院。
想到学院的人在缄默之塔中的那些所作所为,艾丽西娅目光一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迈步走向开启的舱门。
“缄默同学,你忘……没有行李吗?”贝内德托微微有些诧异。
艾丽西娅停下脚步,回过头,以一种很古怪的眼神注视着贝内德托,在贝内德托困惑的表情中,她突然抬起右手,在身旁的空间中迅速划过,如利刃般将本该无法直接观测到的空间切开了一道长约二十厘米的裂隙。
然后,艾丽西娅将手伸出空间裂隙之内,从里面摸出一只烟斗,同时,一团微弱的火苗从她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升腾而起。
艾丽西娅用这团完全依靠法术形成火苗将烟斗里的烟草点燃,送到嘴巴轻吸了一口,又吐出一道完整的烟圈,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的眼睛微微眯起。
“有什么问题吗?”
“私人亚空间?!”贝内德托不禁惊呼出声,“没……没了,掌握了这个法术,那的确不需要再携带什么行李。”
艾丽西娅继续朝前方走去,而贝内德托也快步追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舱室门,沿着升降梯走向碧草如茵的地面。
“缄默同学,你不是元素系的吗?怎么还会空间系的高阶法术?”
“……难道每位巫师一生中只能踏入一个领域?凯尔斯先生,这个问题实在算不上聪明。”
“哈哈!抱歉~”贝内德托尴尬地伸手挠了挠头,“我当然也知道许多巫师都会同时涉及许多不同的法术系列,但一直以为能做到跨越系列的只有那些年龄比较大、资历也非常丰富的老前辈们,没想到居然还会有像缄默同学你这样年轻的跨系巫师存在,实在令我难以置信!”
巫师学院(5)
……
在贝内德托的絮叨中,艾丽西娅走出空艇的停靠站点。
空艇降落的地方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四面八方都被大片大片的森林环绕,只有一条向西延伸的小路通往森林幽深之处。
身着黑白相间或白绿相间制服、胸前佩戴着学院校徽的学生们在小路和草地上结伴而行,笑容中透露着令人羡嫉的无忧无虑,属于年轻人所独有的朝气几乎要满溢出来。
一些低矮但充满艺术感的木质房屋零星分布于草地之上,门前都悬挂着由干燥的藤蔓编织成的褐色牌子,牌子上用苏黎兰德语写着“外来人员登记处”、“新生报道处”、“格林顿巫师学院空艇站点售票处”、“学院安全防卫所”、“传送门使用申请处”等一系列的机构名称。
这片位于森林中的草地似乎就类似于学院联系外界的接待区……不得不说,这所与世隔绝的巫师学院还真是谨慎,居然还弄出了这样一片缓冲地带。
而那条小路应该是通往学院内部的唯一通道。
在通道入口处有一道爬满了墨绿色藤蔓的、古典而精致的拱门,搭建起拱门的那些金属和石材都并非寻常之物,每时每刻都向外散发着晶莹的幽光,两尊三米高的中型魔法傀儡纹丝不动地守在拱门旁,它们的机械手臂上装备的微型魔导炮炮筒和次元刃发生装置闪烁着寒芒。
……两尊γ级的魔法傀儡,装备Ⅳ型单兵魔导主炮和Ⅱ型次元光刃副武器,魔抗刻纹精密度中等偏上,智能等级无法确认。
只一眼,艾丽西娅就分辨出那两尊魔法傀儡的具体制作水准,依表面能够取得的信息来看,这种实力的魔法傀儡她起码能同时对付一队(六尊)以上,若是准备充分而且发挥正常的话,在五分钟内拆毁三到四队都不在话下。
当然,艾丽西娅肯定不会因此就轻举妄动,她知道,作为直接摆放在第一道入口处的守卫,巫师学院方面交给这些魔法傀儡的任务绝不是抵御外敌,而是向学院内发出警告。
艾丽西娅可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不触动这两尊魔法傀儡的预警机制的情况下就将它们拆毁。
……
在魔法傀儡们把守的那道拱门正上方,浅绿色的珊瑚般的材质拼接出一行极致优雅的苏黎兰德文字。
——“欢迎来到格林顿巫师学院!”
“呼~终于回来啦!”当双脚踏上修剪平整的草地时,贝内德托将行李箱往地上直接一丢,尽情地在和熙的阳光中舒展了一下身体。
“唔嗯——这次假期给家里的制衣店免费当销售员可累坏我啦!让我这么不爱表达的人去干销售,啊~真的,不如直接杀了我吧!可没法子……谁叫我是凯尔斯先生的儿子呢?”
……你还不爱表达?艾丽西娅不禁无语。
那些和两人乘坐同一趟空艇抵达此地的其他乘客们都纷纷朝着挂有“外来人员登记处”牌子的木质小屋走去了,他们之前在空艇上流露出的疲惫和骄傲全都消失不见,整个人都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毕恭毕敬地向着登记处的工作人员打着招呼。
贝内德托站在原地舒展着身体,而艾丽西娅则平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包括每一对在草坪上有说有笑地散着步的小情侣。
老实说,这所已经完全被艾丽西娅视作敌对势力的学院给她的第一印象居然……还不错?文明,典雅,秩序井然,而又朝气蓬勃,似乎孕育着人类的希望。
但不管怎么说,她必须得夺回导师,高塔中的其他东西她都可以忽略,唯独这一点是绝不能放弃的。
“……很奇怪吧?一个制衣店店主的儿子居然能通过格林顿巫师学院的考核,哈~其实我身边的家人和朋友也都觉得奇怪,甚至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贝内德托十分开朗地说着一些本不应该透露给外人的情况,笑容如夏日的阳光般灿烂。
“然而命运总是那么有趣,是命运让我遇到了一位在世界各地旅行的巫师,同样是命运让我很偶然地帮助那位巫师寻回了她丢失的水晶球……一切都是那样巧妙,那样瑰丽,历史仿佛早已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写就完毕,只待真正发生的时间点来临。”
“缄默同学,你相信命运吗?我本来是不信的,可现在有些信了……你说,会不会我们其实都只是个蹩脚的三流吟游诗人所讲述的一个无聊故事里虚构出的人物?”贝内德托突然问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贝内德托弯下腰,重新提起丢在草地上的行李箱,当他回过头看向身后时,发现这个巫师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方向。
贝内德托也不由得好奇地顺着艾丽西娅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守在通道口的两尊魔法傀儡。
“缄默同学,你在好奇那些新换上的魔法傀儡吗?嘿!那是我们团队的学生代表作品,在魔动机械系今年的期末竞赛中获得了冠军!我也有参于制作过程哦!”
他抬手指向左边的那尊灰白涂色、看起来要更加笨重些的魔法傀儡,笑容中带上了些许得意。
“瞧!那把特制的次元光刃就是出自我的手笔,为了从整个魔动机械系脱颖而出,我们团队这一次采用了许多大胆的设计,指导老师评价说它们已经达到了γ级魔法傀儡的水平!怎么样?还不错吧!”
“……是还不错。”艾丽西娅第一次接下贝内德托的话题,但语气却完全令人捉摸不透。
贝内德托嘿嘿一笑,还准备继续往下说些什么,这时,突然传来的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嘿!贝内德托!终于舍得返校啦?”一个刚刚走出传送门的高挑女孩看到了站在草坪上的贝内德托,直接从远处欢快地挥舞着手臂向他打招呼。
“什么?你来的可真早啊,社长……不,不对!难道你根本就没有回家?”
贝内德托的表情先是有些震惊,随即化作了一种属于玩笑性质的悲愤。
巫师学院(6)
“不!我不能接受!”
贝内德托扯着嗓子大嚷着,引得众多路人纷纷侧目,艾丽西娅不禁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离他远点。
“你不能接受?我可以接受!!!”远处的高挑女孩迈开一双长腿大步朝这边走来,与贝内德托还隔着一段距离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一只手,作索取状。
“愿赌服输!老规矩,三十朗!别墨迹了,赶紧拿来!”
“没有!”贝内德托伸长了脖子,如同一只引颈就戮的大鹅,“你杀了我吧!看我的脑袋值几个钱!”
“搁这耍无赖呢?”那女孩朝贝内德托的鼻子凭空挥了挥拳头。
“放过我吧!我的社长大人——”贝内德托连忙捂着脑袋央求道,“我现在手上实在是连一个子都掏不出来了!不信你看!你看!”
他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皮革钱夹,用两根手指掰开被皮革包裹的开口,然后将钱夹里面展示在女孩面前。
……空空如也。
“好家伙!路上遭盗贼了?”女孩那双漂亮的棕眼睛瞪的大大的,一脸震惊的表情。
“唉~我也不想啊!这次假期我本来已经规划好去紫枫林商会应聘出纳的,可我父母非要我去给他们店里当销售,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贝内德托将钱夹收回衣服内侧的口袋里,语气充满了悲愤。
“……可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他们没给我哪怕一个铜币的工资!”
……
在两位好友重逢的这段时间里,艾丽西娅一言不发地站在贝内德托身后,默默等待着两人的交流结束。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格林顿巫师学院的学生,也完全对学生返校要走的程序一无所知,若是打算以“学生”的身份混入学院的话,为了避免发生什么的意外状况,她最好需要一个“向导”。
无趣之中,艾丽西娅开始观察起那个正用一种幸灾乐祸目光看着贝内德托的女孩。
女孩看起来估计也不超过二十岁,但举止和气质都有着超越真实年龄的成熟,不同于周围那些裹在学院制服里的学生,她打扮的就像某个事务所里的侦探,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那头酒红色的短发和高挑的身材甚至会让人第一眼以为她是一个相貌俊美的男孩子。
在她身上,艾丽西娅感受到了一种和贝内德托非常相似的阳光开朗的气质,两人站在一起,很明显就能看出她和贝内德托完全就是同一个性子的人。
“咦?你后面的人是谁?”当艾丽西娅观察她时,她也注意到了这个安静地站在贝内德托身后的黑袍少女巫师。
“哦!差点忘了!”贝内德托闪到一边,让两个女孩的视线直接碰撞到一起。
“来,让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
贝内德托的手臂首先朝着艾丽西娅的位置一展,“这位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元素系的缄默同学!”
“而这边则是我结识了好久的朋友,现任格林顿巫师学院学生侦探社社长、理论魔法系三年级的梅丽莎·瓦维诺乌先生……哈!我没说错,她身上哪有一点淑女的样子……”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贝内德托便捂着脑袋悲怆地惨叫起来。
“嘿!这下够淑女了吧?”梅丽莎一脸坏笑地又朝悲鸣着的贝内德托挥了挥拳头,然后转头看向艾丽西娅,热情地抬起一条手臂。
“你好~我是梅丽莎·瓦维诺乌,叫我梅丽莎就可以了!”
艾丽西娅犹豫了两秒,也抬起右手,与那只伸向自己的、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握在了一起,又立即松开。
“……缄默。”
梅丽莎的表情明显楞了楞,似乎对艾丽西娅所表现出的冷淡态度所惊异,但随即,她脸上泛起一种充满善意的微笑。
“哇!这个时代居然真的还有标准的古典巫师存在!”
梅丽莎上前一步,极具热情地拉住了艾丽西娅的手,“缄默同学……加入我们侦探社吧!我们正好缺乏一个像你这样性格沉稳的同伴!”
“……”
完全没料到这种展开的艾丽西娅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了几下,旁边的贝内德托也是目瞪口呆,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哈!不愧是你,瓦维诺乌先生,”
……
艾丽西娅当然不会加入那个什么学生社团,事实上,她连什么是社团都完全不知道,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是格林顿巫师学院的学生呀!
她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潜入学院找到并带回导师的躯体,当然不会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没关系!没关系!考虑一下当然不会是什么坏事!”遭到拒绝的梅丽莎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总有一天会加入我们侦探社的,所以,现在的你已经算是我们的人了!”
“拜托~我的社长大人!”一旁的贝内德托插嘴道,“两年前你拉我入伙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套话术!这都两年了,能不能改一改?”
“闭嘴吧你!”梅丽莎气恼地扬起手臂,贝内德托连忙灵巧地往旁边闪身躲避,在身后撒下一连串欢快的笑声。
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互动,艾丽西娅的心里也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艾丽西娅其实很喜欢她们之间的相处氛围,如果自己真的是这所学院的一位普通学生,而非是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到这里的话,她或许真的会选择加入她们。
可惜,她的真实身份是“黑巫师艾丽西娅”,是整个文明世界的公敌,并与这所巫师学院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冲突。
这也决定了艾丽西娅基本不可能与她们成为朋友,因为从一开始,双方就已经处于敌对的立场。
站在人来人往的草坪中,艾丽西娅再一次地产生了一种与整个世界割裂开来的孤独感。
……我不过是个徘徊在世间不愿离开的亡魂罢了,本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阳光下。
但梅丽莎的邀请突然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回响,将其他想法都驱赶的无影无踪。
……侦探社吗?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的。
巫师学院(7)
午时的钟声从森林深处传来,越过一排排城墙般的古老树木,悠远而醇厚,仿佛一壶在时光中陈酿而成的美酒。
“呼——”正在追逐阿贝内德托的梅丽莎停下脚步,长吁一口气,扭头朝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表情若有所思。
她又回过头来,抬起一只手貌似凶狠地指了指在不远处笑得合不拢嘴的贝内德托,“嘛……不和你闹了!我下午一点还有个预约,坏东西!差点害得我迟到!”
“怪我咯、怪我咯、怪我咯——”贝内德托做了个鬼脸,对着梅丽莎吐了吐舌头。
“哼!看在缄默同学的面子上,今天就不和你计较!”梅丽莎倨傲地扬起下巴,试图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但她那疯狂上扬的嘴角弧度却显露出梅丽莎此刻心情正佳,看起来完全没有一丝威慑力,贝内德托甚至都捧着肚皮大笑起来。
梅丽莎的视线从贝内德托身上移开,转到了艾丽西娅身上,立即换上了一副愉悦的表情。
“缄默同学!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去处理,就先不奉陪了!”说完,不待艾丽西娅回答,梅丽莎便快步走向那条有两尊魔法傀儡看守的小路。
行至中途,这个如男孩般帅气的女孩又突然回头,朝艾丽西娅挥了挥手,“……记得一定要考虑加入我们侦探社!”
说完,梅丽莎便急急忙忙地朝学院入口处一路小跑,但当她距离那道拱门还剩十多米时,突然有一道碧蓝的法术屏障从空气中突然浮现,挡住了她前进的去路。
然而即便看到法术屏障出现,梅丽莎的前进速度也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见她看似十分鲁莽地冲法术屏障一头撞去,竟然直接穿过了那道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法术屏障,继续朝更深处进发,一转眼消失在丛生的树木遮掩里。
……相位守护屏障,以及附带的身份辨析程序!艾丽西娅吃了一惊,随即心中不由得升起些微的庆幸。
这两者结合起来,也就意味着任何没有在程序中登记身份的人都将被学院的防御系统阻拦在外,若是直接强闯的话……还好刚才没有贸然展开行动,不然可就让自己陷入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了。
“啊~别介意,呵呵!”同样目送着梅丽莎走远,贝内德托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社长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很怪吧?但又说不上讨厌。”
“……的确。”艾丽西娅随口回答,她的注意力其实全都放在了那边渐渐隐去的法术屏障之上。
“嗯——”贝内德托重新提起被自己再一次丢到草地上的行李箱,“我们也走吧?”
“……”
跟在贝内德托身后,艾丽西娅来到了那栋挂着“学生返校登记处”牌子的木屋前。
木屋的窗口中坐着一位同样穿着一身学生制服的接待员,当她们到来时,那位接待员正悠闲地在面前的平台上堆着积木,将积木堆到一定高度后,又一下子推倒,然后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过程,看起来百无聊赖。
“嘿!博尔敏,今天是你在值班?”贝内德托好像认识坐在窗口中的那位接待员,朝里面欢快地打着招呼。
“是啊……又是我。”见有人过来,接待员也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皮,发现是贝内德托之后,便接着摆弄面前的积木,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大部分的学生理事会成员都还没有返校,现在理事会的指导老师能叫得动的只有我和格伦、弗兰迪他们几个……”
说到这里,被贝内德托称作博尔敏的那个接待员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抬手胡乱地抓了几下头发,表情非常苦恼,语气也充满了悲愤。
“……又是我!白天是我,晚上是我,每天都是我!”
“每次一有什么事就推到我这边,当我是理事会的免费劳动力啊?还是以为我真的缺他那点学分?哼!真以为学生理事会有多大的吸引力?若不是因为露娜会长还在,我早就申请退会了!”
博尔敏将面前的窗口平台拍的砰砰作响,一些积木块掉落了下来。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赶紧的,帮我把我和这位同学的返校程序办了,之后你想怎么念叨都行。”贝内德托不耐烦地催促道。
经过这一通发泄,博尔敏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些,语气重新变成平和,他指了指放置在平台左侧的一个造型十分奇怪的圆盘状物体。
“学生证。”
“……放上去就行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贝内德托的表情十分精彩,“返校程序啥时候多了这样一条?”
“这个学期,更准确的说,就在昨天。”博尔敏从平台下摸出一份文件推到贝内德托面前。
“院长先生亲自下达的指令,说是为了杜绝心怀不轨之人伪装成学生混入学院。”
“怎么可能!”对于这个解释,贝内德托表现的不屑一顾,“依我看,完全就是形式主义……有哪个疯子敢到学院这边来闹事?真不要命了可以选择跳楼或者服毒的,那样至少能死的痛快些,过程也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你竟敢质疑院长先生的决定?”
“我质疑一切不合理的事物!”
“那你就继续质疑吧,凯尔斯先生。”博尔敏将文件收起来,“但如果没有学生证的话,我这边是无法帮你通过返校程序的。”
“真是麻烦……”贝内德托嘟囔着,终于还是妥协了,俯下身打开行李箱,在里面翻找起自己的学生证,但贝内德托的行李箱内实在太乱了,这让他过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什么弱智规定?要是有人把学生证忘在学院里没有带出来,那岂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被开除了?”贝内德托几乎抓狂,像刚才的博尔敏一样狠狠地抓了几下头皮,激动地抱怨起来。
“下一位~”见此,博尔敏没有继续等待,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贝内德托身后的艾丽西娅。
巫师学院(8)
艾丽西娅平静的站在原地,整个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以一种深邃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窗口内的博尔敏。
“……嗯?下一位!”博尔敏提高了声调,又通知了那位和贝内德托一同过来的巫师少女一遍。
“嘿!缄默同学,你先请吧!我这边应该还要一些时间。”蹲在地上贝内德托也抬起头提醒了一句,说完又立即埋头在杂乱不堪的行李箱中疯狂翻找。
然而艾丽西娅却不为所动,她的视线从贝内德托和博尔敏身上扫过,又在那放置于平台左侧区域的奇异的圆盘上停留了数秒,随后竟然很果决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向后方返回,动作流畅,举止潇洒,充满古典式的孤傲与高洁。
这是贝内德托和博尔敏完全不曾料到的场面,两人不禁同时愣住,表情一下子目瞪口呆。
“等等~!缄默同学……你要去哪儿——”贝内德托朝艾丽西娅的背影喊道,尾音在草坪上拉得很长。
艾丽西娅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贝内德托轻轻挥了挥手,脚步一刻未停地沿着来时的路线走去,一转眼消失在升空的空艇投射下的阴影里。
“……我说什么来着?制定这条规则的人真是个天才!即便那个人就是院长先生,但我还是要说:制定这条规则的人真是个天才!……”即便已经离开好远,贝内德托激烈的叫嚷声依然隐约飘进艾丽西娅的耳朵里。
……
借助空艇和那些小木屋的阻挡,艾丽西娅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迅速钻进草地之外广阔的森林内。
她当然不会因为一道法术屏障和其配套的程序就被吓的望而退步、放弃夺回导师的想法,只是出于慎重的考虑,艾丽西娅才放弃了依靠暴力冲击学院的打算——那太过冒险了,她需要更加稳妥的办法。
格林顿巫师学院位于群山之间的一片谷地,四周都被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所包围,只有刚才看到的那条小路连通着接待区与学院内部。
但这并非就意味着没有其他路线可以靠近学院内部了,事实上,对其他人来说可能寸步难行的原始森林在艾丽西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黑袍的巫师少女身姿矫捷地在无数密密麻麻的树木中穿行,动作丝毫不显生疏,一如当年生存在雪原之中的巡林者。
艾丽西娅从草地西侧钻入森林,迅速向西奔袭出数百米远,才终于短暂地停下脚步,依靠树木的长势判断出方位后,当即原地右拐,纵身跃过一道横跨在面前挡住去路的巨大树根,朝北方继续奔行而去。
那边是学院所在的方向,她不相信学院的防御系统真的布置的滴水不漏、完美无缺,只要有一丝间隙存在,艾丽西娅就有信心自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去。
越是往北,构成森林的树木就变得越是矮小和稀疏,头顶被层层茂密的枝叶遮掩的无影无踪的天空也开始逐渐显露出几抹蔚蓝,阳光从树冠的空隙中倾斜地直射而下,将光与影非常自然地糅合在一起,组成如梦似幻的画面。
在跨过一道三米宽的沟壑之后,完全由魔法元素构成的碧蓝法术屏障终于出现在她面前,满是警告意味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视线穿过半透明的法术屏障和屏障内稀疏的树木,艾丽西娅看到再往内前行数十米,浩瀚的原始森林便会就此终结,森林尽头,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墨绿的草地,更远处,高大的洁白围墙拔地而起,于烈日下反射出一片绚烂而刺眼的光辉。
正如她预想中的那样,这道法术屏障将格林顿巫师学院全方位地保护起来,构成了学院最外围的第一层防御系统,艾丽西娅对此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也并不指望能直接绕开法术屏障。
她的目的,只是希望能找到这道防线中的一丝漏洞,然后借助漏洞在不惊动学院防卫力量的情况下悄悄潜入其中。
但当艾丽西娅顺着法术屏障在周边的森林中环绕了一圈之后,得到的结果却让她无比失望。
法术屏障显然在近期得到过加固,连艾丽西娅居然都找不出任何一丝破绽,这让她原本设想的潜入计划完全失去了实施的前提条件。
还真是谨慎啊……又回到原点的艾丽西娅无奈地凝视着面前的法术屏障,嘴角噙着讥讽般的冷笑。
往返校程序中添加新的规则、临时加固学院的防御系统、开启次元锚锁定周边任何形式的空间跃迁……
为了应对她的到来,对方做了万全的准备,也取得了应有的效果,艾丽西娅的确被挡在了学院之外,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不,其实应该还剩一种办法。
在脑子里开始变得一片混乱的时候,艾丽西娅突然想到了那个梦想着通过考核进入格林顿巫师学院就读的青年。
……考核吗?或许不失为一种选择。
艾丽西娅低下头思索了一阵,便转身离开森林,重新回到接待区的草地上,直奔机械师联合会设立在学院之外的空艇站点。
……
巫师学院(9)
……
在曾经相当漫长的历史里,巫师学院都只面对上层贵族开放,直到公元951年的7月24日,格林顿巫师学院首创了面向所有苏黎兰德公民的入学报考机制。
考核将在开放报名的一个月后,也就是八月底正式举行,在考核开始之前的一个月内,只要是苏黎兰德境内年满十五周岁以上的公民都可向学院方面报名参与考核,届时无论身份、不问家境,只要能顺利通过考核,那就能收到格林顿巫师学院颁发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格林顿巫师学院并没有在录取人数方面制定出严格的限制,但由于多方面因素的共同影响下,每年能通过考核成为格林顿巫师学院学生的平民终究寥寥无几,无法发展出太大的影响力,也不会对社会上阶级固化的现实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不过,因考核机制在形式上是为社会底层的平民们提供了一条向上攀升的通道,故而自其诞生的那一天就受到了人们的广泛拥护和欢迎。
最初,在上层的巫师贵族之间其实也出现过一些反对的声音,但在后来,贵族们发现这一制度不仅无法威胁到他们现有的权力与地位,甚至还能在某种程度上安抚平民们的反抗情绪,维持统治的稳定,于是,巫师贵族们也开始称赞格林顿巫师学院所做出的带有实验性质的尝试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壮举”。
一时间,格林顿巫师学院名声大噪,来自各个势力方面的一项项荣誉接踵而至,见此,世界各地的其他巫师学院也纷纷效仿格林顿巫师学院的做法。
随着时间长河的流淌,直到今天,寄托着公正、平等、自强、互助等理念的考核制度已经完全化作了一种传统,并成为世界上所有巫师学院的标志之一,同时,也给其他各类高等学府的办学宗旨带来了不可磨灭的深远影响。
而在首创出这一制度的格林顿巫师学院,考核机制所面向的人群已经不仅仅只是苏黎兰德公民,在这个世界各地的联系都日趋紧密的时代,无论是苏黎兰德的原住民,海峡对面的法兰人,亦或黑皮肤的摩尔克人,甚至东北方森林中的精灵和丘陵地带的半身人……只要能取得经苏黎兰德下议院认证通过的身份证明,就都有资格报名格林顿巫师学院的入学考核。
——尽管考核制度依然还存在许多大大小小的缺陷与漏洞,但它可能已经是这个世上对普通人来说最公平的东西之一了。
……
1093年7月23日,在当纳街31号,弗莱曼先生的宅邸中再次爆发出一场激烈的争吵。
几道瓷器破碎而发出的清脆声响之后,满脸怒容的阿布里埃尔撞开门冲上大街,在管家的呼唤与劝解中头也不回地向北方跑去。
明天,格林顿巫师学院的入学考核就要正式开启报名了,可弗莱曼夫妇依然完全不同意阿布里埃尔的打算。
为此,这些天来,大大小小的矛盾与冲突在阿布里埃尔和他父母相处过程中接连不断地产生。
弗莱曼夫妇坚定不移地试图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南苏黎商学院,可这次,一向逆来顺受的阿布里埃尔却仿佛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无论如何都不肯听从他们的建议。
但当弗莱曼夫妇真的问及阿布里埃尔想要前往格林顿巫师学院就读的原因时,阿布里埃尔却又支支吾吾的始终不肯明说。
……要他怎么说出口呢?难道说自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一位世袭子爵的千金,并甘愿为了追逐她的足迹而付出一切努力?
先不提父母的反应……即便他们理解自己的想法,阿布里埃尔都是绝不可能将这个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父母的——这是独属于他的珍宝,是阿布里埃尔仅有的能称得上美好的记忆,他不会对任何人分享。
……
离开家门,阿布里埃尔漫无目的地在街边徘徊起来。
作为格林顿最新和最繁华的商业街,当纳街无论在什么时间点都热闹非凡。
街道上车水马龙,庞大的蒸汽机车发出刺耳的轰鸣,井然有序地向前驶去,街道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地涌动着,流淌着,阿布里埃尔看到的每个人都神色匆匆,脸上挂满了难以掩盖的疲惫。
这便是真实的生活,没有想象中那样的激情和瑰丽,只有一眼能望得到头的未来和令人厌倦的平凡。……阿布里埃尔不希望自己以后也成为这些人之中的一员。
巫师学院(10)
……
可当命运的洪流以无可阻挡的气势铺天盖地的冲刷下来时,凡人又该如何违抗呢?
阿布里埃尔试图挣扎,却只是一次次的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就好比置身于车水马龙的街道,被络绎不绝的人流裹挟着,被动地朝着一个并不被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前行。
看着周围络绎不绝的人群,阿布里埃尔突然意识到什么,此刻,一股恐慌突然升上心头,而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阿布里埃尔下意识地让对于拥堵的厌恶占据了思维的全部。
“对不起,对不起……”
他奋力从熙熙攘攘的洪流中挤身出来,钻进一条偏僻的小巷里。
“呼……”离开了令人感到压抑的街道,阿布里埃尔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可抬起头来,他的表情又重新变得茫然。
我要到哪里去?我究竟该……怎么做?
阿布里埃尔漫无目的地在这条偏僻幽深的小巷中徘徊,用脚将被某个醉鬼遗落在地上的空酒瓶向前踢去,从小巷一端踢到另一端,又从另一端踢回来,如此循环往复。
这边人迹罕至,没有任何人会过来打扰他,但也意味着,阿布里埃尔只能向自己倾诉心中的苦闷和忧愁。
他脚上的力道稍微重了一点,酒瓶朝侧前方翻滚而去,在地上跳跃了几下,撞上了小巷边的一级台阶,碎成了一地破片。
阿布里埃尔抿了抿嘴唇,神色复杂地在台阶上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在环绕的臂弯之间。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蹲在街边的一条流浪狗,无家可归,孤苦伶仃。
忽然,他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阿布里埃尔没有抬头,以为那个路人不会在意这样潦倒的自己,可没想到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了。
阿布里埃尔困惑地抬头看去,发现一位体型纤瘦的巫师正站在自己面前。
巫师伸手掀起头上的兜帽,那个瞬间,银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
兜帽下是一张完美却又淡漠的脸,仿佛冬季的朝阳,明媚却又冰冷。
是她……阿布里埃尔本来死水一潭的心湖突然泛起一圈圈涟漪。
自从她不告而别,阿布里埃尔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位浑身都弥漫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神秘气质的半精灵少女了。
巫师少女俯视着坐在台阶上的阿布里埃尔,面无表情,目光中带着令人怎么也捉摸不透的光影。
“……你需要帮助。”
少女嘴唇微动,清澈的声音立即传到阿布里埃尔耳朵里,简洁干脆,语气中却充满了不可置疑的意味。
……
当管家打开门时,脸上浮现出一抹欣喜。
“哦!弗莱曼少爷,您回来……”
“嘘——”阿布里埃尔连忙打断了管家的话,悄悄踏入宅邸的门槛。
等阿布里埃尔走进来之后,管家正准备关上门,可一双包裹在精致魔纹布长靴之中的脚闯进了管家的视野。
在管家惊异的目光中,另一道身影跟在阿布里埃尔身后走进了弗莱曼家的宅邸。
“别出声,梅奥叔。”阿布里埃尔出言提醒,年迈的管家则会心一笑,恭敬地俯身行礼,然后向其他的仆人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客厅中依然如阿布里埃尔离开时那般的混乱不堪,弗莱曼先生正坐在沙发上,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卷烟,弗莱曼夫人则靠在墙边,咬牙切次地摆弄一个抱枕,似乎正生着闷气。
看到阿布里埃尔走进来,弗莱曼夫人狠狠地将抱枕朝他扔过去,砸中了阿布里埃尔的头。
“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还敢回来!!滚滚滚——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儿子!”弗莱曼夫人浑身都颤抖着,显示出她目前的情绪是多么的激动。
弗莱曼夫人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脸色涨得通红,“有那家的孩子会像你这样,整天就知道和父母对着干,什么好话都不愿听,说你几句还跟我们赌气,闹着要离家出走……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孩子?”
“住我的房子,吃我的饭,花我的钱,还惹我生气……”弗莱曼先生也在一旁一唱一和,“唉,也算我倒霉,可能前半辈子干的缺德事太多,终于遭了报应。”
“你以为你算什么?这些年来,有那件事是你能做得好的?干啥啥不行,还整天心比天高,想着些有的没的……”有了弗莱曼先生的支持,弗莱曼夫人更加变本加厉地指责起阿布里埃尔。
阿布里埃尔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乎准备再一次摔门而去,但此时,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他肩上。
某种前所未有的安稳感觉似乎顺着这只手传导进阿布里埃尔的身体里,在这种感觉的作用下,阿布里埃尔的心情居然很奇妙地平静下来。
“我告诉你!要是不听我们的建议,你就等着……”
“您儿子会成为一位传奇般的伟大巫师。”仿佛从恒古中传来的悠远而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弗莱曼夫人的话。
在弗莱曼夫妇惊讶的目光中,蓝色与紫色的法术能量从阿布里埃尔身后涌出,移动到客厅正中央,渐渐凝聚成一道全身都隐藏在宽大黑袍下的身影。
从打扮、体型和声线判断,那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女性巫师,从她现身的那一刻,整座宅邸都似乎被一股神秘的氛围所笼罩。
空气中隐约响起古老而宏伟的乐章,巫师缓缓张开双臂,随着她的动作,宅邸内的灯火立即一盏盏的熄灭,客厅中一下子变得阴暗了下来,只剩下一道从天窗处穿过的光束投射而下,而那位巫师的身影正好就位于这唯一的光源里,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皑皑生辉。
“你是谁?”弗莱曼先生语气谨慎地发问,在这位巫师身上所散发着的强大气场让这位一向眼高于顶的大资产主也完全不敢小觑。
“一位来自法兰洛德的旅行学者。”巫师使用一口标准的法兰语回答弗莱曼先生的询问,语气谦恭,但又带着含蓄却深入骨髓的高傲。
在苏黎兰德,这种来自海峡对岸的异国语言被普遍认为是高等且尊贵的,就好比苏黎兰德语在法兰洛德境内的地位,只有上流社会的那些贵族们才能熟练掌握。
巫师向宅邸的主人微微致敬,举止动作都显得优雅而得体,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巫师学院(11)
“同时,也是弗莱曼少爷的客人。”
艾丽西娅平静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阿布里埃尔,继续对弗莱曼夫妇说。
“先生,夫人,令郎在法术方面具备超乎寻常的天赋,若是能得到专业的、系统性的指导的话,日后的成就将不可限量。”
在说话的同时,艾丽西娅抬手打了个响指,因灯火熄灭而变得昏暗的环境中,那些本该不存在生命的物体都突然像是有自我意识般地活跃起来,留声机在没有唱片的情况下居然传出悠扬的乐声,挂钟内的鸟儿清脆地鸣叫着,用机械组装的喙部梳理身上由钢铁制成的羽毛,没有被人控制的拖把和扫帚自行开始了工作,酒柜上传来沙沙的声音,原来是弗莱曼先生珍藏了那好多年的那些美酒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刹那之间,弗莱曼家原本平平无奇的客厅居然化作了一片瑰丽而魔幻的奇妙之地,那些原本的死物都顷刻间活了过来,欢快地向这里的所有人展现出完全不同寻常的生活的另一面。
“哇喔!——”在场的仆人们纷纷控制不住地发出一道道惊呼,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家政人员,平时绝不会在雇主家中当着雇主的面做出如此冒犯的举动,然而此刻出现在客厅内的画面实在太过离奇,已经超出了他们以往的所有认知。
这是属于法术、属于巫师们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对于凡人们来说本该是虚无缥缈的,不曾想有一天,如此令人惊异的场景居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就算是在凡人中已经算是见多识广的弗莱曼夫妇都不禁从沙发上站起身,张大了嘴瞠目结舌,一副孤陋寡闻的样子。
“喵~”不曾饲养过任何宠物的弗莱曼先生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猫叫,弗莱曼先生疑惑地看去,却发现原来是自己的那尊通体以黄金铸造的卷尾猫雕像不知何时跳上了茶几,正懒洋洋地趴在半空的果盘内舔舐身上金灿灿的皮毛。
“哦!天哪……”弗莱曼先生如木桩般立在原地,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这时,没有人注意到,轻而易举地就营造出如此画面的那位巫师的身体在原地轻轻晃动了两下,脚步似乎有些踉跄。
艾丽西娅悄悄揉了揉额角,试图让精神上的疲惫稍微得到缓解。
她当然是不可能在不到一秒之内就将如此庞大数目的东西全部变成魔法造物的——整个世上都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她其实只是利用精神方面的法术,将在场的人们都拖入自己构建出的半虚拟领域之内,并通过精神暗示,让他们以为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其实,现实世界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弗莱曼先生等人看到的那些奇异的画面,只不过是艾丽西娅赋予他们的幻象。
然而要维持如此范围和影响的幻觉领域也并不轻松,只是短短的数十秒,艾丽西娅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爆炸了似的。
她之所以要在弗莱曼夫妇面前露这么一手,是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说服力,毕竟,一位巫师学徒话语中所蕴含的分量与一位大魔导师肯定是有着天壤之别。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首先要给自己构建出一种“旅行在各国之间的神秘高人”形象,并让弗莱曼夫妇对此深信不疑。
但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她自己先支撑不住而导致幻象领域突然崩解,那情况就就要变得不妙了,所以,艾丽西娅必须抓紧时间。
“先生,您看到了,令郎的未来注定不会平凡,他不会甘愿作为一个普通人人而渡过这一生,他不可能走上和您一样的道路,因为他属于另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他将有机会造就一片壮丽的事业,他将有机会成为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之一。”
“而夫人,如果您真的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那就不应该束缚了他的手脚,阻止他去追逐自己生命的意义与人生的价值,您若是真的爱他,就应该支持他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支持他朝着自己的目标而努力,而非成为他前进路上的阻碍。”
艾丽西娅循循劝诱着,声音听起来似乎染上了些许蛊惑意味。
“而且,那对你们来也得说有益无害的。”
“试想一下,先生,虽然您所拥有的财富和地位在这座城市里名列前茅,但您在平时的工作和生活中是否也依然会经常遇到一些让您困扰却又完全无可奈何的事情?”
弗莱曼先生表情不由得一滞,他想起了前些日子那些旧贵族单方面撕毁协议的举动,以及通过的那项完全是针对自己出台的、可笑的法案。
“因为,先生,比起那些高坐在议院内整天无所事事的巫师贵族,您欠缺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权力。”
“尽管您可以运用自己的智慧通过商业手段完成财富的积累,然而等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您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涉及到权力与政治的领域,届时,即便是您这样成功的企业家也会遭遇许多不便之处,因为平民的身份和苏黎兰德的传统,您无法在议院中取的一席之地,也就意味着您在政治上得不到话语权,基本处处都受制于人,也无法切实的政治维护您自己的利益。”
“可如果令郎进入巫师学院,成为巫师贵族之中的一员,毕业之后,除了崇高的社会地位之外,他将还有资格加入议院,像那些传统的大贵族们一样从事于政治领域,那样的话,等于您也在议院内部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有了一个可以发声、可以维护您资产和权益的代理人。”
“往后,您就可以规避许多现阶段无法躲过的困扰了,比方说,阻止议院通过不利于您的法案、反过来打压您的竞争对手、或者利用权力之便为您的产业在商业招标中取得优势等等……”
巫师学院(12)
艾丽西娅几乎是绘声绘色地向弗莱曼夫妇描述了一番在阿布里埃尔成为一位大巫师之后他们可以拥有的美好未来。
在看到弗莱曼夫妇眼里开始闪烁起兴奋的光芒时,艾丽西娅知道他们动心了。
……呵,不愧是商人,无论谈多少情感方面的因素,都比不过直接阐明利益与回报来的有用。艾丽西娅心中发出讥讽的冷笑,但表面依然不曾有半分情绪流露。
在自己能否达成此次行动的目的这个问题上,艾丽西娅已经胸有成竹,但她知道,弗莱曼夫妇目前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所以,还需要继续将他们往前推一把。
“而且,你们不必担心在这一方面需要的投入与付出,鉴于阿布里埃尔的出众天赋和继承自两位的优良品行,我非常愿意在令郎正式走进巫师学院之前教导他,成为引领他踏入法术界的启蒙导师而存在——当然,教导过程是完全无偿的,我不会向两位索要一分一毫的费用。”
艾丽西娅随手在身体右侧一划而过,随着她指尖移动的轨迹,稳固的空间竟直接被撕裂出一道平整的裂隙,她将右臂伸入其中,然后从裂隙通往的私人亚空间里摸出一份已经拟好的文件。
文件所用的纸张和纸张上的字迹无不流露着崭新的气息,似乎是在一个小时前才刚刚赶制出来的一样。
“这是一份由贵国司法机构颁发的正式契约,乙方是弗莱曼先生您,而甲方是大魔导师缄默,也就是我本人,只要双方都在契约上签名,并送至格林顿民政局认证通过,苏黎兰德最高司法部将承认其执行力的有效性与强制性。”
艾丽西娅藏在兜帽之下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弗莱曼先生,兜帽的阴影也依然无法掩盖她那炯炯有神的深邃目光。
“先生,夫人,作为一位来自法兰洛德的大魔导师,我自认不会辜负了令郎在法术方面的极佳天赋,只要你们愿意信任我,我刚才给两位描述的那些未来就都将成为现实,而且不需要两位的任何付出。”
“杰罗德!你听到这位大人的承诺了吗?”弗莱曼夫人凑到丈夫的身边说,她的声音颤抖着。
“……就像是幸运女神终于愿意眷顾我们家了。”
弗莱曼先生的情绪也是十分的激动但比起他的妻子来说,这位精明的大商人和大资产主在表面上要控制得更好一些。
“大魔导师阁下,您的善良和无私令人折服,如海洋般浩瀚的智慧也让我深深的敬佩,我当然愿意信任您,愿意相信您所说的每一句话中的每一个词汇的真实性,阿布里埃尔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是他的福分,也是我们弗莱曼家的荣幸……”
“从今天起,阿布里埃尔就拜托阁下照顾了,同时,我和他母亲也将支持他报考格林顿巫师学院的选择。”
听到这里,在一旁静静站着的阿布里埃尔脸上突然出现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狂喜。
弗莱曼先生撇了这个心中根本藏不住情绪的年轻人一眼,话语不禁顿了顿,咽了咽口水,又接着说。
“但您也知道,我是一位商人,而商人总是会比其他人都要更加的谨慎一点,出于谨慎的考虑,我觉得我们需要尽快将契约正式签订下来。”
“那当然不成问题,先生。”因为兜帽的阻挡,没有人看到艾丽西娅脸上浮现出的那抹神秘的微笑,仿佛对弗莱曼先生的反应早有预料,一切都尽在掌握。
“不过,先生,按照贵国法律,想要正式签订契约需要双方提供身份证明,而我作为一个外国人,初来乍到,还没有办理在苏黎兰德的身份证明和居留证明,您同样来自法兰洛德,应该也知道,若是没有足够分量的担保人的话,外国人想要将这两件证明办理下来需要经过一个月的严格审查,我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若真的等到那个时候,可能学院方面的报名都已经截止了,如果因此而影响到令郎的前途,那可就……”
“不用担心,大魔导师阁下,我就可以作为您的担保人呀~!”弗莱曼先生笑道,“不仅如此,还能帮您把证件办理下来的时间缩短到三天之内……虽然我来苏黎兰德近三十年,除了钱之外一无所有,但凭借这年来积累的人脉和渠道,解决这种小事还是手到擒来。”
“那自然最好不过。”艾丽西娅的语气依然是那么平淡,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
“真的……真的太感谢您了!”弗莱曼家的客房中,阿布里埃尔几乎喜极而泣。
他根本不曾想到,那一天自己在老城区的无人魔法店中偶然邂逅的神秘少女,居然有一天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巨大的帮助。
但在欣喜之余,站在少女面前的阿布里埃尔比以往表现的更为窘迫。
“大魔导师”,少女自称的身份对目前的阿布里埃尔来说是那样遥不可及,带着天然的距离与疏远之感。
“您……您真的是一位大魔导师吗?”阿布里埃尔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与他的父母不同,阿布里埃尔是见过艾丽西娅那掩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的真实相貌的,知道她很可能与自己同龄,甚至还要小上一点。
而十八岁左右的大魔导师?那是什么传奇故事里才会出现的鬼才设定?所以,阿布里埃尔才会对此依然保留一种怀疑的态度。
艾丽西娅双腿自然交叠,以一种最慵懒的方式坐在椅子上,从亚空间中取出阿布里埃尔给自己买的那支烟斗,点燃,然后送到嘴边轻轻吸了一口,又立即吐出一口浊烟。
计划按预期中达成,艾丽西娅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不少,目光都开始有些打趣地注视着阿布里埃尔。
“你认为呢?”她嘴角微微勾起,向面前促狭站立的青年戏谑地反问。
“是……是真……”
“当然是假的。”艾丽西娅又吸了一口烟,打断了阿布里埃尔的话。
巫师学院(13)
“啊~?啊……”阿布里埃尔猛地抬起头,嘴张得几乎装得下一只鹅蛋。
“那……那说我很有天赋……”
“当然也是假的。”
“向我父母描述的那些……”
“当然还是假的。”
“这样岂不是在欺骗……”阿布里埃尔的脸色变得通红,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担忧。
“弗莱曼少爷,”艾丽西娅缓缓转动挟在手中的烟斗,“你得知道,你真正的目标是为了进入格林顿巫师学院,说服你父母只是这过程中需要使用的手段,而非最终的目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支持你前往格林顿巫师学院,而非仅仅是为了在逻辑层面上‘说服’他们。”
“弗莱曼少爷,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只要能达成目的,那过程中采用什么手段根本不重要。”
“我知道。”阿布里埃尔垂下脑袋,“只是万一……”
“我理解你,弗莱曼少爷,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艾丽西娅打断了他,“但你完全不必感到担忧,因为我在这里。”
“相信我,你什么都不用在意,我自会将一切问题都处理好的。”
她那低沉磁感的话语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令人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感到信服。
“而且……”看着浑身上下都显得局促不安的阿布里埃尔,艾丽西娅轻笑一声,声音难得有些愉悦。
“……我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中,也并非完全不包含任何真实的内容。”
“比如,我会在入学考核正式开始前对你进行辅导这件事……阿布里埃尔,在此期间,我将作为你的临时法术导师。”
……导师。当说出这个词时,艾丽西娅的意识突然一阵恍惚。
透过带有轻微致幻剂的烟气,一道如夜空的星辰般淡漠的身影在她眼前缓缓浮现。
在体内流淌的那一部分来自虚空恶魔的力量作用下,烟草中所携带的那一丝轻微致幻性本该无法给她的精神带来任何影响,然而这一刻,艾丽西娅放弃了任何抵抗,任由那悄无声息的毒药侵入自己的灵魂深处。
但心脏却突然不合时宜地狠狠抽搐了一下,随后传来令人无法忍受的刺痛。
那是“枷锁”带来的副作用,它既是艾丽西娅赖以维持生命的绝妙药剂,但又是不折不扣的剧毒,失去了虚空恶魔力量的庇护,它将很快吞噬掉艾丽西娅的灵魂,而被强行粘合成一个整体的心脏也将冲破束缚,重新撕裂成一块块的碎片。
为了避免那种情况出现,艾丽西娅只好重拾起虚空恶魔的力量,将所有的精神损伤连带着幻觉一同扫出自己的思维。
那一刻,眼前浮现出的身影消散了。艾丽西娅垂下眼帘,尽量按耐住内心翻腾而起的苦涩。
另一边,阿布里埃尔听到艾丽西娅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最后完全消弭。
阿布里埃尔站在原地等待了片刻,却一直都没有听到来自艾丽西娅的下一句话,当他抬起头,却发现黑袍的巫师少女又重新恢复了往常的那副忧郁气质。
她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深沉地透过烟幕望向窗外的浮云,挟着烟斗的手一动不动,灰白的烟雾往上袅袅升起,又随着流动的空气从向外开启的窗户中悄然逝去。
见到这一幕,阿布里埃尔突然体会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孤独感,这个阅历匮乏的年轻人居然很轻易地读懂了艾丽西娅此刻的心情,甚至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共鸣。
然而他依旧弄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眼前的这位巫师少女会流露出这样特别的情绪,就好比走过了无数岁月的年迈老者,可她的年龄明明与自己相仿。
“额……您……”阿布里埃尔刚想开口安慰,却赫然发现自己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位少女的名字。
“请问您该怎么称呼……”阿布里埃尔突然觉得自己傻到家了。
艾丽西娅挑了挑眉,“缄默,或者艾拉。”
“但从今天起,你应该叫我‘导师’。”
“是!导师。”阿布里埃尔激动地回答。
艾丽西娅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多么熟悉的对话。就好比穿梭了岁月,那一天的场景再一次地重复上演,宛若一个轮回。
可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经从“学徒”变为了“导师”,而原本的导师……
艾丽西娅的心脏又是一阵抽痛,她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
此前。
因为学院滴水不漏的防御系统,艾丽西娅只能暂且放弃潜入学院内部的想法,回到格林顿市中心着手调查起关于入学考核的各种事宜。
可之后她才得知报考格林顿巫师学院也需要出示身份证明,否则报名申请将不予通过。
……身份证明,又是身份证明,似乎离了身份证明,无论是谁都将在苏黎兰德寸步难行。
艾丽西娅不是没有想过伪造,可苏黎兰德并不是一个如同法兰洛德和图兰戴尔那样的完全以法术立国的国度。
在这座远离大陆的岛屿国度上,机械师的地位也是相当崇高的,特别是近几十年,理论上取得的许多进步让机械文明得到了空前的繁荣,大批的纯粹机械造物和半魔动机械造物的发明让人们的日常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空艇、蒸汽机车、脚踏式纺织机、连发火铳等等,都才从发明家的手稿中跳跃出来变为现实不到二十年。
这也意味着,在苏黎兰德,许多日常生活中能见到的东西都是机械与魔能融汇贯通而成的产物,而作为议院近些年来通过率最高的一项提案,身份证明自然是这一理念的坚定贯彻对象——虽然它依然使用魔能作为能量来源,但其记录数据和读取信息的方式完全是基于某种艾丽西娅根本弄不懂的、物理层面的理论与公式。
如果是一般的常规魔法造物的话,艾丽西娅随手就能弄出一大堆出来,可若是将这种一半是魔法造物、一半又是机械造物的东西摆到她面前让她复制,艾丽西娅可就犯了难。
巫师学院(14)
而办理身份证明的程序虽然并不复杂,但苏黎兰德政府机构的公务人员是出了名的懒散和低效率,就这样的一件简单工作都要拖上两个月才能办理下来,艾丽西娅实在等不起那么久。
就在艾丽西娅正因此事而陷入困扰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看似可行的点子。
——阿布里埃尔的父亲,大资产主弗莱曼先生,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利用对象。
弗莱曼先生在格林顿拥有庞大的社会关系网络,只要不与政治产生关系,其他方面应该都是手到擒来,比如……让某人直接跳过身份证明的申请程序。
这也是艾丽西娅为何要费劲地找到并帮助阿布里埃尔的原因,她可并非那种时不时善心大发的人。
……
艾丽西娅坐在弗莱曼悬先生宅邸的屋顶,手中摩挲着一张还不到掌心大小的长方形卡片。
夕阳斜挂在西方的天空,周围簇拥着一圈圈橙色的云霞。
卡片由某种艾丽西娅也认不出来的人造材料制成,正面如镜子般平整,但反面却向外凸起,布满了机械拼接而出的接合痕迹。
从卡片内,艾丽西娅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磁场存在。
那就是苏黎兰德政府颁发的身份证明了,在有弗莱曼先生出面的情况下,政府机构工作人员的效率高到一个惊人的程度,只过了一个下午,这张卡片就送到了艾丽西娅手里,之后,弗莱曼先生几乎算得上迫不及待地拉着艾丽西娅到格林顿民政局正式签订了协议。
在返回当纳街弗莱曼宅邸的路上,笑容一刻也不曾从这位大资产主的脸上离开,而过程中,艾丽西娅始终端着架子,维持着那副营造出的“神秘大魔导师”的形象,没有丝毫的情绪流露。
身份证明从外表来看有点像是莉莉娅在进行预言时所使用的魔法卡牌,但实际又完全不同。
这种机械与魔法相结合的造物能起到辨析身份、记载信息的作用,但也只能起到这些作用,除此之外根本一无是处。
……有趣的设计,但也仅限于有趣。
琢磨了不到十分钟,艾丽西娅就完全理解了那种将信息转化成魔能记录在卡片中的磁场的作用原理,并侵入其中,将里面保存的信息动了些手脚。
虽然她无法仿照出身份证明的机械结构,但在其法术内容上,做到这些真的轻而易举。
……读取。她下达了指令,几乎是瞬时的,一条条信息突然从艾丽西娅的意识中浮现。
“姓名:艾拉·缄默(EylaSilence)
性别:女
种族:半精灵
出生日期:1073年06月03日
籍贯:法兰洛德——耐法斯托领
现居住址:格林顿老城区031号菲尼克斯之语魔法店
职业:巫师学徒
担保人:……”
她只将出生日期从原本的1043年改成了1073年,然后将职业那一栏的“大魔导师”改成了“巫师学徒”,其他内容一概未动。
按照身份证明上目前所记载的内容,艾丽西娅现在是一个才刚刚年满二十岁的巫师学徒了,与大多数希望报考格林顿巫师学院的人身份相仿,除了来自异国和属于半精灵这两点之外,其他完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而这正是她所期望的。
艾丽西娅打开亚空间,将改好的身份证明丢进去。
脚下,弗莱曼先生的豪华加长型机械载具缓缓驶出了车库,载着弗莱曼先生一家朝东而去,门外,那个年迈的管家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捏着丝巾,朝蒸汽机车的尾灯挥手告别。
他们是去处理之前在南苏黎商学院已经给阿布里埃尔安排好的各种事宜的,从明天开始,阿布里埃尔将正式作为艾丽西娅的学徒接受辅导。
其实在利用弗莱曼先生将身份证明拿到手后,艾丽西娅完全可以不用兑现给弗莱曼一家的那些承诺的,苏黎兰德下议院的契约根本对她没有任何约束力,而她也有无数种让知晓此次事件的人闭嘴、或者遗忘掉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的绝妙方法。
若艾丽西娅还是以往那位在荒漠高塔中隐居的天外守护者,她一定会做出最理性、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但似乎这些天来和凡人接触的多了,仿佛连思维方式都受到了一些影响,艾丽西娅居然在意起凡人社会中那些所谓的“道德”和“契约精神”等之类的东西来。
真是……愚蠢透顶。艾丽西娅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
但最终,她还是决定履行契约上自己许诺过的那些内容,即在之后的一个月中无偿的教导阿布里埃尔,直到他达到能通过格林顿巫师学院入学考核的水平——这一概念是非常模糊的,甚至完全无从检验,但艾丽西娅十分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这与我的目的并不冲突,就算拿到身份证明,也必须通过入学考核,成为学院的正式学生之后才能长期地留在学院内部,否则,就只能以探视人的身份混进去,而探视人最多只能在学院内部逗留三个小时,这点时间可能连学院内随便一个院系都转不完,更别提找到一具百分百被藏起来的、正常体型的躯体了。
——艾丽西娅有种预感,即便自己进入学院后,在寻找导师的路上依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根本不可能一帆风顺。为此,她需要尽可能的让自己留在学院内的时间变得更久一点,于是,成为格林顿巫师学院的在读学生自然成了最好的选择。
考核将在一个月后正式开始,这期间,没有其他事情可做的艾丽西娅只能耐着性子静静等待。
比起待在魔法店的研究室里发霉,似乎还是给一位年轻人进行辅导来得有趣。
巫师学院(15)
艾丽西娅缓缓起身,整个人站的笔直,如屋顶矗立的旌旗,高处的气流吹落了她的兜帽,黑袍迎风飞舞,无数银色的发丝肆意飘扬,宣泄着意志里永不磨灭的自由。
她看向西方的霞光与夕阳,右脸覆满了金色的光辉,左侧的脸颊完全被阴影所笼罩。
脚下的城市显得如此渺小,她默然地将凡人们正在进行的一切活动都尽收眼底,高高在上,宛若云端的神明。
艾丽西娅闭上眼睛,张开双臂,突然从数十米高的屋顶上纵身跃下,在空中自然地旋转一周后,稳稳地落到地面,融入建筑背光一侧的阴影里,悄无声息,没有被任何人所注意到。
随即,她走出小巷,汇入街上的行人,往老城区的方向翩然而去。
艾丽西娅本来打算返回魔法店一趟,但当一条散发着恶臭的乌黑河流出现在她眼前时,艾丽西娅才意识到自己偏离了路线。
……怎么回事?
刺鼻的气味占领了河流周边的每一寸空间,误闯入此地的艾丽西娅不禁皱起眉,抬手捂住了鼻子。
岸边人工种植的景观树木已经全都枯死了,光秃秃的树枝朝天空张牙舞爪,说不出的诡异,河道中的流水乌黑如墨,肮脏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水面上还漂浮着许多不明物体,涌起的恶臭甚至令人头晕目眩……
这条河流已经完全死去了,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了,失去了所有自然赋予给它的灵气,艾丽西娅没有从河流中感受任何一丝哪怕再微弱的生命存在的迹象。
哪怕是无尽深渊的生物密度都比这里要高得多,而只存在于故事中的地狱和这条河一比简直相形见绌。
艾丽西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现在居然正行走在一座凡人统治下的城市中,如果不是“真实视界”的存在,艾丽西娅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落入了一场编织得无比精妙的幻觉之中。
忍住翻腾而起的恶心与反胃感,艾丽西娅默默顺着黑色的河岸向前走去。
途中,她看到一些干瘦的身影坐在光秃秃的枯木下,那是一群身上穿着像是从来都不曾换洗过的工装的人,全身上下都显得脏兮兮的,表情呆滞麻木,没有任何一丝对于未来的希望与期待可言。
甚至,艾丽西娅还观察到在这些死气沉沉的身影中,双手存在断指现象的人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有的人甚至一整条手臂都消失不见,工装的袖筒里空荡荡的。
看到艾丽西娅走来,这些人的神态依然毫无变化,但艾丽西娅依然从他们躲闪的目光中看出了无法掩藏的尊敬与恐慌。
……他们惧怕我。艾丽西娅想,随即,她意识到这是长期处于社会底层的“下等人”在遇到“上层人士”时所自然展现出的情感流露。
为什么,为什么?似乎在当纳街乞讨的乞丐都比这些人过得更有尊严。
艾丽西娅不明白导致这一幕出现的原因。
但当几座庞大的建筑出现在她眼前时,艾丽西娅心中突然豁然开朗。
在写着“莫里斯兄弟机械制造厂”字样的金属招牌下,陆续有大批身着深色工装的人进进出出,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也缺失了一两根手指。
夕阳的照耀下,庞大的建筑上方浓烟蔽日,滚滚的黑烟一刻不停地从竖立的烟囱中排放出来,逸散到流淌的空气里,河边,墨汁般的污水沿着近一米粗的巨大管道泄入河流……
在艾丽西娅眼中,这些人来人往的建筑就仿佛一头头巨大的钢铁怪兽,张大了嘴,一刻不停地将人连带着骨头嚼碎了吞入腹中。
……工业区,那难怪了。
艾丽西娅顷刻间理解了这边发生的一切。
虽然身处与世隔绝的高塔,但这些年来,艾丽西娅也并非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本世纪初,随着航海技术的进步,航海路线的开辟大大促进了海外贸易的发展。
各国纷纷在海外建立殖民地,从殖民地原住民手中掠夺大量的原材料,将原材料运往国内制成各种各样的工业产品后,又反过来将殖民地作为商品的倾销市场。
短时间内,参与进这时代洪流中的商人们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成为一个新兴的社会阶层——资产主,艾丽西娅见到的弗莱曼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满足日益扩大的海外市场以及急剧增加的商品需求,一场技术变革在机械师们的主导下悄无声息却又轰轰烈烈地展开,各种各样的发明层出不穷地涌现,有了技术支持,原本小作坊形式的生产模式逐渐被效率更高、规模更大的大工厂模式所取代,生产力得到大大提高。
而代价,就是艾丽西娅此刻所看到的一切。
起初,没有人在意工业生产过程中所伴随的污染因素,直到烟囱中排放出的滚滚黑烟将原本蔚蓝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昏暗的色调,下水道的污水让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不堪,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刺鼻恶臭……
天上再也看不到飞鸟的踪影,河流中鱼虾绝迹,落雨带上了丝丝酸意,就连生命力顽强的植被也纷纷死去……往日那些属于自然的美好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一场迷离的梦。
环境的突然变化,让农夫的田地中颗粒无收,渔民的捞网中再也捕不到任何东西,迫于生计,他们只能将自己所掌握的土地出卖给资产主们搭建工厂,沦为彻头彻尾的无产者,然后背井离乡地离开世代居住的村庄,走进城市,走入工厂,成为工业体系中所急需的大量劳动力中的一员,为资产主们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以换取一份仅可维持一家生活的微薄酬金。
工业是冰冷的,机械则更是无情。为了追求效率,许多发明还没有经过反复检验就被投入市场,这导致机械伤人事件经常发生,而只追逐利润和资本的资产主们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心眼,只会从各个方面想方设法的压榨和剥削工人。
无偿加班、克扣薪资、延长工作时间、拒签协议……每天都处于这样的环境下,工人们不变的死气沉沉才见鬼了。
(关于世界背景的一些设定)
鉴于此前的部分内容引起了一些误解,作者真诚的感到抱歉,若是引起了您的一些不快,还望谅解。
柳特此声明:本书中涉及的事件、人物、情节、地点等均为虚构,设定的时代背景也是基于世界历史中的某个时期进行了艺术改编,不涉及任何现实因素与当代社会客观状况。
以下是本书开始创作之前就已经拟好的一小部分设定,这边列出来给大家参看一下,不存在任何剧透。
世界观:多种族并存的幻想世界,按不同人种和文化划分为众多大大小小的国度,一直以来,各国间动荡与和平交织,机械与魔法相互促进,共同推动文明向前发展。
时代背景:封建社会迈向资本主义社会的过渡阶段,海外贸易与殖民统治蓬勃兴起,工业革命基本完成,主要国家开始从农业国向工业国转变,新兴资产阶级的力量不断壮大,但政权依然掌控在封建贵族的手里。
巫师贵族:凭借着法术方面的天赋和力量从原始社会脱颖而出的一群人,带领族群建立起文明,至今依然占据着各国的统治地位,掌握着土地的所有权,拥有制定和修改法律的权力,凌驾于法律之上,享有区别于普通平民的特权。贵族们雇佣平民为他们工作,或是将自己的土地出租或者出售给平民并收取赋税,以维持上层社会的生活。随着时代的变化,他们手中的土地一天天减少,财产也日渐微弱,只能以手中的权力和武力来限制新兴资产阶级的发展。(代表人物:露娜·亚斯理)此外,还存在另一种神权贵族,与巫师贵族属于不同的力量体系,但性质基本相似。
新兴资产阶级:近几十年从普通平民的脱离出来的一群人,他们以自己的智慧和勤劳建立了繁荣的商业,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由于生产需要,技术进行变革,生产力得到大量发展,工厂开始出现,他们也因此积累了大量的资本,物质生活空前繁荣,但却得不到与财富相匹配的社会地位,随着财富和力量的积累,他们迫切地渴求着政治权利与更高的社会地位,与巫师贵族之间的矛盾日渐突出。(代表人物:罗伯茨·里诺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