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最后的袍哥
山城。骤雨。肿瘤医院。
一百一十岁的老寿星,郑老太爷,死犟死犟地让家人护士拔掉了插满浑身的管子,倔强地拄着拐杖,回到了他们郑家的祠堂。
儿女们本来是不同意拔管的,可老人脑子却不糊涂,坚持说要死的体面一点,笔挺地坐在大椅子上,非要等小孙子来了才肯闭眼。
“爷爷,大鹏来了。”
老人本来都睁不开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了精光:“鹏儿?”
“爷爷,我在这。”
却见老人哆哆嗦嗦地从祠堂里找出一本泛黄的古书道:“你不来,我不敢走。”
小孙子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左手大拇指高高的立起,大声道:“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看得老人心花怒放,连叫了三声好字,便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老人并不是一般人,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位袍哥,年轻时曾经参与过保路运动的,最大的心愿就是袍哥二字可以传下去,可这年头谁还信这个?也只有小孙子,抱着一片孝心哄他高兴,接过传承罢了。
大鹏翻开手中的古书,上书大大的海底二字,乃是袍哥立会的传承,据传乃是国姓爷郑成功亲手所写,军师陈近南传至大陆,上面写着袍哥三百年铁打的规矩。
心中暗想:“这玩意绝对算是文物了吧,应该能值不少钱。”
刚这么一想,古书上一片紫光闪过,人就不见了。
第一章 郑家败家子
(好多人没有看作品相关的习惯,前面作品相关里有个序)
崇祯四年,西湖岸。
潋滟熹微,鸟儿鸣幽林翠柏,烟雨韵,花幽梦,清风醉,水波荡漾幽弦奏,云裁锦梦溢芬芳,正是江南好风景,不是天堂,胜似天堂。
一个少年人穿着一条不伦不类的短裤,坐在岸边,手里拿着一个黑又粗的雪茄,一口一口地抽着,“爷爷啊,你可是把我给坑惨了,不是让我继承袍哥么,怎么穿明末来了?郑成功今年才十岁,还成了我侄子,我特么上哪当袍哥去?”
这人自然就是大鹏了,稀里糊涂的就穿越四百年跑明末来了,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郑芝鹏。大倭寇郑芝龙的亲四弟!
不过这时候的郑芝龙已经招安了,是大明的海上游击。
有意思的是,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并不是跟着郑芝龙一块在海上飘着的,而是在杭州城打理生意的,据说是因为文不成武不就,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郑芝龙带着他做了两回生意居然都特么做赔了,这才把他打发到杭州打理生意的,简单来说三个字:败家子!
更有意思的是,他自己年仅十岁的大侄子,也因为拜名师求学跑来了杭-州跟自己住在一起,也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国姓爷,郑成功,现在还叫郑森,疑似就是这货留下的遗物把自己给整的穿越的,只是为了生活方便平日里都是田川氏带着他住在后院,来往不算特多而已。
这具身体之所以会被自己穿过来,是因为跟六个女人玩一龙六凤,又逞强吃了龙虎之药,生生把自己给玩死了,也是奇葩。记忆倒是继承了一些,但是断断续续的也串不成线,只是光凭那点记忆的片段,这货按袍哥规矩妥妥是三刀六洞的命。
郑芝鹏就坐在西湖岸上这么一口一口的抽着雪茄,思考着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来来往往的行人全都对他面露鄙意之色,显然都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偏偏就特么自己记得模模糊糊的。
边上跟着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狗腿地道:“四爷,湖边风凉,咱还是赶紧回去吧,您要的货到了。”
“货?什么货。”
“四爷您自己要的货,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郑芝鹏用指关节拧了拧太阳穴,努力地挖掘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片段,好半天才想起来货是什么,一张俊脸却腾的一下就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原来这前任身体有一癖好,喜欢玩弄母女花,而且还必须得是良家,模样好坏倒是无所谓,要的就是那委屈劲,越良家他就越兴奋,更绝的是他还偏偏喜欢把这家的老爷们给绑来看着,享受那种恨不得吃了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特么变态啊!
身后那阿福笑呵呵地道:“四爷,这批货可是小人精挑细选的挑的,听说这娘们烈得很,是您喜欢的调调,这是您的宝药,上好提纯过的逍遥膏,保证您啊……”
郑芝鹏大怒:“精挑细选?你还是个人?这是特么人能干出来的事?”
越骂越气,加上他现在心态还正有点不稳,一个嘴巴子就抽了上去,直接就把小厮给打懵了。
好端端的,这是抽什么风了这是?
这位爷可向来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加之生于倭寇世家,从来都是视人命为草芥的,因此纵使心里觉得委屈,却还是扑通一声就跪下,不停地磕头求饶。
“四爷四爷,小人错了,小人知道错了。”
“错哪了?”
“我……错在……”
小厮憋了半天,实在是没想明白。
“唉……”
郑芝鹏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说到底这都是前身干的破事,跟人家一个下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回去后把人放了,以后也别再给我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再赔他们三百两银子。”
“是是是,小人马上就办,马上就办。”
“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宝药,拿过来给我看看。”
心想,前任似乎就是吃这玩意吃死的。
小厮连忙跪着双手高举,将一盒宝药奉上,郑芝鹏打开只看了一眼,黑乎乎一大坨,跟屎似的,还有一股怪味。
“这到底什么玩意?”
“逍遥膏啊。”
“逍遥膏……大体是什么药材炼制的知道么?”
“爷,逍遥膏就是乌香啊,之前万历爷最喜欢用的,对了,听说北方人管这东西叫福寿膏,好像还是万历爷亲自赐的名,寻常人有钱都买不到呢。”
郑芝鹏的脸色唰的就白了,手上就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你说……你说……这东西叫福寿膏?”
“是啊。”
郑芝鹏抬脚就踹:“你给我吃鸦片?”
说罢,扬手就要打,吓得小厮惊恐的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内心却更加的莫名其妙。
见他那可怜样,郑芝鹏也是郁闷的几乎要吐血,一股子无名之火直接蹿上了脸,又不知该冲着谁发,想给自己两巴掌吧,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西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跟被人刚刚硬上了似的。
后世,大部分人都以为鸦片这东西是清末才传入国内的,其实这东西早就有了,不过是当春-药用的,万历皇帝更是一日都离不开,仅宫廷供奉,每次就都得两百多斤。
怪不得前身会吃这东西吃死。
“我吃这东西多久了,大概是个什么量?”
小厮不明所以,但今天的主子明显不正常,他也不敢多想,连忙如实答道:“您……您服药已经一年多了,有时候一天吃三顿,有时候吃四顿,一次用量,差不多半两,有时候兴致好了会多一些。”
郑芝鹏两眼一黑,脑子就止不住的有点晕,一身的骨头瞬间就都成了软面团了。
一年多啊……那特么肯定成瘾了。
吸食进肺,吞食进胃,但最终都是毒素入血,只是吞食的话大部分毒素都会排泄出去,相对比吸食浪费而已,本质却是一样的。
凉风一吹,郑芝鹏忍不住的就打了个哆嗦,唇上一凉大鼻涕就下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郑芝鹏突然觉得特别的冷。
第二章 毒瘾
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郑芝鹏觉得自己就跟得了艾滋似的,连两条腿都没了力量。
其实毒瘾未必就来的那么快,主要还是他的心理作用,可他毕竟是接受过毒品危害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在得知自己身有毒瘾的情况下,已经懵了。
“四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小的做错什么了,您……您别吓唬小的啊。”
郑芝鹏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滚”
小厮这下也被吓懵了,却哪里敢真的就这么滚了?一时间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
郑芝鹏也没心思去搭理他,脑子里幻灯片似的闪过各种的戒毒宣传片画面,一张张骨瘦如柴形如枯槁的脸走马灯似得在脑海中晃过,甚至于他们的性情也会变得乖张,并且六亲不认。
恐怕前身那变态的性格跟这玩意也是不无关系的,毕竟是郑芝龙的亲兄弟,这样的原生家庭怎么可能出了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完了,全完了,全特么完了,贼老天你特么这是要玩死我啊。”
他现在啥都想不了了,迷茫的看着西湖水,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就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全完了。
要不,跳下去吧。
郑芝鹏鬼使神差的就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死吧,死吧,说不定死了之后,就能穿回去了呢?
这个念头一出,更是抑制不住,忍不住的,就一点一点的往西湖深处走去,冰凉的湖水没过了膝盖,他的脸上居然还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一丝解脱的笑容。
身边的小厮整个人都僵了,刚见郑芝鹏下水的时候还以为他在搞什么幺蛾子呢,等到水没过膝盖,这才反应过来,晴天霹雳似的,一把就冲上去抱住了郑芝鹏的大腿,嗷嗷就鬼哭狼嚎一样的死也不让他再往里走了。
你大哥会杀我全家的啊!
郑芝鹏想踹开他,却发现在水中使不上劲,而且他现在说实在的也真是浑身无力,根本就撕扯不过这小厮,一时间两人居然僵持起来了。
却在这时,水面上好像突然映射出了一个老人的笑脸,正是他的爷爷,双手握拳,大拇指高高立起,似乎在跟他说:“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郑芝鹏浑身一震,好像突然就从那种走火入魔一般的状态中退出来了。
“爷爷……您不让我死是么?”
郑芝鹏身体一震,突然间神智一阵清明。
首先,他中的是鸦片,而不是后世提纯多少倍的白粉,而且还是吞食的,肯定没有后世的毒瘾大,克服克服,未必就没有机会的。
“放手吧,我刚才是跟你开个玩笑,扶我上岸吧。”
“真……真的?”
郑芝鹏点头。
小厮当场就哭了:“爷,小的求您了,您要是心情不好您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行,可千万不能再开这种玩笑了啊,小人……小人经不起这么吓啊四爷。”
郑芝鹏笑着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身体一软,就跌在了他的怀里,小厮索性将郑芝鹏背着走了回去,扶上马车,心急火燎的往家赶。
“去嫂子的院里”
“是”
自家人知自家事,想戒毒,凭自己肯定不行,他的意志力顶多也就是中上之资,至于手下这些歪瓜裂枣,基本也指望不上,只能指望外援。
自家侄子郑森,也就是郑成功,目前正随其母田川氏在杭州求学,与自己住在一起,只是人家有自己的一套班底,都是田川氏从倭国带来的,向来不怎么给郑芝鹏这个四爷面子。
而想要戒毒,还真就只能找这种不给自己面子的人。
敲响后院的门,一个身穿大明服装,却明显是个倭国女子的侍女开了门,见郑芝鹏这面色惨白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个扶进了厅上,沏茶伺候。
“四爷您这是怎么了?”
“大嫂在么?”
“夫人去集市上买东西去了。”
“那森儿呢?”
“少爷在上课,夫人吩咐过,天大的事儿也不能打扰少爷上课,您看这……”
“没事,我不找他,锦衣右卫门在么?”
“哦哦,在的,在的,”
锦衣右卫门,便是郑成功的护卫头领,乃是他娘田川氏自己家的武士,算是娘家人,对他娘忠心耿耿,手底下跟了四十多个浪人,各个本领高强。
不一会,锦衣右卫门就到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用略微有一点生硬并带着极强小鬼子口音的大明话道:“四爷,您找我,有事?”
“右卫门,我求你帮我一个忙,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请说。”
“找一条绳子,把我给绑起来,我如果发疯的话,就用冷水泼我,不管用的话就干脆把我给打晕,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不要给我任何东西,我要也不许给,哪怕我说你不给我就杀死你之类的话也不要给,尤其是不许给我逍遥膏,这事儿我身边的狗腿子都干不了,我只能来找你,拜托了。”
第三章 疯魔
郑宅后院,传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右卫门……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特么快给我松开!”
哗啦~,一盆凉水泼了过去。
“啊~~~~!!右卫门你特么给老子等着!!”
哗啦~,又是一盆凉水。
“哥~,我好了,我真的好了,求求你放了我吧,你看,我现在多正常,我已经戒毒了,求求你了,给我一口吧。”
哗啦~
“杀……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哗啦~
不得不说这倭国人有时候确实是好用,这要是自己手下那帮货色,早就把人给放了。
此时的郑芝鹏,神智还是清醒的,但神经却是已经几乎在崩溃的边缘了,真的特别希望自己可以昏过去,以前听人说骨头缝里有蚂蚁在咬,以为那只是夸张的说法,现在看来,真特么不是啊。
现在的郑芝鹏满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了,要么给我鸦片,要么就弄死我,活着太遭罪了,简直后悔自己生出来。
过了一会功夫,田川氏,也就是郑成功的娘亲就跑了过来,一看右卫门将郑芝鹏绑在柱子上折磨,登时就吓了个花容失色,大怒道:“右卫门,你干什么?”
她说的是倭国话,郑芝鹏也听不太懂,两个人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阵之后,估摸着右卫门解释了,但田川氏不信,噼里啪啦的就是几个大嘴巴子,轮圆了往脸上甩,打得锦衣右卫门又委屈,又无奈,然后田川氏赶忙跑过来给郑芝鹏解绳子。用一口比右卫门还生硬,不仔细听都听不明白的大明话道:“四叔,你怎么样了?没事吧,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你哥交代啊!”
说起来这田川氏和郑芝鹏的关系还真有点特殊,她是名门贵女,向来都是不大瞧得起郑芝鹏这个败家子的,尤其是防贼一样的不许他和郑成功接触,然而俗话说长嫂比母小叔子是儿,从伦理上她又不可能真的去不管郑芝鹏,所以一应行为礼数上对郑芝鹏倒还真挺好,只是接触却不多,明明一个大宅里住着,却等闲三俩月也不见一面。
“嫂嫂~给……给我一口吧。”
“给你什么?”
“给我一口……”
好在终究是有点理智,关键时刻刹住了车,开始疯狂的满地打滚,并用手死死地抓挠自己的身体,抓的一道道的全是血痕,口中啊啊大叫:“杀了我,杀了我吧嫂子,求求你了,杀了我吧~”
田川氏整个人都吓的懵了,跟个傻子一样傻站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又一个略显幼稚的声音过来凑热闹:“四叔?四叔你怎么了四叔?”
“森……森儿……”
“四叔?”
郑芝鹏面容狰狞,脑袋上所有的血管好像一下子就全都鼓出来了似的,鼻涕眼泪到处都是,手还抓着身体一道道的全是血痕,简直如地狱恶鬼一般。
“快,抓住他的手,不能让他这么挠。”
郑芝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毅立,几乎是从嗓子缝里发出低吼道:“森儿,快,把四叔重新绑起来,信右卫门~信右卫门啊!!”
然后又满地乱滚了起来,口中说着各种不着调的疯言疯语,一会要他们杀了自己,一会又说要杀了他们,有时候还会说给他一口,却死都不说给他一口什么东西。
娘俩跟锦衣右卫门用倭国话又交流了两句,似乎是确定这确实是郑芝鹏自己的意思,刚才右卫门的几个嘴巴子好像挨的确实是冤枉了,这才匆忙又重新将他绑在了柱子上。
郑芝鹏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是在地狱里一样,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好的地方,右卫门又泼了他好几桶的凉水却也屁用没有,于是他便开始疯狂的用脑袋去撞身后的柱子,撞的血呼啦的,希望可以就此撞昏。
电视剧害死人啊,其实后脑遭受打击的话,打死比打昏容易得多,不过于此时的郑芝鹏而言,撞死或许也比活着强。
十岁的郑成功当机立断道:“快,拿枕头给他垫上,把他的头也给他绑上,嘴里也给他塞上东西,别让他咬了自己的舌头。”
于是,世界开始变得清净了。
郑芝鹏就像一个大蚕蛹似的,呜呜呜,呜呜呜的谁也不知道说的是啥,整个身体在柱子上扭来扭去,脸上的表情跟鬼差不多,田川氏、郑成功、锦衣又卫门,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离开,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右卫门,去前院问问,老四他到底怎么了?”
“是。”
不一会功夫,之前跟在郑芝鹏身边的亲随就被带到了,见郑芝鹏变成了如此一副德行,整个人当场就吓得软了,呲的一杆尿就顺着裤腿留下来了。
“四爷今天,是跟你一块出去的?”
“是……是。”
“这么说,你知道四爷这是什么病了?”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啪的一个大嘴巴,锦衣右卫门亲自出手,登时就打出一股血来,田川氏用生硬的大明话道:“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四爷,您这是怎么了四爷,四爷您……”
“呜呜呜呜呜~”
田川氏道:“森儿,你先回房温书。”
“这……”
那龙套小厮吓得一把就抱住了郑成功的大腿,也不管礼数上合适不合适了,嗷嗷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干嚎,“少爷救命,少爷救命啊少爷”
小厮很清楚,田川氏别看平日里温柔的跟西湖里的水一样,可人家毕竟是倭国大名的女儿,郑芝龙的正牌大老婆,甚至于两口子常年分局异地,都没听说过郑芝龙身边有什么有点身份的女人,谁拿这女人当兔子,那他才是真兔子了。
他敢肯定,小少爷一旦离开了这间屋子,他就真死定了,而且还是不得好死的那种。
反倒是这小少爷,从小读圣贤书长大,也没杀过人,性子还算是仁厚,求他远比求田川氏有用。
而郑成功则果然是动了恻隐之心,开口道:“娘,我想此事必然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否则以四叔的性子,这奴才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让我来问问吧。”
田川氏张口欲言,郑成功却已经抢过了话头,问小厮道:“四叔来我家之前,都做了什么?”
小厮自然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田川氏听了不明所以,郑成功却是神色一动,走到郑芝鹏身边道:“逍遥膏?”
“呜呜呜呜呜~”
郑芝鹏闻言浑身扭的跟开了震动似的。
“逍遥膏?”
“呜呜呜~”
“看来问题就出现在这逍遥膏身上了。我问你哎,四叔多久没吃逍遥膏了。”
“四爷最后一次吃逍遥膏是前天晚上,玩的高兴了一口气吃了大半盒,然后他就突然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一直怪怪的。”
“明白了,看来这所谓的逍遥膏不能断,断了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田川氏闻言不由诧异道:“那……那咱不断不就得了么?咱们家又不缺那点银子,何必要如此受罪?”
“娘亲此言差矣,我四叔大好的男儿,如何能被一区区药物控制?您看他现在的样子,还有半点体面可言么?再说俨知这背后没有黑手,将来不会以此来要挟四叔?若不能摆脱了这东西的依赖,四叔人就废了,我想四叔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右卫门,你说呢?”
“我觉得,少爷说的对。四爷,男人。”
第四章 重新做人
郑芝鹏大概疯了半宿,三个人也就陪着他熬了半宿,一时间都是心事重重。
终于在后半夜的时候,郑芝鹏总算是消停了,身体不再胡乱扭动,神情也变得祥和了起来,还用眼神示意他们将他嘴上的东西拿开。
“四叔,你好了?那我现在把你放下来。”
“别,四叔还没好利索,现在只是暂时的,还是一直绑着我吧,你让后厨给我做点东西吃。”
“四叔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芝鹏想了想道:“四叔是被人给下了蛊了。”
“下蛊?”
“不错,这逍遥膏,就是我被下的蛊,我的样子你也看到了,除了成瘾之外,这东西还会钻入你的脑子,使你变得糊涂,甚至操纵你的思想,四叔以前干了不少的糊涂事,都跟此物有关。”
趁机甩锅。
“这……这东西居然如此可怕?四叔可知是谁在害你?”
“还没腾出手去查,不过这东西据我所知并不是我中华本土之物,是从海上过来的,我怀疑,这是荷兰人故意卖到咱们这来的,而且这东西在断掉之前对人的影响潜移默化根本发现不了,如果这东西大范围的给咱们大明人使用……”
郑成功气的暴跳如雷,大骂道:“红毛鬼子,好歹毒的心肠!”
“你一会给大哥写封信,将此事告知于他,海上暂时还是咱们家说了算的,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东西再出现在大明的国土之内了,至于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戒了这东西,帮我,不戒了它你四叔一辈子都是废物。”
“好,四叔放心,侄儿一定全力支持你。”
不一会,后厨做的生滚蟹黄粥好了,由田川氏亲手端着喂他吃下,郑芝鹏又管他们要了跟雪茄,抽了两口顶顶劲,一时间也是心有余悸。
他中的毒只是最原始的鸦片,还是吞食的,所以中毒不深还有戒断的可能性,相比于后世那些提纯过的白粉,真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干这行的真是枪毙五分钟都不嫌多。
就这样,日子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里,郑芝鹏开始时每天都在发疯,后来两三天发疯一次,再后来七八天不见发疯,到了此时,终于差不多已经好了。
期间郑芝龙亲自过来了一次,还正好赶上了一次郑芝鹏发疯,心疼的这个枭雄一般的人物直掉眼泪,据说回去就跟荷兰人大干了一场,从此后立下了规矩,凡是大海上再有碰这玩意的,死全家。
毒瘾渐轻之后,郑芝鹏也不那么一直绑着了,却也从来没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过,每天都坚持着跟右卫门学习刀法,锻炼身体,他的身体本就是酒色过度,加上被鸦片折磨,其实已经很差了,必须得付出十倍的努力才能恢复过来。
这个过程中,田川氏一家对他的观感倒是好了不少,毕竟这痛苦是显而易见的,这份毅立足以让他们刮目相看了,这可不是废物膏腴子弟可以做到的事情,至于以前他所做的那些荒唐,自然都是鸦片的锅了。
又过了一个月,毒瘾再也没发作过,郑芝鹏终于确定,自己戒毒成功了。
一念及此,感觉就连阳光也变得温暖了起来,心中处处光明。
不容易啊,真是太不容易了。
郑芝鹏还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现代才有的小菜,来招待田川氏一家,还破例让锦衣右卫门也一块上桌吃了饭,端起酒杯道:“多谢嫂嫂,多谢贤侄,多谢右卫门兄弟,没有你们,我也许这辈子都要当一个废物了,先干为敬。”
田川氏磕磕巴巴道:“叔叔,不好这么说,是你自己,有毅力。”
“嫂嫂,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叔叔请说。”
“我想借右卫门兄弟来帮我一段时间,我平白遭了这么大的罪,这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那前院之人,都是我被下蛊的时候招来的,也不知有没有对手眼线,实在是难堪大用,也不敢大用。”
田川氏笑道:“我既嫁到郑家,便是郑家的媳妇,叔叔太见外了。右卫门,接下来这段时日,你跟着叔叔做事。”
“是。”
“多谢嫂嫂。”
又喝了几杯,郑芝鹏便识趣的起身告辞了,他这俩月来实在是给人家折腾的够呛,他很清楚,田川氏不愿意让自己和郑成功接触,不管自己纨绔不纨绔。
纨绔了,自不必说,不纨绔,其实人家更不愿意让儿子跟他接触,因为他们两口子是一心想把郑成功培养成一个读书人,家中生意上的事,那是从来都不跟郑成功提过只字片语的。
虽然郑芝鹏很清楚这年头当倭寇头子远比当书生甚至当个大官更有前途,但这话除了他自己估摸着肯定是没人相信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郑芝鹏第一件事就是将一众平日里跟着他溜须拍马的小厮跟班全部解散,每个人还给了两百两银子的遣散费,并请求田川氏帮自己再重雇一批。
什么样的主子找什么样的奴才,这些人于此时的郑芝鹏来说,除了碍眼屁用没有。
甚至就连丫鬟,也只留下了两个贴身通过房的,这种女子实质上已经跟侍妾差不太多了,放出去那就是要人家的命了,二人一个叫做小蝶,一个叫做小莲,小蝶吹得一手好玉箫,小莲弹得一手好琵琶,这是当年花费五百两银子买进家的瘦马,倒也不是强抢的民女。
这年头兵荒马乱,便是能上灶的丫鬟也不过值个三四两银子罢了,这俩瘦马却共花了他一千两,可想而知,这模样身段,自有不凡之处,他也不是什么道德圣人,便也就留下受用了。
“小蝶,你记不记得,我最早吃这逍遥膏,是谁送给我的。”
“四爷吃的这逍遥膏,不是一直都从闫大官人处拿得货么?”
“闫云达?我知道了,麻烦你使人去一趟,把他给我请过来。”
“是。”
这闫云达,说起来还是他这前身的一个结拜兄弟呢,家里是杭州城开生药铺的,平日里也没什么正经事做,整日的就陪着自己的前身玩耍,仗着自家的关系垄断了杭州的香料生意,从此也算是城中的一个财主了,但实际上就是自己的跟班,狗腿子。
印象中,这闫云达自己是不吃逍遥膏的,所以他很可能知道这东西的毒性,所以郑芝鹏判断,这闫云达有七成的可能性是在故意害他,就算冤枉了,呵呵,冤枉就冤枉了呗。
第五章 幕后黑手
郑芝鹏翘着二郎腿,嗅着香笼里点燃的阵阵松香,品着茶杯里上好的明前龙井,抽着南美洲过来的正经雪茄,身后的小莲轻轻给他捶打着肩背,一时间,感觉人生充满了无数的美好。
新生快乐,郑芝鹏。
不一会,他的‘结拜兄弟’闫云达终于算是来了,这货实质上就是郑芝鹏的一个狗腿子,靠着郑家手指头缝漏出来的一点生意混饭吃的主,生得头圆项短肥头大耳,小眼睛眯眯着一看就很猥琐,郑芝鹏实在想不通,前任怎么会和这种人成为莫逆之交。
“鹏兄弟啊,哎呀呀可想煞为兄了啊,听说你病了两个多月,可是给为兄急的呀,饭都吃不下去了,您看,我这都瘦了好几圈了。”说着还朝郑芝鹏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大肚子。
郑芝鹏笑道:“劳烦哥哥担心了,对了,你给我带逍遥膏了么?”
“带了,自然是带了,好兄弟,为了庆祝你大病初愈,咱们去哪耍上一耍?我听说城南姑子庙里新来了一嫩雏,长得那叫一个清秀,虽剃了头发,却是个我见犹怜的大美人,而且妥妥的是个良家,是你最喜欢的那种调调,我在咱们圈子里放了话,给兄弟留着呢,咱哥俩去办了她?佛祖面前行此风流事,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莫说这个,逍遥膏呢?”
“哦,在这呢。”
郑芝鹏将盒子里打开,里面将近有小半斤,不由笑道:“这东西好像一直都是我在吃,你却不吃,来,尝一口?”
闫云达神色一愣,马上笑道:“兄弟,你是知道的啊,哥哥我打小火力就壮,家里七八个小妾都满足不了我,若是再吃了这东西,非得出鼻血不可。嘿嘿,我这是天赋异禀,羡慕吧?”
郑芝鹏闻言扬长大笑道:“羡慕,太羡慕了,可是我今天就想看你流鼻血,来啊,让他给我吃!”
话音刚落,两个倭国浪人上前,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他给制住了,右卫门接过了逍遥膏,掰开他的嘴就要往里灌,惊得他魂都吓飞了:“兄弟,兄弟咱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是不是哥哥我哪块做的不对,不是,兄弟,饶命啊兄弟,饶命啊!”
郑芝鹏示意右卫门停下,笑道:“这是你每天都给我吃的东西,我现在让你吃,你却喊饶命?怎么,这东西有毒啊。”
“不,不不不,没毒。”
“没毒那就吃吧。”
右卫门又掰开他的嘴要灌。
“有毒!有毒有毒,有毒!”
“明知道有毒还给我吃,你这是害我啊。”
“不不不兄弟,这东西是补药,是补药啊,少吃当然无事,可是多吃那是要吃出人命的啊,你想想,就是人参吃多了也是要吃出事来的啊。”
“你拿这东西当人参比?右卫门,灌他!”
“我错了,我错了啊四爷!四爷饶命啊!”
郑芝鹏伸手示意停下,道:“说,这东西哪来的。”
“我……我家世代开生药铺的,所以……所以……”
“还不跟我说实话?这东西,只有海外才有,我怎么不知道你闫大官人什么时候还有了海上的关系了啊。”
“我……”
“灌他。”
“徐朗!!是徐朗!徐家的徐朗。”
“很好,你可以去死了。”
话音一落,右卫门便将半斤的逍遥膏全都塞到了他的嘴里,果然,没多大一会,闫云达便躺在地上一抽一抽的,死了。
郑芝鹏连看他的兴趣都没有,只是挥挥手,示意浪人们将这恶心的东西扔出去,便低头寻思起了这事情的始末。
徐家,徐阶的徐,算是江南一带的顶级豪绅了,老根在松江一带,向来反对开海,多年来又一直与海面上的各路倭寇牵连不断,崇祯元年之前与郑家甚至还有过很不错的合作,因为那会的郑家才是倭寇头子么。
只是自打崇祯元年之后,郑芝龙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他们郑家有了官面上的身份,买丝买绸也不必再偷偷摸摸,就跟他们断了来往,他们则和大倭寇杨六杨七,以及荷兰的东印度公司牵扯不断,多年来或明或暗的竞争不断,多有龌龊。
简单说,人家就是靠通倭走私赚钱的,而郑家招安了之后则成了朝廷的缉私队长,屁股的位置不一样,关系自然也就不同了,平日里两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黑的白的明的暗的全整过,早已是水火不相容了。
当然,郑芝龙抗倭自然不是为了为国分忧,海上倭寇都打光的话,那些土豪再卖丝绸不就只能卖给他了么,垄断的生意做得多爽啊,几年后的东南王就是这么来的。
却是没想到,徐家居然还使了这么阴毒的招式。
江南这一代,毕竟是丝绸和茶叶的主产区,而这两样东西又都是海贸中的核心产品,在郑家与东印度公司的竞争中,也算是个兵家必争之地了。
郑家的主母田川氏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个倭国人,大明话说的都还磕磕绊绊,根本就没法管事,而郑成功今年还不到十岁,更是个笑话,使手段把自己这个老四给废了,郑家下面的那些掌柜自然就是一盘散沙了。
见郑芝鹏目露凶光,右卫门劝道:“四爷,徐家毕竟是当年的文贞公之后,百年来四代绯袍从无断绝,如今他家的徐本高还被皇帝赏识,进了左都督,在江南一带甚至于整个朝廷也都是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咱家与他们斗了多年,也是对他们心存忌惮,您……”
郑芝鹏闻言不由打断他并冲他道:“我知道他们势大,可我这两个多月来遭了多大的罪,你难道没看见么?这仇若是不报我还算是个爷们?我意已决,那个叫徐朗的,有他没我!明天就召集人手,杀向松江,老子要拿他的头盖骨做酒壶。”
“这……要不还是给龙爷写封信,商量商量吧。”
郑芝鹏闻言不由一阵气馁。
想都不用想,郑芝龙肯定不会同意,至少不会同意如此的大动干戈,顶多也就是借此事敲徐家一笔竹杠。
鬼知道郑芝龙为了招安洗白努力了多少年,遭了多大的罪,甚至因此不惜与十八个结义兄弟决裂反目成仇,现如今海上的大盗,除了荷兰人之外其实全是他当年的结拜兄弟,现在一见面就往死里打,徐家毕竟是东林党,关系又盘根错节的,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冒着得罪整个东林党的风险去帮郑芝鹏出头的,否则万一被扣个造反的帽子咋整?
毕竟明朝的骨气硬的都有些变态了,皇帝被抓了都没见他们服软过,郑芝龙的招安成功在大明简直就是个奇迹,几百年里倭寇中的独一份。
郑家,终究还是郑芝龙的郑家,他这个四爷能在杭-州城吆五喝六的也全都是借着郑芝龙的威风,郑芝龙不让干的事儿,保证连一条狗都不会跟着他干事。
可这仇要是不报他也是真憋得难受。
郑芝鹏不由沉思了起来。
第六章 郑家的报复
草长莺飞的月份里,郑芝鹏也像心里长了草一样的焦急的在屋里打圈。
他在等郑芝龙给他的回信,虽然他心里清楚,郑芝龙不太可能会同意他直接黑虎掏心攻打松江徐家的计划,但万一呢?
大约中午时分,锦衣右卫门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焦急的郑芝鹏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怎么样,大哥回信了么?”
“四爷,您看谁来了。”
“四哥。”
郑芝鹏这才注意到,锦衣右卫门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时间有点懵,毕竟他是穿越过来的,前身的记忆都是碎的,突然之间还真认不出这是谁。
好在这声四哥倒是提醒了他,毕竟外人都是叫他一声四爷的。
“你是……六弟?”
“是啊四哥,你咋连我都不认识了?”
郑芝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伸出双臂将他抱住,口中道:“你这臭小子,长得太快,两年不见我还真不太敢认了。”
来人正是郑芝鹏的亲六弟郑芝燕,在郑家六兄弟中,他俩乃是一母同胞,在郑家的几个兄弟里自然是格外亲一些的,虽然郑芝鹏脑中前身的记忆很碎很模糊,更谈不上什么情感,却也表现的极为亲切。
“六弟你不在福-建老家读书,怎么来我这了?是大哥派你帮我报仇的?”
“是啊,他收到你的信之后特别的气愤,特意让我从福-建带了两百个好手帮你,全都听你的,四哥,之前就一直听说你在杭-州行事素来荒唐,我就不信,原来居然是被徐家那些狗崽子们下了蛊,你放心,咱们郑家不是好欺负的,这次一定要让那徐家付出代价。”
郑芝鹏大喜道:“好兄弟!好兄弟啊!上阵亲兄弟,有你助我,我这大仇就有指望了。”
郑芝燕笑道:“何止是我啊,三哥也来了。”
郑芝鹏愣了一下,忙道:“三哥在哪呢?”
“四哥,您知道三哥以前带人在杭-州一带劫掠过,所以他不方便上岸,况且大哥处也离不开他太久,就不上岸跟你打招呼了,不过大哥和三哥都让我给你带句话,此事有三哥帮你出气,你就踏踏实实的等着三哥的消息就好了。”
郑芝鹏闻言更愣,突然间兴致大减,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既然三哥都亲自来了,大哥还派你来干什么啊。”
“这……”
“你不是来帮我的,你是大哥派来看着我的,是不是。”
郑家有六个兄弟,分别是龙、虎、豹、鹏、鹄、燕。
然而龙、虎、豹三兄弟的地位与后面的鹏、鹄、燕三人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可比性,人家虎豹二人可都是陪着郑芝龙起家的人物,相当于郑氏集团的二当家和三当家,是陪着郑芝龙名垂青史的。
而自己往下这三个小的么,则跟郑成功差不多,都是扔在岸上,或读书学习,或打理生意,反正基本上就告别打打杀杀了,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这仨人在历史上完全就是个打酱油的,除了个名字之外屁都没留下。
既然郑芝豹亲自来了,自己这个向来废物的四弟,能做的也就有限了。
当然,郑芝豹乃是郑芝龙的刀把子,手里握着郑家最精锐的黑船部队,足有两万多勇士,真发起疯来把徐家所在的松江甚至于杭-州给打下来抢一遍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收拾区区徐家这已经是非常的大材小用了。
只是收拾一个区区徐家,何必要用得上郑芝豹这把郑家最强之箭?郑家还在跟钟斌打仗呢啊!
很明显,这是不放心自己啊,郑芝豹一来自己除了等结果之外狗屁都干不了了。
这还不算,还把郑芝燕也给派过来了。
也是,在郑芝龙心中,这个年岁最小的幼弟,估摸着也远比自己要靠谱得多吧。
“四哥,你别生气,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了给你报仇,而且大哥还特意吩咐了,让我听你的,大哥说了,你之前干的糊涂事都不怨你,这次你遭的罪他都是亲眼见过的,还跟二哥夸你有毅力呢,家里边上上下下都对你改观不少了,真的。”
郑芝鹏伸手示意他打住,苦笑一声道:“没事,我自己之前干了那么多糊涂事,我若是大哥也不可能真的就放心把这么大的事交给我自己处理,我懂的,再说嫂子和侄子还在杭-州呢,这是大哥的命根子,派你过来无可厚非。”
“四哥我……”
“好了,别说了,给嫂子和森儿带礼物了么?”
“走得急,只带出一对玉饰。”
“对咱家来说,钱能买来的礼物哪有什么意义,我这有一副顾恺之的画,一会你送给森儿就说是你弄来的,另外我这两天让人连夜给我赶了一副中日发音对照表,送给嫂子学大明话吧。”
“这……这都是你的心意啊,我怎么能……”
“别跟我客气了,咱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的不就是你的,我与嫂子侄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机会多着呢,你跟嫂子这还是她从倭国回来后第一次见吧,见面礼很重要。”
郑芝燕见郑芝鹏这么说,却也不矫情了,心想着日后有机会报答回来也就是了,亲兄弟么,不过就冲这做事做人,怎么可能真是个废物?
蛊毒之说,果然不假,这逍遥膏之害人,怕是比自己原本想象中还要大些。
兄弟俩又一起去拜见田川氏,席间田川氏和郑成功对郑芝燕的礼物果然很满意,田川氏还也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明话跟郑芝燕尬聊了半天,总之,他们还算是宾主尽欢,和和美美,到了晚上郑芝鹏和郑芝燕甚至还睡在了一张床上,大被长枕,诉说兄弟情谊。
仅仅一天后,搞笑的事情发生了,郑芝鹏居然收到了一封南直隶水师提督给郑芝龙的求援信,请他代为转交,好像还是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打开一看才知道,是郑芝豹动手了,干脆利索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而且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货异常的嚣张,根本就不等船只出海,直接就上去挨个问,问哪个是徐家的船,有人认出他的话他还笑着跟人喝酒,等终于找到徐家的船之后,直接就上去给开走了,敢有丝毫反抗的全部当场杀死,只有临走时特别象征性地吼了一句,俺们大哥是刘香。
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这是。
徐家自然要给官府施加压力,逼着松江水师出去打仗,然而郑芝豹招安之前连俞大猷的儿子率领的俞家军都打赢过,现在换了一身皮,又怎么可能将区区松江水师放在眼里,那水师龙套也不是傻的,哪里肯干这种以卵击石的事儿?
这货特别鬼的就装糊涂,非说刘香是巨寇,既然刘香来了,那就应该和福-建方面联合剿匪,要向福建的海上游击郑芝龙求援,不能直愣愣的单干,于是,那封官面文书居然送到郑芝鹏手里来了。
虽然谁都知道是郑芝龙派人来了,可人家自己就非得说那是刘香,好在郑家这回摆明车马了是只针对徐家,其余的地主豪绅倒也不忙着组织起来反抗而是好整以暇地看好戏,算是默认。
很快,郑芝豹的信也到了,大体也是说了一下今天的这个事儿,翻译成后世的话就是,咋样兄弟,这仇三哥帮你报了,爽不。
第七章 刮目相看
“还是实力不够啊,些许实力终究还是大哥的,而不是自己的。”
叹了口气,胡思乱想了一会,最终郑芝鹏还是给郑芝豹回信,告诉他自己很满意,不过请他再吓唬徐家几天再回去。
事实上郑芝鹏爽则爽矣,却是没怎么爽透的,一来,这仇不是自己报的,总感觉缺点什么,二来,他为了戒毒实在是受了太大的罪,仅仅只是让他们丢个人破个财,这口气出不去啊!不说把徐家上下杀光,那个家主徐朗总得给自己偿命吧?
但他这话却没法跟郑芝豹说,否则只会显得他不懂事,况且说了也没用,郑芝豹过来就是把握分寸的,自己可没本事使唤他。
倒是郑芝燕似乎看出了什么,安慰道:“四哥,徐家毕竟是文贞公后人,又四代绯袍,咱们家虽说这几年从贼变成了官,可这朝中上上下下,谁不是拿咱们当贼在看,因为招安这点事儿,大哥将海面上上上下下的所有老兄弟几乎都得罪了个遍,实在是……大哥也有大哥的难处,三哥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上岸去攻城略地,你也体谅一下大哥。”
郑芝鹏笑了笑道:“我怎么会不体谅大哥呢,没事,我是真挺满意的,不说这事了,我这两年都在江南一带,又中了蛊,对家里的事儿已经不是特别了解了,咱俩喝两杯,你给我聊聊。”
“对,喝两杯,就想跟你顿酒呢,我最近喜欢上一种烈酒,荷兰人带来的,叫什么……白蓝什么地,保证你没喝过。”
“好啊,叫上森儿吧。”
当下,兄弟俩加上郑成功,吩咐厨子做了好酒好菜,又赶走了要来服侍的丫鬟,推杯换盏的喝了起来,十七世纪的白兰地,可比后世的烈多了,白兰地这仨字翻译出来应该叫燃烧的葡萄酒,最低度数也是六十多度,没几杯,仨人就有点喝高了,说话也就没那么多约束了。
“四哥,大哥这两年,其实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风光,他挺难的。”
“你说说。”
“嗨,还不都是招安闹的么,当年大哥的十八个结拜兄弟与大哥都决裂了,朝廷还一直让大哥抗倭,你说,都是自家弟兄,原来那都是跟着大哥混的,意思意思对付对付不就得了么,可大哥是真往死里下手啊!有时候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咱倭寇之王当的好好的,干嘛非要上岸招安呢。”
郑成功闻言不乐意了,这货从小是读书长大的,郑芝龙一心想把他培养成一个秀才,此时的他还没经过现实的磨砺,所以难免身上有一点书生之气,于是当场就斥责了郑芝燕的不当言论道:
“六叔此言差矣,我父就算以前是匪,但蒙朝廷不计前嫌,将咱家招安,咱家应该感激朝廷之恩德,感念陛下之礼遇才是,更应该积极表现,多立功劳,为以前犯的罪行赎罪,更何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父既然是朝廷册封的海上游击,陛下亲笔御赐的海疆长城,就应该奋不顾身,替朝廷替天下,扫清倭患才是,至于朋友之义,又如何比得上忠君之大义?我以为,父亲所做没错,我也以父亲所做所为为荣。”
郑芝燕被怼了个大红脸,当即就不爽了,毕竟他虽然比郑成功没大上几岁,却也是他叔不是?加上喝了点酒,当即就充起了大辈,板着脸训斥了郑成功道:
“森儿,我知道你读书很多,进境很快,只是你毕竟还是小孩子,所以有些事你还不懂,什么叫朝廷恩德?放特娘的狗屁!朝廷对咱家有个屁恩德?咱家能有今天全是大哥以一己之力赚出来的,朝廷如今都烂成什么德行了?
说实话当初招安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当年的咱家啊,那会你还在倭国呢,不知咱们有多威风,朝廷的水军都被咱们给打光了,东南一带,咱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凡是沿海的地方,地方官都是拿咱当祖宗一样对待,反倒是现在,大哥没了兄弟们的帮衬,却被朝廷拿来当狗一样的在使唤。
至于你说的什么食君之禄,哈,更是笑话,打招安以来,朝廷给过咱们一分钱么?花的全都是自己的钱啊!大哥又是个义气的,弟兄们有个伤有个亡,他都自掏腰包赔重金,朝廷?呸!什么东西,皇太极去年给大哥还写了封亲笔信呢,想跟咱们家结盟,跟咱们家展开贸易呢,不过大哥拒绝了,我看啊,跟着他混都比跟着朝廷干要靠谱。”
砰的一声,郑成功就拍了桌子,怒道:“六叔怎么能说这种话?我郑家上上下下的都是大好的男子汉,如何能跟异族胡掳同流合污?卖东西给皇太极?像那些晋商一样?那叫汉奸你知不知道,汉奸!大汉奸,是要遗臭万年的!将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郑芝燕也怒了,显然也是憋屈许久了,当场就拍了桌子道:“朝廷朝廷,真以为你现在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可以当衙内了?醒醒吧你,人家还是拿你当贼!现如今江、浙、闽、粤四省的安宁是谁在护着?是大哥!是咱们郑家!没特么花他们朝廷半个铜子儿,可朝廷给大哥一个什么官?游击将军!一般稍微大一点的县令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别说总兵了,大哥想求一参将,朝廷都说要等他剿灭刘香之后再给,呵呵,你们说,这样的朝廷效特娘的什么忠?哪有咱们当年在宝岛上逍遥快活?”
郑芝鹏见俩人再说就要打起来了,连忙打断,笑道:“好了,你们俩说的其实都对,却也都不对,老六,你年岁其实还小,当年那些没招安之前的事儿,你说的这些应该大多也都是听来的,这其中也就难免有吹牛的成分。
当年大哥风头正盛的时候,虽然号称拥兵十万,但那大多都是那些跟着起哄的,那会连特么刘香都算成大哥的势力了吧,大哥使唤得动刘香?呵呵,那会大哥与其说命令他们,不如说是求着他们,可是现在呢?大哥手下的可战之兵也将近五万了,这可都是咱们家自己的人。
更何况,这些年咱们住在宝岛,已经迁移了四十几万人口了吧,这个数字以后只会越来越大,起码这在招安之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沿海的这些乡镇,到处都有抗倭义勇,或者说是抗倭乡民,目前天下只有大哥是真的在抗倭,真的能抗倭,平日里已经对大哥是半听命的状态了,你说,大哥是现在强还是当年强?
至于皇太极来书之事,以后更是永远都不要再提了,生意做到咱家这个份上,赚钱早就不是目的了,大哥和咱们家以后是要做大事的,而要做大事,先要有大义,目前来看,抗倭就是咱们郑家的大义,也正因为咱们家抗倭,东南的百姓才会服咱们,可若是沾上了汉奸二字,就是穿上再厚的官皮,也只能一辈子做个贼,这一点,你真的不如森儿。
不过森儿,老六有一句话说的还是没错的,郑家,并不欠朝廷什么,反而此时来看,还是朝廷欠咱们郑家的。
老六,当年海上大大小小的势力,其实岂止是十八个,虽然名义上都是奉大哥为主,但实则还是各自为政,而且大多都是以劫掠为生,不肯踏踏实实做贸易的混货,现在海面上,除了刘香和钟斌之外,可还有别的声音?钟斌已经蹦跶不了多久了,而刘香现在被挤在广-东一带,上不来下不去,我看也是秋后的蚂蚱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哥很快就要一统大海了,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是想从海上走货,不管是来出是进,都必须经咱们郑家点头,如果这些年没有这么一层官皮帮助,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其中的概念。
我给你算一笔账,每年,光弗朗基人,从海上流入到咱们大明的银子,差不多是两千多万两(明末时光西班牙一家最多就向大明出口了两千一百万两),现在这些钱,虽然大部分都从咱们郑家或者郑家的势力中走,但咱们家只能在这么一大笔钱中抽走极少的一部分,因为不管是番邦还是内地的商人,他们都还有别的选择,大哥不能把他们撵到刘香那去。
可如果这海面上只有大哥一个人的声音呢?
两千万两白银,不管大哥用什么手段,都可以确保这些钱只从咱们家手里过,到时候,咱们家想截多少就可以截多少,这就叫垄断,如果截一半,那就是一千万两,一千万两的银子,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么,将近大明国库岁入的两倍!!
钟斌已经快要完了,现在离这个目标,就差一个刘香了,老六啊,大哥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生意啊,朝廷借着大哥的力量抗倭不假,可大哥何尝不是利用朝廷在铲灭竞争对手呢?
你的眼界啊,还是太浅了。”
第八章 突然间好大的面子
高谈阔论一番之后,郑芝鹏也上头了。
毕竟是白兰地,还是特么古代版的,酒精度特娘的差不多有七十,两杯下肚之后郑芝鹏也有点迷糊了,因此他点了根雪茄胡乱抽了两口,又跟二人随意扯了会蛋之后,就摇摇晃晃的回屋歇息去了。
倒是郑成功和郑芝燕两个人,一脸懵逼的感到震撼莫名。
且不说喝高了之后的高谈论廓,天南海北的一顿乱扯,带出胡乱讲了许多现代人才能理解的东西,比如宏观经济学啊之类的,他俩根本就听不懂,就说他对郑家局势的分析,也足以让他们俩惊为天人了。
如果那番话被郑芝龙听见,怕是真要握着他的手大哭着说一声知己了。
毕竟,招安的好处相对没那么显而易见,坏处却是接踵而至的,郑家集团内部其实反对的声音一直都不小,就连郑芝虎都很难将他的高瞻远瞩理解透彻,甚至他自己都没能想的这么明白,毕竟郑芝鹏是特么从结果往原因上逆推。
俩人对视了一眼,郑成功道:“原来四叔居然如此的见识高明,博古通今,简直是……简直……”
郑芝燕则恨恨地锤了桌子一拳道:“蛊毒之恶,竟至于此,居然将四哥害成了那般模样,徐家实在可恨!”
他此时差不多已经熄了管控郑芝鹏的心思了,暗暗的想到,“四哥戒毒之后比我厉害多了,看来大哥是多虑了,我看以后还是我听他的吧”。
当然,此时躺床上呼呼大睡如同死猪的郑芝鹏并不清楚二人所想,他今天真的只是单纯的喝多了,信口胡乱扯而已。
第二天酒醒,他找到郑芝燕,小心翼翼地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开两个会,第一是将咱家所有掌柜都叫来,正式跟我,跟你,跟三哥认识一下,毕竟我之前荒唐太过,都没怎么管过家里的事,借着三哥在的这个机会,我立个威,第二是我想办一个大会,跟江浙一带江湖上的朋友打个照面,认识认识。”
他当然还是本着报仇的目的,不满足只让徐家破财,想要拉郑芝豹的大旗搞事情,却不知郑芝燕是干脆没看出来端倪,开始已经对郑芝鹏个人崇拜了,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并表示有啥需要他干的,他全力配合。
整的郑芝鹏本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弟弟很不错啊,一点抢班夺权的意思都没有,自己是不是稍微有点敏感了?毕竟是一家人么。
不过他很快就投入到了正事之中,两年来他首次以郑家江南地区话事人的身份,广发英雄帖,请江浙两省所有郑家的掌柜,以及郑家的朋友来杭州开会,他要大宴宾朋。
郑家在江南一带有多少掌柜?反正仅杭-州一地,就有三座赌场四座酒楼,两座缫丝作坊和一个钱庄,大大小小的货站和藩货行无数,大多都是崇祯元年郑芝龙正式招安以后开的。
这么说吧,过了长江以南,凡是沿海的地方,郑家票号里的票子比朝廷官印的铜钱还要好使(明代的铜钱市场流通能力一直就一般)。
郑家在江南又有多少朋友?呵呵,郑芝龙自己怕是都没数。
就算比不上福-建,是个做买卖的就指着他们家吃饭,但商人中四成都或直接或间接的跟他们家有瓜葛却是一定的,而那些类似于脚帮啊,水匪啊,山贼啊之流,一旦郑家有令,大多也都会给一二分的薄面,力所能及的事是不会推辞的。
郑芝鹏本人的面子或许不大,但郑芝豹的面子大啊,郑芝鹏特意为此请郑芝豹多留了几天,正在松江沿海一带晃悠呢,虽然他自称是刘香的手下,可江南一带但凡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已经都知道这是谁了。
理所当然的脑补,这是郑芝豹在借着郑芝鹏的名义在做事。
郑家三当家有请,谁又能不给这个面子呢?
所以郑芝鹏这次广发英雄帖,恨不得江浙两省几乎所有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豪全都得着信了,不管与郑家瓜葛的深浅,若是收不着请柬,好像一下子江湖地位都要打个折扣似的。
一时间,整个江南市面上都是风声鹤唳,混混们都不敢打架了,甚至于惊动了浙-江巡抚张秉贞。
张秉贞都被郑芝鹏给整的有点紧张了,他也以为这是郑芝豹的意思,哪里还敢怠慢呢,那些帖子上就算路远的大多不到,可毕竟也是发给江浙两省所有江湖大豪的啊,别看这些人单独拎出来似乎都是狗屁,可特么这要是都凑合到了一起,万一闹出点事儿来岂不是他的责任?
更尴尬的是,浙-江总兵领着人,跟着洪承畴去镇压西北的农民起义去了,全杭-州总共也就给他剩了三千多个老弱病残,真出了乱子他连派兵镇压都做不到,还得管南直隶借兵。
于是第二天下午,郑芝鹏就接到下人来报,说是张秉贞亲自到了,整的他还挺懵,不晓得自己啥时候有了这么大的面子了。
连忙命人上了最好的茶,急急忙忙地换了一身相对正式的衣服,出来时,发现这张秉贞居然已经跟郑芝燕聊上了。
见状,郑芝燕直接起身,彬彬有礼地退后道:“张部堂,您跟我四哥聊着,这江南的事,万般都是我四哥做主的,您有什么吩咐跟我四哥说就行。”
郑芝鹏:“…………”
你不是大哥派来管着我的么?
第九章 张秉贞
郑芝鹏稍微打量了一下张秉贞,这位传说中的封疆大吏,浙-江一省的顶头上司,传说中禁海派的中流砥柱之一,东林党的领衔人物之一。
按说这应该是个仇人。
不过到了这个身份地位,有仇还是有怨,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分辨得清的呢,讲究的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图穷匕见之前这种人对谁都是笑呵呵的。
至少此时在郑芝鹏的眼里看来,他还挺和善的,身穿常服,留着美髯,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却是一身儒雅气质,颇有魅力。
张秉贞也在自然也在打量着郑芝鹏,不由在心里暗暗称奇。
似他这般人物,若是那等一肚子草包的货,都不用说话,眼神一扫就能分辨得出来,便是那有些内秀的少年公子哥,不出三句话就能将来人判断个八九不离十,可是眼前这么个人尽皆知的废物,狗屎,却是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一袭青衫,细布的,一双手纳底子的普通黑鞋,也是布的,身上没有半点首饰,面上也看不出半分的桀骜或是逢迎,甚至还带着点儒雅,这气质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彼此寒暄了几句,张秉贞见他应答得体,礼数有加,又不卑不亢,显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失了分寸,不由更在心中暗暗惊奇,这已经赶得上他所认识的几个少见俊彦了,毕竟似他这等封疆大吏,就算刻意收敛,身上的官威也是实打实的,更何况自己压根就没有收敛。
客套了几句闲篇之后,张秉贞问道:“市井有传闻,说是郑三将军已经亲至杭-州,还邀请了三山五岳的好友要一同聚会,本官也是久闻郑三将军的英勇之名,不知能否有幸,与郑三将军一见?”
郑芝鹏闻言笑道:“部堂大人说笑了,谁都知道我大哥在与倭寇钟斌作战,三哥是我大哥的左膀右臂,哪里还分的开身?自然是在福-建广-东一带,又怎么会跑到杭-州来呢,再说我三哥若是真在杭-州,又怎么敢不亲自迎接部堂呢。”
张秉贞闻言更是一肚子的狐疑,毕竟谁都知道郑芝豹之前已经到了松江了,所谓刘香手下怕是也就骗骗乡民村妇之流了,郑芝鹏这么一说,摆明了是扯淡,却让他更怀疑郑芝豹已经来了。
不过这两句话却也给他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郑芝豹就算来了杭-州,也不可能真的见他,因为官面上的说法这次来的是刘香,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摆在明面上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想不到这郑家明明是一群倭寇出身,却还挺懂得为官之道。
又一想,有些话跟郑芝鹏说好像也一样,如果郑芝豹真的来了,想来他也会代为转述,而如果郑芝豹没来,从刚才此人的表现来看,倒也不能再拿他当一个纨绔废物来看待了。
“既然郑三将军没来,那么这英雄大会,想来是郑公子办得了?”
“部堂大人又说笑了,不过是小人叫些朋友在家中聚聚,何来英雄大会的说法?”
张秉贞闻言眉毛拧的更紧了一分,这太极若是这么打下去,天黑他俩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摊牌道:“郑公子,能否给本官一个面子,与徐家化干戈为玉帛,不要再惹事了如何?若是徐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本官做东摆上一桌,让他们的家主徐朗给您道个歉,如何?”
郑芝鹏则惊诧道:“徐家?部堂大人说的可是文贞公之后,四世绯袍的徐家?这……这是从何说起啊,我兄长只是小小的游击将军,借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这般显赫的宦门人家啊,再说他们是书香门第,我们是剿匪抗倭的大老粗,平日里素无什么来往的,小人愚钝,实在是不知部堂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郑公子,本官好歹也是浙-江一省的父母官,虽然向来主张朝廷禁海,但那是我跟你大哥之间的事,甚至是我跟熊文灿的事,跟你应该并无关系,你现在毕竟住在杭-州,跟本官装这个糊涂,你觉得合适么?”
“哦~部堂大人说的莫非是徐家被刘香的手下劫掠一事?此事我倒是也听说了,还特意给家兄写了信,可是奈何啊,我大哥跟钟斌已经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实在是抽不开身!更是分兵乏术啊!”
张秉贞心里怒火中烧,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道:“本官却不知道,刘香的手,什么时候伸到江南来了,令兄又怎么会允许他,手伸的这么长!”
“这不是跟钟斌打仗呢么,也是没办法,不过您放心,我大哥说了,只要他解决掉钟斌,马上就南下去追缴刘香。”
“哼!”
张秉贞生气的一拂袖,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小蝶,去给部堂大人收拾一下,小莲,你去给部堂大人沏一杯新的。”
“不必了,郑公子既然装糊涂,那本官也就有话直说了,不管郑三将军来没有来,你要知道,令兄招安不易,为此辛苦了十年有余,而徐家乃是文贞公之后,四世绯袍,根深叶大,乃是我东林党之领袖,这样的门第人家,若是被我倭寇上岸遭到灭门,不管是不是刘香做的,令兄这个抗倭游击,怕是也当到头了,本官倒是要写信问问熊文灿,他这个两广总督到底是怎么带的兵!”
郑芝鹏笑道:“部堂大人又说笑了,您和熊总督都是二品大员封疆大吏,您二人之间若是有个什么交流,那得叫做国家机密,怎么能跟我这么个闲人说呢?”
“你……”
张秉贞气的站了起来,郑芝鹏自然也跟着略带谦卑的起来行礼,以为他这是要拂袖而去了,谁知这货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坐下了。
“罢了,你和徐家的事,我可以不管,反正松江府,也不归我管。”
“部堂大人如果有什么吩咐,还请明言”。
“你这娃娃,年岁虽然不大,却还挺滑手,是本官小瞧你了,我不跟你绕了,直说吧,杭-州城内可调度的兵马,目前只剩下不到三千人了,总不能你这开个会,就让我从外地调兵吧。
当然,我知道你们郑家不会给我捣乱,否则凭郑三将军的实力,就是把杭-州给劫了也未必就做不到,这是这次郑公子所邀请的朋友,多有桀骜不驯之徒,就算郑公子并无什么其他目的,也难保这些朋友中没有搞事情的。以杭-州目前的兵力,若是闹出了大事,本官自然难辞其咎,令兄长怕是也不好跟朝廷交代。”
“明白,明白,是杭=州城不欢迎我的这些朋友。”
“不错,这会你要真是非开不可,你我便各退一步,开在淳安县城之外,本官则从各地调拨兵马去此处候着,以防万一如何?”
郑芝鹏闻言笑了。就等这句话呢。
“何须如此麻烦,淳安不也是您的管辖区域么,出了乱子,不也是您无法向上面交代么?您看我们这会,不在浙-江的地界开,如何?”
“你想开在哪?”
“松江如何,那离杭-州不远,却是直属于南直隶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那也跟您无关啊,只要您下一道命令,让省内的官员不要为难我们,并且修书一封给松江知府,跟他提前打一声招呼,让他不要误会便是,我可以保证连松江府都不进,就在城外建个庄子,如何?”
第十章 拉来一起
“哈?”
张秉贞都被郑芝鹏给气的乐了。
“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郑公子啊郑公子,本官还真是小瞧你了,你居然还想把本官给绑上?本官向来都是主张禁海的,与熊文灿向来都是政敌,你居然想要让本官给你撑腰?”
“部堂大人此言差矣,小人可是句句都在为部堂大人着想啊,再说以部堂大人的深谋,我想您就算是写了信给松江知府,真出了事,您也能甩得干干净净,毕竟说一千道一万,松江并不归您管,我和朋友聚会,至少在惹出乱子以前也并没有触犯大明律法,不过是想借您个面子,让松江方面不要紧张太过而已,况且就算出事,松江知府能跟朝廷告您什么?我那些朋友难道只有浙-江人,没有南直隶的人么?”
“可是如此一来,松江甚至于整个南直隶的大小官员,本官可就都得罪了。”
“部堂,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难道我说不当讲,你就会不讲么?”
“呵呵,小人以为,您这个巡抚是只对朝廷负责的,南直隶的官员对您如何评价,对您来说其实并不打紧,再说我大哥,或许您二人在开海禁海的问题上算是政敌,但其实咱们并无私仇啊,甚至于据我所知您二人从来就没有见过面,其他的问题上未必就不能合作么,恕我直言,其实部堂大人实则已经剑悬与颈了,只有我大哥能帮助您,只是您还不知道而已。”
“哦?这说法倒是新鲜,那本官就听听郑公子的高论了,本官如何就剑悬于颈了?”
“明摆着的事,如今的大明也算是多事之秋了,胡掳之祸不提,就说西北民变,部堂大人以为,这可是数年之内就能消停太平的?”
张秉贞不屑道:“民变在西北,于我江南有何干系。”
“如果没有关系,您堂堂一省之父母官,何至于连我跟朋友聚个会都要亲自登门拜访?如果没有关系,您的兵又在何处?”
张秉贞闻言沉默了,过了一会又道:“可这跟你说的利剑悬颈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流贼之所以难剿,不是因为他们能打,而是因为他们能跑,哪有活路就跑去哪,跑去哪就祸害哪。而且经常是跨省流窜,为此,朝廷甚至特意让洪承畴洪督堂做了五省总督,可是据我所知,现在这些流贼已经不仅祸害关中和中原了,就连南直隶,也没少遭他们祸害,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顺势祸害了浙-江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知部堂大人听没听过一个小道消息,咱们这位陛下好像是有心要再搞出一个七省总-理啊,您说这七省,会不会包括浙-江。”
张秉贞闻言脸色终于绷不住了,甚至于还露出了极为惊诧的神色:“七省总-理之事,就连本官也都只是略有耳闻,不想郑公子久居深宅居然也能听得到风?哈,本官治下有郑公子这般人物,却被世人一直当做废物纨绔,如此看来,倒是本官的失职了。”
郑芝鹏也不接话头,只是继续说道:“小人以为,不管是谁来当这个七省总-理,对部堂大人您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毕竟现在浙-江虽然无兵,却是借给洪督堂在用,到时候这新上任的七省总-理,可就是调了。
浙-江虽然还算是相对富庶,可说实话,底层的百姓其实也已经是欲求一温饱而不可得了,万一出一点天灾人祸,闹了起来,您无兵可用,那什么来镇压?到时候就算朝廷不怪罪,怕是也必然要请这位总-里过来的吧,他来了,部堂大人的位置又何在呢?这难道还不是利刃悬颈么?”
张秉贞闻言一口喝干茶水。
好半天才吐出一口长气道:“好厉害的郑家四公子。这么说来,你是有办法帮我破此局了?”
“无他,四个字,养寇自重而已。”
“何为寇?”
“自然便是倭寇了,如果江浙沿岸不断的有倭寇的消息,战之能胜,剿之不灭,您不就有借口留手里一部分的兵了么?这七省总-里是为了剿流贼而设的,总不可能为了区区倭寇而耽误工夫吧。
再说江南一带的百姓,向来都有训练乡勇抗倭的传统,甚至还有些乡镇会摆当年戚将军留下的鸳鸯阵,只要我们把倭寇来犯的消息传开,他们自然就会重新训练起来,若真有一日哪里生了大乱子,这些乡勇不就是您最好的兵员么。”
“呵呵,可是就算是训练乡勇,那也是要花钱的,如今的财政,实在是没有这份开支了,况且乡民向来难管,这些乡兵也不受朝廷管制,真出了乱子,第一个闹起来的就是他们,退一万步来说,养寇自重这种事,从来都是火中取栗,天底下哪有按照我的想法做事的倭寇?”
“部堂大人您怎么又说笑了呢,倭寇的事,我们郑家说有那就是有,至于是胜是败,是真劫还是假掠,也不过就是些一言而决的事,至于抗倭乡勇之事……部堂大人,家兄在熊总督手下做事,闽粤两省的抗倭乡勇,都是我兄长在帮着操持,若是部堂大人能与熊总督精诚合作,就像福-建一样,小人不才,倒是愿意借我家兄长的名头,帮部堂大人分忧。”
此时的张秉贞,哪里还敢将郑芝鹏当什么纨绔,早就认可了这货与自己对话的资格,闻言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你们郑家,这是要捡起老本行不成?”
“部堂大人真爱说笑,我郑家就算是招安之前也极少劫掠的,我们其实就是商人,这其中的分寸尺度,自然全都由您来掌握了,只要您配合,来的就是刘香,或者是钟斌残党。”
“呵呵,如此一来,假借倭寇之名上岸闹事的是你们郑家,领着义勇抗倭的还是你们郑家,郑公子好算计啊。”
“各取所需而已,我家兄长报效朝廷的拳拳之心,您是清楚的,谁闹,我郑家也不会闹,您依然当您的封疆大吏,可若是那七省总-里来了么……可就不好说了。”
张秉贞闻言被戳到了软肋,闭上眼不说话了。
大约寻思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开口道:“从明天起,你就是浙-江巡按使衙门的把总,负责联络省内的抗倭义士,协调调度。如今松江一带有大倭刘香的手下闹事,虽松江并非本省管辖,然而两地毕竟唇齿相依,不可不救,本官命你三日内赶赴松江府,召集义勇之士,以助松江抗倭。”
郑芝鹏大喜,连忙恭敬行礼道:“末将谢过部堂大人”
第十一章 将大欺帅?
第二天中午,意气风发的郑芝鹏局带着郑芝燕、锦衣右卫门,以及数百护卫,浩浩荡荡的赶往松江,手持张秉贞的手令,拿着巡按使衙门的正式文书,沿途没有半点波澜,松江知府就算是顶着恶心,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当然,朝南-京朝廷诉苦告状是免不了的,不过正如昨日郑芝鹏与张秉贞所说的,南-京朝廷的态度,到了张秉贞这个级别的封疆大吏未必就会在乎。
郑芝鹏只是觉得奇怪,郑芝燕为啥连个屁都没有。
毕竟,自己这个弟弟就是再傻,这英雄大会都开在松江去了,也该看出自己这另起炉灶的心思了,明显是对郑芝豹处置的结果不满啊。
这货莫不是来串门来的?
却不知昨日他和张秉贞的对话,一直都被这货听着呢,见自己这个四哥三言两语就把堂堂一省巡抚,二品大员的封疆大吏给忽悠成了自己人,还弄了一身官皮,早就已经钦佩的五体投地了。
郑芝鹏因为是穿越而来的关系,在内心深处对郑芝燕并无多少兄弟之情,可是郑芝燕对他可是有的啊。
亲兄弟之间,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我们的么,郑芝鹏又是他一母同胞,比之其余四个还要更近上几分,哪有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如果四哥是一摊扶不起来的烂泥,自然要抢班夺权没商量,可谁见过忽悠一省巡抚的烂泥?
他现在只恨,那逍遥膏好生可恶,居然可以把他的好哥哥害成那般模样,真是杀了徐家全家都不解气。当然,这种大事他肯定还是要写信给郑芝龙汇报的,只是郑芝龙远在福-建,估摸着收到回信的时候,这边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郑芝鹏不知他的心思,内心深处对他还暗暗提防,其实已经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到了松江府,郑芝鹏倒也没敢进城,而是开始大手笔的在城外购买庄园,却礼数周全的命郑芝燕携厚礼,亲自去拜访了松江府的大大小小官员。
一月之后,英雄大会就将在此召开。
当然,在此之前,郑芝鹏怎么也得将自家在江南一带的这些掌柜,认识认识。
新建成的庄子里,郑芝鹏坐在主位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水,手中的雪茄已经烧了将近一半了,然而放眼望去,十张桌子还是松松散散的。
明明和各大掌柜约好了未时来此谈事的,然而现在都快申时了,还是有人没到,这让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以前的郑芝鹏不管事儿,郑芝龙又是天高皇帝远,他们这些掌柜想干啥就干啥,想贪赃就贪赃,日子过得何等逍遥,现在这个聚会明显是有点要夺权的意思,郑芝鹏知道自己虽然顶着个东家的名头,但向来都是被这帮掌柜的瞧不起的,这也正常,毕竟就自己前身那个德行,换了自己也会将之当一坨臭狗屎。
可就算是自己这个前身再怎么荒唐,那也毕竟是东家啊,哪家的掌柜敢放自己东家一个时辰以上?那些没来的,估摸着要么就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傻哔,要么就是打着将大欺帅的主意了。
想到此,即使郑芝鹏自诩涵养还算凑合,却也忍不了了:“右卫门,把桌上的空椅子撤下去,关门,没来的就不用来了。”
唰的一下,刚刚还有点小乱的茶会,一下就安静了。
郑芝鹏示意姑娘们该上菜的上菜,边吃边聊,将面前的狮子头吃了一口赞叹道:“都尝一尝,特意从杭州风露楼请过来的厨子,他们家的蟹粉狮子头杭州一绝,要提前预约,平时有钱都吃不到的。”
“我想在座诸位中,应该没有不认识我的,我也就不介绍我自己了,叫大家来呢,两个事,第一呢,徐家的事应该都听说了吧,孙子们居然敢放蛊害我,这个仇我是无论如何要报的”。
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皱眉道:“四爷,这毕竟是杭-州,不是福-建,徐家累世官宦,四代绯袍,关系甚至能通到京里,省内的这些大员都是他们的座上宾,既然三爷已经给了他们教训了,您这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郑芝鹏笑道:“这位是?”
“哦,在下邹龙,是苏州城西绸缎庄的掌柜,与四爷只有过几面之缘,四爷您贵人事忙,可能不记得我了。”
“嗯,是不记得了,邹掌柜,麻烦你站起来一下。”
邹龙莫名其妙,但还算是听话地站了起来。
“右卫门,把他的椅子撤了。”
邹龙一脸的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屁股底下就没椅子了。
“好了,坐下吧。”
“…………”
“坐啊。邹掌柜,大家都坐着,就你一个人站着,不太好吧。”
“四爷,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找不着凳子了是吧,今天我请的都是多年以来为我郑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掌柜,你看看,还有你的地方么,要不然,您去找徐家试试,看他们能不能给你一口饭吃?”
“我……四爷,我错了。”
这邹掌柜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噗通一声直接就跪坐在了原地,手里捧着自己的那份狮子头狼吞虎咽的就吃了起来,倒是把郑芝鹏给逗了一乐。
郑芝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一语双关地对着众人道:“狮子头好吃么?好吃就多吃点,可是有一点,千万别忘了你们端的是谁家的饭碗。现在,谁赞成,谁反对?”
见这回终于没人吱声了,郑芝鹏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接下来我来说第二件事。”
话音未落,突然底下就一阵嘈杂,却是一个大约两米多高的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瘸一拐的硬闯了进来,右卫门的倭国手下去拦,竟被他一把推了个大跟头。
“小四爷什么意思,教我老冯来吃酒,到了,门外却不让我进?莫非是我老冯平日里有什么得罪之处不成?”说着,那人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上首,也没有人再去拦他。
来人郑芝鹏倒是认识,乃是苏州府名义上的大掌柜,却并不能算是个生意人,而是和郑芝龙一起出过海打过仗的老弟兄,因为腿伤,这才退休上岸,所以平日里一向横得很,加之自己这个前身实在是废物,基本就从没管过他,俨然是他们郑家的一方诸侯,身份地位比之他们郑家的堂兄弟们也是只高不低。向来瞧不大起郑芝鹏这个败家子,所以今天这人这么横,倒是颇有几分下马威的意思。
“冯掌柜,您来晚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生意上太忙了。”
“呵呵,那行,冯掌柜找个地儿坐吧。”
“爽快,我……”
冯军愣了一下,因为他找了半天愣是一张空着的椅子都没找着,倒是有个傻哔,坐地上啃着一根羊排啃的正香。
“找不着地方是吧,那您就哪来的哪回去吧,以后郑家,都没您坐着的地方了。”
冯军当场就怒了:“四爷您这是什么意思,要辞了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你这个败家子凭什么处置我?我要见三爷,不,我要见龙爷!我为郑家流过多少血你知道么?想辞了我,除非龙爷亲自发话,否则老子我今天就把话放这,老子不服你!”
郑芝鹏哗的一声,一个账本就甩到了他的脸上,语气颇为不善地道:“不服?冯军,你管苏州有三年了吧,你手上的那一摊生意,往年至少都有六万两银子的进项,现在呢?三千两!明年是不是就亏损了啊!反倒是你冯掌柜,前天刚娶了第九房的姨太太吧,你要不给我解释解释,你那钱都是哪来的?”
冯军被数落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其余的众掌柜也暗暗心惊。
不是说是个大字不识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超级败家子么?怎么看这气势,跟特娘的虎爷怕是也差不多了吧!这冯军是犯他手里了,若换了自己,人家是不是也自有一番资料来对付?
冯军阴测测地道:“四爷,您跟我算钱?”
“冯掌柜说笑呢吧,你是我郑家的掌柜,我不跟你算钱算什么?”
却见冯军一把撕开了上身的衣衫,露出一身狰狞难看的伤疤,将胸脯拍的啪啪响,怒道:“你特么跟我算钱?那就请四爷告诉告诉我,老子这一身的伤怎么算!”
“这个左肺上的枪伤,是三年前李芝魁叛乱的时候,我护着龙爷一路杀出来的时候被叛徒打穿的,这个刀伤,是四年前老子跟杨家贼帖船战的时候被大倭寇杨六亲手刺的。”
说罢他将那条废腿抬起来狠狠往吃饭的桌子上一搁,撕拉一下撕开裤子道:“这条腿,是去年前追缴叛徒李芝魁的时候,被炮弹炸出来的木刺刺伤的,当时那木刺是飞向三爷的,是我用这条腿,救了三爷的命!四爷现在跟我算钱?那小人就问问四爷,我这一身为郑家而流的血,谁来还我?”
说罢他还气势汹汹的用牛一样的大眼睛朝郑芝鹏一瞪,看上去好不吓人。
众掌柜纷纷也都停下了酒筷,齐刷刷地盯着郑芝鹏,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办。
却见郑芝鹏异常干脆,坐在凳子上直接将自己的腿也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不等众人有所反应,突然间手起刀落噗呲一刀就在自己的腿上也捅了个血窟窿。
“冯军,现在你跟我们郑家,两清了。”
第十二章 恩威并施
刀子插在大腿上,虽然是自己插的,有分寸所以插的不深,更是远远避开了主动脉,但特么疼是真的疼啊,若不是近俩月的戒毒生涯锻炼了他的意志,估摸这时候郑芝鹏已经痛得叫出声来了。
郑芝燕连忙搀扶着他进屋包扎,吓得一张小嫩脸惨白。
“四哥你疯了?那冯军就算以前给大哥挡过刀,却也终究不过是个外人,你何必为了跟他置气而做到如此地步?”
郑芝鹏强忍着疼,豆大的汗珠吧唧吧唧的往下掉,却逞强地笑道:“是挺痛,不过跟我前一段时间戒毒相比,却也算不上什么,放心吧,我有分寸,看着吓人但全是皮肉伤,我可不想当个坡豪,这一刀我必须要挨,挨得值。”
“就为了区区一个冯军?”
“不是为了他,六弟啊,我之前被徐家暗算下了蛊毒,失了神智,做出了不少荒唐的事情,我自己是个什么名声我自己清楚,就算我解释说这是中了蛊,他们也未必信,这帮掌柜都是老油条了,不使点非常手段,一年半载我也休想镇得住他们,这一刀过后,至少这些自己人谁也不会拿我当一个废物败家子看待了,省了我最少一年的时间,如何不值?”
郑芝燕闻言心疼的直掉眼泪,怒骂道:“天杀的徐朗,混账的徐家,这一刀得算在他们头上。”
郑芝鹏笑笑,拒绝了郑芝燕请郎中的提议,见腿上的伤口已经扎上了,便取过自己随身携带的倭国武士刀,当做拐杖拄着一瘸一拐的又重新走了出去。
此时的冯军已经被吓傻了,跪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刚进门时候的狠劲,一张脸血红血红的,显然是自己刚刚动手抽的。
“冯军,莫道我郑家心狠,靖安西边一百二十里有一处种茶叶的庄子,是我们家的产业,每年的地租不多,却也有三百多两,我做主把这个庄子送给你,算是报答你多年来为我郑家的辛劳,至于之前你贪渎的钱,就这么着吧,但愿你还剩了点积蓄。”
“四爷,我……”
“滚吧,好聚好散,莫要失了体面惹外人笑话。”
冯军这回算是傻了,失魂落魄地低着头转身,又突然转了回来,跪地上道:“四爷我知道错了,我不解释,您不愧是郑家的人,我服了。”
说罢,冯军又咚咚咚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郑芝鹏面不改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道:“刚才说到哪了,咱们继续,不去理他。”
众掌柜此时只觉得后脖颈子都在发凉,对郑芝鹏更已然是彻底的刮目相看,纷纷聚精会神,连一个敢溜号的都没有了,毕竟这里面谁也没有冯军的底气硬。
又见郑芝鹏从怀里取出一摞地契,笑道:“这些,是我们郑家在杭-州周边所买下的所有的地契,一共是三千五百亩,是我大哥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准备的养老钱,所以我可以自己做主,老六,帮我把地契给各位掌柜分了吧。”
“这……”
“快去,诸位掌柜都是跟随咱们郑家多年的老臣,这是他们应得的。”
“是,四哥。”
见众掌柜窃窃私语不断,郑芝鹏笑着道:“这地契不是给你们的,是让你们回去给你们孩子们的,你们为我郑家做事,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作工的,我知道你们甚至有些人都还是奴籍,你们倒是无所谓了,可总得为孩子们考虑着想,这些地,就算是我感谢你们多年来为我郑家的付出了,不管将来生意是赚是赔,甚至于我们郑家是兴是败,家里有地傍身,好歹也能让你们的子孙可以耕读传家。”
众掌柜当场就感动了了,国人对土地,总是有着一种超乎常理的热爱,而且正如郑芝鹏说的,这帮人,其实出身都不怎么高,甚至好多都是从东南亚的月港那边过来,原来都是西班牙人或荷兰人的奴才。甚至于有那几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当场就哭了,等地契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之后,他们竟然齐齐地给郑芝鹏跪下了。
“都起来吧,不要跪着了,以后也不要再跪了,你们是我郑家不可或缺的伙伴,不是我们的奴才。”
扬州货行的孙掌柜感叹道:“四爷大仁大义,颇有龙爷当年之风姿,真是……唉!看来传言果然是不能尽信,日后四爷有所差遣,水里火里在下绝不皱一下眉头。”
其他掌柜见状有样学样,纷纷献上马屁并表了一下忠心。
郑芝鹏又对钱庄的李掌柜道:“李掌柜,你回去后统计一下,各家各业,凡是跟着咱们家超过三年的伙计,都找你登记一下,你流出一笔钱来,日后谁家有个婚丧嫁娶,或是家中人生了等钱救命的病,查明是真以后便从账上出钱帮衬一番吧,日后凡是在咱们家干的超过十年的伙计,等他老了干不动了,咱们每月都给个一钱银子。”
“嘶~四爷,您说真的?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
“钱么,对我们家来说就是王八蛋,花没了再赚就是了,忠诚的老伙计,那就是弟兄了,不能让弟兄们吃亏。”
“四爷您……真是仁义。”
郑芝鹏笑了笑,倒也不再谦虚。
虽然他现在这个时候干这个事儿有点收买人心,临时抱佛脚的嫌疑,但做了就比不做强不是?
一夜之间,郑芝鹏三个字的名声,起码在郑家自己的产业中一百八十度翻转了。
数日之内,郑芝鹏的仁义之名就算是传开了,他之前的恶名大多都没能出得了杭-州,因此在松江这边倒还勉强能算是一张白纸,而随着英雄大会的临近,有些路途近一些的朋友或江湖人士都已经到了。
不少附近没得到请柬的,也有人壮着胆子,过来要讨一杯水酒和众人混一个脸熟,甚至其中不乏有一些只是单纯的混混,而郑芝鹏却也没拿架,几乎每一个来的人都要见上一见,说两句话,喝两杯酒,以至于他的名声在周围又好上了不少。
再几天之后,渐渐地,居然都有不认识的陌生人上门来借钱或寻求帮助了,当然,多少都是带着点渊源的,再不济也得是个福-建老乡。
郑芝鹏不但借了,还想起传说中杜月笙借别人钱的时候从来都不假手于人,而且必须是双手奉上表示绝无施舍之意,给足求助者面子,便有样学样地照做,反正郑家别的不敢说钱绝对是有的是,至少比崇祯富上数倍不止的。
于是等到英雄大会临近的时候,郑芝鹏这个在杭州城恨不得人人都嫌恶心的臭狗屎,在松江这边就已经有了再世孟尝,急公好义之类的名声了。
第十三章 杀人诛心
离英雄大会还有三天,夜里。
郑芝鹏端坐在小花园里,姿态优雅地沏着香茗,而他的对面则是几个神态颇为拘谨的汉子。
这些自然都是特意赶来参加英雄大会的所谓江湖豪杰了,本来都是奔着郑芝豹来的,只是几日来的相处这帮人早已经被郑芝鹏给折服了,只觉得这趟出来能与郑家四爷结交,也算是不虚此行。
看今天的这个架势,明显是这位郑四爷有事相求,但他们不但不觉得麻烦,反而还都挺振奋。
凭这位四爷出手的阔气劲,给他做事必然是少不了好处的。
况且江湖人,最讲究的就是人情,人情这东西不就是你欠我我欠你,最后欠成了一笔糊涂账,也就成了好兄弟了么。
“四爷,您的为人这些天咱们大家伙都看在眼里,您若有什么事需要哥几个帮忙,只管言语一声便是,能做到的,我们绝不推辞。”
“是啊是啊,四爷您愿意找我们做事,那是我们的荣幸。”
郑芝鹏笑道:“几位既然这么说了,那郑某也就不客气了。是这样,确实是有些事想求你们帮忙,几位都是手下兄弟过百的江湖大豪,我想请你们回自己的地盘上,假冒成刘香的手下,去劫掠一番。这是名单,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打探,名单上的人全是为富不仁的东西,而且与徐家关系匪浅,甚至过半干脆都是徐家的亲戚,不过切记不要伤害无辜性命。”
“这……假冒倭寇劫掠,若是引来官兵围剿,如何是好?”
“诸位放心,这名单上都是浙-江的,我如今是浙-江巡按使衙门的把总,抗倭之事,由我负责联络调派,我也跟部堂大人打过了招呼,起码在浙-江境内,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按照名单去劫,不去伤害无辜,我可以保证你们平安无事。”
众人一听,这是好事啊,那银子劫了过来还不是要到他们的手里?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马上就纷纷表了忠心,赴汤蹈火就在所不辞了。
很快,这些人就连夜派人回了老巢,纷纷安排起来了。
“锦衣右卫门。”
“在。”
“他们那张名单是浙-江的,我这还有一份名单是松江和苏-州的,都是些依托于徐家本身的乡绅,还有几支他们徐家的旁支,你今夜就点了咱们自家的人手去抢,那些用朱砂勾出来的是平日里作恶多端的,可以干脆杀了了事,不过别忘了咱们郑家的规矩,劫掠而来的钱不要装自己腰包,就地分给那些贫苦百姓。”
“是。”
等到锦衣右卫门领命而去,郑芝鹏才转过身笑着对一直站在他身后跟个影子一样几乎都没啥存在感的郑芝燕道:“就没啥想问我的?”
郑芝燕坐下想了想道:“四哥的用意,我大概能明白,却又不是特别清楚,徐家把四哥害的这么惨,您要亲手报仇解解气我能明白,只是你那名单上,大多都是些小鱼小虾,与徐家本身甚至于都并算不上如何熟络,欺负他们又是何必呢?”
郑芝鹏闻言笑着解释道:“徐家本身四世绯袍,乃是东林党的一面旗帜,直接动他们肯定是不行的,这会惹得东林党人人自危,而如今的朝政自魏忠贤死后已经完全是这路货色的天下了,以这帮人的尿性,逼急了哪怕是拼着天下大乱的风险也会把一顶反贼的帽子给大哥扣上,所以大哥和三哥的做法并没有错。”
“所以您就干脆劫掠一些他们的边边角角,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撒气?”
“当然不是,只是你要知道,这世上能杀人的,并不仅仅只有刀枪,舆论,一样可以杀人,而且杀人诛心,不见血。”
“舆论?”
“松江这地方,打一百年前就是倭寇们最爱来的几个地方之一,老百姓其实从没有一天忘记过对倭寇的恐惧,而如今的海上,不管是咱家,刘香,势力比之当年的王直徐海怕是都要只强不弱的,可是江南这里,却是再也没有戚继光了。
你看到的是我用徐家的旁支亲戚们撒气,但这些普通老百姓甚至于普通的士绅却是看不到的,他们只知道倭寇来了,而那天我跟张秉贞聊的你也都听见了,对于倭寇的消息,他只会推波助澜,甚至于闹得越来越大,这下可就不是什么市井消息了,加之之前三哥确实出现在了松江沿岸,不出五天,整个江南的百姓和士绅都会惊慌失措。
江南人谁不知道,眼前的这点太平是咱们家保着的,只有咱们郑家,才是真心抗倭,也真的有能力抗倭,普通百姓以为来的是刘香,人心惶惶之下自然盼着咱家的大军可以北上剿灭这股倭寇,到时候我会散步谣言说,刘香是徐家召来的,而我郑家因为跟徐家有仇,所以不会去救,你觉得百姓们会怨恨谁?
至于一般的商人豪绅,甚至于和徐家一样的宦门,他们当然知道来的不是刘香而是咱们郑家,可是张秉贞会一口咬死来的是刘香,他们有想法也只能憋着,他们比老百姓更清楚徐家在这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们或许会恨咱们,但绝不会怨咱们,因为他们拿咱们没办法,那你说,他们又该去怨谁?
尤其是那些只因为与徐家沾亲带故的人,你觉得他们被抢了之后是会拿着刀枪跟咱们来拼命,还是会带上七大姑八大姨的去徐家闹事?
徐家,四世绯袍不假,但他们跟咱们不一样,他们是靠名声活着的,名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郑芝燕似懂非懂地道:“所以你这么做,不是在杀死他们,而是要逼死他们?”
“不错,老六你记住,咱们家已经不是倭寇了,当然,朝廷也确实没拿咱们当自己人,但我以为,说咱家是一方诸侯总是没错的,诸侯,就要有诸侯的处事方法,不能再有点什么事就想着动刀动枪的了。”
郑芝燕点头道:“是,四哥,跟你出来的这一个月,我倒是真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你放心,我一定会长进的,我要成为你和大哥的左膀右臂。”
郑芝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我等着那一天。”
第十四章 收编
徐府。
虽是深夜却依然点着灯火,琉璃五彩灯罩下,却是忽闪忽烁。
几个徐家的嫡系正在客厅上一脸急愤地围着家主徐朗。
“二伯,门外那些闹事的人可都是咱们徐家的故友旧交,甚至还有亲戚,今天您把他们全都拒之门外,明天,咱们家四代人所积累的清名可就要臭了。”
堂弟徐善却一边给自己装鼻烟壶,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哥此言差矣,我徐家的名声不是明天要臭,而是现在就已经臭了,刚才管事来报,咱家庄子里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所有的佃户全都罢工回家了。”
龙套捧哏道:“回家?这……怎么会这样?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地里哪里离得开人?再去找啊,实在不行咱们加钱呀!”
“没用,方圆五百里,除了那实在活不下去的,否则谁也不给咱们家上工了,人家说了,钱没有命重要,谁都知道咱们得罪了大倭寇刘香,郑家又不来救。”
龙套又捧哏道:“没找官府想想办法?”
“没用,郑芝鹏那厮不知怎的拿了张秉贞的官面文牒,这帮当官的都鬼精鬼精的,都装聋作哑呢。”
沉默良久的长子终于也开口了:“爹,必须得想出一个办法来,否则咱们徐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可就真的完了。”
徐朗面无表情的就这么一直听着,却也不表态,只是手里哆哆嗦嗦的不停抽着大长的纯银烟斗。
还是小儿子看不过去了,怒而起身道:“你们这是在让爹想办法么?你们分明就是要我爹去死!”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竟然没人站出来辩解。
显然,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小儿子更怒,就要继续发火,却被徐朗给拽住了,示意他稍安勿躁。
“郑芝鹏身上的毒是我安排人去下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我又是家主,这事儿我确实是应该负责,我今年六十七了,为了徐家,我可以去死,但我不能就这么死,我得给郑芝鹏解气,他不是开所谓英雄大会呢么?这就是给我开的,我怎么能不去呢,来,安排一下,我还真挺想见见这个人。”
小儿子悲愤地吼道:“爹!您不要去,您……士可杀不可辱啊。”
徐朗抬头看了一眼,厅堂众人中除了这个小儿子之外,不论弟弟、侄子、还是儿子,全都沉默不语。
老头不由自嘲似的咧了一下嘴角,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幼子嘱咐道:“跟本高说,我这是自作自受,如无恰当机会,不用替我报仇。”
…………
却说英雄大会处,千余好汉汇聚一堂,郑家酒肉又足,自然是高歌痛饮,好不嘈杂。
郑芝鹏拐着一条还没好利索的伤腿,撵走了唱戏的班子,正慷慨激昂的作着演讲,然而听众的表情,却十分的蛋疼。
按说诸好汉虽然都是奔着郑芝豹来的,可郑芝鹏自打来到松江的表现,传出来的名声,却也早已经对得起他们一场旅途辛苦了,就算见不着郑芝豹也不至于心有什么不满,顶多也就是略感遗憾罢了,可郑芝鹏的演讲内容吧,实在是太特么蛋疼了,倒像是在讲段子。
“感谢诸位远道而来,鹏,不胜惶恐。叫大家来的目的也很简单,两个字,抗倭!”
众人面面相觑,抗特么什么倭,你们郑家是咋回事你心里还没数么?
“倭寇,任何时候都是要抗的,不抗不行,你们想想,你们出了城,带着老婆,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倭寇给劫了,所以说,没有倭寇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那么这个倭寇,怎么抗呢?鹏不才,被张秉贞张大人表了一个把总,负责组织沿海沿江的各个乡镇,编练民团,然而凭我一人,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对我多多支持,回去以后把你们的兄弟都组织起来,一起抗倭,咱们组成一个联盟,一家遇倭寇,一起去支援,大家这样可好啊?”
底下的豪杰们一脸懵逼地拍着掌附和了两下,气氛凉的就跟桌上的凉菜一样。
郑家要抗倭,这笑话真不怎么好笑。偏偏郑芝鹏讲的还挺有激情,可像那么回事儿了。
“当然了,要想抗倭,就得练兵,要练兵,就得要花钱,朝廷尚且在征缴练饷,这个钱怎么来收呢?我兄长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拉赞助!他在福-建和广-东,就是靠跟那些商户豪绅拉赞助,这才练起了两省的数万乡兵,我们也可以学习么。
咱们找像那些沿海的,沿河的富户,大户,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向他们说明抗倭大义,我相信,他们是乐意为国分忧的,当然,全凭自愿啊,咱这可不是抢劫,不过若真有那不懂事的,他们被倭寇洗劫了咱们可以不管么。”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这特么不就是收保护费么,而且最妙的是,这事只要张秉贞点了头,那就是合法的。至于倭寇,劫谁不劫谁还不就是郑家动动嘴的事么。
这帮人要说真抗倭,那还真不一定有那个胆子,但要说借抗倭之名敛财,这个胆子还是很大的。
恍然大悟之下,众人自然齐齐地表了忠心,叫唤着必除倭患之类的。
“诸位要参与呢,当然最好不过,一会就在我弟芝燕处报上姓名,不过我郑家自有规矩,向来是劫强不劫弱,啊呸!反正这个赞助呢,不可以找普通百姓去要,至于那些高门大户,反正他们也不上税,咱们就帮他们收一点,怎么收,收多少。
咱们必须得有个数,我也得跟张部堂交差啊,所以凡是愿意参与的,我郑家必须派出监理,所得财货我郑家分文不取,不过只有一半可以用于诸位练兵,剩下的,必须以我郑家的名号分发给穷苦之人。
当然,既然是结盟,总要互帮互助才是,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倭寇行踪不定,咱们若是一盘散沙,对抗倭大业着实是不利,正巧我这个差事呢,有调遣乡勇的职责,所以一应命令,我都会通过监理来传达的,还请诸位到时候多多配合。
哦对了,大倭寇如刘香钟斌,以及红毛鬼子等,都有自己的尖刀部队,我想啊,诸位如果有心参加这个同盟,回去后麻烦把自家精干的子侄兄弟之辈,派到我这里,让我编一支义从,将来咱们若真跟倭寇打大仗,这些人就是咱们中间的居中联络,亦或者充作军官之用。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要不要加入,你们自己决定。”
众人面面相觑,这下他们算是听明白了,这天下果然是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不就是要收编他们么,一时间,什么反应的都有。
却于此时,锦衣右卫门跑了上来,趴在郑芝鹏的耳边道:“四爷,徐朗和徐家人来了,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