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授人以渔
整理了一下情绪,郑芝鹏勉强按下了性子,先说起了正事儿道:“诸位的意思我已经明了了,阎兄之言,倒也不无道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毕竟这年头,谁都是朝不保夕,三饷一征,便是地主家怕是也没什么余粮了。
不过诸位放心,既然让你们跟着我郑家玩命,自然也是要解决你们的后顾之忧的,先说三饷的事儿吧,这是朝廷定的,西边剿匪,北边抗金,朝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别说是我,就连部堂大人也不敢就下令你们以后的三饷不交,当然,我可以保证,除朝廷规定的数额之外,任何人也别想从咱们手里多收走一分一厘。”
众人听后不语,很明显这是不太满意。
“既然节流上没有太好的办法,那咱们就只能从开源上下功夫了,阎兄刚才说得倒是不错,我郑家货通天下,没有我们不收或是不卖的东西,指着种地的那点收益,想要在满足三饷的基础上再去维持生计,可能确实比较困难,恰好各位又都是沿着海的,与我们郑家互通有无的话也方便,若是日后有类似于漆、丝、瓷等物品,大可以卖给我们,甚至收了卖给我们,我们一定会以最公道的价格收购,有多少要多少。”
瞥了一眼阎应元,郑芝鹏又道:“阎兄,贵乡既然沿海,不知可临着山么?山上可有树么?”
“这……回四爷,咱们浙-江素来有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说法,基本没哪个乡是不挨着山的,山上自然也是有树的。”
“既然有树有海,何不学着造船呢?大船造不了,难道还造不了小船么?如果贵乡的条件合适的话,我可以让我大哥投个几万两出来,在贵乡建一个小型的造船厂,让贵乡人人都有工钱拿,应该足以让贵乡过上好日子了。”
轰的一下,一桌子人全都热闹起来了,纷纷嚷着:“四爷,我们乡也靠着山,也有树,我们也能建造船厂。”
郑芝鹏伸手示意停,开口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不一定非得建造船厂,缫丝、炼漆、制铜、采矿、陶瓷、这些都可以,总要因地制宜因人而异么,肯定要具体再谈的,而且肯定也得跟你们这次的作战你们的具体表现有关,杀敌最多的,当然就要优先投资,投巨资,而逃跑多的么……到时候给你们建个砖窑?
你们负责具体经营和生产,我们占一半的股份,造出来的东西直接按市价卖给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朋友么,就是要有通财之谊,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一听这话,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乱世人命不值钱!
纷纷拍着胸脯的跟郑芝鹏保证,这个说我家的乡勇如何如何勇悍,那个说我家的乡勇操练的如何勤勉,甚至还有一个说他们乡全乡都是戚家军的后人,能随时结个鸳鸯阵出来。
反正就是郑芝鹏一句话,这帮人立马就会嗷嗷叫着指哪打哪。
郑芝鹏道:“这次我们要面对的,很有可能是大盗刘香。”
场面霎时间安静了一下,明显这是都愣了,然而就在郑芝鹏以为这肯定是一盆凉水的时候,这帮人居然马上就又嗷嗷叫了起来。
“不就是刘香么?他不也就是一倭寇头子么,诺大的名头,还能长两个脑袋不成?打就是了,我们乡的好汉不怕死。”
“我们乡的好汉也不怕死!什么刘香刘臭的,只要敢上岸,四爷一声令下就别想安安稳稳的回去。”
“我爹当年就跟戚将军打过徐海,如今我们乡跟四爷打刘香,这特么叫传承!”
只有阎应元,却瞬间皱起了眉头,道:“四爷莫不是开玩笑吧,如果真是要打刘香,怎么也得让龙爷亲自过来才是,最不济也要让江浙两省联合出兵,以正规军剿之,否则凭我们这些乡兵,这……这不是钱的问题了,这是……我们就是全都拼死光了,怕是也未必就够人家塞牙缝的,以卵击石也不是这么个击法啊。”
郑芝鹏闻言点头道:“还是阎兄冷静啊,不错,若打刘香,凭咱们的实力根本就是人家嘴边上的肉,随便一口就给吞了,与找死无异,阎兄没被利益所冲昏头脑,反而如此冷静,郑某佩服,佩服。”
阎应元哭笑不得地道:“四爷您别开玩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您能给我们透个实底儿么。”
“确实是要打刘香,不过却不是硬碰。”
说着,郑芝鹏就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倒是也不担心他们去跟徐家通风报信,毕竟,从此刻开始,郑芝鹏绝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阎应元闻言点头道:“若是如此,那此事倒也可为,以有备对无备,伏击的又只是他的先头部队使离间计,倒是也有几分把握,只是一旦刘香没有先派先锋,或者说离间计没有生效,怕是咱们所有人都要……”
“是,有点赌的成分。”
郑芝鹏灵机一动,想到这阎应元可是凭一座破县城和一群普通老百姓,挡住多铎八十天,杀死清军三王十八将的狠人,这军事眼光肯定比自己强得多啊,便问道:“阎兄以为此计可行否?”
“回四爷,光以伏击而说,此战应该是能打的,小人不知那刘香性格,然而以常理推断,此计应该是可行的。”
郑芝鹏闻言原本七成的信心立马就变成九成了,一拍桌子激动地道:“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第三十一章 苦苦埋伏
要想判断刘香从哪上岸并不难,相反却很简单,前天将军防和操练图给徐本高送去,稍微查一查他下乡巡防的路线就能反推出他们的进攻方向。
况且就是不反推,地点又能差到哪去,既然是在松江附近上岸,不管是刘香还是徐本高,又怎么可能会放过郑芝鹏在松江城外新建的庄园呢,因此他们早早的就寻到了地方埋伏了起来。
可是地点好找,时间就很难去确定了。
虽然站在刘香的立场上来看,郑家的船正沿着海岸到处乱晃,郑芝龙整编了钟斌以后也一定会顺势南下去与他一决雌雄,他这边拖的越久,被发现的几率就越大,偷袭的优势也就不复存在,可具体哪一天,除非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只能守株待兔似的傻等,这一晃眼,就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里,郑芝鹏都带着四千多的乡勇和七八百人的义从整日埋伏在两个小小的山坡上,轮流派人用望远镜去盯着海面上的情况,那日子别提多苦逼了。
白天的时候,尤其是正午,阳光一晒起来感觉要把人给烤干一样,而一到了晚上,露水却重的跟小雨似的,树根底下一坐都能感觉带起一屁股湿了吧唧的泥土,更别提那蚊虫鼠蚁之物了,若不点上几捆艾草,他们这些人怕是每天晚上都得被蚊子给叮死几个。
身上带的干粮却是够,但却不怎么敢用火,大饼硬的都能当板砖用,郑芝鹏闲来无聊的时候试了一下,居然还真让他用大饼砸开了一对核桃,郑芝鹏为了军心只得与弟兄们同吃同住,他现在感觉他的肚肠都要造反了,这对那些平日里吃不饱的乡民来说自然没什么不能忍的,可郑芝鹏那娇生惯养的小肠胃又哪里受得了。
还有饮水。
山上倒是有一条小河,可是既然连吃饭都不怎么生火了,哪还顾得上点火烧水呢,若是郑芝鹏自己坚持搞特殊,却也只能显得他矫情,反而不美。
无奈之下,郑芝鹏唯有伸脖接水,跟个牲口似的,也不知三天下来吃进肚里多少的微生物和细菌,甚至有一次他没注意还喝进嘴里一只不大点不大点的小虾,也就日料里的甜虾刺身大小,却死死夹住他的舌头,怎么拽都拽不开,弄的他现在舌头都肿了,说话都有点不清不楚的,很是影响了他的光辉形象。
不过这些跟寂寞相比,却又实在算不得什么辛苦了。
头一天倒是还好,毕竟人多,只要不闹出太大的动静出来,用平常音调的声音说话是无碍的,大家你问问我我问问你,聊一些各自的家长里短,时间总能挨得过去。
可到了第二天,身边的战友能聊的都聊的差不多了,没话唠了,郑芝鹏又不允许他们在山上打牌赌博,于是绝大多数人,都不说话了,天上看鸟,地上看虫,一看就是特么的一整天,这样的日子再多过几天人怕是要发疯的。
又是一日临近黄昏,郑芝鹏百无聊赖的手中拿着一本武经总要在看,手中却不停把玩着一根破狗尾巴草,好半天都没能看完一页,反倒是打了好几个哈欠。
这环境这气氛,真不适合学习。
郑芝燕没骨头似的躺靠在郑芝鹏的身上,用匕首正切割比转头还要硬的干粮,口中有气无力的说着不着边际的抱怨。
“这刘香到底还特么来不来了啊,不会是不来了吧,四哥,我已经好多天没吃着肉了,就这破饼,我实在是吃不动了。”
说着,郑芝燕掏出匕首,泄愤一样的使劲捅了几刀,嘟囔道:“肉啊~肉啊~我想吃肉啊。”
郑芝鹏笑着不知从哪抓来一直差不多半个手掌那么大的,不知什么品种的虫子,一刀切下了脑袋道:“切下头就可以吃了,鸡肉味嘎嘣脆。”
“…………”
兄弟俩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逗闷,不一会功夫郑芝燕已经将切饼的匕首换了一把斧子,将饼剁的稀碎。
“四爷!~四爷!来了来了,来了!”
远远的,一个汉子疯魔一般连跑带颠的跑过来喊道。
“什么来了?”
“船!船来了,好像是刘香来了!”
郑芝鹏闻言抬腿就走,略微有点坡脚的小跑过去,抢过瞭望手的望远镜看了起来,只见远远地海平面上,几艘颇有一点狰狞的孤舟晃晃悠悠的,越来越近,在落日的余晖中更像是一副写实的油画。
“一艘沧船,六艘蜈蚣船,其余都是鹰船,没有北方及江南一带常年的沙船,一定是南边来的,十之八九就是刘香的先头部队,我们赌赢了!”
郑芝燕也抢过了望远镜看了起来,道:“不是福-建来的船,大哥这些年一直仿造荷兰红毛鬼的夹板船(就是山寨版的盖伦船),福-建海船大多受此影响,这么大的一支船队不可能一支都没有,只能是广-东来的,九成九就是刘香的人。”
郑芝鹏闻言心中更稳,一股炙热的激情霎时间就填满了胸膛,那是创业的激情。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他理论上连人都还没杀过呢,何况是指挥一场战役呢,对手还是赫赫有名的大倭寇刘香,然而胸腔内的那股激情却支撑着他,不但没有慌了手脚反而整个人都像燃烧了似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两条腿颤颤巍巍的虽不停发抖,但终究是没软。
“阎应元!”
“小人在。”
“领着乡勇义兵,在山腰处埋伏,你觉得应该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其余人等听从号令不得违背。”
“小人遵命”
“六弟,你领着咱家的义从,下山埋伏在芦苇丛两侧,动作要快”
“是。”
“锦衣右卫门!”
“在!”
“领着你手下的浪人,随我,正面会一会他们。”
第三十二章 初战
阵阵的海浪被湿咸的大风吹的高高扬起,一艘艘蜈蚣船缓缓的靠上了岸,然而巨大的沧船却是有点乏力,因为他们选的这个停泊之处吃水线还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这破船要想靠岸的话还得用纤夫拉。
沧船的老大刘志却一脸的头疼,光顾着装哔威风了,没想到却还是差了一点,要说真让弟兄们拉纤吧,好像有点不太合适,毕竟他们也是来抢劫的。
可若是不用纤绳吧,他们就得跳海里游一小段,虽说都是海盗这帮人的水性也都不错,游这近海就跟村里的小野沟子没啥区别,可这么上岸毕竟丢人不是。
一方面是自己的威严,一方面是手下人的面子,一时间这货也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其实这要是手底下有个优秀的捧哏,马上提议一下让兄弟们帮着拉船,他自己再装出一副怜惜的表情斥责这个亲戚,然后带头跳海,这样的话不仅不会失了面子,手下兄弟们反而会更感激他。
然而很明显,这帮渔民出身的劫匪,不管是老大还是小弟都是没有这个智商的,所以刘志一时间就陷入了很尴尬的境地,一时非常后悔自己的装哔行为,真不如老老实实的也坐蜈蚣船得了。
就在这时,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队人人跨刀的人马,各个都精壮的犹如小狮子似的,为首一年轻公子哥的模样,似乎腿上还有点残疾。
公子哥高声喊道:“敢问前面可是刘香将军麾下?晚辈徐尼码,恭迎刘将军。”
来人自然是郑芝鹏了,反正也没人见过徐家的人,自然更看出了这首领的窘境,却自假装不知。
刘志其实本来都已经打算跳海了,可郑芝鹏这么一出现,这海还真就不能跳了,若是这么灰溜溜的上岸,岂不是丢了大哥刘香的面子?日后跟徐家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可不能让他们小瞧了。
想到此,刘志连忙改变了主意,吩咐手下旗语,让已经上岸的海盗们愣是把绳子缠在了腰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大船给拉上了岸。
这时候,刘志才缓缓的迈着四方步一步一摇晃的从船上走了下来,明明就是个倭寇头子,这架子倒是比郑芝鹏见过的包括张秉贞在内的大佬都还要大一些。
一抱拳,那人哈哈地笑道:“在下刘志,是刘香大哥一母同胞的兄弟,不想竟劳动徐公子亲自迎接,实在是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受宠若惊?”
说完,他还特亲切的拍了拍郑芝鹏的小肩膀,然而郑芝鹏现在其实已经紧张的要死要死的了,这一拍之下居然还真给他拍了个踉跄,不过这刘志倒也不起疑,毕竟读书人么,可不都是这种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郑芝鹏则哭笑不得,不过同时他却又暗暗松了口气。
因为最难的一关其实已经于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要知道按常理来说,今天的这事儿徐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参与的,尤其是这种敏感时期,他们更不能露出丝毫的小辫子,徐本高甚至都已经做好要杀几个家族子弟到时候跟上面下面交代一番的准备了,又怎么可能派家里的嫡系孩子来接人呢。
这其实也是郑芝鹏敢这么玩的依仗。
郑芝鹏则笑着道:“第一次合作,我徐家总得有些诚意才是,但家父身份特殊,每天干了什么都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实在是不方便亲自前来迎接,这才安排我来迎接诸位,不知刘香将军可到了?”
刘志笑道:“今天若能夺了松江城,大哥明日一早便到,我是他的亲弟,徐大人有什么吩咐的话跟我说也是一样,毕竟我大哥的身份……”
郑芝鹏闻言立马就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道:“理解,理解,刘将军千里而来必然疲惫,这边请,我在前边阴凉处置备了酒肉犒军,咱们吃饱喝足,也好有力气做事。”
刘志不疑其他,加上弟兄们刚才为了帮他装哔白白的当了一回纤夫,他自己心里也挺过意不去,便想都没想的答应了,一路上与郑芝鹏并肩而行,说说笑笑的到似是多年久违的兄弟。
行至山脚下,就见前头有水,侧面有山,身后尽是芦苇,却是没有半个劳军的人影,刘志不禁起疑道:“徐兄,酒饭何在啊?”
话音未落,就见郑芝鹏袍袖之内猛的闪出一道寒光,直抹其脖颈而去,噗呲一声,郑芝鹏就被喷了满脸的血,而刘志则瞪大了眼睛,捂着脖子缓缓的倒了下去。
“动手!杀!”
变生肘腋,刘香的人还没等反应过来,锦衣右卫门等人便纷纷拔出了刀,一时间,漫天飙血。
众倭寇一时间怒发冲冠,纷纷对郑芝鹏破口大骂,乌央乌央的就冲过去了,而郑芝鹏则还剧烈的喘着粗气,拿刀的手在剧烈颤抖,两条腿像生了根一般,怎么也迈不动步。
“保护四爷!”
锦衣右卫门早就备着呢,见状上前一把拎起郑芝鹏的衣领就给扔到了后面,还摔了个大屁蹲,随即数十个倭国浪人纷纷围拢成了一团,死死将他护在身后。
虽然人数稀少,但不得不说,倭国浪人的单兵作战能力真不是普通的倭寇海盗能相提并论的,加之配合默契,阵型严整,刘香这边虽百倍于他,却竟一时杀不进去。
一个一脸胡子,好像是个小头目的龙套大吼着道:“杀啊~杀光他们为四哥报仇啊~”
砰的一声,这货刚喊完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的炸裂开来,而砰砰抄豆之声不绝于耳。
却是郑芝燕指挥着的义从们终于出手了,这些义从装备的可都是最先进的狗锁式燧发枪,射速可以达到三秒多一点一发,乱枪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准头不准头了,反正刘香他们的都挤在一块了,闭着眼睛打也能打的死人。
“娘的,是狗锁式,快,上山上山,不把这帮放冷枪的干掉咱们都得死。”
第三十三章 战之能胜
不得不说,刘香的人马单兵素质还是不错的,老大身死,又突然中伏之下,居然还勉强没怎么混乱,有一说一,比郑家人强出挺大一截的。
郑芝鹏在一屁股摔地上之后,反倒是还真给摔回神了不少,说白了他也就是一凡人,第一次杀人,又在战场上,能有这心理素质已经可以称得上内心强大了。
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小心脏跳的就跟要从肚子里吐出来似的,见数步之外就是战场,锦衣右卫门等人刀光剑影纷飞,鲜血时不时的乱彪,偶尔还能飞起个人头或者断臂残肢啥的,喊杀声更是不绝于耳,两腿一软,好悬又要坐下。
但郑芝鹏到底是个狠人,尤其是戒毒之后,身上更是真的有了几分枭雄之气,用力一咬后槽牙,掏出匕首狠狠在小臂上划了一刀,双目通红的看着自己血流如注,却还真让他稳了下来。
抽出刀,三两步走上前去,站在锦衣右卫门的地方大喊一声道:“杀!!”喊罢噗呲一刀就砍向了前,还真砍死一个龙套。
他使的自然是最好的倭国武士刀,千金难买的那种,一刀之下便是重甲也可以一分为二,何况是龙套的血肉之躯呢,因此这一刀之下,脑浆子和肠子肚子一道被血压顶得老高,偏偏郑芝鹏砍这一刀的时候为了给自己提气还是大吼着的。
一块不知是脾脏还是肝脏的碎肉伴着血流灌了他一嘴,关键是他一紧张之下本能的还给咽了。
按说这无论如何都应该吐的,但现在郑芝鹏在肾上腺素的支撑下整个人亢奋的就跟一个神经病似的,手中刀子也没有章法了,嘴里一个劲的啊啊呀呀的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些什么,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杀!杀!
怪不得那些历史上常年征战的将军性子上大多都有些不太正常,战场确实是一个扭曲人性的好地方。
锦衣右卫门都吓坏了,连忙挤过来护着他道:“四爷您干什么!您是千金之躯,怎可行匹夫之勇?”
郑芝鹏想都不想就答道:“屁的千金躯!爷我难道要像一条虫子一样缩在你们身后瑟瑟发抖么?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锦衣右卫门闻言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刚才在刀光剑影之中都没害怕,现在却是真有点虚了。
然而郑芝鹏亲自身先士卒,对士气的提升却是嘎嘎的,要知道这些倭国浪人的效忠对象可不是他郑芝鹏,甚至都不是郑芝龙,而是他们的主母田川氏,和郑芝鹏的关系其实也就是借调,虽人倭国人么,忠诚度没的说,但保护着自己这么个外人而有所死伤,难免心里不会有一点不爽。
可现在郑芝鹏一站出来就不一样了,甭管他的刀法多烂,这都叫袍泽,说白了,人家就算为你而死也能死的稍微心里舒服点。
另一边,山腰处密密麻麻的枪声也不曾停过,数月的苦练终于也练出了一点成果,义从们射击阵型极其严整,甚至已经半点不比荷兰人号称天下无敌的荷式排射差了,刘香手下的这些倭寇冲了好几拨都没能冲得上去。
这里稍稍的科普一下,荷兰式排射当然不可能真的无敌,否则日后的郑成功也就不可能收复宝岛了,但如果只是步兵正面列阵作战的话,确实在整个十七世纪就没败过。
郑芝燕面沉似水的看着,郑芝鹏这边的窘境他心知肚明,好几次都有义从提议杀下去一部分人马支援他们,但郑芝燕的愣是硬着心肠拒绝了,只是看他双目之中几乎快要流出血泪,谁又能去指责他呢?
毕竟,他们的优势是枪,是荷兰式排射,真要是一时冲动拎刀冲上去,搞不好这一仗就要败了,那时候他们兄弟俩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说的残忍一点,就算郑芝鹏真的死了,那郑家在江南不还能剩下他这个六爷呢么,起码大局上不至于被刘香打的太过被动,这也是此战开战之前郑芝鹏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的。
义从们无奈,只得一边开枪,一边狠狠地怒骂:“娘的,那帮乡勇呢?为什么还不出手?”
“肯定是吓破胆了,一帮种地打鱼的农民,我就说靠不住。”
同样的问题,锦衣右卫门也在问:“四爷,那阎应元怎么还不出手?是不是跑了?要不咱们也快跑吧,凭咱们这点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挡得住啊!”
郑芝鹏则咬着牙吼道:“不可能!阎应元绝不会负我,他不出来无非是在等待良机,咱这不是还撑得住么?给我顶着!”
吼罢,郑芝鹏自己也不由暗暗一阵气苦,甚至隐隐约约的对阎应元怀疑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把这想法给抛诸脑后了,毕竟是自己上辈子的偶像啊,才不信他会怂呢。
而同样的,刘香的人现在也不比他们好受。
要知道,他们到现在为止,都并不知道是谁在干他们,还以为真是徐家的人出卖了他们呢,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他们中计了啊!
别看刘香这几年在广-东沿海横行霸道,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似的,但那也就是在海上,到了岸上其实跟正轨的明朝官军也真拼不起,这也是所有海盗的通病,否则明末都乱成那个样子了,也没见郑芝龙敢出兵北伐逐鹿天下。
既然中计了,那肯定就是被官府给埋伏了啊,浙-江和南直隶就是再没有兵,凑一凑硬挤个三两万问题总不大吧,就是卢象升那个活阎王一会抄了他们后路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那他娘的还有什么可打的?说白了也就是一些前头部队或死忠,或许稀里糊涂,这才要杀死郑芝鹏来给老大报仇的,其他人的心思早就已经跑到船上去了。
更何况,山腰上还有枪在响着呢,刘香好歹也是海面上的二号人物,跟东印度公司自然也没少打过交道,荷兰式排射是个什么玩意他们能不清楚么?两波先头部队没冲上去,他们就知道没辙了,而这种密集的阵型那绝对是在被人家当靶子打,不用任何人指挥,很快他们就散开了。
刘志已经死了,阵型现在又散开了,加上他们认定这次已经栽了,因此郑芝鹏其实压根就没砍多大一会,就发现敌军居然已经有了要溃退的架势,不少的倭寇撒丫子扭头就往海面上停船的地方跑。
毕竟倭寇么,只有大海和船才能给他们安全感。
郑芝鹏大喜过望,也就在这时,猛的一股洪流于芦苇丛中一跃而起,直接拦腰就把这帮倭寇给打了个一分为二,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哈哈哈!阎应元!我就知道你不会负我,兄弟们,此战我们已经赢了,杀呀!!!”
第三十四章 尘埃落定
正如郑芝鹏所说,当阎应元冲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赢了。
其实论人数,郑芝鹏这边义从和乡勇加一块足有七八千人,比刘香的这波先头部队还要多出许多,然而打仗这种事哪里是比人数就行的,阎应元率领的那些乡勇其实没几个真见过血的,若真是公平一战,便是人再多,于刘香这帮人来说也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这也是阎应元迟迟没有出战的原因,要知道他们可一直都埋伏在边上的芦苇丛里的,但真的厮杀起来的时候,就连阎应元自己在内都忍不住嘴唇发干手上发抖,又何况是旁人呢,就连尿裤子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郑芝鹏的壕无人性的承诺还是让这些乡民很心热的,因此阎应元故意多等了一会,等到手下的这些乡勇们都稍微适应一点这血肉模糊的战场了,敌军已经乱了阵型甚至出现溃逃了,这才领着兵杀出来,来了个一锤定音。
倭寇们一看伏兵都杀出来了,乌央乌央的怕不是得有大几千,哪里还敢恋战?反正大哥一开战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还不快跑等啥呢?
于是哄的一下,全军都乱起来了,甚至开始互相踩踏,谁也不围着郑芝鹏他们砍杀了,一窝蜂的都往身后去挤,可此时的退路已经被阎应元给挡住了,乡兵就是再穷,大木盾总是凑得齐的,就算差一些,以郑芝鹏的财力给他们补一补也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阎应元也没搞什么复杂的阵,只是让前排盾手高高的把盾立起,二排的刀手和三排的枪手只需要夏姬八砍和夏姬八捅而已,只是终究都是乡勇,平日里跟阎应元也都不认识,再加上阎应元本人也稍稍还有点稚嫩,经验不足,三排之外的事儿他可就管不了了。
他们终究被条件限制,这开战的地方无非也就是有山有水而已,终究不是那种一夫当关的葫芦口,阎应元的军阵摆的又稀疏,没打多大一会除了前三排以外全都各自为战了,倒是给了刘香这帮人绕出去的条件。
也多亏如此,这些倭寇谁也不围着郑芝鹏他们砍了,撒丫子掉头就跑,郑芝鹏他们自然就追,以至于乍一看这战场上就像是几十人在追着几千人砍一样,郑芝鹏的宝刀都砍的稍有点卷刃了,浑身上下就跟被血泡了一样,肩上搭着半截场子,脚面上好像还挂着个挺完整的胃,肾上腺素嗷嗷的分泌。
郑芝燕一看大局已定,连忙也抽出了刀子收起了枪,大吼一声:“跟我杀!”然后就下山了。
反正是一场乱战,最后郑芝鹏他们直直的一直追到了海边,还有些杀红了眼的神经病,愣了吧唧的一路追到了船上去了,不过这种二货大多也都死在了船上。
很快,这些倭寇就哪来的滚哪去了,保守估计最起码今天也死了一半,透天的血腥之气莹莹不散,被本就有些腥咸的海风一吹,更添了几分恶心。
哇的一声,郑芝鹏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一张嘴腹中的浊物喷出去一米多远,而且还吐起来没完,到最后吐的都是绿绿的胆汁,锦衣右卫门取了清水给他喝,可刚一咽肚,马上又是哇的一口全吐了出来。
没人笑话他,因为除身边几十个久历沙场的倭国浪人,大部分人都没比他强到哪去。
锦衣右卫门一边轻轻拍打着郑芝鹏的后背,一边拍马屁道:“四爷今日一战,当名垂青史。”
“啊,多亏了你们舍生护我,你折了七八个弟兄吧,我会安排人送回你们倭国老家,让田川家都以武士之礼厚葬,受伤的兄弟都有厚赏。”
“四爷仁义。”
“应该的。”
“不过四爷,您现在最好说点什么,安抚一下人心。”
“说个屁,我特么已经站不起来了。”
“…………”
略微清点一番,这次差不多杀敌两千多人,因为是刘香手下精锐,所以缴获倒还都挺可观,燧发枪让郑芝燕统一收上来郑家自己用,其余兵器则让阎应元干脆分发给乡勇们。
不过最大的收获,却是之前被刘香他们自己拉上来的那艘大沧船。
这种沧船虽然现在郑家自己已经不生产,而改去生产差不多大小的盗版盖伦船了,但却并不能说这船就一无是处了,好歹也有十几门火炮呢,加上火箭喷筒等物,满员的话足足需要六七十人,乃是原本大明朝海防体系中仅次于福船的中型战舰(类比于护卫航母的驱逐舰)拿出去卖的话起码也能卖上个十几万两银子的。
郑芝鹏被锦衣右卫门搀扶着,走到原本属于刘志的船长室,见桌上还有半瓶白兰地,连忙打开直接对嘴灌了一大口,这才点上了雪茄,先问郑芝燕道:“咱们的义从伤亡多少。”
“我们就一直躲在山上放抢来着,下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毫无战心了,只有一个弟兄倒霉,伤了右腿。”
郑芝鹏满意的点点头,又问跟上来的阎应元道:“乡勇们呢?”
“大概折了三四百吧,数哈没具体算,我们乡一共折了二十六人。”
郑芝鹏叹气地瞅了眼外头,淡红色的小溪缓缓流向大海,道:“大江东去,全是流不尽的英雄血啊,厚葬,必须厚葬,丧葬抚恤的费用我郑家来出。”
阎应元也不矫情,点头道:“那就谢四爷了。”
却在此时,外面突然变得乱哄哄的,郑芝鹏引着几人连忙去看,却发现刚才还同仇敌忾的乡勇们居然东一撮西一块的吵起来了,甚至有几伙已经推搡上了,随时可能动手。
要知道这可刚打完仗,手上都拿着新兵器呢,衣服上也都沾着血呢,这时候要是打起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吓得郑芝鹏连忙吼道:“都住手!都给我住手!干什么呢?”
细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那点战功算不明白了,倒是让郑芝鹏哭笑不得。
第三十五章 直奔松江
郑芝鹏在开战之前跟这帮乡勇承诺过,只要出战,他就下乡给他们去投资,只是投资的多寡要由这一战众人的表现而定。
但他们又不是正规军队,编制混乱的很,阎应元也顾不过来全局,砍完人也不可能专门安排几个人去抢人头,于是谁到底杀了多少人最后就变成了一股糊涂账。
表现的好的,作战比较勇猛的乡兵倒是好排名,毕竟人人都长了一双眼睛,不用去算也知道哪个乡杀敌的时候猛,而表现差的自然也更不用说了,这帮人也没脸抢什么战功,有些乡全乡的爷们兵刃上都没怎么沾血。
可那些表现的不上不下的就比较难办了,也没人注意他们,鬼知道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偏偏这些人还是大多数。
也没人下命令,这帮乡民自然有他们淳朴的小狡黠,见战利品收的差不多了,便纷纷满战场的找尸体去了,谁杀的人,谁就去把人的左耳割下来,到时候一块算耳朵。
只是哪那么容易算得清?不说有那臭不要脸故意多割的,就说那打仗的时候大家都那么紧张,顶多把自己的杀人数给记住,谁又能分的那么明白,哪个是自己杀的?
于是战场上,到处就都是抢耳朵的了。
“阎兄,此事交给你去处理吧,六弟你帮着阎兄一起,一个原则,宁多算,别少算。”
“是。”
“另外阎兄,除您自己之外,把各乡的头都叫上,上船来开个小会。”
阎应元愣了一下,可能是在犹豫为啥不带上自己,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这次的作战他可是首功,他们乡自始至终结着阵型奋勇杀敌,这是谁也抢不过他的,于是点了点头,很快就做事去了。
郑芝鹏将人全都叫上了船,又掏出了一大堆的雪茄让右卫门给他们分了压惊,笑道:“感谢诸位辛苦,这份恩德我一辈子记得,我郑家也会一辈子记得。”
众人自然连连谦让,又说了许多奉承话,只是这帮老农没抽过雪茄,一边说话一边抽烟根本就玩不明白,倒是大半都在咳嗽。
“我郑芝鹏说话算数,说了会带着乡亲们富裕就一定会给乡亲们带来富裕,只要日后你们不负我,我也一定不会负了你们,浙-江如今的抗倭形势你们也看到了,刘香既然来了,我怕他一时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回去,诸位都在海边,这以后的操练怕是更不可少,咱们还是要守望互助才是啊。”
“那是那是,我们可就等着跟四爷您吃香的喝辣的了,还怕您瞧不上我们呢。”
郑芝鹏笑道:“只是以后再打仗,像今天这样肯定是不行的,诸位看这样如何?我往你们每个乡派下去两个义从,一来平日里可以帮助你们训练,咱们之间沟通起来也方便些,二来再有战事的话,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说不清楚。”
其实这就是收编了,只是说的比较含蓄罢了,但相信这些人既然能混个小领头,想来应该也没几个榆木脑袋,却愣是没人反对,反而一个个都欣喜若狂的,恨不得明天就纷纷回家把乡里的大旗竖个郑字似得。
“四爷,那咱接下来……怎么做?是就此解散各回各家,还是……”
郑芝鹏闻言却笑了:“你说咱一堆浙-江人,上赶着跨省来帮他们松江来抗倭,是不是很仗义,是不是很忠义无双,咱们为的都是谁啊。”
众人一脸懵,不知这是啥意思。
“咱这是为了松江的百姓,尤其是富户啊!你想想,若刘香这些人真的进了松江城,那他们还能有活路么?咱们为他们前线拼命,难道他们就不应该表示表示么?”
…………
松江,徐家。
徐本高一身白孝,守在老父的牌位面前,一手拿着串佛珠不停捻弄,一手拿了个木鱼颇为烦躁的敲个不停。
今天将是他为父报仇的大日子,而整个徐家知道此事的却不多,知晓全部的更是只有幼弟一人,要说他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偏偏又没法找人商议,只能全憋在自己心里,好在他为官多年终究这养气的功夫还能算凑合。
只是随着天色越来越晚,相约的时辰早已过去,却迟迟不见对方的人影,徐本高手中的木鱼也免不得被敲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另一只手上一重,噼里啪啦的佛珠就掉了满地。
另一个陪他枯坐的人,也就是他的幼弟可没他这份涵养功夫,本就心里急的直着火,一见此不祥之兆,哪里还坐得下?连忙道:“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啊?”
徐本高自信一笑道:“慌什么,能有什么变故,我已查好了,方圆五百里内守军至多不过三千人,刘香乃是拥兵数万的巨匪,便是不亲自出手,随便派一支先锋出来,谁又能挡得了他?我看无非是他对我还不太信任,谨慎的有些过头了罢了,等他查明我果然没有骗他之后,自然就会来的。”
幼弟将信将疑,却也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坐下继续干等。
只是说来也巧,他这屁股刚挨了下椅子,就见下人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口中高声喊道:“不好了老爷!不好了~倭寇……倭寇攻城了!”
幼弟闻言欢喜之色立马就上脸了,大叫道:“真的?终于攻城了?”
还是徐本高稳重一些,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问道:“可打探清楚,是谁的哪一支人马,共多少人,是冲着哪去的?”
“是……是郑芝鹏,是郑芝鹏领着倭寇来了,好像……好像是直奔咱家来的。”
“什么?”
幼弟目瞪口呆。
啪叽一声,徐本高手里的茶杯被摔了个稀碎,侧脸上一股一股的,一看就知这是在死死地咬自己的后槽牙。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郑芝鹏凭什么敢攻城?他大哥脑袋上那顶官帽子是不想带了么?”
“是……据说是奉了浙-江张秉贞的密令,北上抗倭的,在城外与刘香主力相遇,大战了一场得胜后才要进入松江城里修正,他们人人身上带血,还……还在城外用倭寇的脑袋建了个京贯,咱们这位府君您知道的,这架势,又有浙-江巡抚的批文,他哪能拦得住啊!我看他们一会就能进城了。”
砰的一声,
徐本高狠狠的锤了桌子一拳,再抬起手的时候,关节上已是一层血了。
第三十六章 嚣张
松江城下,知府大人不给开门,郑芝鹏的几千人马倒也不慌,只是好整以暇地在城外搭起了京贯。
其实一共也就两千多个人头,堆到一块都没有稍微大一点的敖包高,只是这年景虽乱,却毕竟不是那种天下分崩的大争之世,至少这些江南百姓,经历的兵灾还是不多的,再加上这些人头尚算新鲜,堆起来之后血腥气直冲云霄,便是城里的百姓也清晰可闻,那城头上的知府和守军一下子就全都慌了。
郑芝鹏还笑呵呵地喊道:“松江的守军听着,我等不是反贼,是受了浙-江张部堂之命,特来帮你们抗倭的,这些人头便是倭寇!我们为你们松江人苦战半日,现在想进城修整都不让进门么?不怕张部堂参你们一本么?”
松江知府心焦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城上一圈一圈的踱步,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回。
“府君,要不要派人下去检验一下他们的文书?”
“检验个屁,郑芝鹏一点消息没有的就干了这么大的事儿,没有张秉贞的支持,他凭什么?真要是看了文书,咱就不得不让他们进来了。”
“那……既然文书是真,他们也真是为了咱松江而抗倭,为何还要……”
松江知府摇头苦笑道:“岂不闻贼过如梳,兵过如筛?你看他们这架势,像是仅仅只图进城修整的样子么?他们都是浙-江人,于我松江府并无任何关联,我松江甚至都不是浙-江的辖区,那郑芝鹏是什么人?他本人才是真正的大倭寇!这要是进了城,万一劫掠一番,有张秉贞给他撑腰,本府拿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何能放他进城?”
“那……那现在就这么耗着?万一他们攻城怎么办?”
“攻城?他不敢的,我已经派人快马去南-京请示了,最迟明天一早,省里的人就会下来,让他们跟张秉贞扯皮去,我可蹚不了这浑水。”
说罢,松江知府颤颤巍巍的端起茶杯喝水,若不是小脸被吓的惨白,还真让他装出一点羽扇纶巾的风范来。
而城下的郑芝燕也在问:“四哥,这知府装死,咱们怎么办?要不要攻城?”
“攻个屁,咱现在是朝廷命官,不是倭寇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耗着?”
郑芝鹏自信一笑,从京贯上将最顶上那个脑袋拿在手里微微把玩一下,朝城上喊道:“今日范边之贼,乃是大寇刘香,此人乃刘香一母同胞之弟刘志是也。”
松江知府本来正颤颤巍巍地喝茶呢,闻言啪的一下茶就撒了,淋了自己一裤裆,就像尿了裤子似的。
“刘……刘香的弟弟?”
知府懵了,守城的将士也懵了。
“刘香是什么人,府君大人心中想来是有数的,他的报复旬日既到,既然大人不需要我们浙-江的援兵,那我们就回去了,府君大人,保重了。”
说罢,郑芝鹏转身就指挥着他的大军要走,却把这京贯给他留在了城下。
而果然不出所料,不过片刻的功夫,刚刚还死死闭着的城门特别痛快的就被打开了,知府领着富绅百姓箪食壶浆,抱着极大的热情出来劳军来了。
毕竟谁都不傻,若只是杂毛倭寇也就罢了,你把刘香的弟弟和手下摆在城门口建京贯,这不是逼着人家打你吗,这时候若是让郑芝鹏拍拍屁股走了,谁来挡刘香的报复?
本来可能就是个破财免灾的事儿,现在让郑芝鹏这么一搞,兴许就变成全家死光了,一时间这些百姓们也不知是应该恨他们还是应该感谢他们。
郑芝鹏却懒得与这些官吏士绅们墨迹,而是霸道的以抗倭之名,命郑芝燕领着义从直接就接管了松江城的城防,又拿出一万多两银子的银票,当场分发给松江城的守军们,让他们协同御贼。
而他自己,则让锦衣右卫门的倭国浪人们护着,过门而不入,直奔徐家而去。
令人诧异的是,徐家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大门紧闭,反而是打开中门,料定他要来一般,还安排了个嫡系子弟站在大门口迎接他,看得郑芝鹏不由都笑了。
“好一个四世绯袍的徐家,光凭这份气度,便教人心折不已了。”
门口的徐家子弟恭恭敬敬的行礼,开口道:“家兄知道郑将军一定会来,已经命在下恭候多时了,请。”
郑芝鹏笑道:“你家兄长倒是心中不慌啊。”
“郑将军说笑了,家兄心底无私,自然是不慌的。”
“哼,好一个心底无私。”
说罢郑芝鹏一把将人推开,直闯了进去,至客厅一看,一身素孝的徐本高果然在笑呵呵好整以暇地在等着他,口中还道:“郑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特意给您备了您家乡的武夷山红袍,今年新下的,乃是圣上御赐,我也只有这些,坐下来尝尝?”
郑芝鹏冷哼一声道:“倭寇都打到您的家门口了,徐大人居然还有心思喝茶?”
“倭寇自有郑将军和令兄这样的宿将来抗,我如今只是一个回乡守孝的闲人而已,自然轮不到我来为此操心,这不是已经平定了么。”
郑芝鹏笑着道:“若说大人您是闲人,怕是这江浙两省之中,就没有干事儿之人了,徐大人,这次来的倭寇可是刘香,便是我大哥对上他,也不敢就说十拿九稳,松江城差一点,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徐本高则故作诧异道:“郑将军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刘香不是早就已经在咱们江浙沿海一带劫掠了么?否则郑将军您组建抗倭联盟,打得是谁?”
“…………”
“当然,郑将军和麾下人马为了帮我们松江抗倭,不惜远奔数百里,虽是奉了张部堂的命令,但这份恩德我们松江人却是一定要报答的,规矩我懂,听闻令兄在福-建一带每次抗倭之后都要去富户家中收水,我徐家作为松江富户之首,愿为郑将军的义军捐赠纹银十万两,粮食五万石,如何?”
郑芝鹏冷笑道:“徐大人这破财免灾之术,学的倒是精通。”
徐本高深施一礼。
郑芝鹏则好整以暇地点了根雪茄抽了起来,轻轻端起传说中自己的家乡名茶,慢慢地喝了一口,余光中瞥到,徐本高的两鬓已经开始微微冒冷汗了。
“水么,自然是要收的,只是我们收谁的水也不能收您的水呀,您可是此次抗倭的大功臣。”
“郑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郑芝鹏拱手道:“是徐大人,探知了倭寇刘香的动向,也是徐大人,与张部堂联手定下了今日之奇谋,这才有了今天的这场大胜,说起来这一战的首功,固然应该是运筹帷幄的张部堂,可是接下来的,却应该是徐大人才是,我已经让部堂大人奏表圣上了,徐大人局江湖之远,尚忧庙堂之虑,真乃是人臣楷模啊,想来待大人孝期一满,回京后必然更是步步高升,末将在这里先恭喜徐大人了。”
徐本高的脸色终于再也绷不住了,铁青一片。
第三十七章 抄家
郑芝鹏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看徐本高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脸色,顺便喝着大红袍,那滋味,真的是美极了。
要知道郑芝鹏可是冒充徐家打得这一仗,那帮喽啰逃回去之后刘香必然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虽是虚张声势,却也足以拖延很长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也足以让地方各府做好准备,甚至于足够郑芝龙北上干他了。
而等这一段时间过去之后,刘香会怎么对付徐家?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除非他们徐家上上下下一千多口子举家搬迁,否则总能让刘香找到机会掏上的。
当然,这事儿至少目前来说对徐本高还不是一个死结,误会这东西总是说的开的,可若是张秉贞把这事儿当战功给他报上去了,崇祯一高兴再给个奖励树个模范啥的,这误会还解释个屁啊!
刘香到时候就是明知他是自己人也得砍了他,因为有些时候,面子比事实重要得多。
不过到底是能混一身绯袍的大佬,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阴着脸道:“郑公子好高明的手段,看来今天的这个灾,确实不是破一点财就能免得了的了。”
郑芝鹏笑道“看来徐大人还有别的办法?”
“自然是有的。”说罢,徐本高转身对丫鬟吩咐了几句,丫鬟施礼退去,不大会,刚才在门口迎接郑芝鹏的那个嫡系徐家弟子就过来了。
“兄长您找我?”
徐本高压根没搭理他,自顾自的对郑芝鹏道:“此乃舍弟徐本礼,郑将军以为如何?”
郑芝鹏不解其意,却也顺着他的话头道:“倒是一表人才,徐大人这是何意啊?”
“刚查明我这个弟弟背着我和家里人通倭,这次刘香入寇可以如此的神不知鬼不觉,便是此人通风之故。”
那徐姓龙套都傻了,自己怎么就通倭了呢?刚要张口分辨,却猛的从他身后窜出来两个壮妇,一把将他制住,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大大的棉球,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绑了。
“郑将军,此人虽是我家兄弟,但国法不容私情,我身为左都督,更要以身作则,大公无私才是,松江与浙-江紧邻,郑将军既然深受张部堂的信重,日后这松江抗倭之事,自然也要郑将军多多费心才是,我这个兄弟,就交给郑将军处置吧。”
“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这是他们二人互通的书信,包括松江府沿岸乡勇以及兵户情况,都是此人偷看了我的公文,郑将军还是让张部堂写封奏折,参我个治家不严之罪吧。”
龙套都快要疯了,任谁好端端的被家人这么卖,怕是三观都要崩塌,只是他被堵着嘴,怎么叫都只是呜呜呜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悲愤?
郑芝鹏鼓掌笑道:“好一招弃卒保车,佩服佩服。”
徐本高明显心情也已经差到了极点,沉着脸并没有说话。
“却不知令弟身为徐家这等官宦人家的嫡系子弟,为何要通倭呢?”
“哼,无外乎财帛动人心罢了。”
“原来如此,原来令弟通倭是为了钱财,右卫门,你领着人上上下下搜一番,看看徐家到底有多少通倭而来的财货。”
“是。”
徐本高闻言怒而拍桌起身道:“郑芝鹏!你敢搜我家?”
郑芝鹏则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喊道:“有何不敢!令弟既然为财通倭,总得找到通倭之财货才是,莫非通倭之人不是令弟,而是另有其人不成?”
“你……”
“徐大人,您是回乡守孝的当朝二品大员,令弟到底通倭没通倭,末将全都凭您一眼而决,敢问他到底是通了,还是没通!”
饶是徐本高城府深不可测,此时也被郑芝鹏激了个脸通红,却也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通了”。
“右卫门,搜!”
不过片刻,徐府内便是一阵鸡飞狗跳,本来好好的一个书香门第,被祸害的一团糟。
而郑芝鹏则一边抽烟,一边欣赏徐本高越来越差的脸色,越想心里越爽,越想心里越爽,到最后居然特别没品的咧着嘴乐出声来了。
好半天,锦衣右卫门才进来汇报道:“四爷,搜完了,所有的海外番邦之物,都已经搜出来放在院子里了,其中光鹰洋大概有三十万两。”
徐本高终于炸了:“姓郑的,鹰洋也算是番邦蛮夷之物么?你怎么不把我家压库的官银也给拉走?”
“徐大人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鹰洋怎么就不是番邦蛮夷之物了?我就听我大哥说么,最近刘香在月港一带发了一笔大财,他还纳闷这钱哪去了,原来是被令弟给收了啊,怎么,徐大人有意见?莫非我冤枉了令弟,他并没有通倭?”
徐本高恨恨不语,脑袋上青筋一股一股的,就跟要中风似的。
所谓鹰洋,其实就是银币,说起来也是挺可悲的一件历史,因为这东西是西班牙印的,跟大明官方并无任何关系。
鹰洋因影壁上印着一只老鹰而得名,一枚重约七钱,但在市面上向来是当做一两银子在用的,因为这种来自秘鲁的银币纯度好,不差称,印花精美携带方便,反倒是朝廷正儿八经印制的铜钱,一贯却顶多就能当三百文用,甚至于压根就没人用,就连所谓的官印,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打了章的大银块而已,压根就算不上正式的货币,关键是华夏这地方还不产白银,那些银块大多也都是把鹰洋给融了而造的。
一个国家的铸币权,是被另一个遥远的国家所掌控的,关键这俩国家一没打仗,二没正式的贸易关系,连特么西班牙人自己都不理解这是咋回事儿。
经济政策和货币政策烂成这样,这特么大明不亡谁亡,尤其是崇祯上台郑芝龙被招安以后,欧洲对大明的白银出口一下子就扩大了十余倍,你让朝廷上哪去堵这个通货膨胀的窟窿去?
唉?这么说,好像大明灭亡自己家还要背一个不小的锅呢。
好吧,那是题外话,总之,这年头哪怕是官宦人家,存的大银块也是不多的,大多还是以存储西班牙鹰洋为主,徐家自然也不例外,郑芝鹏这一手,离抄家其实已经不怎么远了。
第三十八章 入主松江府
徐家大宅内,账房先生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进进出出,郑芝鹏则一边翘着二郎腿抽烟,一边拿过账本核算数字。
不一会,掌柜的殷勤地笑着凑过来道:“回四爷,一共是三十三万一千六百四十二两银,小人这就把钱拿回钱庄给存起来,这是您的银票,您收好。”
郑芝鹏接过银票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特欠揍的转头对徐本高道:“徐大人,给您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郑家在松江开钱庄的掌柜,过了长江以南,凡是沿海或者离着海不太远的地方,我们郑家的银票向来是可以直接当去使的,信用没的说,您说,您要是早把这些番银给存上换了银票,不就没今天这事儿了么?咦,什么声音。”
郑芝鹏听到轻轻的,嘎吱嘎吱的特奇怪的声音,仔细一看才知道,居然是徐本高在挠椅子,因为太过于生气所以拳头握的太紧,指甲把椅子的扶手都给挠开皮了。
“徐大人可是觉得此事不妥?来,钱在这,您随时可以拿回去,我再问您一遍,令弟到底通没通倭?”
徐本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啪的一甩袖子将茶杯摔碎在地上,站起来转身就走,郑芝鹏则嘻嘻笑道:“那徐大人,我可就把银票给拿走了啊。”
“不送!”
郑芝鹏笑嘻嘻地对锦衣右卫门道:“看来徐家是不欢迎咱们了,那咱就走吧,还有一大堆事要办呢,哦对了,这是通倭的证据,你们家该收的水还是得缴啊,要不然刘香要是报复回来,我们可不管你们。”
“哼,那就不劳郑将军费心了。”
郑芝鹏也没再跟他计较,领着锦衣右卫门心满意足的就走了。
回到松江城,郑芝燕已经把该干的都差不多都干完了,这小子这两年在福-建待着,有时候也会帮着郑芝龙收水,因此这事儿他干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知道怎么定这个价钱会比较合理,一圈下来竟也收了将近三十万两出来,都是取自城中富户的钱。
郑芝鹏唤来钱庄掌柜,又叫上郑芝燕,笑道:“这一票赚的可是不少,加一块将近六十万两了,松江真不愧有小苏州之名。你这样,拿出三万两,先给弟兄们分了,权作搭头,再拿出三万两,给城里的普通百姓分了,再拿四万两,给松江及附近方圆百里的守军将士们分了,尤其是归浙-江管的,可以多分一些,我会以张秉贞的名义,以抗倭为由,请借四方诸军驰援松江。”
郑芝燕闻言苦笑道:“四哥您这花钱的速度,真是绝了,这银子到手里都还没捂热乎呢,就先花出十万两去了。”
“钱么,花出去的才是真钱,再给苏州织造局送去十万,是给崇祯爷的孝敬,让管事太监直入内库,不要经户部的手,再拿出三万来给他做好处费。”
“啊?为什么还给皇帝?这是咱们应得的啊。”
“应得个屁,这次事儿闹得其实还是有点大了的,江南不比咱们福-建老家,不但是财赋重地,更是东林党的老巢,你信不信,不出三天参咱们的折子就会送到御前,给皇帝塞点好处,不求他支持,起码换一个默认。”
“这……从来只听说过贿赂官员,谁听说过贿赂皇帝的?天下都是皇帝的,人家哪能看得上这点小钱?”
“切,谁不知当今天子穷的都快尿血了,西北用兵,他还得管大臣们借钱,借了一大圈不也就借来四万多两么?江南虽富,却是东林党遍地,这些士族可是一毛钱都不会交税的,他自己收不上来,我如今帮他收,他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
郑芝燕听了,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只是郑芝鹏如今的威望愈来愈高,他也就越来越信重,不理解的也听着就是了。
郑芝鹏又写信给自己麾下三山五岳的那些所谓抗倭同盟的好汉们,让他们火速带着全部人马来松江集合,如果刘香的报复来的快,他来不及求援郑芝龙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就在岸上跟这货拼上一把。
当然,那些所谓的好汉加入他这个所谓的抗倭联盟大多不过是图钱而已,未必就真有直面刘香的胆气,只是天底下哪有只赚钱不出力的好事儿?这次不来的,不但会永远踢出联盟,以前吃下去的也得给自己吐出来。
郑芝鹏又将那数千乡勇中每乡择其二三精锐,并入自己的义从,便让右卫门他们抬着一大箱子的白银,去跟松江守军赌钱去了。
奋战一夜,银子输了个精光,义从队伍中又多了两百多人。
忙完了这一切,郑芝鹏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和郑芝燕一边闲聊,一边让丫鬟侍女将切成小块的西瓜一口一口的喂给自己吃。
“四哥,咱今天打刘香,不就是为了自保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便是刘香真在大哥赶来之前要上岸报复,大不了咱们跑就是了呗,他这时候再冒充咱家人,谁还能信他?您今天下这么大一盘棋,花出去那么多钱,咱反倒连跑都没法跑了,您到底咋想的呀。”
“咋想的莫非你还没看出来么?实话跟你说,我现在倒是真希望那刘香能来了,他要是真能来,那这以后的松江府,可就是我说了算了。”
郑芝燕一边西瓜吃的满嘴喷汁,一边道:“咱家是海上跑生活的,要这松江府有啥用啊,大哥又不打算造反。”
郑芝鹏闻言哭笑不得,随口吐出瓜籽,笑骂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眼光要长远一点,格局要大一点,咱们家早就不是倭寇了,大哥现在是一方诸侯!你要用诸侯的格局和眼光去想问题。”
“那诸侯应该咋想问题。”
“松江府手工业发达,尤其是印花棉纺,几乎占了全国的七成以上,控制了松江就是控制了整个大明的印花棉,大哥的对手可不只是刘香一人,还有东印度公司呢,最近正在跟大哥争夺北上对倭的生意,要知道对倭贸易中,超过一半可都是这印花棉,咱家要是能控制松江,以后跟东印度公司抢生意,可就容易多了。”
郑芝燕闻言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原来诸侯思维这么特么的复杂。
郑芝鹏却闭着眼,暗暗地想道:“更何况,离天下分崩,已经没多少日子了,不想像狗一样的让鞑子撵去宝岛,就得提前布局呀。”
第三十九章 如此官僚
半个月之后,无名小岛上。
刘香一手拿着张比脸还大的大饼,一手端着个海碗,里面盛满了海鲜汤,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后,通红着眼睛低声问道:“所以,你打探道,最近几月之内,南直隶以及浙-江两省境内,都没有大规模的调兵?”
“是。”
“所以,郑家那个老四,摆了咱们弟兄的脑袋在松江门口当京贯,其实特么的松江却几乎是一座空城,而老子,害怕其中有诈,居然就愣是没敢上岸?”
“这……是。”
刘香扔下海碗,从蒸锅里随手拿了一支七八两重的大螃蟹,也不剥壳,咔嚓就是一口将螃蟹咬的稀巴烂,留着一嘴的蟹黄和蟹膏,颇有些悲愤地问道:“所以你说,徐本高并没有背叛我们,我只是被郑老四给算计了,白白错过了劫掠江南的最佳时机,害的弟兄们跟我在这破岛上啃了半个月这破玩意?”
“这……是,不过不怨大哥,都怪那个郑芝鹏,他……他太狡猾了。”
刘香这下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一把将啃的只剩一半的螃蟹摔在了那人的脸上,“放屁!我刘香纵横南海近三十年,什么没经历过?却不想今日居然被一个刚出道,还特么乳臭未干的娃娃给耍了,这还不够丢脸么?”
那人被吓的不敢说话了,所有跟着刘香多年的老人都知道,这货现在是动了真火了。
却在这时,突然有小喽啰跑了过来,喊道:“大哥,大哥,有……有外人上岛了,点名要见您。”
刘香愣了一下,随即更怒了,咆哮如雷道:“我特么现在连找个窝都这么难了么?还特么啥也没干呢,就被人找上来了?是不是哪天郑芝龙的水军杀到家门口了我都不知道啊!”
说罢,刘香用眼神扫视一周,见没人敢跟他对视,他则也实在想不出这事儿该责怪谁,只能郁闷的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点了根雪茄平复了心情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就见一个留着美髯,身穿素锦的中年帅哥走了进来,不待旁人发问,就主动报上家门道:“在下徐本高,见过刘将军。”
刘香果然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你是徐本高?是……回乡守孝的那个当朝二品徐本高?”
徐本高客气的一礼道:“正是在下。”
“你……怎么找到我的?”
“毕竟跟刘将军有过书信往来,虽都是人托人,但顺藤摸瓜,还是能确定一个大概方位的,为了找刘将军,我和我的随从们,已经在海上飘了六天了。”
刘香闻言更觉得有点懵,问道:“徐大人这么辛苦的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竟值得刘大人亲自以身犯险?”
徐本高叹气道:“之前一场误会,我们被郑芝鹏那个小兔崽子给算计了,我亲自过来解释一下,同时也表一表我的诚意。”
刘香闻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亲自起身将徐本高扶在了自己刚刚坐的主位上,坐在边上道:“徐大人这么说,倒是让我汗颜了,是我自己没把握住机会,让这小兔崽子给耍了,您今日既然都亲身至此了,我怎么可能还会不信您?”
说罢,刘香将装满螃蟹的东西递给他道:“海上辛苦,实在是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待客,您若不嫌弃,就吃两个螃蟹垫垫肚子吧,想来您应该是饿了,对了,您的随从呢?快,老三你快去将徐大人的随从叫过来,一块吃。”
徐本高倒也不客气,笑着道:“我们江南人向来都有吃蟹的习惯,我也是偏好这一口的,只是大多都是吃河蟹,这海蟹吃的倒是不多,尤其是少见这么大的,倒也新鲜。”
说罢,徐本高异常文雅的掰断蟹腿,可能是习惯性的想拆蟹肉,却又发现没有趁手的工具,而且此处也实在不是一个文雅的地方,便也入乡随俗,将螃蟹直接扔嘴里嚼了起来。
嘴里嚼着蟹肉,徐本高含混地道:“敢问刘将军现在什么打算?这江南富庶之地,可还要抢么?”
刘香叹气道:“自然还是要抢的,而且松江城我非下不可,舍弟的人头还在松江城外做京贯呢,都特么风干了,只是……唉,错失良机,再想下,可就难了,郑芝龙的大军应该也快要到了吧,我跟徐大人透个实底儿,郑芝龙钱多人多,重要的是船快炮猛,就算是异地作战,我也打不过他,唉,两难啊。”
徐本高也点头道:“不错,硬跟郑芝龙拼,实在是下下之策。”
刘香眉毛一挑,颇带着几分期许地问道:“徐大人如此说法,可是有上上之法了?”
徐本高道:“确实是有还有上中两策,就不知刘将军想选哪一个。”
“哦?不知何为上中两策,还请徐大人不吝指点。”
徐本高笑道:“他郑芝龙如今势力强横不假,甚至可以说是一家独大,然而此人野心也着实太大,想要的多,破绽自然也就会多,两开花,不是那么好开的。这上策么,倒也简单,刘将军现在就书信一封给荷兰东印度公司,杀个回马枪,趁他不备合您两家之力全面占领宝岛海峡,到时候他就是杀回来,自然也有荷兰人顶在前面,据我所知,若是比船论炮,郑芝龙并不比荷兰人强上多少,您再趁这个机会重回江南,你我联手,没了郑芝龙帮衬的郑芝鹏,取其性命难道不是探囊取物么。”
一边说,徐本高一边继续咔嚓咔嚓的吃螃蟹,却听屋内大大小小的头目,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明显是对此很兴奋。
只有刘香,却微微皱起了眉,脸上原本的七分笑意,一下子减了四分。
“怎么,刘将军不满意我这个上策?”
刘香没抬头,抽了一口雪茄,低低地道:“我刘香这辈子什么都敢做,就是不敢做汉奸,实不相瞒,东印度公司找我合作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我一次都没答应过。我和郑芝龙争,不管谁输谁赢,这南海终究还是咱们汉人的南海,可若是让红毛鬼子赢了,将来下了地府,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徐本高闻言正色道:“刘将军,高义啊。您这么一说,倒是显得我徐某人这个朝廷命官,如那阴险小人一般了,惭愧,如此那就只有中策了。”
“愿闻其详。”
“无他,浑水摸鱼也”
“如何浑水,如何摸鱼?”
“天灾人祸,水自然会混,有我帮你,自然有鱼可摸。”
“何又来的天灾人祸呢?”
“毁!堤!淹!田!”
第四十章 兄弟相见
黄浦江头,郑芝鹏领着如今已经扩大到一千五百人的义从站的笔直的等在岸边,时不时地举目远眺,心中颇为焦急。
等了一上午,一艘长约四十米的大船缓缓的驶了过来,而岸上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无不跟着大吼大叫,就跟粉丝见了偶像似的。
全中国海,仅此一艘,郑氏宝船!海上霸主郑芝龙的座驾!
好吧,其实就是一艘改装版的福船,远比真正的郑和宝船要小,可谁让咱家也姓郑呢,这是郑芝龙招安之前为了装哔,特意查阅资料后仿建的,有一阵子还臭不要脸的到处吹嘘自己是郑和的后人,很是闹了不小的笑话。
当然,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这种纯中式思想造出来的东西,也就是看着威风,装哔比较好用,实用性其实已经远不如西方战船了,因为这船承受不了太大的后坐力,没法大范围的火炮齐射。
郑芝龙比谁都明白其中的门道,所以现在郑家出产的战船清一色的全是盗版盖伦号,这艘假的宝船却成了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因此渐渐的,这艘宝船竟成了他的标致。所有靠海吃饭的人都知道,宝船到了,龙爷就到了。
很快,宝船缓缓停在了岸边,齐刷刷两排精壮的黑鬼,背着枪挎着刀刷刷的下了船,自动分列两行站好,还齐刷刷的摆出了一个特奇怪的姿势,不用说,这自然就是传说中的黑人卫队了,都是郑芝龙买的奴隶,跟特么这艘宝船一样,中看不中用。
甚至在郑芝鹏的眼中,还有点不伦不类。
更不伦不类的是郑芝龙身上穿的衣服,这货居然穿着官袍,踩着青云靴就下船了,配上他身边这群海盗彪悍的气质,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然而这画面再辣眼睛,当那个眼神如鹰一般锐利的男人下船的时候,郑芝鹏突然就觉得,半个月来压在他胸口的那块大石,没了。今晚上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这就是郑芝龙,至少此时,这就是郑芝鹏眼里的一座大山,只要这座山还在,他就会感到安心。
“大哥!”
郑芝龙满意地拍了拍郑芝鹏的肩膀,笑道:“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长得壮了一点,也黑了一点,不错,这才像个爷们。”
抬眼又看了一眼身后站成两排的义从,郑芝龙不无欣慰地笑道:“这是你的人?”
“是。”
“很好,走,带我去看看你打下的江山。”
郑芝鹏闻言兴奋地道:“好好好,大哥您跟我进城。”说话间,感觉连骨头都轻了二两,这似乎是身体上一代主人的影响。
郑芝龙则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兄弟二人,倒是兄友弟恭。
郑芝鹏热心的领着郑芝龙在松江的城里城外转了一大圈,又叫来自己手下的大小江湖势力头领挨个与郑芝龙相见,最后又着重介绍了一下阎应元,一张嘴介绍起来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根本就停不下来,而郑芝龙则是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地倾听着。
一晃眼,一下午的时间都过去了,后厨都过来询问是否要上晚宴了。
郑芝龙笑着道:“逍遥膏之毒害,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真想不到老四你心中居然还有这等韬略。”
郑芝龙扔了根雪茄给他,自己又拿起一根叼在嘴上,郑芝鹏连忙给他点着了火,谦虚道:“大哥过奖了,这些都是借大哥的威风,我顺水推舟罢了,再说这点势力哪里及得上大哥的万一。”
“哈哈,跟大哥还有什么可谦虚的,老二和老三上次从你这回去,都说你不但有能耐有本事,而且似乎所图还不小,一直催着我跟你唠唠呢,今天看你这布置,却觉得老二老三还是把你给看得小了,你这心,好像比我都要大呀。”
郑芝鹏也不辩解,笑道:“大哥是从何处发现的?”
“你一个倭寇头子的弟弟,平白为官府做了这么多这么大的事,可你看你这庄子,除了院子里种了点不值钱的破花以外,几乎就是个空壳子,屋内既不见金,也不见银,就连侍女,都还是从杭州带回来的那两个,是我给你钱给的少?还是你这几个月来自己赚的少?
一个男人,不贪财不好色,自然是喜欢权了,你看你那义从,从乡勇到豪杰,甚至于还有从大明军户中直接‘借’过来的,再看这松江城,明明这城跟你并无多大干系,你却愣是一手握住了城内的刀把子,说你没有野心,谁能相信?”
郑芝鹏闻言笑呵呵地亲自给郑芝龙倒了杯茶道:“男人么,谁又没有野心呢,生逢乱世,又是大哥的弟弟,又岂能碌碌无为呢。”
郑芝鹏闻言眉头一挑道:“四弟以为,乱世已经到了?”
“就算暂时还没到,也已经快到了。”
“呵~都敢言天下大事了。”
“有何不敢,大明朝积重难返,已是风雨飘摇,咱们郑家,注定是要干一番大事的。”
“我是水中蛟龙,遇浅水则鱼虾戏之,若是上了岸,怕是连一条狗都比不上,这天下不管乱成什么样,终究都还是无能为啊。”
“大哥还有我呢。”
郑芝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喝茶,抽烟,没有说话,而是转移了话题道:“先说刘香的事吧,这是老对手了,招安之前,他甚至还拜我为大哥过,不把他灭了,想什么都是空想。”
郑芝鹏顺着话头笑道:“既然大哥都已经来了,哪还有他蹦跶的余地,就算他有徐本高帮着,可他不事买卖,专事劫掠,又哪里配称得上是咱们郑家之患?我看顶多不过是一块绊脚石而已,倒是荷兰人,才是大哥真正的心腹大患,万一刘香和他们联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不可不防啊。”
“无事,我了解他,他死都不会当汉奸的。”
“既如此,那刘香应该没什么可蹦跶的余地了。”
话音刚落,小蝶却连忙慌慌张张的进来,对郑芝鹏耳语了几句。
“什么?毁堤淹田?”
第四十一章 丧尽天良
客厅里,郑芝龙和郑芝鹏沉默的抽着雪茄,那么粗的东西都快抽完了,俩人都没说一句话,因为他俩都已经震惊的有点说不出话来了,水灾,短短两个字,却注定是一场泼天的大乱子。
江浙两省数十处大堤在三天之内接连决口,尤其是松江一带,更是十堤九溃,滔天的洪水水龙一样的肆虐沿岸的百姓,一晃眼的功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水乡,竟变成了人间地狱,灾民遍地。
刘香直接开着船大半夜的用炮去轰海堤,这谁能有脾气?
只是郑芝鹏就纳了闷了,连他这么个地头蛇都不知道怎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绕过大部分的守卫,精准的把海堤给炸开,刘香一个广-东人,怎么做到的?
这怕都已经不是带路党那么简单了,堤炸的那么干脆利落,怕是事先埋了火药都说不好了,可谁会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徐本高么?这回连郑芝鹏都不敢往他身上去想了,二品大员啊,这么做图什么?就为了给亲爹报仇?
真正可怕的甚至都不是这场水了,而是水后的大乱,种花家的百姓有个特点,那就是只要有饭吃就不会造反,不过这话未尝不可以反过来说,那就是只要没饭吃,就必然会造反。
国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几乎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如果有余力赈灾,怕是西北早就消停了,何至于闹得这么大,却是不知江南这边,又要有几人称王了。
据说,万岁爷收到消息后当场就给气的背过气去了,昏迷了足足三个时辰才醒,甚至于差一点就抢救不过来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哥,我有点不明白,据我所知那刘香虽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也算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您也说了,他死都不会当汉奸的,那他为什么会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郑芝龙深深吸了一大口的雪茄,缓缓道:“我倒是能猜到一二,我这个结义兄弟,天生的傲骨,其实我招安以前他也就是名义上拜我为首,却是从来都没服过我的,这种人你让他去给番邦蛮夷当狗,自然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可若是让他杀人,他却是没人性的。
至于为什么,这不明摆着的么,虽然都是倭寇,但我这种海商喜欢太平,因为沿岸的百姓过的太平,我才有生意做,可对他这种海盗来说却是越乱越好,老百姓活不下去,自然都去作匪了,朝廷忙于剿匪忙于赈灾,就算是恨死了他,也终究是无力剿灭了他,反而让他可以在乱象中游刃有余,若是再有个内应告诉他一应的朝廷兵力调遣,那他可就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你以为你还挡得住他?”
郑芝鹏吐出一口抽到嘴里的烟沫,低低地骂了一句:畜生不如。
也不知骂的是刘香还是那个帮刘香的内应。
“松江别待了,保不住了,眼下这局势我不可能留下,小皇帝就是直接给我下圣旨都不奇怪,我顶多能给你留下两万人,但面对刘香的话这两万人不够干什么的,你手下那些人来自三山五岳,多有家中遭殃的,至于那些乡勇,你信不信三天之内不解散就一定会兵变,你马上回杭-州去,那毕竟是一省之首,离海也稍远一点,相对安全一些。”
“唉……不甘心啊……我半个月的布局啊。”
又过了一会,郑芝燕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字迹潦草也不知算不算公文的公文,急急喝了口茶道:“南-京的公文来了,此次受灾共计一百一十七个县,其中受灾较重的是二十六个,彻底淹没的,九个。”
郑芝鹏闻言心算了一下,叹道:“粗略估计,重灾之民应该将近百万,大哥,这个时候迁人去宝岛的话,官府应该不会反对,反而还会大力支持的吧。”
郑芝龙苦笑着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你刚才算的是直接受水灾影响的灾民,可是灾民没有饭吃,就会抢财主,财主抢完了,就会抢县衙,县衙抢完了,可就是流贼了,西北那边,就是这么乱起来的,到时候这个数,怕是还要翻上三倍都不止,宝岛才多大地方,咱们又能带的走多少。”
郑芝燕闻言不解道:“带走多少是多少呗,既是帮朝廷抗灾,也能壮大咱们自己的势力,荷兰人不是一直跟咱们争抢宝岛呢么,咱们比船比炮不如他们,可咱们有人呀,咱整个几百万人口过去,看他们还敢跟咱呲牙?”
郑芝龙闻言笑的更苦了,却道:“老四,你来说说。”
郑芝鹏知道大哥有考较的意思,也就直说了:“不是那么简单的,若是受灾只有百万,于官府而言尚算是勉强还能控制,这叫赈灾,咱们只要拿出真金白眼大米白面,那叫心忧天下,从中收个十万八万的精壮问题不会太大。
可若是有三百万,那是必定会四面烽火的,关键是现在整个浙江和南直隶的军队加一块怕是也不到五万了,只要让这些流民攻几座城,尝到了甜头,那可就是反贼了,那叫军队,凭咱们家的实力,这口肉就有点咬不动了,咱都是福建人,拉去太多江南人,会出大问题的,再说朝廷剿匪你招降,这算什么?朝廷可是从来都没对咱们放心过啊。”
郑芝龙点头道:“老四看得很透,如果是灾民,我郑芝龙不是那不懂仁德的武夫,就是掏空家底去帮朝廷赈灾也是愿意的,宝岛那个窟窿,暂时来看就是再来个几十万人也装得下,可若是变成剿匪,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郑芝鹏突然脑子一转道:“送去宝岛是不可能的,但若留在江南呢,大哥,不是说好了我留在江南发展了么,说不得这些人能为我所用呢?”
“你疯了?要知道刘香现在最恨的就是你,你若乖乖呆在杭-州还好,一旦掺和到此事之中,他如何会放过你?你也说了他有内线,不管是不是徐本高,找到你还不轻松?”
“大哥,你忘了刚才咱们说的了么,我的心很大,既做大事,焉能牺身?危机危机,危险中也伴随着机遇啊,只要挺过这一阵,我有把握让浙江变成第二个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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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翅膀硬了
又抽了足足一整根雪茄,郑芝龙和郑芝鹏这兄弟俩说的嘴都干了,却还是谁都说服不了谁。
“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冒险,咱们家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甚至还有一块只属于咱们家的地盘,哪里还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爹交代?咱家六个兄弟,让我们哥仨拼命就够了,我把你们三个小的扔到岸上来不是为了让你们跟刘香拼命的,说句不吉利的,万一有一天我们三个大的葬身大海,还指望着你们三个小的给咱们郑家传宗接代呢。”
“哥,我是你弟弟,大丈夫生于世,没机会也就罢了,既然有机会搅动风云,又岂能碌碌无为?区区一个刘香,跳梁小丑之辈也值得我这退避三舍么?”
郑芝龙大怒,突然猛地冲过来,脸贴着郑芝鹏的脸,几乎是顶着他,吐沫星子都喷他脸上了,颈凸青筋地吼道:“放屁!你以为你是谁,你特么算老几?凭甚小瞧天下英雄?刘香区区一渔民出身如今也拥兵数万,你凭什么就认为你能斗得过他?他跟我明争暗斗十几年了,他是跳梁小丑那我是什么?啊?我也是跳梁小丑么?”
到底是一代枭雄,郑芝龙突然发火,说实话真把郑芝鹏给吓坏了,到底记忆深处对这个大哥还是惧怕的,此时气势上已经彻底颓了,“我……反正我不怕他,要是朝廷调您,您尽管忙您的就行,不用管我。”
“竟特么放屁!我是你大哥,长兄为父,这些年你吃我的用我的花我的,现在你也必须听我的,我看你也别回杭州了,跟我走,我把你送去宝岛,等事儿过了再送你回来,到时候你要做什么大事我都支持你。”
“大哥……机不可失啊!”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说罢,郑芝龙拿起桌上的一瓶白兰地猛的灌了两口,又砰的一声重重摔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抽雪茄。
郑芝鹏无奈,只好用眼神不停的示意郑芝燕,让他帮自己说两句话,郑芝燕则回了他一个特无辜的表情,大哥都发火了,还特么说个球啊!
郑芝鹏见状也不指望他了,瞅了眼凶威滔天的大哥,在前身的记忆里似乎从来都没见大哥发过这么大的火,而且气势这东西吧,虽看不见摸不着,但这玩意却是真实存在的,他现在是真觉得心脏在砰砰的跳了。
想到此郑芝鹏咽了口口水,但还是略微有些小颤抖的近乎嘀咕地声音道:“我……我不去宝岛。”
砰的一声
郑芝龙把半瓶白兰地扔碎在郑芝鹏的脚下,玻璃碴子甚至混着酒水崩到了他的腿上,生疼。
郑芝龙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望着郑芝鹏,用点着雪茄的手指着他,距离非常近:“你翅膀硬了是吧,你说啥我没听清。”
郑芝鹏很怕,腿有点打颤,但他还是站了起来,与郑芝龙对视了一眼,然后清晰稳定地道:“哥,我不去宝岛,我要留在江南,我还要招江南的灾民为己用,我要帮你把刘香灭了,我要浙江跟福建一样,姓郑。”
也是巧了,哥俩这头剑拔弩张,连郑芝燕都吓得不敢大声呼吸了,小蝶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外面……”
不等说完,郑芝龙随手就将没抽完的雪茄摔出去了,差一点就摔到了她的脸上:“滚!”
吓得她当场就跪下了,眼泪含在眼圈里,滚也不是不滚也不是,傻了。
郑芝鹏又咽了口口水。
郑芝龙逼视着郑芝鹏好半天,郑芝鹏却半步不退,就这么跟他对视。
好半天郑芝龙才道:“去外面看看,又出了什么事了。”
郑芝鹏如蒙大赦,就这一会功夫他后背都汗湿了,这特么自己这个大哥实在是太吓人了,他不是没见过大人物,可特么张秉贞这样的一省之首给自己的感觉都与郑芝龙差得简直太远。见郑芝龙松口,郑芝鹏几乎是逃一样的就跑了。
一走到院子,郑芝鹏又吓够呛,因为院外正是以阎应元为首的一应乡勇,地方有限当然不可能都来,但百十来号人确还是挤得下的,不过他们却都是跪着的。
“阎兄,你们这是……快起来,不管什么事都先起来说。”
阎应元闻言揉了一下已经通红的眼眶,起身又回头道:“都起来吧,这么跪着倒像是在逼迫四爷似的。”
“阎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阎应元长长的苦叹一声道:“四爷,弟兄们对不住您,刘香那王八蛋炮击海堤,毁堤淹田,我们这些人可是家家靠海啊,家中怕是……十之八九都遭了灾了,只是轻重难说而已,弟兄们实在是不敢在松江枯待了,特来向四爷辞行,请四爷无论如何都放我们回去,如果可能的话……如果……我们还想……”
“还想让我救济你们的父老乡亲是吧。”
阎应元有点脸红,明显是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是。”
郑芝鹏暗暗苦笑,心中想,大哥还说三天兵变,这特么哪还用的了三天?口中却道:“何须动这么大的阵仗呢,阎兄,我郑芝鹏是不讲道理人情的人么?你们都是跟我一块浴血奋战过的兄弟,我还能看着你们遭灾而不管不顾,甚至不放你们回去么?我若真是这等人,哪还配你叫我一声四爷?”
“那四爷您答应了?”
“自是答应的,况且之前不是答应过要帮你们建工坊么,正好,这次我陪你们下乡,考察考察你们乡的条件,把这事一道给办了,你们也别忙着解散,毕竟还是人多力量大,前后耽搁不了几天,你们空着手回去也没用啊,不过你们也要稍微等一等,最快也得明天走,毕竟,我筹措粮食也需要时间啊,如何?”
还能如何?阎应元直接就红了眼眶,其他人也差不多,只是郑芝龙却从身后缓缓走了出来,用略有些沙哑的嗓音道:“答应的倒是很仗义啊,只是四爷您就不需要问问我的意见了?”
“我……大哥,您也看见了,我真不能回杭-州,更不能去宝岛。”
郑芝龙背着手,抬眼将院中的汉子们都瞅了一圈,最后又深深地看了阎应元一眼,这才重新与郑芝鹏对视了起来。
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特么翅膀确实是硬了,既然你不走,那你把我的黑人卫队带着吧,我再给你留五千好汉,真遇上刘香千万别逞强,跑,往没水的地方跑,往城里跑,听明白了么?”
郑芝鹏大喜,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喊道:“是!一定不辜负大哥的期望!”
第四十三章 大仁大勇
松江府城北有一亭,因亭下一到秋天就会开满桂花,故而便有好事之人将此叫做月桂亭,取自西江月里桂花开的意思,倒也是个踏青的好去处,每逢月圆之夜,也总有那附庸风雅又囊中羞涩之辈,三三两两的在此观花品蟹。
而此时,亭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一半是城内和附近乡里的宿老,一半是城中大户的家主子侄,不夸张的说这些人几乎就可以代表整个松江城了,然而却已是毫无风雅之态,反倒是有不少人都在无声哭泣。
亭上一人,布衣布鞋,双目含泪,长长的一礼,低下头半天都没能抬得起来。
“诸君,郑某惭愧,实不曾想那刘香竟会如此丧心病狂,此事,终究是郑某负了诸君了。”
亭下死寂无声,既没有拦路而哭,央求郑芝鹏留下,也没有对着他破口大骂,甚至于朝他扔臭鸡蛋之类的,古代的人,至少是这半个乱世的百姓,远比他想象中要明事理的多。
这帮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却让郑芝鹏的心跟被油煎了一样。
毫无疑问,郑芝鹏必须得走了,事实上他不走也没什么用了,因为不管是他名义上的直系手下抗倭联盟,还是实际上现在对他马首是瞻的浙江乡勇,全都思乡心切,郑芝鹏能多留他们一天,已经可以说是旧日颇有威望了。
只是如此一来,松江怎么办?
傻子都看得出来,郑芝鹏在松江门口摆京贯,就是为了激刘香过来送死,那时候的他也有信心与刘香来个一决雌雄,因为他背后靠着的是郑芝龙,甚至于是整个大明朝廷,实在是没理由怕一个区区海盗头子。
可是现在不同了,郑芝龙虽然还在松江,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张圣旨调走,毕竟对朝廷来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赈灾和平乱,郑芝龙这块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当然,朝廷这次肯定是恨死刘香了,既然刘香最有可能攻击的还是松江,怎么也没有不重兵保护的道理,加之松江毕竟是大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攻下来的,但战端一开,受苦的总是百姓,退一万步说,就算刘香打不下松江,难道他还不能去劫掠周边么?
若不是因为郑芝鹏,松江怎么会跟刘香结下这么大的仇,这货收水的时候胸脯拍的啪啪想,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这换了谁还能没有怨言呢,怕是恨死他了吧。
却见一白发宿老,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朝郑芝鹏颇为恭敬的一礼道:“郑将军,您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否则您若想走,松江城是没人拦得住的,郑将军您既然把我们都叫过来,至少还有这么一份担当,却不知您是有何打算?要如何于我等交代呢?”
郑芝鹏深施一礼道:“郑某如今兵是没了,但钱还是有一些的,之前在松江城收了白银三十万两,虽大半都已经花了,但总还是剩下一些的,我已与大哥商量好了,由我郑家补齐剩下的部分,他会安排人在五日之内送来,堆放于城外,安排专人看守,若刘香引兵杀来,这些钱,就算是给他的保护费了,说到底刘香恨的是我,不是松江城。”
“老夫活了八十三年了,自称英雄豪杰之辈见过不少,就连戚将军也曾有过数面之缘,这回头之钱,老夫倒是第一次见到,只是刘香之人虽常年混迹于广-东一带,但他的名声我等也是听说过的,若是这三十万两银子不能满足于他,他仍要攻城劫掠,又当如何?”
郑芝鹏点头道:“自然不能把希望放在敌人的仁慈上,我跟朝廷沟通过了,南直隶会调各处援兵两万,就驻扎在昆山一带,专门守卫松江之安全,刘香想破城,怕是也并不容易,另外我已与知府谈好了,三日内会将周边方圆五十里的村落乡民全部迁到城内来,将城西江畔空出来,那片地方人少,只住了几个占地数十亩的大户豪族,拆了便是,空出地来建些帐篷给他们暂住,一应生活开销,甚至耽误的工时,也都由我郑家承担。”
“拆迁城西大户的宅子?此举恐怕……”
“折现便是,宅子算我郑家以市价买的,几位家主可在此处?这有几张我大哥亲自盖了私印的条子,几位家主觉得您的宅子值多少钱,尽管把数填上去就是,事后去我家在江南的任何一处钱庄取钱,都不会不认账的。”
“我……我那可是祖宅啊。”不知谁在底下嘀咕了一句。
郑芝鹏缓缓抽出佩刀,笑道:“谁有意见,不妨直接说出来,我郑家向来都是以德服人,从不做仗势欺人之事。”
众人纷纷对刚才出言之人怒目而视,尤其是那些城外各乡派来的宿老,更是恨不得要将此人吃了似的,吓得他浑身发抖不止,哪里还敢说什么多余的话。
刚刚发言的宿老接话道:“此一举,怕是又要花费郑家数十万家资吧,两位郑将军之仁德,老身佩服。不论刘香来与不来,此祸躲不躲的过去,您这份恩情,松江百姓必不相忘。”
“建帐篷和乡民的钱,我算过了应该是八万两,至于拆迁的费用,就看诸位大哥们写多少了。”说罢郑芝鹏有意无意的耍了个刀花,又将刀子插了回去。
“另外,此次我虽然不得不走,但我会将我的亲卫锦衣右卫门留下,帮松江训练义勇,并和大哥说好,会捐赠给松江府刀枪武器两万余份,箭矢十万余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筹措,要从福建运过来,就是不知时间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我也知道,刘香的人骁勇善战,不是区区义勇能挡,就连朝廷的正式兵马也未必就挡得住,所以我决定,走的时候会把城外的京贯烧成骨灰带走,如此一来,刘香也就没有了死攻松江的理由,内有我松江无数义勇和朝廷大军,城高墙厚,攻打不易,外有白银三十万两给他台阶,他手下的骨灰又在我这个仇人手上,想来,松江可保无恙了。就让他把仇恨,都冲着我来便是。”
老人闻言叹息一声,随后缓缓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给郑芝鹏跪了下去,啥都没说,只是颇重的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郑芝鹏却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个岁数的宿老即使面见皇帝也是不需要行大礼的,再说他一个现代人的思想,哪受得起这个,连忙就要去搀扶,却见齐刷刷所有的乡绅和宿老都紧随其后,长跪不起,几个没跪下去的,反倒是显得鹤立鸡群,想了想,干脆就也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