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龙的芯
“龙芯的投产，标志着我们彻底摆脱了技术封锁，实现了智能芯片的完全自主化！”
平行世界2030年，蓝星汉西市汉江饭店最大的大厅，今天由天璇集团包场。
显然，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庆功宴。
已经年逾不惑的黎天从主位上站起来，高举酒杯，慷慨陈词：
“我们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的确太难了，在一片热烈经久不息的掌声中，许多在座的年轻人也都像黎天一样，眼含热泪。
工业4.0时代，谁掌握了高速芯片的制造技术，谁就掌握了几乎所有行业生产的核心科技。
“我要感谢研发部的各位同仁，特别是谢江华主任。”黎天说完，对着小他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谢江华深深地鞠了一躬。
“应该的，黎总，应该的。”谢江华赶紧站起来。
“我还记得，我刚进入天璇的时候。”提起往昔，黎天就有些感慨：“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连什么是掩膜对准，什么是循环曝光都要从头摸索。”
“我去国外买芯片，人家都明告诉你国内定价比是八比二十，出口定价比八比一百，什么概念，八块钱的成本，人家卖国内是二十块，就卖我们是一百块钱，没有理由。我当时听了这个话，我心里真的……”
黎天端酒杯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渐渐哽咽了起来，终于喉头一阵发酸，再也说不下去。
“黎总。”
“黎总，都过去了。”
见黎天有些激动，身边的同事一面劝说，一面上前搀扶。
“我没事，没事。就是想起过去，有点……”黎天摆摆手，试图镇定一下，却只感到一阵眩晕，似乎整个大厅是一艘巨浪中的小船，左摇右摆。
多年紧绷的神经，随着龙芯的投产终于松懈下来，黎天的精神本来就在不稳定的边缘，回想往昔的激动，终于让他的情绪再也支撑不住，就此晕厥过去。
“黎总！”
“黎先生，黎先生！”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大厅内一时乱作一团。
……
当黎天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内。
黎天太熟悉这个房间了。他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青少年时光，一直到上大学才离开这里。
但这所老房子，应该在2003年就被拆掉了。
黎天勉强爬起来，身上似乎还带着昨夜的酒气。
“今天是……几号来着？”
黎天习惯性地找手机，当然什么也没找到。
“天儿，起床吃饭了！都几点了。”门外传来母亲陆江兰的声音。
黎天推门而出，面前是年轻的母亲。
“妈……”
黎天有些错愕，恍惚间感觉到自己似乎在做梦，但这梦又有些真实。
见到母亲似乎年轻了几十岁，黎天不能不激动，即使是在梦里。
不过很快，黎天就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梦，而是一种奇怪的现实。
不管是自己年少时的长相，还是久违了的母亲做的菜肴的香气，这种真实感都是梦境中不可能存在的。
黎天回到了自己的十五岁，1995年六月二十三日。
“天儿呀，你跟妈说实话，你到底考得怎么样？”陆江兰在饭桌上问道。
“考得……考得……”黎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1995年，正是黎天中考的年份。
中考的具体分数，黎天早就不记得了，但这个分数足够进入省一中，黎天倒是记得清楚。
“没什么问题，能进一中。”
“答案都拿到了，你不好好估个分？”陆江兰对黎天漫不经心的回答有些不满。
“估什么，志愿都报完了，估分也没用。”黎天当然是信心满满。
“什么时候报完了？你在梦里报了吧？”陆江兰有些恼怒了。
“报……”黎天一时语塞，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把高考考前报志愿的事错记成中考了。
“后天报志愿是吧？”黎天试探性地询问。
“真是喝酒喝傻了。二十六号，二十六号返校报志愿，妈都记得，你能给忘了？”
“我记得，我记得……”黎天的声音越来越低。
陆江兰摇摇头，道：“吃完饭照着答案好好估个分，真不让人省心。”
“好，我好好估个分……”黎天嘴上答应着，心里倒是满不在乎。
估分？估个屁。
都过去三十多年了，谁还能记得自己中考的卷子是怎么答的。
更何况，自己能考上一中这个事实，黎天绝对不会记错。
照着一中报志愿就完事了，还估个屁啊。
黎天望着天书一样的参考答案有点懵。
“原来我小时候这么厉害，这都啥东西啊，咋一点印象也没有了。”黎天不禁自语。
除了数学、英语和物理这种一直接触的科目之外，其余的题目，黎天似乎是一道都不认识了。
勉强看了个把小时，黎天就看不下去了。
“妈，我出去一会。”
“你分估完了吗？要去哪？”
“我……我出去转转。”黎天也不知道要去哪。“对了，给我点钱呗。”
“正事不干，就知道出去玩。要多少钱？”
“要……你给我五十吧。”黎天有些摸不清这个年代的物价水平。
“小孩子拿这么多钱干什么？你要买房啊？”陆江兰说着，从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黎天：“省着点花，别大手大脚的。”
黎天的神情却有些古怪，忽然道：“对了，对了！妈，赶紧买房，真的。”
“买房？拿什么买房？一平米房子三百多，把你卖了都不够。”
“三……三百多？”黎天双眼似乎要放出绿光：“这不跟捡的一样吗？贷款啊，贷款买，妈，赶紧买，真的。”
“贷款不用还啊？就你爸那点死工资，咱喝西北风去？”陆江兰摇摇头，这孩子可能没救了。
“怕什么，贷它三十年，我跟你说啊妈，用不了十年，房价起码翻十倍，咱贷的那点款，到时候随便卖个厕所就还清了。”
“谁买你的厕所？诶，这钱你还要不要？”陆江兰摇摇手上的五块钱。
“要，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黎天一把夺过，这种印着民族服饰头像的五元真是久违了。
第二章 黄云教授
走在1995年的大街上，一种不真实感再次袭来。
路上的主力军是二八自行车和行人，二车道的马路上不时有机动车呼啸而过。这些机动车都带着90年代鲜明的时代特征。
见惯了车流拥堵的黎天甚至有些感动，如果自己每天上班的路车也能这么少，这么顺畅的话，起码可以晚起二十分钟。
黎天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这些年来，黎天最熟悉的地方就是位于城南高新技术产业园中的天璇集团研发部了。黎天不自觉地向南走去，转过街角，扑面而来的却是一片突兀的菜地。
这个年代，别说天璇集团，就是整个产业园也不存在。
1995年，信息技术还处在刚刚起步的阶段，全球计算机也不过几百万台，其中绝大部分还是被当做账本、计算器和游戏机使用的。真正接入互联网的终端不过数万。更不必提什么信息产业了。
“真是蛮荒的年代啊……”
黎天望着眼前的麦子地不禁感叹。对于习惯了使用电脑甚至手机的黎天来说，这个时代让他很难适应。
蛮荒，往往孕育着数不清的机会。
既然有这一次异世重生，便是上天给了我一次彻底改变国家信息产业历史的机会。
下定了决心的黎天，转头便奔向了市图书馆。
“计算机技术……计算机技术……在哪啊……”
黎天大学时就常在图书馆找参考书，在图书分类法中，计算机技术是TP3开头，这一点，黎天非常清楚。
不过在这个1995年的市图书馆，黎天压根就没找到TP这个分类。
只见上一个书架还是TN无线电电子学，下一个书架就直接跳到了TQ化学工业。
再三确定两个书架见没有空间裂缝后，黎天只能去问图书馆的工作人员。
“您好，TP分类的书在哪呢？”
“TP？你等等啊我看看。”白衬衣的小哥熟练地翻阅着厚厚的图书登记簿。登记簿是一页页的活页纸，每页纸抬头是分类编号，下面记载着几十本书的编号、位置和数量。
小哥熟练地翻到T字头的部分，只见TN无线电电子学的书籍占了三四页纸，后面TQ化学工业也是满满当当的三四页。唯有TP只有一张，而且只记了两本书的名字。
小哥皱皱眉：“这本《电气自动化》不在吗？还有这本《化工仪表及其自动化》，应该都在吧。这种书没人借的。”
说着，便向TN书架走去，一番寻找之后，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了这两本书。
“小同学找书要认真点，肯定是有的。”
“就……这两本？”
“对啊，TP的书属于新兴科技，我们摆了也没几个人能看懂，所以就没多收集。”
“……”
看来，这个年代，想在图书馆找到计算机技术相关的书籍，还真是困难。
黎天有点失望，这个市级图书馆的藏书水平还比不上几年后自己的大学图书馆藏书水平。
不过，黎天不知道的是，等到黎天上大学的时候，市图书馆TP3分类的书已经摆了整整两个书架。
计算机技术和自动化技术，恰恰就是在黎天高中的这几年迅猛发展的。
想到大学，黎天又是眼前一亮。
不管在什么时代，技术的前沿永远在大学和研究所里。
可巧，汉西大学就在图书馆旁边不远。
对于这个汉西大学，黎天不可谓不熟悉。
虽然这里并不是黎天的母校，不过毕业回到汉西之后，天璇集团和汉西大学一直保持着相当密切的合作关系。在龙芯研发过程中的许多技术难题，都是在汉西大学突破的。
汉西大学计算机学院这栋楼，黎天差不多每周都要来一次，熟门熟路。
不过同信息产业园一样，在1995年看来这栋楼当然也是未来的产物。
此时这栋楼的位置，是汉西大学的操场。
黎天只能问路：“同学你好，信息学院怎么走？”
“信息学院？我们学校没有这个学院。楚恒你听说过吗？”那学生也是一脸疑惑，转头问身边的同学。
“没听说过要成立新的学院的事情。”楚恒同学摇头。
“那……黄云教授你们知道吗？”黎天不死心，又追问道。
黄云是黎天在后世的老相识了，作为信息学院的副院长，是他一手促成了天璇和汉大的校企合作，于公于私都帮过黎天不少忙。
黄云比黎天大十岁，依黎天的记忆，这个时候的黄云应该已经是汉西大学的青年教授。
两位同学仍然摇头。
“这个黄教授，是不是搞计算机的？”那位学生试探性地问道。
“对对对，主攻掩膜曝光技术。”
“那我们不清楚，不过既然是搞技术的，你可以去工学院那边问问看。”
谢过了两位学生，黎天有点后悔。这个时代哪有什么掩膜曝光技术，不知道黄教授这个时候在研究什么。
好在工学院一进门的大厅里，就悬挂着楼内的平面图，每间办公室都表明了主人。
不过黎天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黄云的名字。
“这位同学，你找谁？”门口的保安见黎天盯着图看了很久，忍不住问道。
黎天现在虽然只有十五岁，不过面向颇有些老成。而且这个学校也招收少年班，保安也不以为意。
“我找黄云教授。”
“教授？”保安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黄云老师在4楼，最左边那个大办公室里。不过他可不是教授。”
黎天也很快意识到，黄云这时候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大概还没有任何职称。
“谢谢，我就是找黄云老师。”黎天说着，又疑惑的看着那个平面图。保安说的那间办公室在平面图上，写着五个名字，分明没有黄云。
保安似乎看出了黎天的疑惑，解释道：“黄老师是去年才参加工作的，这个图上没写。”
黎天点点头，迈步往四楼走去。
不过，刚上四楼，黎天就听到一间小办公室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主任，这个课挺重要的。不讲单片机，现代自动化都没法讲下去了。”
是黄云教授的声音。
黎天对中年黄教授的声音太熟悉了，虽然年轻了三十多岁，不过黄教授的声线却没什么变化，黎天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又传出来：
“小黄啊，改教学计划需要校领导批，一套流程下来，今年肯定是赶不上了。何况校领导能不能批还不一定。”
第三章 从门电路开始
既然黄云在这间办公室，黎天只能在门外等。
主任室的门并没有完全关死，留着一寸来宽的门缝，黄云和主任在屋内的谈话，都传到黎天的耳中。
黄云道：“那咱也得争取一下吧。好不容易开个自动化专业，不讲单片机，就只能讲七十年代的自动化技术了。”
“七十年代怎么了？七十年代咱人造卫星都上天了。不打好基础怎么学习更先进的技术。”
“这不是基础，这都是用不上的东西。”黄云有些无奈：“自动化系总不能还讲电液控制、机械控制那一套吧。那跟机械系有什么区别？”
“好了好了小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要急。”主任放慢了语调，续道：“我跟你说，区别就是自动化系未来能加微机课，机械系永远加不了微机课。我知道你觉得自动化系现在是有名无实。可是有名无实，总好过无名无实吧？”
这几句话倒有些打动黄云了。黄云思考了一会，才说：“那您先帮我把课程申请交上去，咱们争取九六级加单片机课行不行？”
“这个嘛……说实话可能性也不大。”主任有些遗憾的道：“刚建了系，第二年就改计划，你让校领导怎么看我们工学院？还不得说咱们准备不充分？”
见黄云不在答话，主任又道：“行了小黄，你先好好上你的工程图学。就算是自动化专业，也不能连工程图都画不好吧。这个事我再跟院里研究研究。”
黄云从主任室出来，一脸的无奈与沮丧。
黎天赶紧叫住黄云：“黄教……黄老师。”
“你是……哪个班的？我好像没见过你啊。”黄云扭头打量着黎天。“你有什么事？”
“我……”黎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直接答自己是要找你改变整个计算机行业吧。
“那个，我有几个电子工程方面的问题，想请教黄老师。”
“哦？计算机方面的？”黄云有些疑惑。毕竟，他虽然是留学电子工程专业出身，但在汉西大学目前只教授工程图学。偶尔有同学来请教问题，也大都是工程图的画法方面的。
“黄老师，我想问一下，锁存器的物理实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个问题，黄云倒是眼前一亮。
“锁存器原理，其实是靠门电路实现的。门电路你知道吗？”
“好像看过一点，与门或门什么的。不过物理实现我就不太懂了。”黎天开始装傻。
电子工程方面的知识，黎天恐怕比黄云的水平还要高。毕竟后世黎天真正接触到黄云的时候，黄教授年事已高，再加上成为了信息学院的副院长，院里的大小事务也十分繁忙，已经无力再学习更多新兴的技术了。
对于简单的门电路实现，黎天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不过既然要主动套近乎，当然要装得无知一点，好让对方有教授知识的快感。
果然，黄云对这个学生的上进很满意。“来来，到办公室来，我慢慢给你讲。”
“其实基本的逻辑关系虽然只有三种，但是门电路却有很多种，最基础的是与门。这个实现起来，主要是依靠运算放大器……”
黄云在办公室内坐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一个电子工程专业的高材生，却教了一年的工程图学。好容易有一个展示自己真正所学的机会，黄云怎肯放弃。
堪堪讲了两个小时，黄云终于按黎天所表现出来的知识水平，讲清楚了锁存器是怎么一回事。黄云意犹未尽，还要随堂测试。
“下面老师给一个二路反向锁存器，你试试把他的逻辑门电路和物理电路画出来。”
对整天都和电子工程打交道的黎天来说，这样简单的元件当然不在话下。只用了几分钟，就画出了一张漂亮的电路图。
“漂亮啊，真是一点就通。”黄云对自己的讲授能力颇为自豪。
“诶对了，你哪个系的？怎么学这个？”
“我……我是其它院的，最近在自学单片机，看到这一块有点不懂。”黎天撒谎。
既然黄云对单片机这么执着，靠单片机拉进距离准没错。
果然，黄云对黎天的兴趣似乎更大了。
“好好学，单片机未来用处很大。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哦……别的，没什么了。”黎天也不虚心。
“没什么了？那单片机指令你都掌握了？”
“差不多吧。”这倒不是吹牛，黎天硕士的毕业论文就是单片机的开发实例。参加工作以后也常常能用到相关的知识。说不定，黎天对单片机的认识要比目前的黄云还要深。
“那你做做这个，能写出来吗？”
黄云随手出题，考的是单片机指令的简单应用。
对黎天来说，这题目简直简单的跟个一一样。
黄云不服，加大难度。
对黎天来说，这题目简单的跟个二一样。
黄云继续加大难度。
当然仍然不在黎天话下。
“同学自学挺有成果啊，你用单片机做过什么设计吗？比如电子钟什么的。你可以回去试着画画电路，写写指令，有不懂的可以问……”
黄云说不下去了，因为黎天已经开始拿演算纸画单片机电子钟的电路图。
对于本科、大专生来说，能用单片机设计一个电子时钟，标志着这门课可以通过了。如果再能加个日期显示、闹钟提醒等功能，这么课就可以打个优。
但黄云设计的这个电子钟，显然要复杂得多。还有很多传感电路，可以监测心跳、步数什么的，还有一些黄云都没见过型号的芯片，似乎是用作无线电通讯的。
黎天画的，实际上正是天璇公司开发的第一代智能手环的电路。
当年的智能手环，大都是使用和手机一样的处理器，因此价格也和手机类似，动辄上千元。黎天带着技术团队创造性地用单片机实现了手环的大部分功能，把智能手环的价格压缩到了百元以内，迅速抢占了市场。
这个手环的电路，也成为了天璇公司内部的一代经典设计。有新同事入职的时候，常会让黎天给新同事介绍一番。因此黎天对这套电路非常熟悉，几乎每年入职季都要复习一遍。
不过画着画着，黄云却直摇头。
第四章 汉西养鸡二厂
“你这就是只读书，不实践的结果。”黄云叹道。
“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第一，你这个传感器要装到人身上才能测心跳。你打算让人背个闹钟到处跑？”黄云笑笑。
“老师，这是个手……手表。”黎天解释道。
黎天本来想说这是个手环，不过这个年代当然没有手环的概念，于是转成了手表。
黄云又是一阵大笑：“哪有这么大的手表，太不方便了。”
的确，这些元件虽然现在都有，但是要做到小型化，集成到一个手环内，的确不是这个时代能想象的技术。
“还有，你这个芯片。”黄云用笔指了指蓝牙部分道：“单片机功率太小，这个收发距离最多只有五米，根本连不上寻呼台。”
这回轮到黎天笑了。
蓝牙近场通讯是1994年才提出的新技术，看来黄云还不甚了解。见到无线电收发装置，自然理解成寻呼功能。
“你笑什么？”黄云见学生大笑，有些恼怒。
“没……没什么。”黎天也觉得有些失礼，道：“这个是连……连手机的，比如来了电话，这个手表就会振动提醒。”
“来了电话？那手机自己不会振动吗？手机还会响铃呢，你看你这个电路，连个喇叭都没有，还不如手机方便。”黄云毕竟只懂技术，也不懂什么需求分析，更不知道未来的手机会有多少功能，理所当然认为这一功能没什么用。
“是……老师说的对，回头我再改改。”黎天也懒得跟黄云争辩，总不能再把计步、显示天气这些应用场景说出来，那恐怕不可避免的要涉及智能手机的概念，还不知道黄云会怎么评价呢。
黎天可算知道了什么叫夏虫不可语冰。
穿越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孤独的。
一个比一个孤独。
“不过你这个基本功倒是挺扎实的。”黄云话锋一转，又开始点评起黎天的作品来。“这个指令写的简洁干脆，真漂亮。”
黄云自问，让他脱离单片机靠纯手工写指令，也写不出这么漂亮的指令来。
他哪知道，这些指令是天璇十几个工程师优化了大半个月的成果，还以为是黎天自己写的呢。
“一般一般……”黎天假谦虚。
“你学了单片机，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总得来说学的还不错。明年我要开单片机这门课，你有没有兴趣来当个助教？”黄云问道。
明年黎天就是高二学生了，一中离汉西大学又不近，哪还能天天往这跑。
见黎天沉吟不答，黄云又补充道：“我给你申请一下，每个月给你一百块的补贴，你考虑一下。”
要不是刚刚我在门后听到你跟主任的对话，我差点就信了。
黎天腹诽。
听主任的意思，这单片机课程几年内是开不了了。那就不妨把话说得漂亮些。
“没问题黄老师，到时候我肯定来。我也再认真学一学这门课。”黎天一脸乖巧。
“诶对了，还有个事你也许可以试试。”黄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你下午没课吧。”
“啊？下午……没，没事。”
岂止是下午，中考结束后，黎天这三个月都没什么事。
“你在这等我一下。对了，这本书你可以看一看。”黄云从旁边抽出一本讲集成控制的书，顺手递给黎天。接着就跑下了楼。
黎天翻了翻，这本书讲的都是九十年代的集成控制技术，有些已经成为后来的常识，有些技术已经被淘汰。基本上黎天都了解个八九不离十，也就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
大概隔了半个多小时，黄云才回来，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黄云环顾四周，几个同事正在办公桌前笔耕。
“你跟我出来一下。”黄云领着黎天走到了楼梯间，刚想说话，见主任的门半开着，又带着黎天干脆下了楼。
“什么事啊老师，这么神秘？”黎天疑惑，所谓好事不背人，背人可能就没什么好事。
“这个……这种事让别人知道了不太好，毕竟我们是事业单位。”黄云解释道。
“老师……想跳槽？”黎天忍着没敢把这个猜测说出来。
“前几天有个企业找到我，让我给他们设计一套数控系统。学校有这个规定，我们不能接这种活。不过我看你这个水平挺扎实，他那套系统也挺简单，你看你能不能做。”
黄云说着，把牛皮纸袋打开，里面是企业给他的一些技术要求之类的文书。
“汉西养鸡二厂自动化部……”不知道为什么，黎天看到这个抬头，就忍不住想笑。
“养鸡要什么自动化？自动收鸡蛋？”黎天忍不住吐槽。
“不是，孵化室自动控温。”黄云一本正经，根本不接黎天抛出来的梗。
“自动控温不是有现成的设备吗？”自动控温并不是什么难事，一个热电偶配一个运放就完事了，根本用不着单片机，加个滑动变阻器，还能手动调节温度。虽然现在是1995年，但这些可都是四十年代的老技术。
“没那么简单，他这个还要求程控，需要一个时钟。还有控湿系统，湿度传感器接运放还需要反向，还不如直接上单片机方便。”黄云道。“你自己看技术细节。”
黎天翻开技术要求，果然要求还比较多。直接用逻辑电路实现恐怕需要上百个元件，故障率高不说，控制精度也肯定没有单片机高。
黎天和黄云的意见是一样的，这套设备用单片机实现最经济高效。
“我跟那边技术员讲好了，你要是觉得能做，下午就去跟他们谈谈。”黄云道。
“老师你不去吗？”黎天有些疑惑。
黄云摇头道：“我不能去，我们不能牵扯这个，学校有纪律。你先说说你，能不能做？”
要是在后世，面对这么简单的项目，黎天当然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就能接。
但是此时，黎天却有些犹豫。
因为他根本无法核算成本，也就无法给整个项目估价。
1995年的温湿度传感器多少钱一个？监控精度是多少？黎天可谓两眼一摸黑。
“老师，这个传感器多少钱？”黎天只能求助黄云。
“这个推荐你用高精的，这样可以少布传感器，有一个KT206C就挺合用，我记得是两美刀吧，就去科洛佛街那个店买就行。”
黎天有点无奈，只能提醒道：“老师，您现在回国了。”
“啊呦……那我也不知道了。回国以后还没买过这个。要不你抽空去趟中宫屯？”
……
第五章 鸡蛋这样孵
想了半天，黎天还是决定先去找那边谈一下。毕竟谈一下又不要钱。
当天下午，黎天就来到了位于南郊的汉西养鸡二厂。在黎天的印象中，这块地今后是一个大型的购物中心，离产业园也不远，黎天中午常常来这边吃午饭。不过这购物中心的前身竟然是养鸡场，这倒是黎天之前所不知道的。
“你是谁？”
见黎天一直在门口溜达，养鸡场的门卫忍不住就要发问。
“我是……黎天。”黎天没有必要对一个门卫撒谎。
“你从哪来？你要干什么？”
门卫继续灵魂拷问。
“我……那个汉西大学黄老师介绍我来的。”
“黄老师？没听过，不认识。你说你要找谁吧。”门卫一口浓重的方言，让听惯了普通话的黎天听着有些费劲。
“我……我要找谁来着？”黎天仔细回忆，发现黄云根本没有告诉他该去找谁，只是说跟技术员联系了。
“对了，我找自动化部的技术员。”
“你在这等着，我去叫去。”门卫说着往厂房走去，一面走一面就扯着嗓子喊到：“李师傅，李师傅……”
不多时，一位身着工装的年轻小伙子一路小跑了过来。
“你好，你就是黄老师说的那个学生吧。我是厂里的技术员，我叫李元勇。你叫我小李……呃，叫我元勇就行了。”大概是发现黎天的年纪似乎比自己还要小，叫自己小李的确有点不合适，李元勇临时又改了口。
李元勇说着，推了推快跑掉的眼镜，跟着伸出右手来要与黎天握手。
“李师傅你好，我叫黎天。”黎天大方的伸出手去。
有李元勇来接，黎天终于走进了这座养鸡场。一进门，浓郁的家禽排泄物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黎天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咱这个地方，味稍微有点大，习惯了就好了。”李元勇咧嘴笑笑。
一路上路过的工人都对李元勇客客气气地点点头，即使是四五十岁的老工人也喊一句“李师傅。”
李元勇也客气地点头回礼。同时跟黎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走边聊着。
“你们这个孵化室，现在用的是什么设备？”
“我们现在还是用人工的形式，人工监视温度计，转蛋和控制通风水平。但是吧，老工人退休了，这个岗位换了好几茬人，经验都不够，现在孵化率一直不理想。”
“所以你们就想上一套自动化设备？”
“对，对，厂长对我这个提议也挺感兴趣，我带你去找他，咱们一块谈谈。”
“我能不能先去你们孵化室实地看一看，心里也有点数。”孵化室黎天还真没去过，倒也颇有兴趣。
“没问题，那咱们走这边。”李元勇带着黎天来到孵化室。
孵化室并不大，顶多只有五六个平方，大门外面包裹着双层的海绵，显然是隔热设计。黎天只能通过一个窄小的双层玻璃窗查看里面的情况。
孵化室里面摆满了上万只鸡蛋，从这个小气窗看去，正好能看到一个温湿度计。两位工人值守在旁边，也密切注意着温湿度计的变化，温度稳定在37度，湿度百分之八十的水平上。
“李师傅，我看这个孵化室问题不大啊。”
“主要是换风和转蛋的时候，风的温度控制不好，就容易出问题。”
一万多个小生命要呼吸，孵化室当然不能是不透风的密室。而且孵化过程中，每隔几个小时，就要转蛋一次，避免蛋黄和蛋壳粘连。这个时候，孵化室门洞大开，温湿度容易发生剧烈变化。
李元勇正说着，下午六点整的钟声响起，工人都穿戴好工作服和手套，准备进入孵化室转蛋。
转蛋的工作，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说白了，就是把鸡蛋前后晃动一下就行。但是这个晃动频率不能太快，同时也不能有抖动，不然就会损伤里面的胚胎。
鸡蛋都被固定在一层层专门的孵化板上，工人一次举起一板鸡蛋，便有几百个，颇为费力，难免不发生抖动。而且二三十板鸡蛋一一转过，就需要十来分钟，这期间孵化室的门没办法关严，温湿度发生改变是避免不了的。
“老工人干这个特别稳，唉，可惜都退休了。”见工人们进了孵化室，李元勇才小声对黎天道。
等到十几分钟后，两个工人走出孵化室，重新将门锁紧，黎天探头一看里面的温湿度计，已经降到33度了。
“你也看到了，每次转蛋对温度都是一个影响。这还是夏天，要是冬天，能降到二十多度。”李元勇道。
黎天点点头：“行了，大概了解了。咱们去见厂长？”
“好，咱们走快点，再晚了厂长下班了。”
“对了，这样的孵化室，咱们一共有几个？”黎天问道。
“一共八个，都是这样的，大同小异。不过厂长的意思好像是让我们先搞一个自动孵化室作为试点。”
“这个肯定。”黎天点点头“自动孵化在这个年代是新技术，谁也不会一上来就把新技术大规模应用。”
二人说着话，就到了厂长的办公室。
“这就是我们厂长，姓钟。厂长，这是黄老师介绍来的汉西大学的高材生，他叫黎天。”
黎天本来以为这么大厂的厂长，起码应该是西装笔挺，办公室十分气派才对。
但这位钟厂长，你要是不说，扔到老工人堆里面绝对分不出来。也不穿什么正装，和李元勇一样，也是一身的工作服。所谓办公室，也无非是一张办公桌，几张沙发而已。
其实这也难怪，钟厂长本来就是养鸡场的工人，那个年代，根本没有什么管理学，绝大多数领导都是从一线工人中提拔上来的。
“黎同学你好。”钟厂长客气地站起来，从办公桌后探出身去，伸出右手。
“钟厂长好。”黎天赶忙迎上去，同厂长握手。
客套已毕，钟厂长便招待黎天和李元勇落座。
“黎同学呀，这个自动化设备小李都跟我提过好几次了。我让他找个明白人，他是一直都找不到。今天可算找来你这么个明白人。”钟厂长笑笑，又道：
“其实嘛，新工艺就两条，一是成本，二是质量。只要你是成本低，质量好。我们肯定要用，而且大规模采用。”
第六章 爽快的厂长
“厂长放心，自动转蛋、自动控温，我有信心做到温度上下误差不超过半度。”黎天不是夸口，芯片生产中上千度的温度，他都能控制到误差精度一度以内，这三十多度如果误差还这么大，他这么多年真是白干了。
“这么说，成本上是有问题了？”钟厂长也听出了黎天的弦外之音，钟厂长提出成本和质量两个指标，这个黎天对质量夸口，却绝口不提成本问题，什么意思，钟厂长猜也猜到了。
“成本嘛……这个要根据实际采用的方案不同而变化。”黎天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毕竟，他这个时候的家庭也不富裕，如果项目做成了，也多少能改善改善家庭生活。
“这么说你还没有成型的方案了？”钟厂长听了这话更觉得不对头。
李师傅也没想到，这个黎天连方案都没有就上了门。
李元勇把那套需求文件给了黄云已经一周多了。黄云今天突然打电话说，自己不方便出面做这种事情，不过可以介绍一个学生来帮忙。
呵呵，这么复杂的系统，学生能做得来？骗谁呢。李元勇对黄云在电话里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想相信。在李元勇看来，黎天说白了只是黄云在鸡场的替身罢了。只要黎天把黄云做的方案图纸拿出来，象征性的签个字就完事了。
如今这个黎天却突然提出没有成型方案，这让李元勇也不由得一慌。
“不不不，我有一个大概的方案，不过细节还需要跟您敲定一下。”黎天面不改色地说着假话。说着，打开那个随身携带的牛皮纸包。
包里仍然是李元勇当初准备的技术要求，而且十分崭新，显然，这个纸包就没怎么拆过。
李元勇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黎天根本不理会李元勇，直接把技术指标摊到面前的茶几上，翻到空白的反面，开始画起设计图来。
“简单地说，您这里四个需求。控温、控湿、通风、转蛋，咱们挨个解决。”黎天口中不停，下笔有风。
“测温这方面，我们用热电偶解决，在顶层、中层、下层安装三个0.15精度的WZPK，调温跟通风绑定到一起，风道中我们加电阻丝调控进风温度。再设计三个出风口，通过继电器控制每个风口的开启程度，实现对温度的精准控制。”
“湿度这方面，我跟您确认一下，咱们精度需求到底有多少？”
钟厂长本身就是工人出身，倒是也明白：“其实湿度咱们要求并不高，控制在60到80都可以。以前没有湿度计，也不影响孵化率。”
“那咱们就用基础的干湿球法就可以，那就是六个电偶。再来说转蛋，转蛋这方面，我这里提供三种方案给您挑选。……”
黎天侃侃而谈，让李元勇一时有点发懵。
难道，这个黎天不是个替身？
难道，这个黎天真的是黄老师的学生？不应该啊，学生哪有这么厉害的。说起各种零件的型号，简直如数家珍。
这个黎天没准是黄老师的同事吧。怕违反组织纪律，所以假装成学生？也不对，他这个样子，说是大学生都嫌小，倒像个高中生，怎么能是老师……
想来想去，李元勇觉得只有一个解释。
这些方案，还是黄老师的杰作，只是让黎天背熟了而已。
这边李元勇还在浮想联翩，那边黎天已经和钟厂长把孵化室自动化改造项目方案完全确定了。
黎天把改造所需的零件分成电子器件和机械零件两类。其中机械零件钟厂长也大概能估算出个价格，无非是几根管道、以及安装温度计、转蛋设备所用的螺栓、支架、齿轮、轴承、电机等。算下来，改造一个孵化室大概是五百多块出头。
不过电子器件这方面，这室内却是谁也没有谱。
钟厂长见到机械零件只有五百多块的成本，大喜过望。要知道，这俩工人守在孵化室门口，每个月工资都不止五百块。这机械零件的成本，不用一个月就能回本，怎么会不高兴。
钟厂长的情绪变化，黎天当然也察觉到了。
因此，他也就没有对钟厂长再隐瞒，而是直接道：
“实不相瞒，钟厂长。这些零件我们在学校都是免费使用的，我也不知道市场上要多少钱。”
“没关系，小黎啊，咱们可以去做个市场调研嘛。这是大事，这些零件要去哪买？我可以给你报销路费。”钟厂长现在对这个侃侃而谈的黎天很是佩服。
“这个……咱们汉西恐怕没有。”黎天估计，像电偶这种东西，兴许还能有卖的，不过单片机这个年头估计只有汉京中宫屯才有了，更何况还要给单片机做配套的电路。
“要去外地买？去汉京还是去申城？小黎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安排火车。”钟厂长满嘴的爽快。
“我这几天都没什么事情，这个事如果说定了，明天就可以出发。不过，咱们账要先算清楚。这一套设备，还有微机里面的指令，您打算给多少劳务？”黎天见钟厂长直接痛快，自己也不见外。反正钟厂长这样的人，你跟他提单片机，他肯定不会懂。还不如直接跟他说微机。
提起劳务的事情，原本一直低头思考的李元勇也不觉把头抬了起来。
李元勇曾经探过钟厂长的口风，钟厂长当时的意思是单个孵化室的总体预算控制在五千元以内。
黄云也给过两千左右的成本估算，不过按现在黎天跟钟厂长谈的方案来看，黄云当初的成本估算显然还是高了。
李元勇按当初钟厂长的预算和黄云给的成本一核算，这里面就有三千块左右的差价，李元勇暗示黄云，每间孵化室能拿两千的劳务。至于余下的一千块，李元勇的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
但这个黎天这么愣，是李元勇没有想到的。第一次见面就跟人谈劳务，哪像个知识分子，简直就是市井商人。
其实，这还是年代的差异。在黎天生活的时代，商人谈合作先算清账这简直太正常了。但在这个年代，这就显得有些突兀。因为严格说来，黎天并不能算个商人，而是以个人身份参与国营企业的外包工程。
这样的合作形式，在当时虽然没有明确的法律禁止，但毕竟在汉西这个内陆地区，普遍还是认为属于灰色地带，因此大都遮遮掩掩。
第七章 叫刘会计进来
钟厂长听到黎天这么直接，显然也愣了一下，才笑道：“小黎也是个爽快人，这样吧。我每间孵化室给你五千块的预算。这些机械设备不算，我们厂里自己解决。电子设备我不管你实际花了多少钱，我就给你五千块。其余的都算你的劳务，怎么样？”
“那要是……电子设备超过五千块呢。”黎天仍然有些不安。
其实这些电子设备，放在2030年，也就是一百块能打包的玩意。但是在1995年，黎天心里也没有谱。
“我也跟你交个底。”钟厂长道：“如果超过一万块，咱们就别干了，我还不如自己回去盯孵化室。但是如果是七八千的，我跟上面打个报告，我估计问题也不大。”
“钟厂长真不愧是厂长，做事爽快直率。那我明天就去汉京看看行情，给您报个价。”黎天这倒不是奉承，而是真的佩服这位钟厂长。
第一认得清技术的价值，愿意把大头成本放在技术上，第二对一个刚见面的毛头小子，只要是认准了合作，就敢于交心，说这种可能要担上很大风险的话，这都是黎天十分欣赏的人格特质。
“小黎你也不赖啊，年纪轻轻就掌握了这么多知识技术，前途不可限量。”钟厂长说着，挑起了大拇指夸黎天。
这边黎天和钟厂长商业互吹，被晾在一边的李元勇眉头却拧成了一股绳。
我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跟厂长提这个自动化，还不是看上了这里面的差价。现在好了，你们两个搭在一起，把我这个联络人架空了。
我是跑了多少高校研究所，托了多少关系，问了多少人，终于找到了海归的电子专家黄老师，这才搭上了黎天这条线。现在你们这……这是过河拆桥哇。
“那个谁，那个小李，你帮我把刘会计叫过来。你先回去吧，下个月全厂大会表扬你给咱厂里找到了这个人才。”钟厂长一贯的大大咧咧。
李元勇当然只能走，总不能大闹厂长办公室，说自己没回扣吃了。
那样怕是连饭都没得吃了。
眼见李元勇走远了，黎天才小声提醒道：“钟厂长，这个李师傅好像不太高兴啊。”
钟厂长一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们厂里的事情我知道，我来解决。”
“对了钟厂长，以后您得给我办个厂牌，以后我每个月要来检修设备，没有厂牌不太方便。”黎天对门口那个门卫心有余悸。
“这个……”钟厂长也有点皱眉“这个可能不太好办。”
“怎么，厂里您说了还不算？”黎天觉得这事对厂长来说太简单了。
“我说了当然算。不过人事这方面嘛……”钟厂长顿了顿，又解释道：“你现在是大学生，是干部身份。咱厂里现在没有干部落户的指标了……”
“不不，您误会了。”黎天恍然大悟。“我不是要到您厂里落户，您就给我一个进出厂门通行证就行了。”
“哦哦，这个好说。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钟厂长果然误会了。
这个年代，像汉西养鸡二厂这样的国营单位，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托关系想要拿的铁饭碗。
钟厂长身为厂长，对于托他关系想进厂里的人，见得也多了。
所以黎天一提出要办厂牌，钟厂长就下意识地认为黎天是要进他们厂里，并下意识地要拒绝。
不过黎天澄清了误会，钟厂长的脑子反而转过来了。
“其实你这样的人才，我们厂肯定是举双手欢迎的。指标一时半会下不来，要不你先在这干着。我老钟给你承诺，所有福利都向正式职工看齐。只要有指标，第一个让你转正，怎么样？”
“这个……我可能还得和家里商量商量。不过厂长您放心，今后厂里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肯定会来的。”
黎天的话说得很委婉，不过钟厂长毕竟是一厂之长了，这样的话弦外之音是什么意思，当然也明白得很。
钟厂长虽然刚认识黎天一个多小时，但对黎天的工作能力和情商之高，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办事利落果断，而且一看就是经验丰富，考虑之周全，简直像个四十多岁的老师傅。自己这尊小庙，当然难容黎天这样的大佛，钟厂长也很清楚。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门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匆匆赶到。
“厂长，您找我？”小伙子喘着粗气，显然是跑步过来的。
“诶，刘会计，来，进来，把门带上。”钟厂长又转头对黎天道：“刘会计也是个好小伙子。你们年纪相近，多聊聊也好。”
“你好刘先生，我叫黎天。”黎天下意识地掏名片，当然什么都没有，强掩尴尬伸出手去。
刘会计显然对这种商务应酬十分熟悉，礼貌性地握了握手，道：“你好，我叫刘怡达，叫我小刘就行。”
“小刘啊，明天出个差吧。”钟厂长不紧不慢。
“没问题厂长，走几天，去哪里？”刘会计对公务出差十分适应。
“这次就你们俩去，最近厂里事情多，我就不去了。具体小黎你安排吧。”
“这个得去汉京中宫屯那边，电路板需要定做，怎么着也得在汉京停留三天。”黎天对这种安排当然也是驾轻就熟。
“那咱们24号下午走，25号一早就能到汉京，停留三天，28号晚上启程回汉西，29号下午就能回厂报道，怎么样。”刘会计定这种安排极为熟练。
“小黎你说呢？”钟厂长直接询问黎天的意见，反正，他自己也不去。
“要走这么久？”黎天的第一反应还是路上的时间太长了。后世的汉西到汉京通了专门的客运专线，跑着时速350公里的高速火车，全程只需要两个小时。
“没事，咱们买快车，明天晚上走就成。”钟厂长大手一挥。
快车相比于普通车的确快了不少，两地之间的车程从15个小时缩短为9个小时。
刘会计刚要转身去买票，钟厂长又把他叫住了
“你等一下，这次出差按二级食宿标准，呃……汉京物价贵，按一级吧，一级食宿标准。”
“哦，没问题厂长，我买车票去了。再晚售票处就关门了。”刘会计一愣，有些诧异地忘了黎天一眼，随后便神色如常。
钟厂长挥挥手：“去吧。”
刘会计一路小跑。
“怎么样，刘会计这工作能力。”钟厂长对黎天一笑。
“厉害，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回轮到黎天挑大拇哥了。
第八章 大爷耳背得厉害
辞别了钟厂长，黎天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并不是那么自由。
毕竟，现在自己名义上还是一个需要监护的未成年人。
等到黎天走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晚上九点。
“妈，我回来了。”黎天回家敲门。
“嗬，这是到哪儿野去了，堪堪玩了一整天。”陆江兰开门。
“爸回来了啊。”黎天已经基本适应了这个年代，看到年轻版的父亲黎耀华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表现明显镇定了许多。
“哪像你个小兔崽子，不知道回家。”黎耀华也对黎天这么晚回家有些不满。
“快洗手吃饭吧。”陆江兰张罗着，把早已放凉的饭菜又回锅。
“妈，咱不买个微波炉？”黎天对这种热饭的方式感到有些新奇。
“这孩子是魔怔了，你知道微波炉多少钱？”陆江兰叹气。
“也就三百多吧？”黎天也有些吃不准这个年代微波炉的价格。
“妈可是上周才去过百货商店，格……格什么士来着，八百块。别想匡我。”陆江兰打趣道：“再说了，三百块咱就买得起了？还‘也就三百多吧’，看把你能的。”
“……”黎天一时语塞。
陆江兰毕竟掌勺多年，不多时一桌菜就热好了。
黎天这才意识到，自己中午饭都没吃过。狼吞虎咽，杯盘狼藉。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陆江兰忍不住说教。
“你小子是不是中午就光顾着玩没吃饭？”黎耀华也看出来黎天这显然不正常。
“唉，这孩子，这么大了不会花钱。你一块钱买碗面皮也行啊。”陆江兰摇头。
“也怪你，从小不培养孩子花钱。”黎耀华有些皱眉。
陆江兰也不甘示弱：“净知道说我，你培养什么了？你就培养他喝酒。你是没看见昨天醉的那个样。”
黎天只顾得上吃饭，也懒得插话。
不过二老要是知道黎天在后世是怎么花钱的，恐怕老花镜都要掉下来了。
论赚钱不敢说，但排起花钱来，后世的黎天恐怕得算得上全球前一百名了。
研究芯片，从蚀刻设备到激光发射器，随便拿一样出来都是上千万的水平，黎天签这些单子眼皮都不抬一下。
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钱，而是天璇的钱。
等到吃了个七八成饱，黎天才道：“爸妈，我明天要出趟远门。”
“去哪？”黎父黎母异口同声。
“去……去汉京旅游。”不然说什么？去汉京买芯片？鬼才相信。
“跟谁去？走几天？”黎耀华随口问道。
“跟同学，就三五天就回来。”黎天如今瞎话张口就来，面不改色。
“去个屁，二十六号返校报志愿，报完了再去。”陆江兰正色道。
黎天只感觉脑子嗡的一声。
二十六号报志愿，我怎么把这个事忘一干净。
总不能现在跟刘会计说推迟吧，估计这会儿人家车票都买好了，行李都收拾差不多了。
何况这个时代也没有电话，想找也找不见人家。
“没事儿妈，我明天去跟老师说一声，提前填了就行。”黎天故作镇静。
至于老师会不会允许，黎天也是心里没底。
“你知道你要报哪？你估分了吗你就报？”陆江兰没好气。
“估了，估了，比省一中高三分，妥妥的。”黎天随口敷衍。
……
第二天一早，黎天就来到学校。这个时候，初一初二的学生应该还在上课才对。
可奇怪的是，这个学校却是空无一人。
熟悉的那个保安大爷在门口摇着扇子乘着凉。
“大爷，人呢？”
“啥？”大爷耳背，背得厉害。
黎天记得上初中的时候就经常逗这个大爷玩。
“怎么没人啊这里面。”黎天扯着嗓子喊道。
“啥？大声点！”
“学生，老师，走来走去，上课，没有的干活。”黎天连比划带外语，跟着老大爷说话着实费劲。
“你傻啦？”老大爷开始反击。
“礼拜天哪有人上课？”
黎天的脑子又大了，比昨晚还大。
1995年6月24日，星期六。
更背的是，如果黎天再大一岁，甚至再早来两个月，都不会是这般光景。
自1995年5月1日起，我国正式实行双休日制度。从此，周六也成为了名正言顺的“休息日”。
“那老师呢？老师在不在？”
“都放假了，里面没人。”老大爷摇着扇子。
老大爷说得显然不是假话。
校园里空空荡荡，教学楼大门甚至上了锁，一望便知。
黎天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跟这校园一样，一时间空空荡荡，只有嗡嗡的响声不断回荡。
“黎天，在这干嘛呢？”也不知多久，一个声音把黎天从神游状态拉了回来。
“周老师，诶，周……周老师你等一下……”黎天可算发现了救命稻草。
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初中的班主任周老师。
“周老师，我后天有事，不能返校报志愿，你看我能不能现在提前报了？”
“瞧把你忙的，刚考完就出去疯去？”周老师翻了个白眼。“跟我进来吧，你呀，早来都没用，我这刚把志愿单领回来。”
“跟老师说说，打算报哪个学校？”周老师关心地问。
“啊，报一中吧。”
“哟，这是考得不错啊？”
一中是汉西最好的一所高中，听到学生有报考一中的实力，周老师不能不开心。
“哪里，哪里。”黎天习惯性地商业客套。
不过，等到周老师真正拿出志愿单，看到黎天只填了一个一中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
“二三志愿……不填个保底的？”
“没必要老师，我肯定能考上。”黎天当然能考上，说着把笔一撂，就回家了。“老师再见。”
“这……这孩子。”周老师望着后面空荡荡的表格，自作主张给黎天填上了本校。
“万一这孩子没考上，起码还能有个高中上。到时候孩子要是不愿意来，那跟空着也没什么区别。”周老师自语。
黎天大事办妥，也就欢天喜地的回了家，开始收拾行李。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也没多少行李好收。而且这个年代还没有那种带滚轮的行李箱，大家出门都是大号手提箱，行李再多就弄个装过尿素化肥的编织袋捆起来背着，颇不方便。
黎天出门本来时间就不长，手提箱怪沉的，也就没打算多带衣服，很快就收拾完了。
第九章 软…软卧？
当晚，黎天就在车站见到了刘会计。
显然，刘会计的行李也不是很多，而且从刘会计提箱的磨损程度来看，刘会计应该经常出差才对。
陆江兰对于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当然十分放心不下。硬塞给了黎天两百块钱，还死活非得要送到火车站。
黎天见到刘会计，就赶紧挤了挤眼睛，抢着说道：“这就是我同学刘怡达，怡达，这是我妈，听说我去旅游放心不下，非得跟着来送送我。其实我们就走几天，没必要。”
刘会计赶忙道：“阿姨好，没事，我们去玩两天就回来。”
陆江兰打量着刘会计，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们好好玩，互相照顾，注意安全啊。”
“没问题阿姨，您回去吧，车快开了，我们也该进站了。”
黎天暗吐一口气，好样的刘会计，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陆江兰一直看着两个孩子进了站，这才离开。总是越想越不对劲，天儿长得就够显老的了，怎么还有个更显老的同学。这刘同学简直像二十多岁。
“怎么，没跟阿姨说去出差啊？”刘会计试探性地问黎天。
“没，还不一定能办成事呢，不想让家里知道。”黎天随口回答。
这种事，刘会计回头肯定会跟钟厂长汇报。自己要是不给个理由，让人家胡乱猜疑，更不好。
“票给你，还有一会儿才开车，咱们先休息会儿。”
虽然不是春运，但候车室还是满满的人。黎天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休息。
“来，咱们走这边。”
刘会计熟练地走到软席候车室门口，出示了车票，黎天也跟着有样学样。
不同于外面的板凳，软席候车室里面都是沙发。而且上座率还不到一成，环境相当优秀。黎天恍惚间有一种身在头等舱候机室的感觉。其实道理也差不多，这个软席候车室，地位大致就相当于2030年的头等舱候机室。
“黎师傅，你看这票。”刘会计招呼黎天。
黎天对“黎师傅”这个称呼还有些不太适应，愣了好半天才确信刘会计是在叫自己。
“怎么？”
“咱们到汉京只有这一趟快车，从锦城始发的。过了秦岭就对不了号了。”
黎天仔细一看这张卡片一样的火车票，果然写着“软卧，不对号入座”。
“对不了号？那就是说咱们还不一定有没有位置呢？”黎天有点慌。要是站一晚上，那就太刺激了。
“这个倒是不会。软卧车厢一般空座比较多，即使真没位置了，列车员也会给安排硬卧或者硬座的。肯定不会让咱站一晚上。”
显然，刘会计的flag立得飞起。
适逢首届国际邮票钱币博览会在汉京召开，各地集邮爱好者蜂拥而至。
能玩得起集邮的人，当然不会缺钱，于是进京的各路列车，尤以特快列车的软卧首当其冲。
等到二人上了火车，面对满满当当的软卧，不由得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乘务员同志，软卧没空位置了吗？”刘会计拿着票就去找乘务员。
乘务员摇头。
“那硬卧呢？”
乘务员又摇头。
“没办法，那给安排俩硬座呗。”
乘务员仍是摇头。
“怎么，他们连硬座也不放过啊？”
“没办法，硬座都安排满了。我实话跟您说吧。这软卧打从锦城出来就是满的，都是到汉京的。利州上来一批拿软卧票的，都把硬卧占完了，长安那边拿软卧票的都把硬座都占完了。”乘务员一脸的不耐烦。
“我说你们，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怎么净想着拿邮票投机倒把呢。”
“我们……”刘会计还想争辩，想了想还是算了，没有什么意义。
这一夜，二人站得十分酸爽。
次日一早，列车缓缓驶入汉京站。
“受不了了兄弟，赶紧找个旅馆，先睡一觉再说。”
“这个……黎师傅，这不合适吧。”刘会计有些踌躇。“毕竟咱们是带着任务来的，今天得去采购啊。”
“要去你去吧，我顶不住了。”黎天不是没熬过夜的人，但熬夜站一晚上，黎天着实受不了。
“要不这样黎师傅，咱们各退一步。”刘会计当然也十分痛苦，并不打算强行坚持。“咱们住店可以，但不能在这住，先到中宫屯那边再找旅馆，明天就方便了。”
“行吧，咱们怎么过去？”
“黎师傅你不是来过吗？”
“我？我来……我没来过啊。”黎天当然来过中宫屯，不过那都是2010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汉京的地铁已经四通八达，十分方便。
可是1995年的汉京地铁只有两条地铁线，最靠近中宫屯的一站是汉京北站，到中宫屯还有整整七公里。
“算了，没事黎师傅，咱们打个车过去。”刘会计一招手，一辆满身明黄的面包车就停在了二人面前。
黎天本来想在车上能补个觉，最终还是低估了汉京出租车司机的战斗力。
从二人上车到下车，这位的哥的嘴就没停过。
“二位来汉京旅游啊？我跟你们说，姆们汉京有这个汉京八景，个个儿值得一看。听哥们儿跟你说啊……”
“我们来出差的，没时间旅游。”刘会计有气无力还想挣扎一下。
“没事儿啊，这正事儿办完了，不把这汉京八景转一遍实在可惜。跟您说，姆门汉京讲究里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点一口钟。一条一条街都是故事啊。您就拿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街来说吧，这什么街，崇外大街！这地方，原来是哈达王府，后来明清的时候是税务衙门。……”
最可怕的是，这位的哥还十分爱好一惊一乍。
“两位往您右边看，看见那圆顶子了没有？那什么地方？皇帝祭天的地方！”
黎天虽然迷迷糊糊的，但也感觉到好像有点不对劲。问道：“我们去中宫屯，你怎么给开天坛了？你这……开反了吧。”
“嗨，这您就不知道了。刚才崇内大街那边不让掉头，我这前面挑个头就回去。”的哥假装擦擦头上的汗，掩饰着他的尴尬。
等到二人真正到达中宫屯，已经是正午十二点了，这一程车硬是打了三十多块，黎天也懒得较真，随便找了个旅馆，倒头就睡。
第十章 海隆大厦
次日一早，黎天和刘会计就来到了中宫屯的电子一条街。
跟黎天对这里的记忆大不相同，此时的中宫屯规模还很小，只有相对而建的两栋大楼，以及临街的一些零散商铺而已。
黎天需要的热电偶、变压器等配件，都很容易就在街边的小店找到了。价格甚至便宜得有些出乎黎天的预料。
黄云口中两美刀一个的电偶，在这中宫屯的小店里，十块钱就能买一大把。
考虑到一共有八个孵化室需要改造，黎天也不清楚这些廉价电偶的寿命究竟能有多长，干脆就买了整整一箱，两百多个。
刘会计对于技术一窍不通，钟厂长已经交代过，五千元以内的额度，黎天要买什么就买什么。
转眼间，黎天所需要的那些零碎玩意几乎都买齐了，就只差单片机和定做的电路还没有着落，看来，这些路边的小店里是没什么希望了，只能去那座所谓的“海隆大厦”里面碰碰运气了。
这个大厦显然只能是1995年标准下的大厦。若是按黎天的眼光来看，这座四层小楼也比平房高不了多少。黎天不想进这种电脑城似的大厦，因为他对后世的电脑城印象很不好。
每次黎天一步入电脑城，就会有好几个推销员好像饿了几天的野狼一样，恨不得把黎天直接绑了去他们店里狠宰一笔。
但是这一次，黎天倒是有些意外，步入海龙大厦之后，想象中的乱成一团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各家店铺都是在自己的经营场所规规矩矩地做生意，甚至连个广告牌都不伸出去。
很快，黎天就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海隆大厦的四层楼中，三四层是库房，只有一层和二层是对外营业的商铺，拢共只有三四十个铺位。却云集了几乎这个时代的所有主流品牌。每个铺位基本上都是一个品牌在国内的总代理，自然不愁生意。
一楼都是面向普通消费者的产品，从进口的水果牌、TBM牌计算机到国产的“黄河”牌计算机，应有尽有。其中有些产品系列黎天也一直在用，第一次见到它们的“老祖宗”，黎天也觉得稀奇。
比如这款“卡能”牌EOS-DCS相机，就着实让黎天有些眼熟。从各种按钮的位置来看，他跟黎天在后世使用的相机几乎完全相同，只是像素值却只有40万，还不及后世手机像素的百分之一。
“新产品，不用胶卷这个，只要充上电就能无限拍照。”
摊主见黎天盯着自己的产品，赶紧上前推销。
“挺好，就是像素低点儿。”黎天感叹。
“四十万像素，这还低呐？您瞧隔壁佳西欧哪个相机，才二十五万。不是跟你吹牛，我们卡能公司这款相机是市面上最先进的了。”
“你怎么拿单反跟卡片机比？那价钱能一样么？”黎天皱皱眉，商家这种套路销售让他有些不爽。
刘会计看着这数码照相机，更是稀奇，问道：“这不用胶卷，怎么洗照片呢？”
“这里面有存储卡，跟胶卷差不多一个意思。就是存储卡可以反复使用，比较省钱。”黎天解释道：“但是这跟普通相机的差价，都够买几百卷胶卷了，而且咱们那边好像暂时还没有能洗数码照片的地方，暂时还不是很实用。”
摊主见二人无意采购，也就不再多说，见黎天似乎很懂行，就递上一张名片道：“小兄弟以后不管什么时候要买相机，都可以来找我。咱们交个朋友，我姓李，木子李。”
黎天见对方递过来名片，下意识地就想掏自己的，不过一则还没来得及印，二来这也不算什么正式商业场合，也就作罢。
“没问题老板，我跟你说，也就三五年，你这准能成气候。”黎天笑笑。
数码相机真正在国内走入寻常百姓家，肯定是二十一世纪以后的事了，这种设备的利润比电脑要高得多，不过90年代嘛，摄影爱好者还不够多，自然也就没办法推动行业的发展。
离开了数码相机的区域，黎天很快又被另一件古董级的商品吸引去了。
“黎师傅，这电子市场咋还卖镜子？他这镜子中间挖个洞，这还咋照。”
黎天强忍着不笑。
“这是光盘，记录数据的，这一张盘能存六百五十兆数据。”黎天向刘会计介绍。
“哦哦哦，我知道了黎师傅，跟那老唱片一个道理，唱歌的都能给录进去。”
“这个……差不多吧，不过这个只能记录数字信号，老唱片是模拟信号。你要是感兴趣，我回头慢慢给你讲。”
“行啊黎师傅，我也想学学，跟着黎师傅出来真长见识。”刘会计满脸的羡慕。
五千块的资金啊，黎天就花了几百块，这多出来的都是黎师傅的劳务，钟厂长早交代过了。不由得刘会计不羡慕。
刘会计也想学技术，等到自己学会了，也去赚这几千块钱的劳务去。
卖光盘的摊主见黎天侃侃而谈，也出来搭腔道：“小兄弟懂行啊，我这是正宗索法公司的镀膜金盘，保用十年。”
“挺好，我需要的时候肯定来找你。”黎天暂时不需要光盘这种东西，也就没问价。
“没事小兄弟，我这还有索法的刻录机，成片率75%，小兄弟你懂行，你肯定知道索法的质量。”
“你这货挺全啊，还有刻录机？还有什么？”黎天有点感兴趣，这个大厦通常的摊位都只卖一种商品，像这位摊主这样既卖光盘又卖刻录机的倒是不多见，而且看他店里面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小兄弟进店聊，进店聊。”摊主热情地把黎天拉进店里，见店门口再没外人，这才小声道：“这里面的人头我差不多都熟，小兄弟你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帮你去谈，肯定比你自己买便宜。”
这种经营方式，也就是后世的“串货”。商家形成联盟，互通有无，让每一家商铺都能出售大厦内的所有门类商品，以便得到最大的利润。
后世的电脑城，之所以像个闹市，就是因为“串货”，让各家都失去了核心竞争力，只能拼这些歪门邪道来拉客人。
在这个年代，串货的现象显然还没有大规模存在，这位摊主的思路可谓十分超前了。
黎天还没答话，一个小伙子就兴冲冲地冲进了店里，高叫着：“冬哥，冬哥，大买卖！”
第十一章 冬哥？冬哥！
小伙子冲进店里，见到店里有客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小洪，很急吗？”摊主问道。
“不急，不急，这位小哥来买货？”小洪见到黎天，也知道不该冷落了面前的客人。
黎天见状，也忙道：“你们先忙，我不买光盘，我到别处看看去。”
“没事小兄弟，你要什么，都可以联系我一下。”摊主说着，掏出一张名片：“我姓娄，娄强冬。”
“好嘞老板，我有需要的我肯定……等等，你说你叫什么？娄强冬？”
黎天有些错愕。
“没错，楼房的楼去掉木字旁，坚强的强，冬天的冬。”娄强冬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道。
乖乖，后世鼎鼎大名的汉冬网络商城创始人娄强冬，竟然在海隆大厦卖光盘？
黎天接过名片一看，果然是娄强冬三个字没错。
不同于其它摊主的名片上都是126开头的传呼号，娄强冬的名片上已经是一个138开头的十位手机号了。
毕竟是娄强冬啊，黎天感叹。
黎天定了定神，对娄强冬道：“冬哥，我这次是来买单片机的，不知道冬哥有没有认识的兄弟？”
娄强冬挠挠头：“呦，这个配件都在二楼，那我可不太熟了。我们一楼主要都是消费品。”
“没事冬哥，我可能也会买点消费品，我是外地的，到时候我把钱给您汇过来，您把货给我寄过去就行了。”
跟冬哥搞好关系，准没错。
“小兄弟放心，我娄强冬永远不会对不起任何一个兄弟。”冬哥拍着胸脯。
“行，冬哥，那我去楼上转转。”黎天跟冬哥闲聊了几句，就要告辞。临走时，又撂下一句：“诶，冬哥啊，有空喝点奶茶，挺好喝的。”
冬哥愣了好一会儿神。
黎天和刘会计来到二楼，这里就以各种半成品元器件为主了。这些零件要真正使用、更换起来，没有点技术还真玩不转，都是面向工程人员的。
二楼的店主明显比一楼的冷淡多了，说白了，这里拼的都是技术参数，没必要使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推销技巧。
黎天很快问明了单片机销售商的店面位置，目前进入国内的单片机主要有三家，都是山姆大叔的牌子。这几家铺子同时兼营这三家十几个型号的单片机。
“老板，89C52这里有吗？”
“啥子？”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
“89C52啊，最基础的型号。”
“哪个公司的？”老板一口四川话。
“美特尔啊，美特尔89C52。”黎天记得，这种芯片大概90年代初就问世了，现在应该十分常见才对。
“你等一哈，我去问一哈。”老板在楼门口找了个公用电话，打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89C52这个型号太新了，国内暂时还没得。你要是需要，我叫厂家单独进口，先交五百块押金噻。”
黎天眉头一皱。
“那店里有啥？我要现货，等不了。”单独进口，少说不得一两个月，黎天大概都要开学了。
“嘞个，嘞个，还有嘞个，厂家说跟你要的都差不多。”老板熟练地从货架上翻出几个盒子。
“80C51、87C51、……这都啥老古董啊。”黎天记得，这些东西都是美特尔八十年代的产品，十分难用。
“这些都什么价？”刘会计试探性地问道。
“嘞个三百，嘞个三百五，嘞个五百。”店主熟练地报价。
“太贵了，这小破芯片哪值这么贵。”就这些东西，在后世也就是三十块的玩意。
“那你说好多钱嘛？”店主问道。
“五十块一个，我要十个，怎么样？”黎天道。这个年代的五十块钱，得相当于2030年的好几百块了，黎天觉得这玩意进口成本也就在三十块左右。
“五十块钱你有好多我就收好多，本钱都不够噻。”店主摇头道：“80C51那个，你要十个的话，我最低给你一百块一个，咋个说？”
刘会计都看傻了，哪有这么砍价的，人家要三百你还五十？这也就是摊主脾气好，给了我我才不搭理你。
其实这倒不是摊主脾气好，而是这玩意漫天要价的确有市场。
这年代，来买单片机的主要有两种人，一是大中专院校的老师买来做教具的，既然能报销，他们才不在乎价格。二来是附近几个学校的大学生，他们没经历过社会，也不懂什么行情，一唬一个准。
“七十，不卖我们走了，再到别处问问看。”黎天作势要走。
“等一哈，等一哈儿嘛小兄弟。我又没说不卖。七百块十个你拿走噻。”
刘会计交钱。
黎天肉疼。
他几次想出口说，干脆先买八个算了，后来想了想，万一这老古董烧坏了，没有备件，还要再挤一次火车来汉京，还是狠了心买了十个。
“黎师傅，咱还缺啥？”买完了单片机，刘会计问黎天。
“就差电路板了，不过这玩意得定做，我图纸还没画，要不咱们先回去画图纸？”
“别啊黎师傅，你上次画的图我都带着呢。”刘会计说着从包里抽出黎天上次给钟厂长画的草图。
“这……这草图啊，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给做。”黎天拿不准。
“先试试呗，万一人家后天做不出来，咱这票还得去改签”刘会计一早就买好了回程车票。
二人很快找到了印刷电路板的铺子，说完需求后，这铺子的老板却直摇头。
“做不了，我们这只能印单层板。”
黎天愕然。
“双层板得去工厂里定做，少说一个礼拜吧。”老板补充道。
黎天显然没有一个礼拜。
“那我把这个图改成单层吧，单层板什么价？”
“单层四千乘四千密尔，五十一张。”
电路板这个行业里的尺寸，都是以密尔为单位，四千密尔听起来很大，也就是十厘米见方。
要在巴掌大的空间里排布单片机和各种整流电阻、电容，还要留出地方给几个传感器的接口，就好比在一张便签纸上做文章一样。
更难受的是，这文章每个字还不一样大，字与字之间还要有笔划（电路）相连接，还只准写一面，背面写了也印不出来。
“你这个……我看很难改，要不你还是去厂里试试？”老板望着黎天画的电路图摇头。
第十二章 神童
“没事老板，我自己改，你电脑借我用一下吧。”黎天道。
“现场改图？那可得收费了啊，一个小时十块。”老板有点狠。
“行，没问题。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改好。”黎天笑笑，坐在电脑前，打开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图标。
早期的电路板都是人工板，说白了就是在电路板上镀铜，再镀蜡，人工抠去不需要的蜡膜，放入酸性溶液中，蚀刻成电路。
单片机的引脚十分密集，用这种土办法精度实在难以保证，黎天只能选择这个时代才刚刚在国内起步的电子印刷电路板。
所谓电子印刷，就是把镀铜的工序交给一个类似打印机的设备来完成，像在纸上印刷文字一样地在电路板上印刷铜箔。
虽然这个时代国内的民用印刷机还十分原始，但比起手工蚀刻，已经精确了许多，完全可以用来安装黎天刚买的那些八十年代的单片机。
电路板制图，用的都是EDA软件，新版本的软件除了增加一些可有可无的辅助功能外，本质上跟这个年代的EDA软件没什么区别，适应了五分钟，黎天很快就能上手。
接下来，就是老板见证奇迹的时刻。
黎天对这种工作的熟悉程度，简直可以说是熟练的让人心疼了。刚参加工作的前几年，黎天基本上都是在跟这种电路板设计打交道，也自然摸索出了许多技巧和门道。
老板本人当然不是外行，从这种技术1993年进入国内以来，他就买了一台电路印刷机开始从事这个行业了。经常有客人拿手绘的图纸要印刷，都是老板帮忙画进电脑里。
但是跟黎天画图的技术相比，老板的技术简直就是幼儿园水平。
这老板从最开始的是不是瞟一眼，过了几分钟就变成了聚精会神地看着黎天画图。
只用了三十分钟，黎天就把所有元件都排布好了，走线的顺畅和清晰程度，简直可以当教科书。
这其实也是黎天的职业病，后世的黎天，画的都是高精度的微缩板，走线稍有不慎，就容易产生电磁干扰。而现在这块电路板还相当原始，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
“小兄弟你……你这手艺哪儿学的？”老板惊叹。
“鲁东兰降技术培训学校。”黎天信口调侃。
“真他娘厉害啊……”这可不是商业互吹，看到最后，老板甚至都快跪在电脑屏幕前面了。
“小兄弟我今天给你算三十一块板，我交下你这个朋友了，你给我留个电话行不行，回头我有比较难的项目我去找你。”老板见机极快，这位老板手里其实有挺多利润很大的项目，但可惜自己的布线水平达不到人家的要求，只能告吹。
“没问题啊，电话……”黎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家里还没有安装电话：“刘会计，你把厂里的电话留给他吧。”
眼下，最有可能找到黎天的电话号码就是养鸡厂了，毕竟，黎天每个月都要去那里检查设备。
“老板，这个板子多久能做好？”刘会计一面留电话，一面问老板。
“电脑印刷本来是明天取货，你要几张？”
“十张。”刘会计抢答。
“不，八张，八张就够了。”黎天道。
电路板又不像单片机，这都纯铜的玩意，哪有个坏，要啥备件。
“八张板我给你加个急，你们六点来取就行了。”
“哎呦，那可太感谢了，谢谢老板。”刘会计有些兴奋。
眼下才是下午两点多钟，三个来小时，逛街嘛时间不够，反正晚上就能取上电路板，二人干脆就回旅馆收拾东西。
“跟黎师傅出来是真开眼，下回来这地方还想着带着我。”刘会计好像对这些电子产品颇有兴趣。
“你……你对这个感兴趣？”黎天问道。
“不瞒黎师傅说，我从小就喜欢拆收音机，拆坏好几个了，也没研究清楚收音机是怎么出声的。”
“你光是拆不行啊，这电子产品，你得从电路入手。学过电路吗？”黎天微笑。
“初中都学过啊，电阻电压啥的，可是别的元件我就不太懂了。比如有那铜线绕圈圈的，看着就挺厉害，可是咱也不懂。”
“铜线绕圈圈？那是电感。”
“电感？那是干啥用的？是电阻的一种吗？”
“不是，哎呀要不我教你吧，反正也没啥事。”
“那可太谢谢黎师傅了。”
……
黎天教的全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又加上自己这么多年对电路的理解，刘会计学得也极快，大概是这小子天生就有悟性吧。不消一个小时，已经讲到三极管了。
等到五点四十多分，二人要去取电路板的时候，刘会计已经能独立设计一个功率放大器了。虽然这个放大器真正用起来很不稳定，可能用个把小时就要爆炸，但对于刚学电路设计两个小时的刘会计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取上了电路板，刘会计算了算时间，二人还来得及乘坐当晚的火车回汉西。
二人乘坐的仍然是当初那趟火车，不过，这火车是从汉京始发的，因此票面上写明了铺位，倒是不怕再站一宿了。
“这次咱可睡个安稳觉。”黎天逛了一天中宫屯，已经十分疲惫。
但黎天这flag也不能乱立。
这一路上，黎天基本上睡不超过十分钟，就得被刘会计叫醒一次。
“黎师傅，上拉电阻是什么原理？”
“上……上拉电阻是拉高输入电阻和逻辑电平的。我说刘哥，你能消停会儿么？”
“好嘞，我自己看，我自己看。”
五分钟后。
“黎师傅，OC门电路实现逻辑三态门加上拉电阻行不行？”
“刘哥，我这刚睡着。……”
刘会计不知道从哪淘换来一本《电子线路基础》，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这作者是怎么想的，许多地方都不写清楚，刘会计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打扰黎天。
不过，有了黎天的在线答疑，刘会计的电路水平也是突飞猛进。
等到次日上午，列车到达汉西站的时候，刘会计画出的收音机电路设计，已经连黎天都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了。
一天就能基本掌握收音机原理，黎天眼中只有两个字：神童。
第十三章 试运行
“钟厂长，我们这次出差，采购共计花费一千一百二十元。”回到汉西的刘会计向厂长报告。
“还算合理。”钟厂长点点头，对黎天道：“剩下的三千多块，我钟元说到做到，等到自动化改造验收完毕，都是你的劳务。”
“那可太感谢钟厂长了。”若在后世，这几千块黎天当然不会这么在乎，可是如今，黎天穷啊，是真穷。
后世的天璇集团，正是乘上了智能手机的兴起这阵东风，一步步做大，才积攒下足够研发芯片的经济实力的。
可如今智能手机之父乔老爷子还在做动画片呢，智能手机起码十几年之后才会出现，就连大哥大还是个奢侈品，黎天感觉自己有劲无处使。
“小黎啊，这零件都齐全了，你看咱们今天能开工吗？”钟厂长对改造孵化室的事情很上心。
“没问题钟厂长，不过这设备都挺沉的，我一个人恐怕搬不动。”黎天有些无奈，毕竟现在他的生理年龄才十五岁，还没多少力气。
“哪有让技术员自己动手的道理，我给你派几个工人，你指挥他们就行了。”钟厂长笑道。
这个年代，社会经济的大发展让教育的发展已经有些滞后了，人才不管到哪里都是受到极度尊重的，这种尊重让黎天有些感动。
黎天指挥着几个工人，没用两天就把一间孵化室改造完成了。黎天本来以为，往单片机里面写代码还需要去汉西大学找黄云帮忙，没想到厂里就有一台运行良好，配置上佳的计算机。
同这个年代大部分计算机一样，厂里这台计算机也没有联网。平时都是刘会计在使用，据刘会计说，这台计算机是用来记账的。
“你会用计算机录账？”黎天有些不信。
“我当然会，很简单的。”刘会计随口道，想了想，又说：“就记一些基础的账。”
接着，刘会计就向黎天表演了他是如何在计算机内记账的。
刘会计启动计算机，进入了当下最新的视窗3.2操作系统，接着熟练地找到了一个名叫“记事本”的软件，开始打字。
这台计算机买回来已经小半年了，刘会计至今没有学会怎么切换和使用中文输入法。
刘会计眼睛盯着键盘，用独特的一指禅功夫，一个字母接一个字母地把账本敲进电脑里。
黎天哑然。
距离办公无纸化的时代，毕竟还有太多年了。
“我需要用一下计算机，写指令。”黎天向钟厂长申请。
黎天本来以为，这台计算机里面存储了厂里的账目，自己这个外人要使用，厂长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没想到，钟厂长却很爽快。
“没问题小黎，你帮了咱厂这么大的忙，这台电脑以后你随便用。”钟厂长顺手写条子。在汉西养鸡二厂，钟厂长的批条价值不低于圣旨。反正刘会计也不怎么会用，电脑放着也是放着。
又经过了一天的调试，第一间全自动孵化室已经进入试运行阶段了。
黎天带着钟厂长等人视察自动孵化室，并现场演示了自动控温、控湿、转蛋等功能，看得出，钟厂长很满意。
同样是这么一间孵化室，以前最多能摆放一万多只鸡蛋，但自动化改造之后，容纳量翻了四倍不止，如今可以容纳五万只鸡蛋同时孵化。
原先利用不上的顶层空间和给工人转蛋时预留的操作空间，如今也都满满当当地都是安置鸡蛋的位置。
高中低三个出风口有规律地吹着定温定湿的新鲜空气。外屋的控制面板上精确地显示着当前室内6个采样点的空气温度和湿度：38.5摄氏度、60%湿度。和孵化室内保留的那只传统的煤油温度表上的温度完全相同。
“如果气温发生变化了，这个能自动调节吗？”钟厂长问道。
黎天自信满满：“我给您演示。”说着打开孵化室的大门。
眼下的气温是28度，孵化室大门洞开，28度的空气大量涌入，很快，煤油温度表和控制面板上的温度示数就都有了反应。
随即，一阵隆隆的响声越来越大，三个鼓风机和配套的电热丝全速工作，没用一分钟就把温度又稳定在了38.5度。
钟厂长带头鼓掌，随行的厂领导和技术员们掌声响成一片。
黎天放了几只鸡蛋上去，然后在控制面板上按动“转蛋”按钮。
承托鸡蛋的滚轴轻柔地转动，而且是上千只滚轴同步转动，鸡蛋缓缓旋转。
厂领导们大都是养殖业的行家，对于这种转动是否满足转蛋的要求，当然十分清楚。
又是一阵掌声。
“转蛋还需要人工按电钮？”技术员李元勇问道。
“不需要。”黎天笑笑，答道：“每隔两个小时程序自动控制转蛋一次，当然，也可以人工干预，人为增加或者减少转蛋次数。”
黎天按动下面的控制按键，在屏幕上显示出下次转蛋的倒计时——还有52分钟。
“马上组织孵化车间的工人学习，弄明白这个机器怎么用。”钟厂长望着控制面板上几十个按钮，有些担心这机器太复杂。
其实对于一台机器来说，按钮越少，操作的逻辑越重要。而按钮越多，需要学习的操作逻辑反而越简单。
黎天当然也考虑到实际在这里操作的工人文化水平都不高，索性就把所有的功能都设计的了唯一对应的按钮，只不过现在按钮上还没有标签，所以看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拿温度调节来说吧。孵化前中后期对温度的要求其实是有细微差别的，比如前几天需要38.5度，到中期最佳温度则是38度，孵化的最后几天，则要降到37度。
照理说，用温度加、减两个按钮就能实现调温功能，如果怕误触碰，最多再加个锁定键。但黎天做的这个面板上，温度这一块直接从36到39度，每隔半度设一个按钮，共是9个按钮，按动按钮，就把温度设成对应的温度。
至于温度锁定这种功能，黎天压根就没打算做到机器里面，解决方案也很简单粗暴。他直接在这9个按钮外面加了一个盖子，还上了锁。虽然钥匙就扔在旁边，但这样一来，如果不是真正需要调节温度，谁也不会在无意识状态下打开锁随便按键了。
黎天找来几张纸和记号笔，在每个按钮旁边都写了功能标签，钟厂长的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反正孵化过程中可能的指令就那么几十种，都被黎天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第十四章 学电脑
“人才呀。”也不知哪位领导，望着写满标签的控制面板叹道。
“是啊，人才难得。”钟厂长也感叹。
“这么好的人才，可惜不是咱厂里人。”那领导又感叹。
钟厂长见机问道：“老吴你主管人事，咱们还有没有大学生分配指标？”
被点名的领导一脸痛心：“可惜了，今年没有了。”
其实几位领导的想法也有点太简单了。大学生毕业分配这件事，从90年代初开始，就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毕业分配这个名词，逐渐被扔进了历史的故纸堆，取而代之的是“双向选择”。1995年，正是分配制度和双选制度并行的年代。
说白了，真正有能力、有技术的毕业生，根本就不屑于占用分配名额。而那些还需要依靠分配的大学毕业生，要么是能力不足，要么就是专业冷门，总之是双选企业挑剩下的。
而掌握自动化、计算机技术的优秀毕业生，可以说是这个年代最热门的抢手人才了。几乎完全都被各大新兴的高科技公司高薪录用。
养鸡厂的几位领导还指望着像黎天这样的人才能够拿着派遣证主动投靠，他们还远远没有意识到，在风起云涌的改革年代，这种模式已经完全落伍了。
见识了这台设备的功能之后，钟厂长和几位领导共同决定，明天就启用这间自动化孵化室。如果21天之后，第一批幼崽破壳，孵化率和稳定性都通过了实践的考验，马上授权黎天进行剩下的孵化室改造。
至于许诺给黎天的劳务，钟厂长当然也不会食言。
黎天揣着三千八百多块就回了家。
“你哪来得这么多钱？”黎母愕然。
“啊？没什么，这两天打了个工赚的。”黎天说的是实话。
但是黎母显然不信：“打什么工？一个礼拜就这么多？”
1995年，汉西的月平均工资是500元。黎父的工资稍稍超过平均线，650元。
黎母在前些年轰轰烈烈的改制潮中，被定性为“内部退休”。虽然名义上还算是正式员工，但不需要出勤，也没有具体工作，赋闲在家，领着每月200元的象征性工资。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吧。”黎天感叹。
“初中毕业生就这么有力量？”黎母好歹高中毕业，显然对黎天的话不太相信。
“这个……”黎天面不改色：“主要是因为我勤奋好学，自学了一点技术。”
黎母将信将疑：“你是不是参加了什么骗人的组织？”
“你见过往人手里送钱的骗子？”黎天发笑。
“有的组织就是这样，给你点甜头，然后就把你骗进去。”黎母不依不饶，忽然又道：“违法乱纪的事咱不能干，你看楼下那二小子，偷人家东西给抓了进去，听说判了三年。”
“妈，你儿子是那样人吗？”黎天反问。
黎母沉默。
要搁以前，黎母肯定不能认为儿子有这种坏心思。可是中考完了之后这几天，这孩子是整天不着家，还跟着人去了汉京，说话的方式也跟以前有很大不同。
知子莫若母，黎母隐约感觉，这个儿子，好像是有一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这钱妈先给你保管吧，你自己拿着准得丢了。”
“这……不合适吧。”黎天显然不适应。
“我是你妈，有什么不合适的？”
“我还想用这笔钱呢。”黎天实话实说，要在1995年重建天璇，没有启动资金怎么行。
“你能有什么用钱的地方？”
“我想……呃，我想做点小生意。”黎天斟酌用词，他原本想说，我想开个公司。
“你把心思给我放到学习上。”黎母皱眉：“考个好大学比什么不强。还做小生意，好不容易挣点钱都让你自己再赔进去。”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跟你说，他想去做点小生意，任谁也不会轻易就认可。
黎天干脆放弃了挣扎，反正这才是个小头。等剩下那七个孵化室改造完成，还有三万多块的劳务。
这笔钱打死不往家里拿，黎天下决心。
“你这几天也不着家，今天咱去串个亲戚。”黎母在衣柜里找衣服。
“串什么亲戚？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黎天记得，后来他家这房子拆迁的时候，正赶上黎父下岗失业，当时黎父黎母四处借钱，几位亲戚的态度都十分冷漠，后来，这些人就渐渐不来往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黎母有些不快。
“要串……咱去我三姨家吧，有日子没见着三姨了。”黎天的三姨身体不好，没过几年就病逝了，黎天的的确确是有好几十年没见着活的三姨了。
“也成吧。不过你这中考完了，别的亲戚们不去走动走动这说不过去。”
“别的……过几天再说吧。”黎天搪塞。
黎天和母亲出门，黎天顺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黎母本来想拦阻，但孩子刚挣了不少钱，奢侈一把也应当，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一进三姨家的大门，黎天就听到了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小神童其乐无穷啊！”为唐老鸭配音的那位演员熟悉的声线出现在电视里。
“涛儿，给你二姨和哥哥倒茶，就知道玩。”三姨呵斥。
“好嘞，好嘞。二姨好，天天哥哥好。”涛儿熟练地按下暂停键，电视屏幕里那个不停跳跃的小人就被定格了。
褚江涛今年十岁，正是好玩的年纪。
黎天望着那台“小神童”中英文电脑学习机，眼神发亮。
这年头，手机、电脑行业都是刚刚起步，除了给工厂搞自动化改造之外，黎天正愁不知道能干点啥，眼下这个学习机无疑给黎天开辟了新思路。
黎母和三姨在客厅聊着天，也不知为什么，这姐妹俩总有聊不完的话，从张三聊到李四，家常说到理短。
黎天就这么盯着褚江涛打游戏，一盯就是一个小时，把人小孩都盯毛了。
“哥，要不……你玩两盘？”褚江涛试探性地问道。
黎天沉默，他当然已经脱离了玩游戏机的初级阶段，此刻正在盘算围绕这个游戏机能做什么文章。
“天儿，弟弟问你话呢。”黎母提醒。
“啊？问我什么？我不玩，你玩吧。”黎天回神，顺手翻起搁在一旁的几张游戏卡带。
“这个多少钱一盘？”
“十块。”三姨抢答。
“这孩子，见人家有游戏机，自己也想买，买的时候还骗我说学电脑的。我就没见他学过电脑。”
“妈，你不懂，这就是学电脑。”褚江涛争辩。
“你就这么学电脑？就这小傻子天天顶砖头就能学电脑？”三姨哭笑不得。
电视屏幕里，一个穿着工装、头戴小红帽的角色正在配合的顶着头上的砖头。
第十五章 大卸八块
“我当初要是知道这玩意这么烧钱，我才不给他买。”三姨继续吐槽。
“一百二十八块，就买个游戏机，啥游戏也没有。想玩游戏，还得再买游戏卡。涛儿，你自己跟你哥哥和二姨说，你买了多少游戏卡了？”
“没，没多少。”小涛头也不回。
“小孩正是玩性大的时候，玩玩也好。上了初中能管住就行了。”黎母劝道。
“只怕到时候玩野了，想管也管不住了。”三姨叹气。
黎天双手一别，随手就把一张游戏卡拆了。
“你干什么黎天？怎么把弟弟玩具拆了？”当妈妈叫你的全名的时候，就代表她可能真的生气了。
“没事妈，我研究研究，回头再给它装回去。”黎天满不在乎，对这种卡带的结构，他十分熟悉。
“涛儿自己都不知道拆了多少了，没事。有里面那个东西就能用，那壳子是个摆设。”三姨解释，看来三姨对这种卡带也是十分熟悉了。
“你这乱拆东西的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也不看看是不是你的就拆。”黎母不依不饶。
不过黎天已经不太注意了，他举着卡带里面的电路板研究。
等到黎天真正能看懂电路的时候，已经是21世纪了，这种游戏卡带早已退出了市场，被眼花缭乱的电脑游戏所取代。说起来，黎天还真没有认真研究过这种卡带。
卡带的制作者深谙营销之道，明明是半寸来高的电路，非要弄个三寸多长的盒子来装。十块钱就买个半寸来高的电路板，谁都会觉得亏，但是如果是买一个又厚又高的黄色塑料盒子，人们就会自然认为，盒子里面充满了电子元件，十块钱买这么一大盒，真超值。
黎天一望之下，这卡带可以说是毫无技术含量，只有一个记忆芯片，外围都是电路，连个多余的电阻都没有。
“行了小天，快给弟弟装好，咱该吃饭了。”黎母招呼道。
“别玩了，上桌。”三姨也对褚江涛喊。
褚江涛虽然贪玩，毕竟还是得听妈妈的话，撂下游戏机手柄就去了餐厅。
“你们先吃，我等会儿吃，不用等我。”黎天随口应付。
“这孩子，还有点规矩没有，你还没有弟弟懂事。”黎母不快。
“算了没事，小孩子玩性大，让小天玩会吧。”三姨劝道。
等到三人把饭吃个差不多，黎天还是没能上桌。
褚江涛扒拉了两口饭，回头就要接着玩游戏，一走回客厅，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黎天已经把那台“小神童”大卸八块，正仔细研究着里面的电路。
“弟弟别急，哥一会就给你装回去。”黎天擦汗。
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把一台“电脑”拆了个底朝天，你还能指望他再装回去？
除非他是穿越来的。
等到黎天母子告辞的时候，黎母还是再三道歉。
“以后这个学习机出了故障你就拿过来，我叫老黎找人给你修。”
虽然装回去之后，看起来一切功能都还算正常，黎母毕竟还是放心不下。
“嗨，什么学习机，就一小孩玩具，没什么。”三姨大度。
黎天毕竟是行业内的翘楚，看了几眼，也就大概摸清了这个学习机的套路。
要制作这么一台“学习机”，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了。
首先就是6502型处理器，这玩意实际上是国外70年代的产品，在国外早已经是烂大街的普及货了。但是在国内，大概还只有中宫屯那几家铺子有渠道拿货，基本上是一个完全垄断的格局。
“小神童”学习机整机的价格才一百多块，黎天估计，要是在中宫屯买这个芯片，恐怕一块芯片就得一百多。除非像“小神童”一样，把工厂设到岭南特区附近，那里肯定有渠道能从港城低价进货，不过这对黎天来说肯定是不现实的。
光有一块处理器还不够，还得各种辅助的记忆芯片、显示芯片，这些东西的情况跟处理器大同小异，除了岭南特区，在国内没什么市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销售商。
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小神童”基本上已经对这个市场实现了控制，就算你能造出来类似的产品，也很难在一个已经饱和的市场上再分一杯羹。
不过这个卡带，倒是可以仔细研究一下。这玩意生产成本很低，只要能找到核心的记忆芯片，其它问题都非常简单，找几盘带子复制一下就完事了。
黎天盘算了几天，心里大概有了谋划，开始收拾行李。
黎母眉头一皱，感到事情并不简单：“你不是刚从汉京回来吗？又要出去？这次去哪儿？”
“我跟您说实话吧，”黎天这次并不打算瞒着母亲：“我打算做这个游戏卡带，去买点材料。”
“做手工？你要什么材料，妈给你买。”黎母显然误会了黎天的意思。
“不是手工。”黎天摇摇头道：“游戏卡带，就是上次我在三姨家拆的那个。我这几天算了算，这东西成本也就一两块，能卖十块钱，暴利啊。”
“看把你牛的，你会做？”黎母当然不信。
“我要是没点手艺，前几天那几千块怎么赚的？”黎天据理力争。
“你前几天……是给人做游戏卡带去了？”黎母疑惑。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类似的东西。”黎天随口敷衍。
“那也不能一个人跑啊，现在街上拐孩子的可多。”
“那……？”黎天听出妈妈的意思了。
“你爸过两天能放两天假，咱们一块去，你先跟妈说说去哪吧。”黎母在家里说一不二。
“去……去岭南特区。”
黎母犹豫了一阵，才道：“出去走走也好，反正咱们一家人都没事也挺难得的。”
黎母完全把这次出行看成旅游了。一来黎天刚刚考完试，二来黎父也正好有难得的假期，三来前几天黎天才带回来一比横财，不愁经费，这几件事撞到一起，黎母也不由得打起了出游的主意。
“没问题，到时候咱们好好放松放松。”黎天也想借这个机会，跟父母一起共叙天伦。
毕竟，后世的黎天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