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凶案疑云
神州大陆,物华天宝,东方之地,有福泽之所,乃梦歌城,百花延绵,云蒸霞蔚。展卿为今,当即赴任,不可有误。
帝都,落星楼中。展寂从榻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接收圣谕,来传口信的是圣上身边的陈公公,没有带任何人。
“月令大人,不用行礼了。”陈公公赶紧把要跪地行礼的展寂扶起来,低声说:“您身份特殊,圣上只能私下调令,收拾一下,即刻前往肆州梦歌城吧。”
展寂抬起头看着陈公公,突然吃吃笑了起来,低声开口,仿若迟暮:“这是为我保留最后的颜面吗?”
“展大人……”陈公公涩声,却无法说什么慰藉之语。踏雪飞鸿,撵落成泥。昔日可以连接人神的月令大人,如今只是个犹如膏肓的破败之人,何不叫人感慨惋惜。
“谢,主隆恩,臣,受命!”展寂低低说出这句话,下一刻,却骤然呕出一口黑血。
远在东方的梦歌城,与帝都相隔千里,圣上没有派任何人护送展寂,用意不明而喻。一个帝都的罪人,就算在上任路上死掉,也只能是他命里无缘了。
肆州,往北延绵,林深数顷,高山仰止,地貌奇特。往南展望,荒漠戈壁,平原流域,各为风光。梦歌城,就坐落在顾北瞻南的线上,得天独厚,物竞天择,成就了肆州最肥沃,最钟灵毓秀的所在。
展寂要赴任的,便是这梦歌城的县令。离开帝都的当天,也不知是天公何意,大雨瓢泼,展寂自己雇了马车,最后看了帝都巍峨的殿宇一眼,转身,离开了。
没有一个人来送他,在他身处高位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只有自己的侍童和师父,如今,侍童生死不明,师父羽化离世。
这个世间,他只能孑孓独活。
孤苦,就是他往后余生的写照。他坐在马车里,笑了起来,眼睛里,却犹如被大雨淋湿,流出了凄清。
梦歌城原本的县令言飞,半月前突染恶疾,药石无灵,城中所有大夫皆束手无策。将此事上报以后,县衙收到了一封回执——会有新任县令来接管梦歌城。
至于言飞,若能渡过比劫,上级自有职位让他任职,若不幸殒命,也算是鞠躬尽瘁,为民而死,自会好生厚葬。
梦歌城中因了此事沸反盈天,街头小巷议论纷纷,皆因伴随县令染疾,城中还有无辜少男少女失踪,后来被发现尸体,都已被剜心而死。
酸秀才按捺不住心中的奇思异想,嗖嗖嗖连夜写出志怪小说,大体就是,千年古城,妖祟作恶;如花美眷,诛心殒命;江湖侠士,除魔卫道。
并且这本小说还有一个极具风骚的名字——梦歌业火志异。按酸秀才的说法,这千年城池突遭比劫,必定是业火焚世!
莫燚遥在巡街的时候就看到街头巷尾,男女老少都在看这本小说,期间还交流讨论,某某原型,某某事件。他走到卖书卖得火热的摊位上,买了一本,刚翻来第一页,他就觉得眉心直跳!
——“话说,肆州心脉,梦歌一陌。
梦歌城,福泽之地,地杰人灵,城池相依,乃几陌山也,山中修仙者,遗世独立,清朗不与世人知。皎皎明月者薛姓女子,灵力超群,世人慕之。城外数百里,有百花盛开之谷,其中仙苑廊宇,是为点陌宫,清风霁月者,白姓公子。
白,惊鸿之子,与薛合力斩杀妖孽于百花谷,平息业障,举世宏伟。
是,称仙侣奇侠,一对璧人。”
莫燚遥把第一页的前言看完,就大概明白小说里写的主角是谁了。
几陌山的薛明川和点陌宫的白浪。两个人都是修仙大派赫赫有名的人物,的确是用来写小说的好素材。
他看了一下小说的署名,一个平日里之乎者也的秀才。他合上小说,看了摊主一眼。
“现在人心惶惶的,你们还卖得这么欢快?有没有一点身为良民的自觉?”莫燚遥也不是生气,而是有点又气又好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莫捕头,哪有你说的人心惶惶啊?”小摊贩嬉皮笑脸地说。
莫燚遥转过头,看了一眼街头巷尾看着都在看小说看得很开心的人,忍不住暗暗叹气。的确,哪里人心惶惶,他们分明对这事追得比衙门还紧。
唉……莫燚遥叹了口气,准备继续巡街,小摊贩递了本小说给他,说:“莫捕头辛苦了,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可精彩了,文笔老练,剧情跌宕起伏!”
还能怎么着,收着呗。莫燚遥看着手里的书,哭笑不得。
入夜以后,梦歌城渐渐安静下来,更夫的吆喝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莫燚遥提着灯笼走在街道上,打算多巡会街,一来保护百姓,二来多查看一下,没准能找到线索。
长街萧瑟,夜色昏暗,他手里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一阵凄凉的风吹过来,灯笼里的烛火晃动了一下,便映出一个虚无朦胧的影子,虽然一闪而过,却没有逃过莫燚遥锐利的眼睛。
那似乎是一个人的身影。动作迅猛而轻巧。莫燚遥心头一跳,感觉到那个影子卓绝的轻功,想也没想,放下灯笼,迅速起身追了上去。
不夸张的说,在这个梦歌城地界内,能比莫燚遥轻功好的,一只手数得过来。并且他已经自诩轻功第一,所以当他发现他居然被对方甩开的时候,他站在黑夜里有了不小的打击。
除非是点陌宫和几陌山的修道弟子,不然谁能比他脚力还快。如若不然,那就不是人了。
就在莫燚遥还陷在纠结里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急促而短暂的呼叫。他凝神静气,几步朝声源处飞掠过去。
长街静悄悄的,各家商铺门前的灯笼已经灭了,林林幢幢的屋檐像一张张沉默寡言的血口,吞噬了那一声渺茫的声音。
莫燚遥在长街上跑了个来回,什么都没发现。他郁闷至极地想骂人。
然后在他福至心灵,脏话已经冲到嘴边的时候,一股血腥味涌进他的鼻尖。莫燚遥别的不行,狗鼻子那是毋庸置疑的,在衙门里有人形犬之称。
所以他一眼就锁定了一条不起眼的,幽深的小巷子。
悄咪咪拔出手里的剑,紧紧握住。他心里闪过一个怪物当场吃心的血腥场景,如果不是人,那他还是有些微害怕的,毕竟除妖什么的,不在他的业务范围之内。
当他深吸一口气,大义凛然地朝小巷子里冲去的时候,一柄比他手上更锋利的剑刃在黑夜里闪过冷锐的锋芒。他心里一个疑问闪过,怪物用剑?
然后没等他多想,对方一招狠厉无比的剑式直取他的命门,他横过自己的佩剑,堪堪挡了一下,发现对方那一招居然灌注了真气。他被震得虎口发麻,接连倒退好几步。
他狼狈地甩了一下手,还想抬起剑与对方大战几个回合,居然听见自己的剑咔嚓一声,不成器地断开了。
有没有搞错啊!这还是公家的佩剑,关键时刻居然被对方一招致命,豆腐渣啊,他好想骂人啊!
下一刻,那个藏匿在黑暗中的人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中,莫燚遥清楚地看见她那一袭柔和的浅绿衣衫,袖口和下摆绣着嶙峋傲骨的梅花,腰间系着一枚朱红的玉佩,刻成火红的羽毛,在火光下,玉佩上“几陌”二字清晰可见。
居然是几陌山的女修,莫燚遥认出对方身份,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他吐血一般说道:“这位姑娘,你好歹是大门大派的弟子,半夜三更你在这里干嘛!”
那位大门大派的女修睥了莫燚遥一眼,嘴角上扬,做出一个讥诮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你怎么这么弱。”
莫燚遥顿时暴走,风度全无地朝那女子吼道:“几陌山了不起啊,你谁啊你。”后面还有一句“狗眼看人低”,碍于对方好歹是个女的,他把那句话咽了下去。
“哦,你不认识我?”对方瞬间一脸傲气,说:“我在几陌山很有名的,我是薛明川。”
薛明川?那个传闻中几陌山最厉害的弟子?
可是看着自己手里的短断剑,又看看对面那个人居高临下的眼神,莫燚遥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特别不痛快地冷哼一声:“不认识。”
“孤陋寡闻。”薛明川赏了他一个白眼,把折子的火光朝旁边照过去。
那里有一具靠坐在墙角的少女尸体,面目狰狞,眼睛睁得老大,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致命伤来自胸口那个幽黑的伤口。
她的心脏没了。
莫燚遥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里的光暗淡了下去。
薛明川把莫燚遥的失落看在眼里,说:“凶手可能不是人。”
莫燚遥想了一下,没有搭话。不是人,那就是说,这件案子是妖物作祟了。涉及到这方面,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然后就是沉默,莫燚遥还在被薛明川“羞辱”和看见又死一个的事情中没缓过劲来,所以他没注意到,他后腰别着的小说已经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薛明川以为是什么物证,伸手捡了起来。
“梦歌业火志异……”薛明川看着这个名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莫燚遥本来还在沉思,听到薛明川念出名字,猛地抬起头,凄厉地喊了起来:“那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不许看!不许看!”
薛明川看着莫燚遥突然炸毛,像只准备打架的公鸡,愣了一下,然后,她把书别在身后,说:“你不会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这么激动?”
莫燚遥的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红了起来。那本书撑死也只是本消遣小说,本没什么好遮掩的,但是此情此景,要是薛明川看见里面写的什么内容,恐怕莫燚遥的脸都要丢尽了!
他咬着牙,心里思索万分,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要手贱接受那本书呢!他在心里咆哮,死的心都有了!
“不是吧……”看着莫燚遥这种反应,薛明川忍不住回过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书——很一般吧,乍看就是书摊上的小说而已。他在激动个啥?
“还我!”莫燚遥不做挣扎了,保持着最后的脾气,低声说。要是薛明川看了内容,想必先是狠狠嘲笑,后还要出去大肆宣扬,一个三脚猫身手的捕头,被打的落花流水,私下还看已人家为主角的小说啊!
“不要。”薛明川笑了起来,“我倒要好好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
莫燚遥心态瞬间爆炸,也不管自己并没有薛明川厉害,风度也没了,像个泼妇一样冲上去就要抢!
薛明川没动手,一手拿着自己的剑,一手拿着书,莫燚遥抓着她的袖子,使劲去抢书。
也不知道薛明川是什么恶趣味,她完全可以脱身顺便踢莫燚遥两脚,但是她不动手也不发火,笑嘻嘻地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感觉好玩的不得了。
纠缠不清间,莫燚遥没注意分寸,一把从薛明川腰间伸手过去,绕到她身后够她拿在手里的书。薛明川一直把书往后藏,莫燚遥就一直伸手去够。
这时候巷子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好几盏灯笼同时照了过来,把正在纠缠的两个人照得清清楚楚!
——莫燚遥的脸红得不像话,手缠在薛明川腰间,薛明川不反抗,脸上还笑得特别灿烂。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小情侣在调情。
重点是,旁边还有个死人……
“莫大哥……”来的是在其他街道巡街的捕快,语气中满是惊悚:“你在干什么?”
言外之意,莫大哥你调情也请分分场合好吗!
莫燚遥回过头,腾地一下,脸变得血红血红……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只有——千古英明一朝丧!
把尸体带回衙门安置妥当,又让仵作验尸,给薛明川整理目击证言,一系列事情弄完,黑夜已经过去。东方泛起鱼肚白,山岚云雾也慢慢散去,呈现出凛然清爽的早晨。
莫燚遥刚从验尸房出来,拿着仵作写的记录,转到前院,便看见薛明川坐在茶厅里,趴在桌子上小憩,对面是埋头整理证言的名叫慕然的捕快。
衙门里的师爷,不久前辞去职务归乡了,后来又遇上县令染病,城中命案等事,以致于招募师爷就放到了脑后,慕然被临时拿过来记录证言。
“怎么不让她去客房睡?在这儿会生病的。”莫燚遥把手上的资料递给慕然,弯下腰看着薛明川。
经过昨晚那件事情,衙门里的捕快已经心照不宣,默认他们是一对儿。慕然赶紧把资料拿起来,说:“莫大哥,你抱薛姑娘过去吧。”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
莫燚遥不明就里,挠了挠头,然后伸手拍了拍薛明川的背,小声说:“那个,嗯,明川?”
“呃……”薛明川迷迷糊糊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莫燚遥。
“去客房休息吧。”莫燚遥难得温柔,暂且先把昨晚自己脸面丢尽的事抛到了脑后。
“哦。”薛明川打了个哈欠,扭头看了看周围一眼,“天亮了?”
莫燚遥点点头,直起腰在前面带路,薛明川脑子还有点发懵,呆呆地跟着他走。
穿过回廊的时候,一丝轻巧的足记回响在屋脊上,薛明川猛地站住脚步,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抬起头看着回廊上空。
有人在屋顶!
她刷地一声踏上栏杆,足尖借力一点,衣袂猎猎间,像一只翻飞的青鸟,跃上了屋顶。
“薛明川!”莫燚遥回过头,就只看到薛明川一闪而过的身影。修仙大派出来的果真不一样,动作快得跟什么似的。莫燚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要咬牙跟了上去。
一个灰色的影子潜伏在屋檐飞宇处,薛明川二话不说,抽出长剑,冲着那个人影直劈而去!
那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身形高大,头发乱七八糟地四散着,完全遮住了脸。
他动作也是极其迅速,头也没回,却像一尾灵活的鱼,腾挪反转,避开了薛明川的袭击。落空的剑气劈在檐角,哗啦一声,瓦砾被劈碎,噼里啪啦落入院子里。
“站住!”看着那个人躲过攻击就要逃走,薛明川挽了个剑花,使出擒拿手抓向对方的肩头,对方回手挡了一下,肩头在薛明川的牵制一个卸力,脱身而去!
“还要逃!”薛明川冷哼一声,飞身而起,足尖聚力,踢向他的背心。
他这回没有躲闪的余地,被薛明川重重一击,扑通一下跪倒在屋脊上。
“抬起头来!”那一击薛明川用力不小,对方显然血气上涌,跪在瓦片上久久未动。薛明川挑直剑尖,擦着他的脖颈停住。
那人低着头,听着薛明川的话也不做反应。薛明川心上一怒,手腕向前一递,剑尖就要刺穿而去。
但是突然间细微地一声,薛明川的剑陡然被巨大的无形之力震开,她惊诧不已,运劲至手腕才勉强握住剑柄,但是那种悄无声息的力量太过可怕,她接连倒退好几步,定心定力才堪堪稳住身形。
对方缓缓站了起来,转过头,看着薛明川。
“你……”薛明川顿时不知所以,因为她居然看不清他的模样,清朗天光下,他的脸犹如被一团云雾缭绕,那不是薛明川的眼神有问题,而是他对她使用了障目术。
“你会术法?”薛明川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似笑非笑。握紧了剑,眼神开始变得深邃。
“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家伙?”薛明川开口,但是手里的剑却没有迟疑,身形如惊电,剑气荡开绚丽的光华,迎着对方,一击直上。
对方双手抬起,迅速在心口结印,随着低低的咒语吐出,一道淡蓝的光晕蔓延在他的十指间,薛明川灌满真气的一道剑气铺面而来,他凝神静气,抬起双手,聚灵为结界,挡住了剑气!
刺啦一声,剑气劈在男子的结界之上,汹涌的力量荡涤冲击,四周的瓦片犹如爆竹般炸开,呼啦啦漫天飞舞。
两人身处无形的风圈中,衣裳飞舞凌乱,两股力量僵持不下,周遭的一切事物迅速被摧毁!瓦砾泥石被风圈卷起,旋转升空,围绕在外围,形成一股小小的旋风。
外围的风圈越来越猛烈,巨大的力量已经濒临爆炸,这一刻,薛明川手里的剑突然光华大作,咔嚓一声破开了男子的结界,男子的力量被破开,外围的飓风刷地一声抽去了焦灼的支撑,哗啦啦坍塌,瓦砾碎石剔剔挞挞砸向地面。
薛明川的剑却也在那一刻咔嚓一声段裂成几段,其中一段剑气犹在,嗤地一声扎入对方的胸口,深入血肉,殷红的血犹如红豆般簌簌掉落。
男子退后一步,捂着伤口喘息。
薛明川也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断剑也再握不住,咣当掉落在地。她的手臂血脉被震裂,血从她的手臂一路蔓延下来,滴滴答答从指尖滑落。
两个人已经是两败俱伤,定定地站着,谁也没动。
莫燚遥的身影在飓风停息后才看的清,他站在在风圈外,终于看见了薛明川。
这种犹如暴力拆迁的力量惊动了衙门里所有的人,他们围聚过来,站在院子里目瞪口呆。
“薛明川!你怎么样?”莫燚遥焦急不已,即刻要冲过去。
“站住,别过来!他很危险!”薛明川厉声阻止莫燚遥的前进,眼神死死盯着对面的男子。如若他再敢有动作,薛明川能使出的招,也只有同归于尽了。
但是很显然,男子也伤得不轻,他看出了薛明川顾忌莫燚遥的安全,没有思考,几步往后退开,飞身踏上不远处的屋脊,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薛明川的视线中。
翻腾逆行的血气开始上涌,薛明川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溅在她的衣裳上,猩红点点。
她眼神有些恍惚,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从屋顶倒下去。
“明川!”莫燚遥眼疾手快,飞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从屋脊掠下,稳稳落地。
所有的人都急忙围了过来,担忧地看着薛明川。
“你怎么样?明川?”莫燚遥大脑一片空白,慌慌张张地用手擦去她嘴角的血迹。
“我……”然而薛明川似乎伤得比想象中严重,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刺眼殷红的血又流了出来。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噗地一声,一大口血悉数喷在莫燚遥胸口。然后,陷入了昏迷。
“明川!”莫燚遥死死攥着她的手,完全乱了方寸,呆愣愣地看着她。
“几陌山……”他在慌乱中反应过来,“她的师父寂介大师!”
“慕然!快去准备马车!送她回几陌山!”莫燚遥大喊。
第二章 云深深几许
几陌山位于梦歌城东方,是入梦歌城的必经之地,山势绵延,几乎将城池纳入怀中,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梦歌城温和的气候,四季如春,百花长盛。山上的寒潭更是为梦歌城提供了水源,滋养着所有百姓。
如此钟灵毓秀的神山,当中自然不缺修仙问道的人,于是乎,在一切都理所应当的时候,几陌山这个仙门就建立了。传说几陌山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守护梦歌城。
一开始的几陌山也曾广纳天下修道之人,鼎峰时山门弟子多达上千人,几陌山浩浩汤汤都是轻袍缓带的修仙者,山上聚集着充沛的灵力,福泽梦歌城,城中的百花谷一朵花的花期整整延续了一个月。
为此梦歌城中还有纪念那年花期长盛而设立的节日,花神节。
但是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几陌山分裂,男弟子离开了几陌山,到百花谷建立了点陌宫。此后几百年,几陌山和点陌宫维持着微妙的和谐,彼此并不待见,但是也不会公然对立。
而且每年三月初三的花神节,几陌山和点陌宫还会联手举办大会,祭拜花神。每年的花神节都是堪比上元佳节的大节日,流光夜舞,人头攒动,午夜子时还有激动人心的祭花大典,由花神圣女抽选出十种花卉,制作成花牌,分散在梦歌城各个角落,大家都可以寻找,找到花牌,便可以送给自己心仪的对象,花神会保佑两人感情长长久久。并且一个花牌代表着一个愿望,可以用花牌与几陌山或者点陌宫兑换。只要不违背道义,符合纲纪伦常。
几陌山美名在外,从各个地方跋涉而来的求学之人络绎不绝,但是几陌山入门考核刁钻古怪,少有人能通过。所以大多数人盛兴而来,败兴而归。
送薛明川回山门的路上,莫燚遥一直都心不在焉,他坐在马车里,心乱如麻。
薛明川自昏迷以后,一直没有醒过来,甚至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连夜的披星戴月,不敢有误,才在一天之内赶到了几陌山麓。
几陌山岚,云雾霏霏,毓秀峻峭。山脉绵延不绝,几陌山的廊宇宫苑就建在最中央的峰岭,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古而有之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通向满眼翠绿的山林深处。
众所周知,修仙门派的人,一只脚已经踏出了红尘,容貌不受时光镌刻,餐风饮露,已然脱离五谷饱腹。所以,他们几乎飞身如羽,不染尘埃,或是御剑飞行,转瞬行踪千里。
那条路,只是用来试炼求学之人的决心。山势峥嵘崔巍,飞鸟横绝。古道九折盘盘,仰止叹息。以凡人的脚力,走上去也不知要多久。
看着几陌山高耸入云,绝壁枯荣,赶车的慕然这时候真的一脸木然,喃喃:“这也,太高了吧。”
莫燚遥掀开车帘,扬起头看着险峻峰崖,云雾山岚朦朦胧胧间,峰岭破云盈天,仿若连接苍穹与凡界的阶梯。
“你驾车回去吧。”莫燚遥嘱咐慕然,然后他没有片刻犹豫,回身背起昏迷的薛明川,踏上了古道。
也不知是有着什么信念,莫燚遥眼神坚毅,步步稳当,向着峰岭而去。
“莫燚遥……”在漫漫曲折古道上也不知行了多久,背上的人兴许是受了山岚间灵力的浸润,居然苏醒了过来。气息奄奄地喊了一声:“你,要带我回几陌山?”
莫燚遥脚步未停,声音中已经透着喘息,说:“你不用担心,我会送你回去的,找到你师父,你就没事了。”
“莫燚遥……”薛明川低低叹了口气,说:“我师父不在山上,她不久前,云游去了。”
“什么!”莫燚遥猛然顿住脚步,失声道:“那,那怎么办?”
“你放我下来。”薛明川说。
莫燚遥点点头,走到一块路边的高石旁,小心地把薛明川放下来。
“你的伤现在怎么样?”莫燚遥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担心不已。
她急促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浸出丝丝血迹。
“那个人很厉害,我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他修为颇深……我……体内的真气悉数逆行,血脉破裂,肺腑也……受了伤,十之八九,是好不了。”薛明川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说完。
莫燚遥听完,心里的信念瞬间就坍塌,沮丧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你没救了吗?”
“我有这么说过吗?”薛明川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莫燚遥被她的话弄得又气又笑,说:“你说话能不要大喘气吗!”
薛明川低头淡淡地笑了一下,这时候的她收敛锋芒,姿态娇弱,竟是有别样的红装风韵。
莫燚遥有一瞬间的心悸,愣了一下,呆呆地转过头,没有再看她。
“去,点陌宫,找白师哥的师父芒南前辈。他能救我。”薛明川看着莫燚遥,说。
莫燚遥听到可以解救,顿时舒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说:“从这里出发到百花谷点陌宫,怎么也得两天,你能坚持得住吗?”
“再耽搁一天,我估计就没救了。”薛明川低声说。
莫燚遥喟然沉默,看着云深不知处的山涧,他背着她大概走了一个时辰,也不知是走到了山岭的何处。
“你能向山上传讯吗,有你们门派的弟子,就能御剑带你前往点陌宫了。”莫燚遥想了想,说道。
谁知薛明川却低低笑了起来,说:“不是所有的弟子都会御剑的,只有到了一定的修为,才能驾驭自己的佩剑。整个几陌山,能御剑的弟子不超过十个。”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你知道吗,这条路,是走不到几陌山的。几陌山有结界,外人进不去。”
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莫燚遥这下子终于知道什么叫绝望,老天有时候就是要堵上你所有的路。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人出来引路,莫燚遥背着薛明川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那你能打开结界吗?或者你试着联系你山上的同门。”莫燚遥最后不死心地说。
“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了。”薛明川语气虽然轻快,但是眉宇间还是止不住地失落。
“不,我不相信,事在人为!”莫燚遥怎么也不甘心,他不相信老天会这么绝情。
他拉过薛明川的手,越过肩头,将她背了起来。
“没用的,结界会把我们两个人都隔离在外。”薛明川低声说。
但是莫燚遥不管,依旧沿着那条古道,一步步往前。
阳光从层层叠叠地树叶缝隙中投射出斑驳的光影,洒在两人身上。莫燚遥什么都不想,只坚持一个信念,那就是天无绝人之路。一路上古道在回折绵延,周遭的树木山石也在不断变化,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们是在前进,可是,无论走了多久,哪怕是经过料峭的绝壁,还是走过湿润的溪涧,最终出现在眼前的,还是绵绵无尽头的曲折小路。一直一直延伸进遮天蔽日的树丛中。
“停下吧。”最终,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也已经被清冷的月光所代替,那条路还是没有尽头,眼前也还是只有深深密林,那座坐落在峰岭间的宫宇,却连一个屋檐飞宇都看不到。
视线已经昏暗,月光温柔而冷谧,星野璀璨光亮,一切都看上去那么美好,但是行走在天宇下,深林中的两人却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冷和绝望。
莫燚遥的汗水流下又风干,薛明川能感觉到他湿透的背脊,忍不住再次开口:“莫燚遥,我们停下休息一下好吗?我好渴。”
听到她说渴,他才停下脚步,将她靠着一棵树放下。
“那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找水。”莫燚遥温柔地笑了一下,起身往外走。
“嘿……”谁知他刚转身,薛明川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虚弱地说:“骗你的,我不渴。”
她的手温柔细腻,柔弱无骨,那是属于女子的娇弱,可是却因为虚弱的气血而冰冷如雪,莫燚遥的心念在瞬间被轻轻地刺痛了一下,他怎么也挣不开她轻轻握着的力道,回过头看着她,说:“你怎么又骗我?”
那不是责问,也不是埋怨,而是温柔如水的无可奈何。
薛明川虚弱地笑起来,眼睛亮如星子,说:“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莫燚遥没有拒绝,慢慢挨着她坐下。
“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下山,以往师父都要派一个她放心的人跟着我,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而且武功低微,她总是说要是我一个人下山一定会出事。”薛明川低低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然后我努力地练功,不分日夜,不畏酷暑凌寒,终于得到了可以独自下山的许可。可是,还是被师父说中了,我,果然出事了。”
说完,薛明川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莫燚遥不了解她成长的环境,无法体会她说的那些东西,但是他能了解她那种想证明自己不是软弱之人的决心。他什么也没说,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轻柔温和。
月光轻柔地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披上一层银纱。
薛明川突然把头靠在双膝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缓缓地,轻轻地,她肩头微微起伏,发出了细微的啜泣。
她在哭。
莫燚遥顿时就慌乱起来,身体僵硬着,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那么多年了,为什么我还是不行呢……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薛明川伴着哭腔,喃喃自语。那似乎是她心里的一个执念,关乎着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莫燚遥并不知道。
他们是两个环境成长起来的人,莫燚遥从小孤苦,父母早早离世,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摸爬滚打,受尽白眼,历经人情冷暖地走过来。在他看来,薛明川是修仙大派寂介大师的关门弟子,年少名盛,修为卓绝,风光无限,他的确想不到她会有什么介怀困苦的事情。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熟稔到可以分享隐秘的私事,所以他没有立场,也不适合询问。他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知所措。
“你不要哭了。”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语气都有些不自然。
薛明川其实在他思索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的时候,已经收住情绪,停止了哭泣。听到他那种蹩脚又生涩的慰藉之语,薛明川慢慢抬起了头看着他。
他看到她脸上犹自挂着泪痕,眼睛也还在发红。轻咳了一声给自己缓解一下尴尬,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小说,递到薛明川眼前。
是那本梦歌业火志异。“你不是一直要看嘛,喏。”莫燚遥豁出去了,什么脸面的,统统不要了。
薛明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接过小说。“你干嘛还随身带着啊,你是有多喜欢啊。”
莫燚遥被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内心却在咆哮,我不是!我没有!
翻开小说看了几页,薛明川的脸色情绪转变可谓五彩缤纷,往后翻了几页,她再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但是又牵动了伤口,咧着嘴角倒吸了口冷气。
莫燚遥垂着头,没说话。
但是薛明川的脸色随着越往后翻就越沉重,最后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莫燚遥。
“莫燚遥,这是哪里来的?”薛明川语气严肃,沉声问。
莫燚遥察觉到她语气中的肃然,说:“一个小摊贩给我的。”
“可是里面写的怎么会这样?”薛明川把小说摊开,递到莫燚遥眼前。
莫燚遥快速看了上面的内容,脸色渐渐转为惨白。
——那原本写着薛明川和白浪除妖的轶事,但是在第一章之后,内容变了,变成了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上面详细地写着莫燚遥如何发现的尸体,如何和薛明川不打不相识,还有后来的她和神秘人交手,身受重伤,莫燚遥日夜兼程带薛明川回几陌山。甚至写了他们在山岭间被拒结界之外。
“怎么可能会……这,这只是本普通的小说。”莫燚遥毛骨悚然,翻书的手都有些颤抖。“怎么会出现这些记录!”
“是谁给你的?”薛明川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
“这,就只是城中的一个小摊贩。”莫燚遥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明明之前它还只是,只是……”他无法再说下去,看向薛明川。
“这,难道是浮生册。”薛明川有些不确定,她细细检查了一下书册,完全不像是上古仙册的模样。
浮生册,上古神灵在没有飞升浮云仙阙时在人间记录事宜的一本册子,本来是用来记录岁月变迁,沧海桑田的时光笔录,后来遗落人间,不知去向。
这是几陌山古籍上记录的内容,至于浮生册的作用,却是没有记录一个字。但是薛明川猜测,这大概是会记录已发生的事,同时也能预测未来之事。
可是上面的内容停在了“结界拒之”这四个字上。
薛明川盯着那几个字,突然间萌发了一个念头。她咬破指尖,点在书页上。
“明川!”莫燚遥一把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不要,万一……”
“没事。”薛明川笃定地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这才缓缓放开她的手,看着她的指尖点在页面上,写下了“解之”两个血字。
有些粗糙劣质的纸面上竟然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紧接着那两个血字瞬间被淡化,然后渐渐又汇聚成另外的字眼。
“踏鸿?”薛明川看着上面渐变的字,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就在两人疑惑不解的时候,书面散发的光芒突然大肆绽开,迷恍了两人的眼睛,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只是短短的瞬间,绽放的光芒又渐渐熄灭,最终完全消失。
但是光芒消失后,所有的一切也都不见了。莫燚遥,薛明川,还有那本诡异的小说。
夜风拂过,这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任何东西。
几陌山脚下,慕然并没有听莫燚遥的话回去,而是一直等在原地。
夜色醉人,月光清朗。慕然从马车上跳下来,准备舒展一下筋骨。这时候他迷迷糊糊看见不远处的草地上似乎躺着个人。
他赶紧跑过去,却在看清对方的瞬间大吃一惊。
昏迷躺在地上的人,竟然是莫燚遥。
同样的天幕下,不同的地点。展寂的马车刚好踏入肆州地界,在一家驿站落脚。
车夫安置好车马,便率先进了驿站。展寂站在驿站外,抬头看着星子璀璨的天宇。东方的星盘之上,有一颗晦暗的星星在缓缓运行,同时周围浮动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他屈起五指迅速掐算起来,但是却是无解,他算不出来这片星野的浮动是为何。
“奇怪……”天有异象,但是他却完全推测不出来。低下头看着自己消瘦的手指,他突然苦笑起来——是因为自己修为尽毁,所以,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了吗?
他曾经是睥睨天下的天之骄子,星野轨迹,万物生息,皆在他的推算之间。他曾是最接近神明的人。而如今,除了一副残败的躯体,他什么也不剩了。
他把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星野,久久失神。
“展大人,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进去休息吧。”这时候车夫走出来,看着展寂在看天空,然后说:“哎呀,看样子要下雨了。大人小心着凉啊。”
在不懂推演的人看来,那的确只是一片乌云,而那些金色光芒,也只有展寂能看见。
他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身走进驿站。
突然噗嗤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下,展寂回过头,便看见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昏迷的躺在地上。
“这这这!”车夫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差点就要大喊出来。
展寂抬手阻止了他的呼喊,示意他不用怕。
他走到女子身边,细细打量着她。脸色惨白,看样子是受了重伤。
这分明就是片刻之前还身在几陌山的薛明川,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展寂面前。
展寂倒是丝毫不惊诧她的突然出现,对他来说,这并不稀奇。他沉思了片刻,伸手抱起她,转身走进驿站。
车夫本来是觉得从天而降的大多是妖孽什么的,但是看着展大人这么淡定。他也就不害怕了。从帝都出发,他都一直为展大人驾车,虽然展大人沉默少语,看上去病恹恹的,但是能力,的确是毋庸置疑的。
“谷老伯,请帮我准备纱布和清水。”将薛明川放在榻上,展寂回头对车夫说道。
“好好。”谷老伯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展寂伸手捋起她的衣袖,一截胡乱缠满绷带的手臂露了出来,绷带上渗出了点点血迹。看样子替她包扎的人很是慌张,所以包扎得,很丑。
他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个药囊,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银针和小刀。他取出一把不足盈寸的刀,小心地割开了薛明川手臂上紧紧缠着的绷带。
绷带解开后,她手臂上可怖的伤口触目惊心。伤口从肩膀处开始蔓延,犹如顺着血脉剖开,布满她整只手臂。
那些伤口细小但是却极深,看来非一般常人所为。而且血脉暂时愈合不了,她的伤口上撒了很多止血的药粉,但是没有用,那条厚厚的绷带,还是被鲜血浸透。
他伸手按住她的脖颈处,感受到了她翻腾逆行的真气。她应该是被一个术法高手所伤,内腑也不同程度的受损。
真是命大,从她受伤到现在,应该至少也过了一天一夜,居然还能活下来。
他感慨万千,放下小刀,拿起她腰上系着的玉佩,上面刻着“几陌”二字。
“几陌山……”展寂思量了一下,觉得这玉佩怎么看怎么熟悉。
不是说样式熟悉,毕竟血玉谁还没见过。是说玉佩上附着的灵力那种莫名的熟稔,这玉佩看似普通,但是却是灵力充沛,只不过,只有他这样对灵力极其敏感的人,才察觉得到。
第三章 天涯共此时
“展大人。”谷老伯端着水走进来,说:“这里真邪门,刚才我还看见掌柜在,下去打水的时候又不见了。我里外找了找,居然什么人也没有。”
“可能我们看到的不是人吧。”展寂却是平静异常,把毛巾放进水里浸湿,拧干后仔细地擦去薛明川手臂上的血迹。
“不是人……”谷老伯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他实在是太佩服展大人那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了!
“这里方圆几里内,没有集市,没有庄稼,驿站里的人应该早就搬走了。而且房间里充斥着灰尘的味道,我想这里面所有装饰都是那些东西的障眼法,我们可能有点危险。”展寂说话间已经熟练地包扎好了薛明川受伤的手臂。然后伸进清水里洗了洗手。
“什么……什么东西啊……”谷老伯还在接着瑟瑟发抖。
展寂温和地笑了一下,说:“一些游离世间的妖灵而已,不会害人,但是喜欢捉弄胆子小的人。”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在说的就是谷老伯这样的人,他脸色一阵惨白,好像快要站不住了。
“不用怕。”展寂眉眼柔柔的,伸手拍拍谷老伯的肩膀,“你现在就回房间里去,大被盖过头,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天亮以后就没事了。”
谷老伯这下站不住了,即刻就转身跑了出去,回自己房间,关门,睡觉,一气呵成。
展寂坐回床边看着昏迷的薛明川,他伸手点在她的额头上,驱动现在仅剩的一点点灵力,试图感知她经历过什么。但是她的眉心倏而一道红光一闪,弹开了展寂的指尖。
居然有十分强大的力量在保护着她。他惊叹不已,收回手摇了摇头,便看见她腰上的玉佩正在散发着柔柔的红光。
“真是个不寻常的人物。”展寂低声喃喃。
虽然她身上的玉佩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她,但是她的躯体却与凡人无异,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灵力无法修复她身体上的伤,她的手臂在不断失血,内腑也在渐渐衰竭。
展寂摊开手心,握住薛明川的手掌,然后闭上眼睛,暗暗调动力量,淡淡蓝色光芒闪烁在两人手心交握处。然后慢慢往薛明川的手臂上游走。
一点一点,蓝色光晕蔓延得很慢,似乎是修复伤口需要更充沛的力量,但展寂力不从心,他的脸色极速失去血色,紧接着,那道光晕陡然熄灭,展寂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心口仿若刀割,他急忙放开手,捂着嘴角低低咳嗽起来。有血腥味从咽喉涌上来,他的五指间,鲜血一滴滴掉落。
“咳咳,真是,没用啊,我与废物有什么两样呢。”展寂放开手掌,手心鲜血淋漓,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他眼睛里,浮动着深邃寂寥的神色。
展寂,字青痕,帝都最强大的灵修,年少时便被选为少月令,入住落星楼,拜当朝最受人尊崇的大月令孤烟为师。一生风光无限,是站在云端的清俊人物。
只是,后来,后来变故丛生,他的修为被废,沦落成废人,被圣上调遣离开帝都。
对展青痕来说,死也不是可怕的,这样苟延残喘,才更折磨他。
曾经的他有多高深,现在就有多落魄。他已经连帮昏迷的薛明川疗伤,都做不到了。
他现在仅剩的修为,只够维持他这具破败的躯体不会化为齑粉。
他没办法救她。
就在展青痕低头喟然长叹的时候,房间的窗户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像一张粘稠的网,匍匐在窗外。
展青痕虽然身体虚弱,但是感知力还是很敏锐。他慢慢抬起头,看向那个影子,眼睛里的光遂然幽深,犹如古井。
“出来吧,这种隐身术,简直是一叶障目。”展青痕挑着眉,毫不客气地嘲笑窗外那个早已暴露的人。
唰地一声,那个影子干脆冲破窗户,一个跳跃,站在了屋子里,和展青痕对视。
那是一个体型高大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和展青痕年纪相仿,但是眉眼生得凶狠,不怒自威。
“展寂,别来无恙啊。”男子是曾经在帝都败在展青痕手下的一名修仙者,没想到今时今日,他会找到这里来。
“归海镜,你还真是……”展青痕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无比执着。”
归海镜冷目而对,并不想和展青痕寒暄,却是热衷于刺痛他,讥诮地说:“我在北屿修炼,听说你被皇帝逐出落星楼,修为也废了,现在是条丧家之犬。”
展青痕听这些话已经听得麻木,一开始心高气傲的他还会冷语回敬对方,但是慢慢的,他再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反驳每一个来踩他一脚的人。他在看透世间冷暖炎凉后,将心束之高阁,还在外面围上了冰冷坚硬的盔甲。
所以归海镜的话,并不能掀起他的一丝丝情绪。他像看空气一样地瞥了归海镜一眼,说:“那又如何?”
“所以,我终于可以杀了你,一雪前耻!”归海镜是个动作比说话快的狠角色,话音未落,手里的短刀已经划出一道凌冽的寒光,欺身上前,斩向展青痕的肩头。
展青痕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决,收起了一贯淡然的表情,脚步轻轻一移,也不见他有什么大动作,但是归海镜的刀竟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完全落了空。
归海镜心上惊叹,明明展青痕已经废了修为,无异于常人,但是在他这样尽力一击下,居然还是轻飘飘地躲开了。他瞬间怒不可遏,回转刀锋,用力向着展青痕的身侧削去。
嗤地一声,是刀刃切开血肉的沉闷声音,归海镜大喜,他的刀,贴着展青痕的手臂而过,赫然切开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血当即就从展青痕的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袖。
但是归海镜脸上的惊喜瞬间就被惊恐所代替,只见展青痕的手臂受了重伤后陡然弥漫开蓝色光晕,然后他惊电般抬起手,并起手刀,嗤啦一声,在归海镜的脖颈处擦过,一道深深的伤口炸开,血从伤口汹涌地喷了出来。
他急忙捂住失血的伤口,迅速退开。但是展青痕的身影却也随之而来,在归海镜来不及回防的的时候,又是一个手刀,在他的后背划下一道伤口。
归海镜猝不及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展青痕眼神一冷,手上竟是没有半分迟疑,运劲在手,朝着归海镜的后颈斩去,似乎是要一击切下他的头颅。
但是他的手还没落下,只听归海镜一声轻啸,窗外突然就乌泱泱飞来了一群乌鸦,黑压压地围住展青痕。展青痕用手划出一道剑气,最里围的乌鸦被齐齐切成两半,但是即使如此,居然还是浮在空中,用力扇着一只翅膀围堵着。如此晦气不详的飞鸟,换了谁被这样密密麻麻地包围都会头皮发麻。展青痕更是讨厌这些扁毛畜生,双手结印,快速念出一道咒语,双手间召唤出了幽蓝的火焰,火焰接触到那些乌鸦,瞬间熊熊而起,焚尽了密集的包围。
那些飞鸟被焚,竟然不见留下任何尸体,而是如朝露般消失无痕。
黑压压的围堵顿时散去,同时一道明晃晃的寒光也兜头劈下。展青痕面色一沉,足尖一点,身体瞬间轻盈地后退,那道寒光直迫而下,威力惊人。展青痕迅速从身后抽出一支碧绿透亮的短笛,凑到唇边,气息吐纳,吹奏出空灵的笛声,笛声倏忽间形成一个透明的结界,堪堪抵挡住落下的刀。但是随着归海镜的发力,展青痕枯竭的灵力已无法维持结界,寒刃席卷着冷冷的力量,划破结界,重重地斩在展青痕的肩膀上。展青痕所有的灵力瞬间溃散,反噬之下,猛地一大口血喷出,灌进了笛孔中。碧绿的笛身暗红刺眼。
“哈哈,哈哈,杀了你!”归海镜情绪已接近癫狂,反手抽回短刀,下一刻就要刺向展青痕的心口。
尖锐的利器没入血肉,展青痕的心口绽开猩红的花,但是归海镜用力持刀的手突然停下了力道。他一脸惊恐,满是不甘心和怨恨地看向展青痕身后。
薛明川已经醒来,半坐在床上,抬着的右手保持着发出暗器的姿势。而归海镜的咽喉上,深深钉入了一根古朴的玉簪,只余留着簪尾露在咽喉外。血一丝丝从微小伤口流下,他伸手捂住咽喉,痛苦地跪倒在展青痕面前。他张开口绝望地呻吟,但是破裂的咽喉里灌满了血,他只能发出嗤嗤的呼吸声。
然后,他在短短的挣扎间,睁着眼睛,满含痛楚地断了气,血从他的口鼻中簌簌流了出来,看上去可怖万分。
那把刀还刺在展青痕的心口处,薛明川即时的出手,阻挡了那把刀的推进,展青痕庆幸地,没有死。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握着刀柄,咬牙拔了出来。
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巨大的疼痛侵蚀着他的神智,他转过头,看着薛明川,朝着她走了一步,突然间脚下发软,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薛明川咬牙忍着伤痛,拖着虚弱地身体从床上走下来,跪在展青痕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展青痕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地流血,他的脸色也急速由惨白变成灰败。他恍恍惚惚地看着薛明川,说:“你救了我……”
“你是谁?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薛明川急促地开口,问道。
但是没等展青痕开口,无数的乌鸦便从窗外飞了进来,争先恐后地扑到死去归海镜身上,开始分食他的肉。那些乌鸦一便看不是俗物,片刻间,便将归海镜分食殆尽,只余下一具血淋淋的尸骨。
通常来说,乌鸦会吃腐肉,当然,那是因为以飞鸟的体型,无法自己获得新鲜的肉。但是在有一些情况下,它们也会攻击人类。比如此刻,本就是一群被归海镜操控的邪物,宿主死去,它们分其肉,饮其血,处理完了宿主,那么下一个目标,就是活生生又美味的展青痕和薛明川了。
“你快走……”比起伤更重的展青痕,薛明川显然是能够逃开那些乌鸦的攻击的。他把玉笛塞进薛明川手中,说:“拿着它,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留下你一个人,你就只会和那个家伙一个下场!”薛明川又把笛子推还给他,也不管自己是个离死不远的人,伸手搀起展青痕的手臂,半拖半扶地跑出了那个房间。
他们这才看清,原本空荡荡的的大堂里,现在到处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妖灵,它们没有实体,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五官,身体瘦长且透明,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空中飞来飞去。
“我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薛明川看着那些缭乱的影子,欲哭无泪。
“不用担心,这些妖灵不会袭击人的。”展青痕信誓旦旦地对薛明川说。
但是下一秒,乌鸦从房间里扑棱着涌出来,妖灵也不知道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原本平和的五官开始变得狰狞,纷纷发出凄厉的惨叫。
乌鸦聒噪刺耳的声音,妖灵凄厉渗人的哀嚎,此刻汇聚在一处,充斥着这个小小的驿站。
这种无法形容的声音刺激着展青痕和薛明川的耳膜,无形无质的声音却对展青痕虚弱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伤害,他整个人靠在薛明川肩上,乌黑的血从七窍中流了出来。
“怎么回事?你……你怎么了!”薛明川被吓得不轻,急忙用手捂住他的耳朵。
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展青痕现在这个恐怖的样子,说他是地狱爬出来的也不为过。
哗啦一声,乌鸦从身后飞扑过来,围聚在两人身上。薛明川一边用手挥舞驱赶一边扶着展青痕后退。
视线被阻挡,她什么也看不见,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两个人咕噜噜从二楼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大堂里。
展青痕在身体失重的一刻下意识护住了薛明川,一路滚下来,他跌得不轻已经失去了意识,薛明川却摔在他身上,没怎么受伤。
薛明川苦不堪言,在还没来得及查看展青痕时,漂浮不定的妖灵居然冲着他们两人呼啸而来!
它们明明没有实体,但是却能在薛明川的身上咬出一条条伤口。她使劲用手驱赶,当时顾得了自己,护不住展青痕,有妖灵冲着展青痕的眼睛而去,薛明川眼疾手快挥出手刀,但是还是慢了一步,妖灵虽被驱散,却在展青痕的脸上划开一道血痕。
簌簌之声从上空传来,乌鸦也从四面八方围剿过来。薛明川可谓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她看着漫天飞聚着的妖灵和乌鸦,眼睛里慢慢浮现出无奈绝望。
她再也没有办法,在所有的恶灵聚顶扑下之时,扑倒在展青痕身上,死死护住他,露出后背承受着那些恶灵。
但是那些家伙并没有能触碰到薛明川。一道绯红的光从她腰间的玉佩中绽开,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坚固的保护罩。隔绝了那漫天妖灵和乌鸦。
薛明川惊诧地抬起头,便看见绯红光芒中,缓缓凝聚出一个淡淡的人影,他由一开始的单薄到慢慢凸显出容貌,竟是一个广袖华服,衣袂翩跹的男子。
他站在保护罩外低低地祝颂,咒语轻缓间,周遭所有的妖灵和乌鸦都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妖灵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消失无痕,而乌鸦也平息了嗜血的暴戾之气,恢复了原本的正常模样,在大堂盘旋了片刻,便从窗口飞进了外面的天幕中。
“清筠……”一切趋于平静,散发着淡淡红光的男子走向薛明川,对着她笑得春风和煦,轻轻地说:“我终于能出来见你了。”
薛明川一脸懵圈,她呆呆看着他的脸,然后又低头看看躺在地上昏迷的展青痕。
一模一样,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看着薛明川一脸的茫然,男子叹了口气,说:“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清筠,我是律弥啊!”
薛明川呆呆地摇头,木讷地开口:“不,不认识……”
“清筠……”名叫律弥的男子脸上浮现出无限的落寞,说:“难道,是我沉睡了太久了,你已经转世轮回,完全忘却红尘?”
薛明川还处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所以律弥在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懂。她只是有好多疑问,他们两个怎么会长的一模一样?他从哪里来?昏迷的男子又是谁?她又怎么会到了这里?
一切的一切充斥在她脑海里,以致于她只能久久地发呆沉默。
“你受伤了……抱歉我苏醒得太晚。”律弥语气温柔,看着昏迷的展青痕,说:“当年是他将我封印,所以就算我一直陪你身边,没有他的再次出现,我也无法醒过来。现在,你们终于相遇了,封印也就自行解除。”
说什么?什么意思啊?每个字薛明川都听得懂,但是怎么组合成句子就这么让人费解呢?
显然律弥认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所以止住了话题,蹲在薛明川身边。
他对着她伸出手,想触碰她,但是他的手穿过了薛明川却无法触摸。
他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游灵,没有实体,无法触碰她。
“我多想抱抱你啊,可以却做不到。”律弥从始至终保持着缱绻的温柔,语气轻缓,眼神深情悠远,似乎薛明川是他失散多年的爱人。
薛明川这下子有点慌了,说:“我,我不是清什么筠的,我叫薛明川,我不认识你……”
——所以请你不要这么深情款款地看着我,我吃不消。
“真的忘了,可是我真的很想你。”律弥却完全不在意薛明川疏远的情绪,语气依旧温柔。
薛明川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律弥抬起自己的手双手,结成术印,然后对着薛明川和展青痕缓缓施法,仿若雨露甘霖,淡淡的红光落在两人身上,居然化成一股暖和的清流,传递四肢百骸。
薛明川能明显地感觉到体内沸腾逆行的血脉在缓缓平静下来。衰竭的五脏六腑也一点点在修复。展青的脸也很明显而恢复了血色。
律弥舒了口气,放下手停止了施法。
“我为你们体内注入了部分灵力,它能维持你们的周身运行。至于皮肉伤,修养一两个月,就能好了。”律弥淡淡地笑着,说。
“谢谢出手相救,可是,你究竟是谁?”薛明川忍不住问道。
“时机一到,你自会知道我的身份。”然而律弥似乎不能过多地透露,而且黑夜即将过去,他最后深深地看了薛明川一眼,转眼便化为一道红光,钻进了那枚玉佩中。
“喂!你说清楚!”薛明川一把抓起玉佩,冲着它大吼起来,奈何那个玉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好像刚才出现的只是她的幻影。
“咳咳……”这时候展青痕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睁开了眼睛。
“你没事吧?”薛明川赶紧将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我的腿断了……”展青痕痛苦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脸色苍白如纸。
“我的天……”薛明川这才看见展青痕的右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摊在地上,隔着衣服下摆也能清晰地看见骨头突出来了。
“怎么办?我,我不会接骨啊!”薛明川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她,他承受了大半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冲击,才断了腿,当时就愧疚不已。
“不要紧……那些,游灵和乌鸦呢?”展青痕发展危机已经解除,看薛明川的眼神都有些不可思议,说:“你,驱散了它们?”
“这……”薛明川脸上有些讪讪,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犹豫了片刻,她厚颜无耻地说:“对,就是我!”
展青痕:“……”他怎么觉得他不相信呢?
不过他没有咄咄逼人的习惯,既然她这么说,他也就装作相信了,于是违心地敷衍道:“哈哈,你可真的厉害。”
薛明川汗颜,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展青痕的笑意,但是她别的不行,装蒜她很厉害。
这个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凄厉的幽灵之声,两人同时抬头,便看见归海镜的骨架从楼梯口跌跌撞撞地“走”下来,他全身被幽蓝的火焰包围,抖动着骨节在挣扎,明明已经死了的人,骨架却好似还有生命一般。
薛明川被吓得有些迟钝,呆呆地已经全身僵硬。展青痕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眼里的情绪越来越深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那具骨架癫狂地走完楼梯,终于在大堂里走了几步后,四分五裂地落地,变成一堆焦黑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焦臭刺鼻的味道,薛明川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吐了出来。
展青痕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嗒嗒的声音徘徊在那个房间里,有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脚步声离楼梯口越来越近。
薛明川头皮开始发麻,要是再出现个棘手的怪物,那他们就是再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展青痕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灵力袭来,是敌是友暂且未知。他把短笛凑到唇边,低低地吹奏出几个曲调,曲调散开分布到驿站的四面八方,然后奇迹般地周遭的一切开始缓缓地转变,房屋一点点融化,变成虚无的白色迷雾,迷雾笼罩着两人,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只有展青痕的低沉曲调在流淌回旋。
“当当当……”白色迷雾之外,有人在用手敲动着结界,力道浑厚,震耳欲聋。
展青痕被威慑,嘴角又一次缓缓流出血来。好不容易回转的血色,又急速衰败。
“不要再逞强了!”薛明川上去制止他,可是他用左手一把牵制住她的手,继续吹奏着曲调。
“你会死的!”她挣扎着,眼睛红红的,看上去似乎要哭了。
展青痕看着她的脸,眼眸深处的沉邃的湖水微微荡起了涟漪。
见他没有停止的意思,薛明川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差劲极了,他再这么下去,就是暴血而亡的下场。她脸上涌起决绝的情绪,眼泪刷唰地一声,落了下来。
展青痕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巨大的血气在胸口翻滚,冲上咽喉。他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短笛脱手落地,然后咔嚓一声,丑陋的裂痕顺着笛孔蔓延开来。
曲调停止,浓雾退散,周遭一切开始慢慢恢复,结界破裂了。
展青痕咳嗽起来,一大口血从嘴角汩汩流下。他看着掉在地上破裂的玉笛,眼里弥漫着浓郁的绝望。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薛明川。
她的眼睛里泪水盈盈,脸上写着义无反顾的情绪,然后一把扑上去抱住了展青痕的脖子,陷进了他怀里。
好似知道这个决绝的拥抱意味着什么,展青痕释然,微微笑了起来,抬手抱住她的腰,把头抵在她的肩上。然后,手上加重力量,紧紧将她扣在怀里。
如果下一刻就是天地覆灭,那么就让我们拥抱着死去吧。
第四章 不思量自难忘
他行走在黑暗中,迷失方向。天幕低沉,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远方席卷而来,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他跋涉了好久,久到已不知今夕何夕,不觉青丝已换白发。
他已经鹤发鸡皮,身形料峭。被遗忘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孤单地,绝望地,直到死去。
突然间,粘稠的黑暗中出现了熊熊大火,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在业火中痛苦地挣扎,他永远不会死去,永远承受钻心的火灼之苦。
“师父!”展青痕痛苦地大喊,拔足朝着大火奔去。
可是,那条路那么遥远,他脚下跨出一步,那场大火也后移一步,他永远追逐不到,只能凝望。
“师父……”精疲力尽的展青痕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哭喊,泪水涟涟:“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您!”
“死的应该是我……”他把头磕在地上,耸动着肩膀,呜咽不止。
紧接着画面转换,大火消失。火树银花流光夜舞的集市出现,一个灰衣男子站在热闹的人群之中,温润如玉的眉眼,但是胸口上破开一个幽深的血洞,血汩汩流下。
“明……”展青痕脸上的泪痕犹自清晰,他看着那个人群中快要流干鲜血的男子,脸上浮现出扭曲的表情。
这是一切的开端,所有的罪孽都由那个上元佳节,明的死去开始……
对,一切的一切,错的是他,只有他……
无上至高的神明,你赋予我灭世的能力,究竟,是恩赐,还是惩戒?
“师父……师父……”梦境,无边无际。
终于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挣脱出来,猛地睁开眼睛,竟发现他居然身处行进的马车车厢里。他坐起来检查自己身上,他,没死……连断掉的右腿,都被人接好骨,用几块木板固定着。
“停车!”他一把掀开车帘,便看见正在赶车的谷老伯。
“大人,您醒了!”谷老伯一脸欣喜,赶紧勒住缰绳,说:“吓死我了,我以为大人您醒不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位姑娘呢,她在哪里?”展青痕心乱如麻,慌慌张张地抓住谷老伯的手,问道。
谷老伯一脸后怕,说:“我不知道啊,我早上起来找不到任何人,然后就看到大人您浑身是血地躺在马车里,我吓坏了,就赶紧驾车离开了驿站。”
“你没有看到她?”展青痕眼睛里透出绝望,缓缓放开了谷老伯的手,“昨晚,她一直是和我在一起的,难道……难道她出事了,那我怎么会还活着……”
听着展青痕自言自语,谷老伯大概也猜出昨晚发生了多么凶险的事情,忍不住安慰道:“大人,您不用担心了,那位姑娘是突然出现的,没准也就突然消失了,她不会有事的。”
展青痕跌坐回马车里,低下头捂住心口,那里一阵阵绞痛,泛着无尽的酸楚。想起最后绝望的那一刻那个决绝的拥抱,他用手遮住眼睛,冰冷的泪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马车一路向着梦歌城地界行进,清晨的薄雾笼罩在山岭四合间,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暖暖的撒落大地。
离道路不远的地方,一个白袍女子御剑停滞在半空中,默默看着展青痕的马车远去。她看上去三十上下,眼波浩渺,透露出风霜。她的肩上,靠着昏迷的薛明川。
“做了那么多,结果还是相遇了。”白袍女子伸手抚摸着薛明川的头发,脸上浮现出悠远的情绪。她眺望帝都的方向,喃喃自语:“大师兄,你怎么会让他来到这里?我们当初,不是约定好了吗……”
说话间,她手指轻轻滑过薛明川的眉心,指尖一点,幽蓝的光晕浸入她的脑海中……
“不……”昏睡中,她痛苦地皱着眉头,挣扎不已。
“莫大哥!你去哪儿啊你……”慕然从房间追出来,只看到莫燚遥边穿鞋边颤颤巍巍往衙门口跑的身影。
昨晚慕然在山脚下把昏迷的莫燚遥带了回来,今早刚醒过来,起身就要往外跑,拦都拦不住。
“莫大哥……”衙门里其他的捕头在院子里,看到莫燚遥急匆匆地,喊了一声。
莫燚遥连打招呼都没心情,瞬间穿好鞋,几步蹿出了衙门。
“拦啊,拦住他,莫大哥他疯了!”慕然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对着在院子里不明所以的捕快大喊。
大家闻言,一拥而上,追了出去,把莫燚遥拦在了县衙门口。
“干嘛你们!走开!”莫燚遥心急如焚,也不顾仪态,大声喊道:“薛明川她可能就要死了!我要去找她!”
“莫大哥,薛姑娘她,有可能是回几陌山了啊!”慕然说:“只有你一个人出现在山脚,这还不明显吗?”
“那我也要去确认她的安全!”莫燚遥嘴上虽不说,但心里清楚得很,薛明川很有可能被那本稀奇古怪的册子吞噬了,至于会不会危及生命,或是她会突然被传送到什么地方,这些都让莫燚遥心乱,他还怎么能好好躺床上休养呢!
“莫大哥啊!”一大群捕头拉住他,压根不让他移动半分,甚至在慕然的眼神示意下,他们合力把莫燚遥抬了起来,往门口走。
莫燚遥挣扎未果,喊也没用,大家都不听他的。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莫燚遥没办法只好祭出他是唯一的捕头这顶帽子。
谁知,大家还是不听他的。
莫燚遥:“……”
一堆人在县衙门口推推搡搡,吵吵闹闹,一下子连路人都聚了过来。
“干嘛呀,杀猪呢这是……哈哈……”熟悉莫燚遥的几个路人毫无顾忌地大笑。其余的人也开始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顾仪态,当众推搡,成何体统!”
在哈哈哈背景音里,一道疏离淡漠但是威严肃穆的声音刺了出来,一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把目光投向那声音的出处。
只见一辆不怎么华丽的马车,正停在人群外,也不知怎的,大家很默契地给其让出了道路。然后,便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然后,展青痕的脸露了出来。
他长着清隽干净的五官,眉眼犹如晕开的水墨丹青,透着淡淡的朦胧,但是柔和的面容,此刻也化成冰霜冷意。正忿忿地看着一众衙门人员。
虽然他气势很足,也做到仅凭声音就在第一时间震慑住了他人,可是,一露面,大家就不觉得他可怕了,因为,他真的,很落魄。
对,落魄。
身上本来应该是一件素色的长衫,做工精细,暗纹浮动,但是经过昨晚惊险的一役,他的袖子和胸口都晕着污黑的血迹,右腿上缠着夹板,细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的脸上也蔓延着一道浅浅的血痕。
乍看真的好像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然而可能是大家对长得好看的都特别宽容,居然也没嘲笑展青痕,而是很客气地问:“你是何人啊?”
“笨蛋啊!快放下我!”莫燚遥一看见展青痕,脸色瞬间就变了,说:“那是展寂展大人,我们的新任县令!”
虽然展青痕落魄狼狈,但是莫燚遥毕竟是看过回执书信里附属的画像的,因此,也一眼就认出了新任县令。
“什么!”抬着莫燚遥的捕头瞬间怂了,撒手的速度堪比一绝,然后赶紧朝展青痕跑过去,噗通噗通地跪在马车前。
莫燚遥就这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屁股先着地,惨叫很大声,但是依旧没人理他。
“大人……属下,失礼了……”莫燚遥终于挣扎着爬起来,跌跌爬爬地走到展青痕身边,跪下请命。“梦歌城县衙捕头莫燚遥,参见大人!”
“的确很失礼,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还穿着官服。在干什么?”展青痕看上去很生气了,语气冷冷的,声线压的很低沉。
“莫大哥发疯了,我们在制止他出去为非作歹!”慕然首先很机智的为捕快们开脱,顺道卖了莫燚遥。
“嗯嗯嗯,对对对!”其他人点头如捣蒜。纷纷觉得慕然简直太聪明了。
“是吗?莫捕头?”展青痕把目光定格在莫燚遥身上,便发现他的确衣衫不整,腰带没有系上,连裤子都没有很好的塞进靴子里,官帽更是戴得歪歪斜斜。
莫燚遥:“……”
大人不是啊,我没有疯啊!我是冤枉的!他在心里咆哮,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但是抬起头看着展青痕肃杀严厉的脸,他哀嚎一声,低下头重重地磕了个头。
“大人,我错了……”最终,作为唯一的捕头,其他人的老大,他咬牙扛下了不顾仪态的罪过,承认了自己发疯了。
展青痕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看着莫燚遥,说:“那你是怎么当上捕头的?”
莫燚遥:“……”
不是啊,他真的很优秀啊,真的是因为优秀才当上捕头的啊!他绝对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裙带关系啊!
演完了一大场闹剧,最终以展青痕要梳洗淋浴而结束。
厨房的梁师父烧好热水,送进了展青痕的房间。展青痕在里面沐浴,莫燚遥便守在门外。
不一会儿负责帮忙的小丫头夭夭端着叠放整齐的墨绿色官服来到门口。
“莫大哥……”夭夭一脸激动,情绪直接崩不住,说:“大,大,大人需不需要服侍啊?我,我完全可以啊!”
夭夭激动地毛遂自荐,但是莫燚遥一脸“你省省吧”的表情,说:“我怕你对大人图谋不轨啊!”
说完他接过夭夭手里的官服,敲了敲门,门里的人说了声进来,莫燚遥便打开门走了进去。夭夭伸着脖子还想一睹大人出浴的芳容,却被莫燚遥曲起手指弹了个脑崩,说:“还不快去后厨帮忙,小心我揍你!”
“哼!”夭夭气鼓鼓地在门口跺脚,火冒三丈地瞪着莫燚遥。
“外面什么事?”这时候屋里传来展青痕淡淡轻柔的声音。
夭夭吓了一跳,虽然大人声音听上去心情很好,但她也不敢在大人面前多加放肆,于是咬了咬下唇,给了莫燚遥一个“你等着我和你没完”的眼神,便提起裙角急匆匆地跑了。
“没事,衙门里的一只小野猫。”莫燚遥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眉眼柔和,一脸笑意。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展青痕穿着里衣从迷蒙的水雾中走了出来,右腿不能用劲,他扶着屏风一瘸一拐地伸手去拿莫燚遥手里的官服。
梳洗干净后的展青痕身上透出着冷谧的气息,莫燚遥服侍他穿上官服,给他戴上官帽后退开一步。
这时候再看他,真的是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连莫燚遥都不敢直视他,他总算明白夭夭那丫头一脸的花痴样了,遇见这样谪仙般的人物,是个少女都会痴狂的。
“莫捕头,你今年几何?”展青痕转身坐在椅子上,问道。
“禀大人,属下今年二十有四。”莫燚遥拱手回答。
“那我年长你两岁,不知你可否有表字?”展青痕问。
莫燚遥愣了一下,他自己都忘了,名字是谁给他取的,甚至他是不是姓莫都有待商榷,他隐约记得十六岁的时候一个游方术士给他取过一个“浅”字。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术士说的话,他说:“小兄弟你人生要承受的东西太过沉重,老夫送你一个‘浅’字,希望你能少受业障。”
他记得他当时特别火大的骂他:“障你个头啊!你个老骗子!”
哈哈哈,想起来真是好笑,莫燚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说:“倒是有人给我取过一个‘浅’字,不过,也没人这么喊我。”
“那我就喊你子浅吧。”展青痕笑笑,说:“这是个不错的表字。”
啧啧啧,大人真的是个不折不扣地谦谦君子啊,连喊名字都要这么儒雅。他想起自己和衙门里的一群糙汉子打成一片的时候,彼此之间都是一口一个老哥们,大兄弟的……
他不禁汗颜,对展大人的尊崇又加深了几分。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很振奋。衙门里人员编制也不多,后厨的是梁师父,帮手兼侍女的是梁师父的女儿梁夭夭。之外就是捕头莫燚遥,捕快有慕然等一共八个,加上展青痕,饭桌上一共坐了十二人,好不热闹!
衙门的后院里有埋了很久的陈年女儿红,梁师父平日里都不让莫燚遥他们碰,以致于一堆酒鬼对他的私藏觊觎不已。但是今天为了给展青痕接风洗尘,梁师父大大方方地把它挖了出来。
拍开泥封,一股浓郁的醇香就溢满了整间屋子,众人纷纷像饿狼盯着肉一般,眼都要冒绿光了。
觥筹交错间,酒酣胸胆,推杯换盏时,谈笑晏晏。展青痕喝下一盏清酒,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他突然就明白了前人所说的“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真可谓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离开帝都的拮据和戚然,此刻通通被入喉的纯酿驱散,他举起手中的酒,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天幕上的姣姣玉盘,想起短暂一面又匆匆分离的那个女子,现在她生死未卜,不知这光辉无限的冷月,是否还能照耀着她。
抬起酒杯,将那杯酒敬皇天后土,敬冷月无情,敬曾经踏在云端,手可摘星的展寂,也敬,那个美丽神秘,可是他连名字都不曾知道的女子。
从今而后,他,再也不是展寂。他只是梦歌城的县令,展青痕。
“大人……”他回过头,才发现所有人都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莫燚遥轻声问。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展青痕好似卸下重担一般,清朗地笑了起来,眉眼熠熠生辉,说:“告别过去,来,我们接着喝!”
这一夜,月色仿佛也温柔了几分。
第二天一早,慕然从外面把拐杖买了回来,便看见展青痕坐在偏厅的书房里目不转睛地翻看命案的卷宗。
本来头天晚上莫燚遥和慕然交代过,展大人身体还没痊愈,又远道而来,有些东西慢慢再让他接手。就比如这次发生的剜心命案,保不齐是术法高手作案,又或是妖邪作祟,都不好即刻让展大人处理。
但是就算慕然不说,那些命案卷宗就放在书房里,前任县令言飞昏迷不醒,衙门里的事大多都是莫燚遥处理,今早莫燚遥不在衙门里,展青痕居然就自己摸进了书房。
“大人!”慕然抱着拐杖跑进书房,弯腰行礼,说:“莫大哥说,这次您身体还没恢复,不用这么急着办公的。”
“没事。”展青痕好脾气地笑笑,说:“我的伤不碍事。”
展青痕虽然嘴上说不碍事,可是他那毫无血色的脸和单薄的身体都让慕然不禁暗暗担心。
连言飞那样每天在差役面前叨叨叨的嘴碎又充满活力的人,都能一夕病倒,更遑论眼前这位感觉风一吹就能倒的清瘦公子了。
“慕然,莫捕头呢?我怎么一早都没看见他?”展青痕似乎是浏览完了所有命案卷宗,抬起头问道。
“啊,莫大哥他,去找人了,是和这次命案相关的一位姑娘,她受伤了,后来又不知怎么回事下落不明。”慕然回答。
他的回答特别精简,所以在展青痕接收讯息的时候,自然巧妙地错开了他们在找的是同一个人。哪怕慕然多说一句是几陌山的弟子,以展青痕的睿智,多少都能把前后因果联系起来。但是奈何,慕然并没有提那一点共通之处。
“我想出去看看案发现场。”展青痕说完站了起来,接过慕然手里的拐杖。
“是!”慕然也不敢懈怠,急忙跑出去准备轿子。
慕然跑了出去,展青痕便拄着拐杖从书房走了出来,这时候夭夭跑了过来,伸手扶着展青痕。
展青痕对着夭夭温柔地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夭夭瞬间脸爆红,羞涩之情溢于言表。
展青痕更加有些好笑,心想,子浅说的还真对,果然是只小野猫,不过居然还是容易害羞的小野猫。
这样想着,当夭夭扶着他穿过回廊的时候,他突然像感知到什么一样,猛地顿住了脚步,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大人,您怎么了?”夭夭看出展青痕脸上不寻常的情绪,问道。
只见展青痕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屋脊,那里正有人在修补屋顶,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是展青痕敏锐地感觉到,那里有灵力残留,甚至他太过熟悉,熟悉到不敢相信!
是他,居然是他,他来过这里,还和别人有过一场恶战……
“那里是怎么回事?”展青痕呼吸有些急促,问道。
“那是前天,莫大哥带回一个据说是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哦,她是几陌山薛姑娘。才做完询问,就在那里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怪人打了起来,当时他们交手弄得天昏地暗,屋顶都被掀翻了,薛姑娘虽然把那个怪人打跑了,但是她受得伤也不轻,吐血不止呢,我们都吓坏了。”夭夭绘声绘色地给展青痕讲述,完全没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复杂不已。
“你说,一个几陌山的弟子,在这里和一个怪人交了手,然后受了重伤?”展青痕重复了一遍夭夭所说的经过,脑子里一下子犹如闪过一道清明的光,他好像抓到了一些来龙去脉,问道:“后来呢?你们说莫捕头一直在找人,就是那位姑娘?”
“对呀,本来莫大哥带着薛姑娘是要回几陌山求救的,但是后来慕然把莫大哥带了回来,莫大哥醒过来就嚷嚷着说薛姑娘不见了,这不,昨天他就是要出去找,大家不让他出去,后来大人您就来了,这一大早,莫大哥他天还没亮就又出去了。”
展青痕的脑袋腾地一声剧烈地疼了起来,他脸色极速惨白,手上的拐杖差点拄不住,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似乎要摔倒。
夭夭不知道这突然的情绪剧变是怎么回事,赶紧手忙脚乱地紧紧扶住展青痕。
就好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死死地勒住,他开始眼神冷锐,呼吸越来越沉重。
居然会是那个人在这里作恶!他抬起头盯着那个屋顶,表情由复杂慢慢转变成狠决的杀意。
夭夭近在咫尺地看到那种毫不掩饰的杀气,被当头一棒般地吓得目瞪口呆,害怕地松开了扶着展青痕的手,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他。
她实在吓坏了,前一刻还温润如玉的大人,倏忽之间就变得像冷血的罗刹。
“大人……”夭夭怯怯地开口。
但是展青痕完全没有听见,直到打点好出行准备的慕然跑了过来,他才回过神。
虽然须臾间压下了透出的冷锐杀气,但是他看向慕然的那一眼,里面还迸发着褪不去的寒冷,慕然当时就被吓了一跳,离着展青痕几步远停下了脚步。
“出动所有的人,把莫捕头找回来,我有事问他。”展青痕低声开口,虽然语气很轻,但是那种感觉就像冰刃划过心尖,让慕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五章 长恨春归无觅处
大概傍晚,一众出去的捕快蔫头蔫脑地回来了,他们没找到莫燚遥,站在展青痕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慕然在吩咐任务的时候,把展青痕的情况一并说明了,大家揣测,大人这么生气,估计是莫大哥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大人。
但是莫大哥能做什么让大人火冒三丈的事啊,大人明明来县衙还不到两天,大家最接触多的时候还是在那顿接风洗尘的晚饭上啊。
不过大家没有再细想这件事情,因为,后来大家发现,莫燚遥不在城里,他去几陌山了,而且,很大可能在山里迷失了方向。
“我进去找他,你们回去告诉大人!”慕然二话不说,一个人朝山岭间冲了进去。
然后大家相继回县衙和展青痕复命,展青痕脸上不再有缓和温和的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似乎是在思考。
终于,他玉雕一般的脸上有了一起复杂深远的情绪,说:“迷路?为什么?慕然怎么会不带人就一个人进去?”
一个捕头支支吾吾地说:“那座山,凡人大概是进不去的。”
这么一说,展青痕当即就明白了。有的时候,崇山峻岭间的仙家门派,的确会被历代掌门设以结界,没有特殊契机,凡人只会迷失其中。这样一来避免本该清心寡欲修习的门人不会乱入红尘,另一面也隔绝有些不必要的骚扰,两全其美。
“我去找他们。你们留下。”最后展青痕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出这句话。
所有人都愣住了,以为展青痕在开玩笑,但是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又好像是真的打算亲自去找。可是,他现在犹如半个残疾人,连走几步路都成问题。
“大,大人……您……”夭夭站在一边,忍不住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展青痕又把话咽了下去。
“每座山,都会有山神,我翻过一些地方志的卷宗,这座山和梦歌城息息相关,似乎是守护城池的圣山,你们除了花神节,应该还会有祭祀山神的习俗吧?”展青痕此话一出,所有捕头包括夭夭都一脸茫然。
“没有啊,我们没有祭祀山神的习惯。”一个捕头说。
“我们祭祀的,不是山神,而是月令司。”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梁师父低声开口。
年轻一辈的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月令司,而展青痕更是难以置信,这座城池祭拜的,居然是月令!
“你说月令?连接天地人神的月令?你们守护圣山的居然是月令?”展青痕脸色倏忽间又复杂了几分,促声道:“供奉在哪里,快带我去!”
大家一头雾水,实在跟不上展青痕的思路,但是却也真切地看到他的焦灼。于是手忙脚乱地备了马车,朝供奉月令的地方赶去。
月令,也就是广义上的神官,负责与天人沟通,然后将讯息传递给人间。说白了也就是个传信的,但是通常成为月令的都是凡人中修行至臻的佼佼者,因此,无论是人间宗教信仰中的月令(祭司),还是皇家穹天司的月令,都是睥睨众生的存在。
而展青痕,就是曾经穹天司的少月令,与他的师父大月令孤烟,共同执掌穹天司,为皇家祭祀神灵,祈愿苍生福祉。
在展青痕的认知里,一般来说,民间不会祭拜月令,除非,在这一宗血脉开始延续的时候,月令就存在,并且庇佑过他们。
可是皇家穹天司卷宗里明确的写过,自五百年前皇室设立穹天司,将月令设为神官一职之后,民众间就不会再有所谓的月令了。那么梦歌城所祭拜的月令,从何而来?
这些都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他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冥思苦想。终于,一阵颠簸后,马车停了下来。
展青痕急忙掀开车帘,拐杖也不要了,跌跌撞撞地跳下了马车。
一个年纪较长的捕头赶紧扶住他,带着他往月令司走。
那是坐落在几陌山向阴处的一处祠司,掩映在苍翠古朴的巨大树冠下,周遭野草疯长,只有一条用大大的石板铺就的道路,延伸到祠司门口。
虽然位置隐秘,但是走进就能发现,这里经常有人来打扫,门口的台阶,祠司的小院,都没有什么腐败的落叶,反而异常干净。
小院中心,摆放着古朴巨大的香鼎,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香灰和一排排燃尽的香尾。
穿过小院,便能看到供奉月令的正堂,装潢大气沧桑,浮雕画栋,古色古香。一方小小天地,却有乾坤一道。
那个长袍月令的雕像就供奉在此。低眉慈目,怜悯众生。
追随而来的其他人就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去。连扶展青痕进来的捕头苏烈也默默退了出去。
祠司正堂里只剩下个展青痕一个人。他抬头望着那尊雕像,目光复杂晦暗,脸上蔓延着不解和困惑。
“师父……”展青痕虽然在一开始听到月令司时便心里有所猜忌,但真的看到供奉之人是自己的师父,他还是由衷地感到震撼。
他十岁拜孤烟为师,入住穹天司落星楼,那时候师父是白须银发的老者,但是十年之后,他已少年踌躇满志,师父却一如既往保持着容颜,连皱纹都没有多生一道。
他曾经试探性地问过师父的年龄,那时候师父在落星楼顶观望星野,幽幽叹了口气,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当时的展寂已经有了超越凡夫俗子的修为,颇有些窥得天道的意味,他看着师父悠远的眼神,猜测师父大概也修习了上百年,已然不知岁月几何了。
但是今天,看着这尊古老悲悯的雕像,展青痕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师父有过的年岁,按照梦歌城地方志的记载,这片名为肆州的土地,开始有人类涉足繁衍,大概是在一千年前,如果要成为一方土地所供奉的神祇,那么他出现的时间不会和人类在这片土地繁衍的时间出入很多。
这么推算,孤烟师父,难道已经一千多岁了吗?
这依然是个谜。
展青痕双手合十,弯腰对着雕像拜了三拜。低声道:“师父,你在看着我吗?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去哪里找到他们?”
说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一众随行过来的人,小声地议论纷纷。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庙宇?”
“我也不知道啊!”
“估计只是几陌山的人来祭拜吧,你看这里这么偏僻,而且已经是坐落在几陌山地界内了。”
“莫大哥干嘛一定要去找薛明川姑娘啊,没准人家好好在仙门修习呢。”
“我知道,莫大哥想泡她!”
众人:“……”
“闭嘴吧你!”
“唉唉,苏烈,大人呢?大人呢!大人不见了!”
一众人冲进正堂,片刻前还站在雕像前的展青痕,瞬间没了踪影……
这是一条从几陌山半山腰的寒潭蜿蜒流下的山溪,从陡峭险峻的崖壁流下,飞沫四溅,在一个隐蔽的幽谷形成一汪清冽的小潭。四周是遮天蔽日的树木,暮色苍茫之间,只有一点点昏暗的光投射在寂静无波的水面上。
慕然从料峭斜飞的翘壁上攀爬而下,来到这个隐蔽的深谷。还没接近水潭,他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漂浮在水中。
“莫,莫大哥!”那身明显的捕头服饰,慕然当即认出了他。
莫燚遥就这么没有任何支撑地漂浮着,脸浮在水面上,双眼紧闭。
慕然也不管会不会摔死,手脚并用地几步跳了下去,要往水潭里冲进去。虽然看莫燚遥的样子不像是溺水以后浮起来的尸体,但是慕然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还是被吓得不轻。
“不要进去!”
但就在慕然一只脚迈进水流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死死抓住他的肩膀。
慕然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是谁,便看见那只沾了水的脚似乎被迷蒙的白雾缠绕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水潭里传来,似乎要把慕然拖进水里。
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脚上的那股白雾的力量毫无撼动的痕迹,似乎那股力量连接着山川四野。
“不要挣扎,放松。”身后传来平稳沉着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凉意。
抓住他肩膀的那只手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大人……”慕然这才听出来是展青痕的声音,没有回头,眼睛盯着缠在自己脚上的白雾,说:“这,这是什么?莫大哥他……会不会有事?”
“这是雾镜障,他陷阱去了,现在在幻境里,你如果贸然过去,也会被拖进幻境里。”展青痕低声解释着。
这时候慕然脚上的白雾慢慢退散,消失在了水面上。展青痕拉着慕然远远退开,慕然这才看清,平静的水面之下,一直潜伏着不明显的雾气,而莫燚遥也是被那些雾气笼罩着。
“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慕然暗暗惊叹,如果不是大人及时出现,他也免不了赔进去,但是似乎也出现得太过及时了,明明片刻前,这里还没有其他人。
“这不重要。”展青痕简言意骇地回答,眼睛盯着水面上的莫燚遥,说:“你知道他的过去吗?或者,他有什么执念?”
“莫大哥吗?我到衙门任职才一年,他也不会和我们讲这些,我只知道他是孤儿。”慕然不明就里,问:“大人,您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水潭,里面潜伏的是一些能制造幻境的雾灵,它们深谙人心,会制造出莫燚遥最渴望的景象,让他陷入其中,永远不会醒来。”展青痕皱着眉,似乎情况很棘手,说:“这是几陌山对外来求学之人的试炼,只有内心没有魔障,清净空明,才能摆脱雾镜障。”
“这……”慕然愣了一下,说“什么清净空明,只要是凡人,怎么可能做到,谁还没个念想和奢望啊!”
“不是这个意思。”展青痕伸手拍拍慕然的肩膀,说:“不是说一定要做到四大皆空,毕竟就算圣人也难免有虑,是说,不该有的执念,放不下的业障,除不去的心魔,总之是人心比较黑暗的东西。”
“莫大哥内心怎么会有黑暗?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慕然一着急,说话都有些大声,为了莫燚遥据理力争,维护他光辉伟岸的形象。
本来这个严肃的危机时刻,展青痕是绷着一股弦的,但是慕然这种护犊子的感情,愣是让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慕然大吃一惊,看着展青痕:“为什么要笑啊大人,莫大哥他真的就是这么好!”
“抱歉。”展青痕赶紧为自己的失礼道歉,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说错了,不是黑暗面,就是执念什么的,你看你说他是孤儿,如果他在幻境里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他就会沉溺下去,不会醒过来的。”
展青痕换了一种说法后,慕然显然就能接受了,毕竟执念这个词,听上去比黑暗邪恶这种词好多了。
“那有办法救他吗?”慕然问。
展青痕摇头,说:“目前不知道,我是没办法涉水去救他的。”
慕然看着展青痕,一向木讷的脑袋瓜居然通透地理解了他的弦外之音——大人是一个内心有很多黑暗面的人!
嗯,对,就是这样!
果然,也被慕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展青痕是个站在断崖边缘的人,虽然他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是个不畏世俗,不惧暗黑的清风之人。但是真正内心的泥泞,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个有着无数执念的人,他若是踏入那个幻境,他会永远地沉溺下去,没人能唤醒他。
所以,他只能是个孤身前行的人。
“我,我觉得,我可以……”慕然有些犹豫,看着漂浮在水面上昏迷不醒的莫燚遥,还是说出了想下去救他的想法。
展青痕看着慕然的眼睛,说:“有些时候,你自己内心的执念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或许你觉得你目前不会有执念,但是贸然下去还是太危险。”
“那,莫大哥他……”
展青痕抬起手阻止了慕然后面的话,说:“慕然,你会吹笛子吗?”
慕然不明所以,愣愣点点头,说:“学过一点。”
“我教你一首曲子,待会你在岸边吹奏,我下去救他。”展青痕目光坚定清亮,说:“曲子是我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听着曲子,我才能明辨幻境与现实,你要记住,曲子无论如何,不能停。”
“这么,简单?”慕然看着展青痕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支碧绿的玉笛,那支玉笛周身遍布着深深的裂纹,与浅浅的绿色玉泽相互缠绕,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小子,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展青痕咬破指尖,用鲜血在慕然的眉心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咒,随即金色的光芒一闪,血咒融入了慕然的身体中。
“如果你的笛声断了,我会沉溺进幻境里。”展青痕再三叮嘱,目光邃然。
慕然握紧笛子,笃定地点头,开始认真记着展青痕教的曲子。
这支玉笛,是展青痕修习开始便随身携带法器,里面浸染着他的灵力和血魄。也是在如今这个环境下,能完好让展青痕保持清明之心的物件。
慕然虽然平时像个木头,但关键时刻毫不含糊,展青痕教他的曲子,他没一会儿就全记了下来,只是乐理方面天赋有限,吹奏的曲子实在是呕哑嘲哳,令人不敢恭维。
展青痕一脸呆滞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还可以吧,大人?”慕然小心翼翼地问。
展青痕默默压下心里咆哮的声音,十分虚假地夸赞道:“慕然,你真的,是个天才啊……”
“真的吗?我小时候可喜欢乐器了。二胡啊,唢呐啊!就是师父都嫌我笨,教我几天就不教了。”慕然十分委屈地和展青痕诉苦。
但是展青痕觉得,那些师父估计是实在听不下去慕然的魔音绕耳,为保小命才离开的,不然活活被慕然气死也是有可能的。
“有时候,有些东西,的确强求不得……”展青痕苦口婆心地提醒慕然,不过慕然睁大他那无辜的大眼睛,表示他听不懂。
展青痕放弃挣扎,面向水面,说:“开始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笛声不能停。”
慕然郑重地点头,把笛子凑到唇边,吐纳气息,十指翻飞,开始吹奏曲子。
这是穹天司在祭祀大典中吹奏的曲子,也是师父教他的第一首祝颂之乐,他对此印象深刻。
踏入水中的那一刻,水底潜伏的白雾即刻顺着展青痕的双脚缠了上来,顺着腰部往上爬。展青痕觉得脚上重如千斤,艰难地朝着莫燚遥走去。
一步一步,展青痕觉得这小小的距离好像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他喘息着,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耳边依旧弥漫着那首曲子,虽然难听至极,但是却让他无比安心。
他好不容易接近了莫燚遥,可是在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周遭突然浓雾四起,将两人包裹其中。连笛声似乎都被隔绝了一部分,变得隐隐约约。
“公子……”漂浮在水面上的莫燚遥突然缓缓站了起来,和展青痕面对面。
展青痕全身一震,愣愣地看着莫燚遥,或者说那不是莫燚遥。只见莫燚遥慢慢发生改变,变成了一个穿着青衫,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他的胸口有一个幽深的血洞,血一滴滴从伤口里流出来,染红了清澈的水。
“公子……我的心没有了,我好痛苦……好痛苦……”年轻男子说着抬起手,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心口,说:“救救我啊,公子,我不想死……”
“九里明……”展青痕颤抖着喊出男子的名字,眼神中都是惶恐和悲苦。
然后展青痕似乎是陷入了一个无边的梦境,梦到了自己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九里明的场景。
那时九里明十七岁,和父母从家乡逃难过来,被展府收留,父母在府上做家奴,他们的儿子便派遣到小少爷身边做侍童。
那时的展寂,被选为穹天司少月令,需到落星楼与大月令苦修六个年头,才能获得连接神明与人界的资格。六个寒来暑往,孤寂的落星楼中只有繁杂的刻文典籍,师父年岁已高,每日最多就是指导一下展寂不懂的地方,而后便是漫长的枯坐。
唯一觉得开心的,就是九里明进来送饮水和食物的时候,他可以和他说话,聊聊外面发生的一些事。九里明比展寂大七岁,为人平和,待事接物都是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在展寂眼里,他就是兄长一样的存在。
展寂心性活泼,就算六年的清修,也没能把他熏陶成老月令一样稳重的人。毕竟,他是锦衣玉食的展家小少爷,从小没受过任何坎坷,他有足够的资格任性,自然有人宠着他。
就连大月令,也对展寂极端地宽容。因为他的确是天之骄子。
梦境流转,到了他最不愿意回想的上元佳节那一夜——那天他得到师父的允许,可以到外面看灯会。
他跑到九里明家里,不依不饶地要九里明陪他去街上玩。九里明宠他,自然依着他,家里的饭菜只匆匆吃了几口,和父母告别,就陪着他出去了。
街上热闹非凡,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大家沉浸在欢腾的节日氛围里,忘乎所以。
但是在灯会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天幕中突然出现耀眼的火光,一开始在空中是一团火球,紧接着犹如爆开的烟火,纷纷扬扬,直冲地面而来。大家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烟火,还好奇地盯着看,直到一团火球砸在了人群中,大家意识到它自带的高温和力度,才反应过来,这是天火焚世。
荧惑守心,裂而为焚。
哭喊叫骂,推搡挣扎。人群中爆发慌乱,大家乱做一团,周遭的房屋被天火击中,燃烧起熊熊大火。
“公子!”九里明赶紧护住展寂,拉着他往有遮挡的地方躲。天空中还接二连三地降下天火,而且体积越来越大,照如此下去,整个洛阳怕是要毁了。
第六章 云青青兮欲雨
就在哀鸿遍野的时候,落星楼上传来悠长浑厚的颂祝之声,笼罩了整个洛阳城。
其他人听不懂,但是展寂知道,那是师父在落星楼施展召唤之术。这天火来得很不寻常,怕是有邪祟有心为之。
“明,给我护法,我要帮师父!”展寂急忙席地而坐,双手结印,缓缓聚灵,吐出绵长的颂语。
洛阳城上方渐渐凝聚出一方强劲的法阵,将天火阻拦,天火遇到法阵便悬在空中,止住了下坠之势。接着天火犹如被操控一般,缓缓向着落星楼的方向移动,落入巨大的法眼之中,火光陨灭,掉落在穹天司。
厄运停止,天火寂灭。
展寂散开灵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回过头低声对九里明说:“好险……”
九里明的脸色惨白如雪,对着展寂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下一刻,他噗通一声,直挺挺倒在了展寂身边。
九里明的后背上,被天火灼伤,裂开了一个幽深的血窟窿。
展寂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仿佛蒙了血雾,九里明的脸,被淹没在漫天的血色中。
“不——”展青痕一个激灵,挣脱了噩梦,回到了现实,急促地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用手抵着额头,止不住地颤抖。
然后一支冰冷的手伸了过来,九里明抓住展青痕的手,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伤口上按下去。
“啊……”那些血明明是冰冷的,但是展青痕犹如被灼伤一般,痛苦地大喊着,冷汗直冒。
“救救我吧……公子……”九里明冷笑着,一遍遍在展青痕耳边说着。
粘稠的血沾满了展青痕的手心,他瞳孔急速收缩,开始觉得脑海中像一把利刃在穿刺,痛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魔怔一般抬起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伸向自己的心口,说:“我救你,我救你。把……我的心剜给你……”
说着他五指用力,注入真气,生生在衣服上抓出了血痕。
身体似乎没有痛感,眼看展青痕就要自己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这时候,那呕哑嘲哳的笛声突然突破幻界,直冲展青痕的耳膜。
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展青痕脑海中清醒,他挣扎着,看向九里明。九里明慢慢变换,最后恢复了莫燚遥的样子。
展青痕如释重负般找回自己的理智,放下了准备剜心的手。
他拉住莫燚遥的手,莫燚遥缓缓睁开眼睛,但是神智还没有清醒过来。这时候,那些白雾冲着两人聚拢过来,似乎打算吞噬一切。
展青痕意识到危机,单手结印在身前隔开一道结界,但是他力量实在太过薄弱,浓雾犹如翻滚的恶魔,哗啦啦朝展青痕冲过来,可怕的力量冲破结界,重重地击打在他身上。
展青痕吐出一大口血,和莫燚遥两人被浓雾掀翻,落入了水中。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覆盖过来,展青痕死死抓着莫燚遥的手,就在他试图最后一搏的时候,水面上舒尔掠过一道身影,接着一只手伸了进来,抓住展青痕的肩膀,巨大的力量携带着莫燚遥,将两人拉出了水底,冲破白雾,落在了岸边。
湿漉漉地落地,展青痕勉强能站立,莫燚遥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地上。
“大人!莫大哥!”慕然放下笛子,急忙冲过去扶起莫燚遥。
展青痕这才看清,岸边站着两个绿衣女子,腰上挂着火红的羽毛玉佩,手里拿着长剑,一样的装束,是几陌山的弟子。其中后面一个温婉淡雅,站在前面的一个,表情肃然,目光凌冽,也就是她出手救了展青痕和莫燚遥。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梦歌城县令,展青痕,敢问两位姑娘名讳?”展青痕对着她们拱手行礼。
两个女子抬手回礼,救他们的女子开口:“我叫傅晴烟,后面这位是我的师妹洵三。”
这时候莫燚遥恍恍惚惚地昏倒了,慕然赶紧抱住他。他一边抱住莫燚遥一边说道:“我叫慕然,是县衙的捕快。”
傅晴烟看莫燚遥的状况,说:“这里,是几陌山相对危险的地方,一般人不会轻易来这儿,不知几位来此是为何?”
展青痕皱了一下眉,说:“是为一位受伤的名叫薛明川的姑娘。”
“明川?”傅晴烟有些吃惊,回头看向洵三,两人交换了一些信息,然后傅晴烟又回头看着展青痕,说:“她受伤了?”
展青痕点点头,他一时不知怎么解释他和薛明川的相遇,这时慕然道:“薛姑娘在县衙除暴安良,后来受伤了,莫大哥送薛姑娘来几陌山求救,可是后来薛姑娘就失踪了,莫大哥再次回来找她,结果他误入了这个地方。”
“这……”傅晴烟面露苦涩,说:“实不相瞒,明川她是我的小师妹,我们并不知道她离开几陌山,还发生了这些事。也就是说,她受伤之后失踪了?”
展青痕嗯了一声,说:“而且伤势很严重。”
傅晴烟面色瞬间惨白,她回头看向洵三,说:“快用追踪符查一下明川在哪里!”
洵三立刻从身上的小背囊中拿出一张符纸,夹在指尖,结印念咒,腾地一声,符纸凭空燃烧,在空中显现出一圈光晕,但光晕中迷迷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撤掉符纸,洵三摇摇头,说:“追踪不到,她可能情况不太乐观。”
“能联系到师父吗?”傅晴烟又问。
洵三还是摇头,说:“千里传音符,也得是知道师父在哪才能用,可是师父一旦离开几陌山就会隐匿自己的踪迹,我根本联系不了她。”
傅晴烟愣了一下,说:“只能去点陌宫找芒南前辈帮忙了。”说完她转身对展青痕道:“展大人,谢谢你们的消息,明川的事现在有点棘手,我要立刻赶去点陌宫。你和那位公子受了伤,我让洵三留下来协助你们。之后若是有了明川的消息,也好联系。”
展青痕点头,说:“你小心。”
傅晴烟颔首,回头对着洵三说了声“我走了”,便祭出手中长剑,飞身踏上剑身,化身为一道清亮的闪电,倏忽间消失在天际。
第七章 凉烟浮竹尽
展青痕自己曾经也是个能踏空飞升的人物,所以对傅晴烟的御剑之术一点也不惊讶。但是慕然就不同了,他一介凡夫俗子,虽然知道修仙者能御剑而飞,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难免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展青痕甩甩身上的水,看了慕然一眼没说什么。倒是洵三看着慕然那合不上的嘴,好笑不已,走到他身边,说:“下巴都脱臼了。”
慕然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洵三笑嘻嘻的模样,他嫩脸一红,低下头不敢说话。
“干什么呀,你还害羞吗?”洵三从没见过像慕然这样脸皮薄的人,顿时又对他好奇了几分。
慕然大惊失色,也不回答洵三的问题,背起昏睡的莫燚遥便滴溜溜朝山下跑。
展青痕看着慕然那样子,不禁好笑,摇了摇头。洵三几步追上去,拉住逃窜的慕然,说:“你跑什么呀,你还要走下山不成?你知不知道这山有结界,你要走好久好久,绕好多弯路才能到山下呢。”
慕然愣愣地看着洵三,结巴道:“那,那怎么办?”
“有我在,当然不用怕了。”洵三说着拿出三张符纸,说:“这叫千里缩地符,一定距离内,可以达到瞬移的效果,这里到梦歌城县衙也不远,刚好能用。”
然后在慕然又一次的目瞪口呆中,洵三把符纸贴在他身上,又把另一张递给展青痕。
展青痕伸手接过,细细看了一眼符纸,说:“这是洵三姑娘自己画的?”
洵三看着展青痕,感觉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灵力,有些疑惑,说:“对啊,我别的不行,符咒还是挺精通的。”
“很厉害,年纪轻轻,就能画出如此灵力充沛的缩地千里符,只是,有时候特定地点会有误差吧?”展青痕一眼就看出了符咒中的缺陷,笑着说道。
洵三一下子正色起来,点头如捣蒜,说:“对啊,有时候会有差错,可是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展青痕把符纸的背面翻在手心,然后指尖聚力,缓缓在符纸上画了起来,一笔结束,那张符纸微微散发出蓝色光晕,然后正面洵三画的图案微微变化了一下。他把变化后的符咒递给洵三,说:“你画的是古籍上记载的符印,那种符印其实是不完善的,我后来改善过,误差会小很多,甚至不会再有误差。”
洵三一脸惊讶地接过符纸,看着改善后的符印,崇拜明晃晃地写在她脸上。这回换她目瞪口呆,看着展青痕,虚心问道:“展大人,您,是何方神圣啊?”
展青痕摇摇头,笑得有点苦涩,说:“以前研究过一点罢了。我就只是个俗世之人。”
虽然展青痕这么说,但是洵三已经感觉出来,眼前的病弱之人,绝对不简单。不过既然展青痕不愿透露,洵三也不是个八婆,便笑了笑,说道:“那,我们,走吧?”
慕然在一边看得傻眼,他觉得展大人简直就是神人,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或许是被展青痕完善之后的符咒真的很厉害,洵三直接被传送到县衙门口,她两眼放光,惊喜雀跃!这时候慕然才背着莫燚遥远远地从街道那头走过来。
“展大人呢?”慕然走到洵三身边,左右看了看,问。
洵三想了想,说:“他可能,有别的地方想去,他很厉害的,你不用担心他。”
慕然自己也知道,展大人看着是个病秧子,随时会嗝屁升天,但是他那种可怕的头脑和未知的神秘力量,不是一般俗人能有的。
这时候,一堆人从另一边走过来,和慕然打了照面。
是护送展青痕去月令司的人。
为首的苏烈看见慕然,几步跑过来,看着在慕然背上昏迷的莫燚遥,说:“怎么了,莫大哥怎么了这是?”
“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洵三说道。
“你是,几陌山的弟子?你是薛姑娘什么人啊?”苏烈问道。
“我是她师姐。”洵三笑了一下,说道。
“苏大哥,你们这么多人去干嘛呢?”慕然问道。
苏烈哎呀一声,说:“大人为了找你和莫大哥,要我们带他去月令祠,后来他就在月令祠无缘无故消失了。我们要急死了,就回来看看县衙里有没有人。”
慕然愣神,问:“什么月令祠?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啊,还是梁老说的。我们都没听过。”苏烈说道。
洵三看着他们两个人,说:“月令祠,那是我们几陌山的山神供奉地啊,你们不知道也正常,平时只有我们几陌山弟子才会去拜祭。”
慕然和苏烈面面相觑,然后苏烈说:“那大人他……”
“没事的,你们大人,是神人。不用担心他,他会回来的。”洵三说道。
“我们先安顿好莫大哥吧。”慕然说。
其他人赶紧七脚八手地簇拥着慕然进了衙门。
洵三脸上闪过一丝思索,而后她拿出一张符纸,夹在指尖,念了几句咒语。符纸在咒语中燃烧成一片青烟,洵三对着青烟施展术法,念了一句:“展青痕,何人?”
青烟缓缓聚拢,然后出现一片漆黑。
“什么啊?怎么会什么都查不到?”洵三一把打散青烟,喃喃自语:“这么神秘?”
月令祠中,展青痕缓缓从一颗树后面走出来,然后他站在正堂前,对着那尊雕像拜了三拜。
“师父。我该怎么办?我的心魔,一直都是九里明……或者说,是我自己的自私和懦弱。师父,我活下来,究竟是对是错?”他看着孤烟的雕像,目露悲戚。
这个时候,祠司入口处轻微地响起脚步声,展青痕心头一凛,挥手朝门口袭出一道狠厉的剑气。
咔嚓一声,剑气在墙壁上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躲在角落里的一个黑色的影子被剑气伤及,踉跄一步,忽而又消失在树林中。
展青痕追了出来,已经不见了任何痕迹。他感受了一下周遭的灵力残留,脸上浮现出深邃复杂的表情。
“是你……”展青痕缓缓吐出积郁在胸口的气息,低声道:“别让我见到你,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第八章 浮生皆掠影
眼前是一片黑暗,逼仄又阴暗,周遭听不到任何声音。莫燚遥感觉自己被困住了,在一个不知年岁的时空里。
他眼前闪过自己七八岁时跟着一堆野孩子在山间奔跑的景象,那是天真烂漫的时光。后来天色渐暗,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带回家了,只有他,他一个人站在山林间,小路上只有背对着他离开的人,没有人朝他走过来。
“我的父母呢?”小小年纪的他看着别人家的父母,喃喃自语。
父母,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任何影像。他好像只有八岁以后的记忆,他只知道自己是孤儿。
他生活在哪里呢?他努力地回想,终于想起一个总是穿着宽大白袍的老人,他看不清老人的面容,却记得自己好像和他相处了很久,在一方被绿树环绕的狭小院落里。
“这一生,我只希望你平安,不再担负那些沉重的使命。”记忆里,老人在他耳边说过这样一句话。
而后,他就再也不记得任何的事,眼前只有模糊的人影闪过,他不知道谁是谁。
往后的日子似乎是浑浑噩噩的,莫燚遥甚至完全没有记忆,那些时光像露水一样消失在他的记忆深处。他唯一有的印象就是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来到梦歌城,那时候衙门在招捕头,他内心有个声音在叫嚣,他注定是这座城池的捕头。
然后他通过自己的实力击败了竞争者,拿到了那一个唯一的名额。
可是他那时候很茫然,他的武功是谁教的,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的过去,有着太多空白,无法拼凑连接。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遗忘,对于那些过去,他也无迹可寻。
“子浅……”有个渺茫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他一点点恢复五感,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清明的时候,他看见了展青痕的脸。
“大人……”莫燚遥虚弱地开口。
他缓缓坐起来,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我这是,怎么了?”
展青痕愣了一下:“你不记得了?你去找薛姑娘,然后误入幻境。”
莫燚遥什么都想不起来,说:“幻境……什么幻境啊……我,我不是一直在衙门吗?”
展青痕发觉有些不对劲,看着莫燚遥,说:“难道,有人要读取你的过去?故意引诱你去雾镜潭?”
“什么雾镜潭?”莫燚遥完全听不懂。
展青痕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对雾镜潭也是一知半解,摇了摇头,说:“这个先放一放,你在此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莫燚遥努力回想了一下,说:“我,好像见到明川了……”
展青痕有些吃惊:“薛姑娘?你说你见到了薛姑娘?”
莫燚遥愣愣地点头,说:“是,我真的见到她了,她说,她说她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后来,后来我就不记得了……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展青痕皱着眉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拍拍莫燚遥的肩膀,说:“目前这件事情有点复杂,但是最紧要的,是找到薛姑娘。我们和几陌山的人取得了联系,但是薛姑娘行踪还是不明,她并没有回到几陌山。”
“有一件事,我想会是关键,我和明川,好像开启了一本神秘的册子,明川说,很可能是浮生册。”莫燚遥说道。
展青痕脸色当即就变了,说:“浮生册?当真?那一直只是个传说啊。”
莫燚遥叹了口气,说:“虽然不能确定,但是我和明川都被那本册子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着实怪异。”
展青痕这下子理清了线索,说:“看来有那么点意思,我在千里之外的肆州边界,遇到了她。”
莫燚遥吃惊不已,连忙问道:“那,那后来呢?”
“经过了一场恶战,我昏倒了,醒来的时候,她不见了。”展青痕低声道。
“不用担心了,我师姐已经去点陌宫求救了,这件事情,有点棘手,我们这样的能力,是做不了什么的。”这时候洵三出现在门口,靠着门框说道。
莫燚遥看她的装束,愣了一下,说:“你,你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洵三,明川的师姐。”洵三笑嘻嘻地说道。
莫燚遥颔首,算是问好,自责地说:“很抱歉,明川是在衙门遇险的,我也有责任。”
“不怪你了,明川她是私自下山的,趁着师父云游,我们都不知道。本来师父对明川三令五申不许她离开几陌山的,她非不听。”洵三摊手表示无奈。
展青痕问莫燚遥:“我想知道,在衙门出现的那个怪人,是什么样的?”
莫燚遥回想了一下,说:“邋邋遢遢的,我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听明川的意思,好像是个术法高手。”
洵三皱了一下眉,说:“这肆州的术法高手,一般只会是出自点陌宫或者几陌山,会对几陌山的弟子动手,难道是来自其他州郡?”
展青痕和洵三对视一眼,低声道:“目前来说,修仙门派分布于肆州,凉州和帝都。凉州门派渐渐式微,不太可能,所以,大半几率,那个人来自帝都。”
洵三有点吃惊,说:“帝都?帝都最负盛名的,就是皇家穹天司了,难道……”说着洵三看着展青痕,微微皱眉,说:“展大人……您……不会还有个名字,是展寂吧?”
展青痕没说话,洵三看他的神情,算是默认了。她神色复杂地直起身子,颇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莫燚遥对修仙一脉并不了解,也不明白洵三和展青痕之间突如其来的沉默是怎么回事,愣愣地问了句:“怎么了吗?”
展青痕摇摇头,还是没说话。洵三看出来展青痕的心境,恢复了神态,摆摆手,说:“没事,随便唠嗑而已。啊,那个,莫捕头你饿不饿,我去厨房让人给你煮碗面?”
话刚说完,慕然已经端着吃的走了进来,风风火火地说:“莫大哥,你可算醒了,担心死我啦!”
慕然头脑简单,完全感受不到微妙的气氛,反而缓解了一些尴尬。莫燚遥虽然看出了一点端倪,但也没细想,和慕然乐呵呵地聊天。
洵三看着展青痕,目光略有深意,不过她没有再说什么。展青痕也看了洵三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两人自然懂一些没说出口的话,洵三也笑了一下,用手蹭蹭下巴,转身离开了屋子。
第九章 明月踏歌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展青痕还没来,洵三自告奋勇地跑去喊他。
展青痕在书房看书,洵三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展青痕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嘿嘿……吃饭了展大人。”洵三说道。
展青痕放下书,说:“好的。”然后他起身去洗手。
洵三在书桌前走了几步,试探地说:“那个,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展青痕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说:“洵三姑娘想问什么?”
洵三见展青痕也不排斥,便说:“我之前手欠用寻踪符查了一下您的过去,可是,为什么,什么也查不到?”
展青痕回过头看着洵三,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因为展寂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查得到一个死人的过去呢?”
洵三有点蒙圈,她觉得展青痕话里有话,“死”所指代的东西,有点模棱两可。是指广义上的遗忘尘封,还是指狭义上的消亡?
“我不太懂……”洵三直截了当地说。“是不是涉及到了一些您不愿意说的东西?我只是有点好奇,并不是来窥探隐私的。不好意思。”
洵三的出发点可能是针对符咒查不到这一点,展青痕能明白,所以态度挺平和,说:“怎么说呢,你应该知道天谴反噬吧?”
洵三十分震惊,点了点头,说:“知道,那是,那是逆天而行,招致横祸。天谴反噬,必死无疑啊!”
展青痕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苦涩,说:“我曾因天谴反噬,死过一次,后来被人所救,所以,某些意义上来说,我已经死了。”
洵三半天没说出话来,展青痕短短几句话,却包含了太多信息——天谴反噬不会无缘无故,那他是做了什么逆天而行的事招致天谴;并且,天谴反噬而死,又怎么可能救得活……
洵三又一次对眼前的人刷新认知,在她久久回不过来神的时候,展青痕说:“至于其他的,恕展某不能相告,还请洵三姑娘体谅。”
“难道是……是以命抵命吗?”洵三瞬间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说:“你,你还能活多久……”
修仙一脉中,一直有一个偏门的说法,渡劫之时,是可以由至亲代为承受的,相对的,遭天谴反噬,也是可以转换对象。当然,这样做,就是变相的找人做自己的替死鬼,就算侥幸躲过一切,也会落得一个魂魄残缺不全的后果,苟延残喘于世。
但是这是一种很不齿的下作手段,按理说,来自皇家穹天司的展寂,万万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展青痕出奇地平静,微微笑了一下,说:“洵三姑娘,有些事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洵三眼神悲戚,看上去十分难过,她后退了一步,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师父说,人活于世,要顺应天道。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生息荣枯。”洵三愣愣地说道。
“你师父说的对,逆天而行,只会自取灭亡。”展青痕淡淡地说,但眼神中也是掩盖不住的戚然。
“吃饭了!”这时候慕然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洵三朝门外看了一眼跑过来的慕然,脑子里只有五个字——傻人有傻福。
百花谷点陌宫,位于梦歌城西面的山谷中,与几陌山遥遥相对。百花谷有着不受四季变迁影响的气温,常年如春,漫山遍野皆是花团锦簇,比气候寒冷的几陌山更像人间仙境。点陌宫地处百花谷中心,享受着最优渥的环境。
傅晴烟御剑落入百花谷的时候,也是有点恍惚。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来百花谷,师父一直反对她和点陌宫弟子有往来,即使两派渊源颇深。
点陌宫门口的弟子也是十分惊讶,除了花神节两派弟子会走走过场外,平日里断断不会有几陌山弟子来访,而且来的还是几陌山大弟子傅晴烟。
“几陌山弟子傅晴烟,拜寻芒南宫主,事态紧急,劳烦通报!”傅晴烟单刀直入,直接在门口传音入密。
门口的弟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傅晴烟,但是自觉让出了路。
一声剑吟之声响起,是点陌宫大弟子白浪御剑落在了门口。
傅晴烟怎么也没想到,首先出来的会是他,一时之间愣在原地,表情十分尴尬。而白浪也是不遑多让,局促和尴尬没有少半分。两人对视一眼,又十分默契地偏过头,然后谁也没说话。
好半天了,还是傅晴烟自知不能耽搁,率先打破沉默,说:“白公子,我有急事要芒南前辈帮忙,关乎明川的生死,兹事体大。”
尴尬毕竟只是一时,白浪是个知轻重缓急的人,立刻就明白过来,没有再过多矫情,道:“师父他在后山,你跟我来。”
语毕,白浪引路在前,往后山走去,傅晴烟暗暗咬了咬唇,急忙跟上。
守门的弟子至始至终保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
“他们,见面不会想起以前的乌龙吗?”
“不知道。估计都忘了吧。”
“哇,弄得天下皆知的,换你你能忘?”
“……”
衙门里一众人围桌而坐,酒足饭饱后开始聊八卦,吹牛皮。
“大人是不是有瞬移的能力?”先发问的是苏烈,他是在是太好奇展大人是怎么在月令祠里消失的了。
展青痕低头笑笑,那算是他和师父的共鸣,一种无言的庇护和默契。这其中牵扯到孤烟师父的身世之谜,展青痕也不知甚解。
就在展青痕想着着怎么委婉地解释的时候,洵三笑了起来,说:“啧啧啧,大惊小怪,千里缩地没听过!你们要是想体验,我每人送你们一张!想去哪去哪儿,不过范围有限。”
众人立刻两眼放光,起哄要符咒。洵三十分大度,扔了一摞画好的符纸,说:“图个乐呵,别客气。”
然后符咒立刻被瓜分干净。展青痕知道洵三在帮他掩盖一些他不好透露的事情,心里有些感动,拿起酒杯对着洵三颔首,表示感谢。
洵三挑挑眉,举杯共饮。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融融夜色,其乐无穷。
第十章 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有疑问!”慕然适时举手,说:“我想知道,几陌山的弟子,可以嫁人吗?”
慕然是衙门里最老实的人了,没想到问出的问题却是喜闻乐见,大家心照不宣地笑笑,表示他们也想知道。
“可以啊,我们是修仙门派,又不是道观。成亲以后,男方可以居住在几陌山半山腰的行宫中,或者女方也可以随着男方居住。很人性化的,只是,不是本门弟子,无法进入几陌山的特定区域而已。只有被师父行过入门礼,认定为几陌山弟子,才不会被结界排斥。”洵三解释道。
这时候莫燚遥有点疑惑,说:“那怎么,明川她,当时我带着她进入几陌山,也会被结界排斥呢?”
“嗯……”洵三似乎有点为难,说:“明川她,是个特例,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解释。”
展青痕皱了一下眉头,不禁默默思索。入门礼,其实就是测试是否有修习的慧根,也就是初始灵力。薛明川受了重伤后,就失去了开启结界的能力,是因为,她本身不能聚灵?
不能聚灵,通俗点说就是天生凡骨,没有一丝修仙的慧根。注定与仙门无缘。
莫燚遥又是一头雾水,说:“特例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比你们任何人都特殊,不能用常理度之。”洵三挥了一下手,说:“好了,这个问题不许问了。”
这时候夭夭凑过来,说:“洵三姐姐,那我想知道,你们几陌山和点陌宫到底是为什么分裂的?市井传说一套一套,说得玄乎其乎的。”
洵三有点好笑,拍拍夭夭的肩膀,说:“谁知道呢,连我们的典籍中,也对这段历史三缄其口,估计只有我师父和芒南前辈知道吧。”
“他们算半个仙人了吧?不老不死的那种?”夭夭问道。
洵三想了一下,说:“啊,据记载来说,好像,也有两百岁了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他们那样的境界,一般来说,能活一百岁,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傅姑娘她,年方几何?”展青痕有点好奇地问。
“我师姐……”洵三愣了一下,说:“不知道啊,我十岁入师门,师姐就是这个样子,如今也过去十一年了,她也没什么变化。也有人推测过,她大概也有一百岁了。”
所有人都十分惊奇,纷纷啧啧称赞。仙门一脉,的确有太多东西是凡夫俗子接触不到的。
“果真是天道难窥,但凡有一丝顿悟,也是超越了岁月变迁,沧海荣枯。”展青痕笑笑,有些感慨。
在他最辉煌的时候,也颇有些悟道,窥探了天机,也正因如此,后来才会犯下滔天大罪。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但凡展青痕早日顿悟这个道理,有着或跃在渊的警惕,就不会一意孤行,意图对抗天道,逆转生死。最后还不是自食其果,报应不爽。
展青痕说的这些,其他人听着,就是之乎者也的空泛之谈,但洵三身处其间,自然明白他的感慨。
不过这种感慨很快就被夭夭的下一个问题截断了。只听夭夭好似化身街口的八卦大婶,问道:“那傅晴烟和白浪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
除了展青痕有点疑惑,其他人都是一脸要听最真实解密的表情。毕竟在梦歌城,最大的,也最让人老生常谈的八卦,就是几年前傅晴烟和白浪的婚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算算时间,应该是五年前。当时是那年的花神节结束之后,点陌宫芒南到几陌山为白浪提亲,意为结两家之好,迎娶傅晴烟。这本来是普天同庆的好事,两位也是人中龙凤,金童玉女般的匹配。而且不存在什么政治联姻,牺牲年轻一代弟子幸福来牵线的情况
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奔着完美无缺的方向而去,甚至所有人都以为在这场婚姻之下,会促成分裂的两派重修于好。谁知婚礼当天,傅晴烟的师父,寂介大师当场翻脸,和芒南争锋相对,两人大打出手。
最后,芒南不敌寂介,败在她手下。寂介强制带着傅晴烟离开点陌宫,并在当场放话,只要她寂介还活在世上一天,就不会让傅晴烟和白浪在一起。
中间的爱恨纠葛的细节没人知道,大家以为寂介可能是失了心智。再后来,寂介直接在几陌山设立了更为坚固的结界,而且不准弟子私自离开几陌山,特别是不许与点陌宫的人有接触。连后来的花神节,两派更是连面子上的礼节也不做了,走走过场就完事,寂介更是从婚礼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大众眼前。
听说傅晴烟因此事反抗过寂介,私下离开过几陌山,不过结果自然也是被寂介抓了回来,关了两年的禁闭。
洵三努努嘴,说:“就那样啊,你们知道的,也就只是我知道的。我们又不敢在几陌山提这些事。”
众人一脸“我不信”的表情。莫燚遥问道:“你师姐直接到点陌宫去了,不会有点尴尬吗?”
洵三一脸恨铁不成钢,对着莫燚遥一个白眼,说:“事关重大呀!不去求芒南前辈,就没人能查到明川在哪里了!”
白浪领着傅晴烟穿过回廊,便来到一个幽深寂静的别苑,草木扶疏,冷香四溢。芒南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目打坐。
白浪和傅晴烟刚踏入别苑,芒南就睁开了眼睛,一脸慈祥地看着傅晴烟。
“晴烟,五年了,寂介终于不再那么苛刻了。”芒南说道。
傅晴烟笑了一下,说:“陈年往事,过去的就过去了。此次晚辈前来,是想请前辈启动镜花水月,查询明川的下落。”
芒南皱了一下眉,说:“明川出事了?”
“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师父她也云游已久,联系不到。”傅晴烟说道。
点陌宫的镜花水月,是上古通天石所化,能通照世间,寻踪觅迹。是点陌宫的镇派之宝,除了芒南没人能启动。
芒南有点意外,说:“明川还真是不给你师父省心啊。”
白浪皱了一下眉,看向傅晴烟,他以为傅晴烟会有情绪,没想到她相当淡定,完全没有愠色。
“的确是。她还是比较任性。”傅晴烟说道。
芒南倒是很意外,仔细看了一下傅晴烟,眼里情绪变了变,说:“晴烟,五年不见,你真的变了很多啊。”
傅晴烟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第十一章 微茫信难求
然后芒南就没有再说废话,带着傅晴烟和白浪到了镜花水月前。
虽然名字很梦幻,但是说白了就是一块被打磨成镜子形状的鸦青石头,看上去毫无美感可言,真的没有一丁点身为上古神器该有的气势。
傅晴烟应该是第一次看见镜花水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眼熟,似乎在某个时刻它就在脑海里出现过。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芒南双手结印,开启了神器。石头质地的镜面立刻浮现出一座绵延的山。
“这是……”傅晴烟有点吃惊,看着浮现出来的山,说:“这是凉州的拉伽山。”
芒南也是有点不敢相信,想要再让镜花水月显示点什么,却发现他能操控它显示的仅仅如此。
“师父,我请求和晴烟师妹一起去拉伽山。”这时白浪突然说道。
芒南看着白浪,看样子不会反对,倒是傅晴烟直接开口,道:“不用了,多谢前辈相助,这件事,不用再劳烦白公子了。”
说完,傅晴烟对着芒南深深鞠躬,又对着白浪点了一下头,转身几步跑了出去。
没想到傅晴烟拒绝得那么干脆,白浪愣在当场,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半天没动。
“真是,不像她了。以前她喊你喊师哥,喊我喊师叔,现在,一个白公子,一个前辈,真见外啊。”芒南眼神有点探究的味道,说道。
白浪终于动了一下,不过什么也没说。
芒南看在眼里,说:“怎么,还记挂着呢?傻小子,寂介反对,你也想开点,别耿耿于怀了。”
“可是,那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做错了什么,竟然让师伯如此反对,不惜在婚礼当天撕破脸皮。”白浪声音低低地,十分凄然。
芒南表情瞬间变得晦暗深沉,低低叹了口气,说:“算了,你要是担心她,跟去也无妨。不过,多注意着点。”
白浪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芒南,问道:“师父……你是说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去吧。”
天刚露鱼肚皮,梦歌城却已经不再沉睡,其中最热闹的就是县衙门口。
还没有到县衙开门的时候,但是民众却快要把衙门前的鸣冤鼓敲破了。展青痕甚至还在做梦,便被声声入耳的鼓音吵醒。
他听着击鼓的力道和速度,瞬间清醒过来,火急火燎地跳起来穿官服。他穿好衣服拉开房门的时候,便看到莫燚遥正在边跑边系腰带。
“子浅。”展青痕喊了他一声。
莫燚遥急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大……大人,外面,好像全是百姓啊……”
展青痕心头浮现出不好的预感,说:“让慕然带几个人去维护秩序,你和我过来,快升堂!”
“是!”莫燚遥大声道。
县衙大门打开,民众鱼贯而入,在大堂和堂下跪了一地。展青痕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可是今天还是他作为县令第一次升堂,一时间居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当即拍了一下惊堂木,喊了一声肃静。
莫燚遥很老道,站在一侧指挥:“慕然和苏烈,统计人数,堂上的喊冤者,一个一个禀明案情!”
跪在前排的一个老者率先开口:“大人,我的儿子,突然就失踪了。”
似乎是一呼百应的感觉,跪着的所有人都在喊“我家相公也是”“我家女儿也是”。
事情简直诡异到了极点,等慕然和苏烈统计好后,展青痕能清楚地了解到——昨天夜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梦歌城里有二十三个人突然失踪,没有任何预兆或留下任何痕迹,失踪人没有定性,似乎是随机的,男人女人,孩子都有,但是没有四十岁以上的。
如果说之前的剜心案大家还在调侃,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是因为涉及人只有三个,受害范围较小。而现在,案发时间极其短暂,甚至诡异非常,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围,大家瞬间慌了。
展青痕几乎一看这个数据就知道是出自拥有灵力之人的手笔,可是他看不出这么做的目的。
“大人,是妖怪吗?要不要去求几陌山和点陌宫,我们,很害怕。”有百姓似乎也看出了端倪,说道。
展青痕放下手中的统计资料,看着堂下的人,说:“目前,我得到的讯息很少,无法判断。但是大家请放心,我们即刻就会派出人手调查,势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失踪者。”
后来便是衙门的捕快逐一统计失踪人员的地址和相貌。展青痕在书房里看着最先统计出来的一批,准备到现场看一下。
就在展青痕带着莫燚遥准备出门的时候,洵三却已经站在了马车旁。备车的慕然看着展青痕,说:“大人,洵三姑娘说,她也要一块去。”
莫燚遥挑了一下眉,看向展青痕,只见展青痕点了一下头,说:“有些地方,还真得劳烦洵三姑娘。”
“客气。”洵三笑道。
一行人来到离县衙最近的失踪者的家,那是一户普通的商贩人家,年事已高的父母,已经接管家业的两个儿子,昨晚失踪的是大儿子。据二儿子的描述,晚上他和大哥将店铺打烊后一同回家,洗漱后各自回房睡觉,一切照常,但第二天一早大哥却没有按时起床去店里,父母到房间一看,屋子里被子好好的铺在床上,但是被子里是空的。
不远处还有一家也是有人失踪,展青痕让莫燚遥和慕然过去查看,他和洵三进商贩这一家。
来到失踪者的屋子,可以明显看到屋子里没有打斗痕迹,甚至没有灵力残留,展青痕皱着眉头,有点无奈。
“什么都没有,太奇怪了吧,何方神圣搞的大动作这是。”洵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嘀咕道。
“唯一的解释,就是星移之术。”展青痕说道。
所谓星移之术,就是一种无视空间和时间的操控之术,能撕裂时空缝隙,随心所欲转换两个空间之间的一切。
洵三呆滞了一下,说:“可是,星移之术,也得人为施展,只要施展法术,哪能一点灵力残留都没有呢?”
“如果,施展星移之术的,不是人呢?”展青痕凉飕飕地说了一句。
洵三哇了一声,说:“不是吧,不是人,那是幽灵,还是妖啊?幽灵没本事触动如此厉害的法术,而妖,也有妖气。”
“你知道海市蜃楼吗?”展青痕突然又反问道。
洵三点点头:“传说中一种叫蜃的神兽能吞云吐雾,幻化出美景,吸引凡人。”
“如果,失踪的人都是被引诱,是主动离开,而那施展星移之术的,本身就是上古神物,自然,就不会有任何灵力残留。那是与天地同寿的神兽,我们这种连飞升成仙都还差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感应得到它的灵力。”展青痕缓缓说道。
“啊,洪荒飞升时代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传承到如今,我觉得能修习成一半仙骨的人,就已经是顶峰了。已经不可能再有凡人飞升成仙,相对的,神兽也渐渐成了传说,你的推测,可能吗?”洵三有点不相信。
展青痕笑笑,说:“只是推测,神兽什么的,我也没见过。但是没见过,不代表它不存在吧,没准天地分割的时候,它们就没有飞升成功呢。”
“那我挺好奇的,蜃会长什么样呢?”洵三道。
这个时候,展青痕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皱着眉头暗自思索。洵三看着他的样子,没打扰他。
“蜃会是什么样呢?《周礼》里记载过,凡山川四方,用蜃。远古时候,蜃是一种祭器。曾经最出名的祭器,不就来自拉伽山盘挪手中的六焰樽吗?”展青痕看着空荡荡的床,低声道。
洵三一脸不可置信,说:“拉伽山?他们早就不复存在了,而且,六焰樽已经碎了。”
展青痕摇了摇头,说:“六焰樽碎了只是传说,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过。”
“那我去查看一下!”洵三说着拿出千里缩地符,想要瞬移过去,可是催动符咒,居然还是站在原地。
她疑惑不已,好好检查了一下符纸,也没有什么问题,忍不住嘀咕:“唉,怎么回事啊?”
展青痕把符纸接过来,说:“我试试。”
他试着催动符咒,但是也无法瞬移,他仔细看了一下手里的符纸,说:“只有一个可能了,拉伽山,被封印了,我们进不去。”
“什么?”洵三惊叹了一声,说:“没想到拉伽山都覆灭了,还封印呢,封印啥,里面难道有恶魔,还是宝贝?”
展青痕笑了一下,没说话。
第十二章 青溟浩荡
莫燚遥和慕然在另一家问完失踪者的线索,也查看了案发现场,自然也是什么都没发现,正垂头丧气地走出门,便听见有人说话。
“你没事了?”莫燚遥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几陌山服饰的女子,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是谁。
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和他说话,呆在原地没说话。
“莫大哥,她是薛姑娘的师姐傅晴烟姑娘。之前她出手救过你。”慕然看着莫燚遥蒙圈的样子,立刻解释道
“啊……”莫燚遥反应过来,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丁点昏迷之前看到的景象,说:“哦哦,你救过我啊,我,我叫莫燚遥,多谢相救。”
傅晴烟笑了一下,说:“更多的是展大人在冒险救你,我只是帮衬了一下。”
莫燚遥点了一下头,说:“傅姑娘,明川的下落查到了吗?”
“查到了,我正要回来找三三,一起过去。”傅晴烟说道。
“我,我能一块去吗?我很担心她。”莫燚遥立刻说道。
傅晴烟犹豫了一下,说:“可是,我们去的地方可能会有危险。”
莫燚遥一脸正气凛然,说:“我也会武功啊,我能保护自己的。”
“可是你受伤了。”傅晴烟道。
“我没事啊,只是被水淹了一下,睡了一觉,什么事都没了。”莫燚遥拍拍胸脯说道。
傅晴烟看着莫燚遥,发现他还真的不是吹牛,昨天才从雾镜潭里被解救出来,今天居然就恢复如常。忍不住赞叹:“果然,是很厉害。自愈能力强大啊。”
“皮糙肉厚而已。”莫燚遥哈哈一笑。
这时候展青痕和洵三从屋里走出来,正好和傅晴烟打了个照面。
“师姐!”洵三几步跑过去,问道:“怎么样?查到什么了?”
“明川她,在凉州拉伽山。”傅晴烟说道。
洵三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展青痕。展青痕在听到拉伽山的时候也是有些微的诧异,他挑了一下眉,和洵三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这边发生人口失踪,追踪到可能和六焰樽有关。这么一看,难道师妹的失踪,也是因为六焰樽?”洵三看着傅晴烟,分析道。
傅晴烟点了点头,照目前得到的讯息来看,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是这时候莫燚遥忍不住说道:“可是明川失踪是因为一本神秘的册子啊?怎么又会和那个六焰樽有关?”
傅晴烟和洵三不知道浮生册的事情,展青痕其实也不知道具体的前因后果,只能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说:“所有的事情前后必定是有关联的。一开始的剜心案件,后来就出现了上古神器浮生册;现如今的失踪案,又牵扯出了祭器六焰樽。神器出世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有人在渡劫飞升,灵气六合牵动,神器也随之受到影响,重现人间。”
“那这是好事啊,神器现世应该是福祚绵长,恩惠众生的,可是怎么会出现死亡和失踪呢?”洵三忍不住问道。
展青痕叹了口气,说:“所以,应该就是后一种可能。魔物出世了,神器被邪魔之气浸染,开始吸食凡人精气。”
傅晴烟和洵皱着眉头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的确在寂介云游之前,就曾经吐露过,要去处理一个棘手的任务,难道说那个棘手的任务是对付魔物?
“那当务之急,就是立即前往拉伽山,一探究竟。”傅晴烟说着拔出佩剑,说:“这件事情交给我和洵三去处理。”
“我们也要去!”这时候莫燚遥和慕然站出来,说。
“拉伽山那边,很有可能都是魔物,他们最喜欢吃凡夫俗子的肉了!”洵三故意吓他们两个。
慕然又蠢又单纯,洵三说什么他都会信,当即脸色都有些发白,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我是梦歌城的捕快,我有义务去救那些失踪的百姓!我,我不怕!”
洵三古灵精怪,酷爱捉弄人,但是偏偏有个傻得可爱的慕然在,她有时候说的开玩笑的话,别人听听就过了,慕然却十分当真。
“大人。虽说是上古神器现世,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插不上手,可是失踪的百姓总是归属我们衙门庇护,我们不能不去。”莫燚遥看着展青痕,诚恳地说道。
说实话,展青痕现在的修为,自保不成问题,但是如果带着莫燚遥和慕然,就算还有傅晴烟和洵三在侧,也难保不会出意外。更何况拉伽山到底是何情况尚不可知,他不愿让自己的手下陷进危险之地。
想到此,他摇了摇头,说:“不行,你伤没好,不能去。慕然,太木头了,也不能去!”
慕然听出来大人在嫌弃他,当时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莫燚遥此刻生龙活虎的,哪里有半点伤号的样子,他觉得大人就是顾及到下属的安危,心里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可是却不认同他的做法。
“我身为梦歌城唯一的捕头,有责任,也有义务,保护大人。”莫燚遥眼神坚定,不可撼动。
展青痕沉默着不说话。
洵三察言观色,适时开口:“那这样吧,我负责带着慕然,师姐负责展大人和莫捕头,多个人也多分力。”
傅晴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可是展青痕明显还想再说什么。不过他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天际划过一道清亮的剑光,一个白衣男子御剑而来,落在了众人眼前。
“你来干什么?”傅晴烟神色一变,忍不住开口。
白浪知道自己跟过来傅晴烟肯定会不高兴,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真的看见她如此疏离的态度,还是不免有些失落,低声道:“明川也是我的师妹,我没道理坐视不理。”
傅晴烟拒绝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且这两个人本就自带传奇色彩,场面僵住之后,也没人敢上去解围。
当然,除了游离在所有人关系之外的展青痕,他施施然抱拳行礼:“白浪公子,久闻大名。在下展青痕,梦歌城县令。”
白浪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疏离冷峻的公子是个深不可测之人,心头虽然有疑惑,但却十分敬畏,当即也回礼:“不敢当,虚名而已。”
“此番的事情颇为棘手,就麻烦白少侠相助了。”展青痕之前听过洵三说过白浪和傅晴烟的事,此刻轻飘飘地就打破了僵局。
展青痕是县令,虽说修仙门派之间的事情他不好插手,但是他的身份在那里,他这么一说,谁也不好再反驳。
傅晴烟低下头默认,说:“那就出发吧。”她回头对莫燚遥说:“莫捕头,我御剑带你过去。”
莫燚遥生怕大人反悔,赶紧跑到傅晴烟身边。
“走吧,木头!”洵笑嘻嘻地看着慕然,说道。
慕然脸有些发红,谨慎地朝洵三走过去。
说话间,傅晴烟和洵三祭出佩剑,带着莫燚遥和慕然御风而上,冲上了云霄。
白浪对着展青痕颔首,道:“展大人您是?”
“我一介俗人,自然是需要白少侠协助的。”展青痕说这话可绝对不是谦虚。他魂魄残缺,灵力微薄,根本就没能力催动法器。
白浪实在看不透眼前的人,以肉眼看来,他的确虚弱得叫人担心,可是身上流转的灵力,绝非不是泛泛之辈,只是气海虚弱,似乎身受重伤。
毕竟才第一次见面,白浪自然不好询问什么,便御剑而起,携带上展青痕,朝着拉伽山而去。
第十三章 越人语凉州
凉州毗邻肆州,一百年前,这片大陆上三分鼎立,一方来自帝都穹天司,大陆上最强的灵力者,专为皇家服务;一方来自肆州梦歌城几陌山,那时还未分裂出点陌宫,是三方中的最负盛名者;最后一方来自凉州拉伽山,以盘挪为首,凭借着上古神器六焰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瑶族寨子,跻身成为仙门大派,和另外两个历史悠久的门派分庭抗礼。
但是拉伽山的辉煌只存在了一百年,盘挪死后,六焰樽也随之破毁,拉伽山苟延残喘了几年,然后彻底退出了仙门争霸的舞台。
没人知道盘挪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灵力充沛的上古神器六焰樽为什么会碎。所有的谜题随着拉伽山的覆灭已经在时间的洪流中被掩盖,沉寂。
如果不是洵三用符纸试过,甚至都没人知道,拉伽山居然还被封印了。
展青痕虽然已经没有了窥探天道的能力,可是他的直觉还是一向很敏锐。他想起自己踏入肆州地界那天,星野的颤动和暗云的翻涌,那绝对不是偶然。
“白少侠,我能不能问一下关于几陌山麓供奉的月令一事?”御剑途中,展青痕忍不住开口询问白浪。
“展大人不必这么客气,叫我白浪就好。”白浪说道。“关于月令一事,我还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典籍里也没写。可是月令祠也的确在那里,并且很受寂介大师尊崇。”
展青痕眉眼深邃地思索了片刻,又问道:“那么,寂介大师一直就是几陌山的弟子吗?她的年龄不知几何?”
白浪皱眉,摇摇头:“从我记事起,就是寂介前辈在掌管几陌山,至于她的年龄,我想,是我们无法估量的。”
展青痕也知道,势必是问不出他想要的答案,暗暗叹了口气,道:“我的两个部下,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多加照顾。”
“放心吧展大人,白某定当竭力。”
一行人到达拉伽山脉,降落在山脚的一个小村落外。询问过村子里的人,大家都指着一座毫不起眼的山峰,说那就是拉伽山。
但是在傅晴烟和白浪两个高手的感知下,也无法搜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拉伽山的封印力量强大,已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当时天色已晚,而且大家也没有头绪,无法破除封印,只好先在村里住下来。
村里有唯一的一家客栈,入住之后,倒是没有什么异样。
莫燚遥和慕然是凡人,对于大家说的什么封印啊,神器啊,不甚了解。所以他们两个早早地睡下了。而其他人则聚在展青痕的房间里研究破除封印的办法。
“我查看了一下,周围一切正常,封印不影响拉伽山外的一草一木,很明显人力无法做到,这是六焰樽自身形成的结界。”展青痕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映着微弱的灯光,展青痕清隽得好似谪仙,令人不敢直视。
洵三是在座中比较了解展青痕来历的,以前只是觉得帝都的穹天司的人物是最接近神灵的人,此番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洵三觉得展青痕若是没有遭天谴反噬,恐怕早就飞升九重仙阙了。
虽然白浪和傅晴烟有着接近天人的修为,可是也没感知出来展青痕所说的东西。
“这么说,这个封印,我们无解?”傅晴烟问道。
展青痕摇摇头,说:“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可行性不大。”
三人看着展青痕,表示想听他说说看。
“浮生册,拥有改写时间和空间的能力,不过,其一,不知道浮生册在哪里,其二,浮生册不是谁都能驾驭的。”展青痕淡淡地说道。
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在场的人,也没有谁能办到。
“那还有别的方法吗?展大人?”傅晴烟不死心地问道。
展青痕也不是吃干饭的,对策他自然有,可是不知可行性,道:“自然是有。神器之所以会形成结界隔断外人,是因为它自身感知到威胁,我猜测,一百年前,六焰樽应该是受到了威胁,或许是破损了,但是还有修复的可能。神器自身带着上古洪荒的混沌之力,而且同类之间有微妙的感知力。除去浮生册,只要是有其他神器在手,也可能破除结界。”
上古残存下来的神器寥寥可数,有的流落人间不知所踪,有的在各家仙门手里不予外借,这个方法,也是太过渺茫。
“点陌宫的镜花水月可行吗?”这时候白浪突然开口说道。
“镜花水月乃上古通天石所化,的确是洪荒神器,可是,能操纵它的芒南,也只是能令它现象,遑论其他。再说,通天石之所以叫通天石,便说明它只是连接神界和人界的阶梯,根本无法用修仙者的能力移动它。”展青痕对镜花水月了解得不少,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方法。
这下子当真是穷途末路,区区凡人,就算修为至臻,也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抗衡洪荒神器,实在无可奈何。
而另一边,莫燚遥心绪烦乱,怎么都睡不着。他辗转反侧,终于把熟睡的慕然给弄醒了。
“陪我去尿尿。”莫燚遥拉着睡眼朦胧的慕然出了屋子。
小村落寂静无声,山脉犹如沉睡的巨兽,静静蛰伏在寰宇之下。莫燚遥走到一棵树下小解,看着眼前起伏的山势,发起了呆。
“莫大哥,你害怕吗?”慕然站在一旁,手里折了一根草,百无聊赖地问。
莫燚遥解决完,边系裤腰带边说:“怕啊,我们啥也不懂,啥也不会,俎上鱼肉啊!”
他回身搂住慕然,苦口婆心地说:“可是怕也要咬牙抗下来,谁叫咱是百姓的依靠呢!”
慕然点点头,问:“莫大哥,你那么厉害,又那么聪明,为什么没去修习啊?”
莫燚遥皱了一下眉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似乎从他记事起,他就把成为捕头作为自己的使命,居然没有动过一点点去修习仙法的念头,现在想想也是很奇怪。
“或许是我天资不够,没有仙缘吧。”莫燚遥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
“我觉得,你要是拜入仙门,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慕然由衷底说道。
“我现在也是啊!”莫燚遥笑嘻嘻地说。
第十四章 魂悸以魄动
两个人说笑着准备回屋。但是突然之间,空旷静谧的天地间,陡然爆发出一阵浩大悠远的呼啸声,充盈着四野六合,好像有一头巨兽在天幕下苏醒过来。
莫燚遥和慕然当时就被吓得身体发直,愣在当场。
那种渺远浑厚的呼啸声停息后,周遭开始狂风肆掠,飞沙走石。云层在天幕中翻滚,犹如汹涌的海水倒灌在头顶。轰隆一声,炽亮的闪电划破云层,紧接着震耳发聩的雷声漫天灌下。
屋子里的人却好像听不到着陡然的巨变,只有展青痕一行人循着呼啸声出来查看。
“莫燚遥,慕然!”展青痕一眼就看见站在风眼中心,瑟瑟发抖的两个人。“快过来!”
这一瞬间的变故实在太过突然,莫燚遥和慕然被展青痕这么一喊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往展青痕那边走。
可是风力却在瞬间强劲了起来,呼啦一下,直接把慕然吹翻在地,然后慕然身后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巨大的吸力当即把慕然卷了进去。
“慕然!”莫燚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慕然的手,死命地拉住他。
慕然整个人已经悬空,在莫燚遥的拉力和裂缝的吸力之间僵持。
白浪和傅晴烟见状,即刻催动佩剑,两把长剑化成一道闪电,冲着那个黑色的裂缝而去。但是在佩剑呼啸而来的时候,凭空又出现了一道裂口,白浪和傅晴烟的间舒尔就被裂缝吞噬,任凭两人怎么感知佩剑,居然也无法唤回。
就在这一瞬间,风力加大,莫燚遥再也抓不住慕然的手,慕然整个人犹如飘絮,哗啦一声,被裂缝吞噬了进去。
“慕然!”莫燚遥想都没想,直接朝着那道裂缝扑了进去,瞬间就被吞噬不见。
白浪和傅晴烟见状,极力御风飞起,打算去解救两人,可是才迈出一步,一道强劲混沌的飓风拔地而起,将两人的的身影包裹起来。
“师姐!”洵三大惊失色,挥舞着双手,哗啦啦祭出十多道符咒,围聚在飓风外围。可是飓风的力量太过强悍,符咒只持续了片刻,便被一通席卷,当即碎成粉末。
洵三被反噬波及,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轰隆隆一声,从飓风中分散出数道刺眼的闪电,直冲洵三而来。洵三急速后退,但是来势太快,已经避无可避。
洵三眼睁睁地看着兜头而下的闪电,心中惧恐。但是那一刻展青痕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张开一道幽蓝的结界,生生挡住了雷霆一击。
嗤啦一声,是闪电砸在结界上的声音。展青痕身形一晃,手臂上爆开点点殷红。
“展大人!”洵三心头一颤,搀扶住展青痕的手臂,飞身后退一步。
雷电即刻散去,可是周遭的风还在狂啸,甚至无数道风柱窜天而起,围住了展青痕和洵三。他们避无可避,最终被飓风吞噬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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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青痕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躺在一片荒草里,眼前是湛蓝的天幕。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周遭荒野茫茫,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景象。被飓风吞噬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心头大惊,慌忙站起来,巡视四周。
除了萋萋荒草,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影。
“洵三姑娘!”展青痕拨开荒草慢慢行走,高声喊着寻找洵三。
他的声音被空旷的地界所吞噬,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断断续续走了一段路,展青痕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息。他撩开衣袖,手臂上一道道焦黑的伤痕暴露出来。那是在救洵三时被天雷击中留下的伤。
那样浑厚霸道的力量,非常人所能及,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六焰樽的力量。可是,前一刻还覆盖着结界的地方,怎么会当即就爆发如此骇人的力量?
难道,是其他神器现世,触动了六焰樽?
可是他们跑出屋子的时候,看见只有莫燚遥和慕然。难道,浮生册一直都在莫燚遥身上而他不自知?
那本浮生册出现的契机展青痕尚不可知,他也想过莫燚遥是否异于常人,是触动浮生册的重要条件。可是在县衙里相处的几天看来,莫燚遥完全是凡人之躯,连一丝的灵力也没有。
此情此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测范围。他就算再玲珑七窍,也实在无法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就在展青痕思索的间隙里,一支箭羽破空袭来,直冲展青痕的后背。
展青痕心念极快,身形一动,避开了那支冷箭。箭矢笃地一声钉在了粗厉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晃动。
箭矢袭来的方向发出簌簌的声音,展青痕眯起眼睛,脸色冷锐地盯着那个方向。
只见一株灌木簌簌摆动了几下,一个背着箭壶,手持弯弓黑衣男子从后面蹿了出来,看着展青痕。
“你是谁?”黑衣男子大声喊道,手上已经搭上一支箭,拉满了弓对着展青痕。
展青痕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开口道:“我迷路了,我是附近的村民。”
黑衣男子犹豫了一下,但是没有放开弓,问道:“你有没有看见铃鹤?”
展青痕皱眉:“谁是铃鹤?”
黑衣男子有瞬间的疑惑,但随即瞪眼,语气有些不悦:“铃鹤就是铃鹤,你有没有见过?”
展青痕观察了一下黑衣男子,发现他身上流动着若有若无的强大灵力,当即就有了些计较,说道:“我没有见过,我受了伤,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我叫展青痕,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男子虽然凶恶,可是眉宇间却透露着不谙世事的单纯,他为难了一下,似乎在措辞,说:“我叫,阿笙。”
“阿笙。”展青痕是个人精,当即就摆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说:“你住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回去治伤?”
阿笙被展青痕温和的模样骗到,随即放下了手里的弓箭,朝着他走了过来。展青痕没有动,任凭阿笙走近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他片刻。
“你伤哪儿了?”阿笙认真地问道。
展青痕把手臂露出来给他看,他脸上闪过惊疑,说:“这是,天雷焚世……”
面对阿笙的惊诧,展青痕也装模作样地十分吃惊,慌乱地问道:“什么是天雷?我是被波及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种语气和表情,好似展青痕真的是个一无所知的无辜受害者。心性单纯的阿笙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他的鬼话,说:“老一辈都说,做错了事就会天打雷劈。你怎么受伤的?”
“我真的不知道。”展青痕表情痛苦地说,“真的疼得不得了。”
阿笙是真没看出来展青痕在演戏,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他拉过展青痕的手臂,伸出手心抚摸着那些焦黑的伤口。
一股缓和温煦的力量从阿笙的手心传过来,渐渐融进展青痕的血脉中,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展青痕这下是实打实地惊讶不已,看着阿笙,眼中都是深邃的探究。
“嘿,好了。”阿笙笑着放开展青痕的手臂。
伤口已经消失,而且有浑厚的灵力在维系着展青痕的身体。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收敛着自己的情绪,默默收回手臂,低声道:“谢谢你,阿笙。”
阿笙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小意思,不用谢。你要真想谢我,就帮我找铃鹤。”
“铃鹤是你的什么人?”展青痕问。
阿笙有些失落,说:“她是我即将即将过门的妻子,可是她失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展青痕打量了阿笙片刻,说:“我陪你去找她吧,多个人多分力。”
阿笙点点头,往自己没找过的地方走去。
第十五章 忧愁暗恨生
展青痕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然后抬起右手掐了一个决,但是灵力汇聚在指尖只有一瞬的时间,就消散开来。
展青痕这才惊觉,这个地方居然会限制人的灵力!
“你干嘛?”这时候阿笙回过头,就看见展青痕抬着手做着很奇怪的动作。
“没什么,我试试看我的手有没有骨折。”展青痕讪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放下手。
灵力被限制,加上自己这么一副虚弱的模样,只要是一个手脚健全的青年人都能轻易地收拾他。他现在和只柔弱的小白兔也没差多少了。
他回手拿出腰间的法器,试着催动了一下,结果毫无反应。这下好了,法器也和烧火棍一样了。
他看着阿笙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把玉笛朝着阿笙靠近。通体碧绿的玉笛陡然炸开一道幽蓝的光芒,但是又瞬间寂灭。展青痕皱着眉头,随即了然地笑了起来。
有意思。他好整以暇地收回法器,心里已经把对方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展青痕在阿笙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他什么都没现,一门心思都在寻找自己的未婚妻上。
就这样走了很长时间,他们听到前面有人在打斗的声音。
“可能是铃鹤!”阿笙脸上雀跃不已,脚下生风地朝前方跑过去。
他跑得实在是太快,展青痕这个病秧子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等展青痕跑到的时候,看到五六个人围着一个穿着瑶族婚饰的女子,双方正在交手。
阿笙站在打斗圈外,焦急地大喊:“你们不要伤害她!我还要娶她过门呢!”
“谁他妈要你娶!你有病啊!”女子一边应付对手一边回过头朝阿笙恶狠狠地吼了一句。
女子这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阿笙背后,双手拄着膝盖,弯腰喘着粗气的展青痕,展青痕也无意识地朝女子看去。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愣住了。
那穿着瑶族婚饰的女子,竟然是薛明川!
就在这一刻的分心之间,对方一把夺下薛明川手里的武器,左右一人牢牢将她钳制住。
“放开我!”薛明川使劲挣扎,表情十分不悦。
展青痕急急忙忙朝薛明川跑过去,想着去解救她。可是被对方的人轻轻一推,他整个人华丽丽地被推倒在地。
薛明川下巴都要惊掉了,心里万分咆哮:你怎么这么弱!
虽说两人仅仅只有在驿站的一面之缘,可是在薛明川的印象中,展青痕是个外表虚弱,可是自身能力强大的人啊,怎么今天比姑娘还娇弱,随便人家推一下就倒了。
“铃鹤,你不要跑了。我们回去完婚吧!”阿笙一脸高兴地跑过来,对着薛明川说。
“完你个头!”薛明川脾气暴躁得紧,当场对着阿笙发火。
“你们,放开她……”倒在地上的展青痕断断续续地说,他试图自己爬起来,可是身体一颤,他咳嗽了一声,呕出了一口血。
“你没事吧!”薛明川大惊失色,用劲挣扎起来,甩开钳制住她的人,急忙去扶展青痕。
看样子两个人是认识的,阿笙和一众人疑惑地看着他们,没有动作。
“没事。”展青痕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行。
薛明川把他扶起来,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展青痕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到这来的。”
“铃鹤,你们是什么关系?”这时候阿笙急了,走过去要把薛明明川拉回来。
薛明川一脸不爽地甩开阿笙的手,扶着展青痕后退一步,说:“他是我丈夫!”
饶是展青痕是处变不惊的心性,这下子也让薛明川的话惊得差点又是一口血。不过他不蠢,特殊时刻特殊处理,即刻就压下心里的情绪,低声说:“没错,我们是夫妻。”
说完他握住薛明川的手,动作轻柔,薛明川也往他身上靠了靠。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看上去真的是般配至极。
“你胡说!你明明是我的妻子!”阿笙当时就暴跳如雷,动作迅速地搭箭拉弓,对准了展青痕。
“你别胡来……”薛明川把展青痕护在身后,对着阿笙说:“我已经告诉过你好几次了,我叫薛明川,不是你说的什么的铃鹤!我也不认识你!”
阿笙眼中都是痛惜,声音低沉地说:“你病了,我知道你只是忘了那些记忆,我不怪你。我会治好你的,我会让你把一切都想起来的。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娶过门的人!”
面对阿笙的固执,薛明川似乎已经不愿再多说什么,她偏过头和展青痕对视一眼,默默交换了一些信息。
“怎么办?”薛明川挑眉,用眼神询问。
展青痕蹙眉:“他身手如何?”
薛明川给了展青痕一个不用想的眼神。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谁知阿笙在此刻唰地一声朝着展青痕放了一箭,那一支箭又快又急,又带着浑厚的灵力。展青痕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只能徒劳地后退一步。薛明川见状,一把将展青痕扑倒,两人滚做一团,在地上滚了两圈。
展青痕清楚地听见薛明川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偏过头便看见那支箭擦破了薛明川的手臂,钉在了地上。
阿笙没想到铃鹤会帮展青痕挡下那一箭,呆愣着没有动。
“薛姑娘?”展青痕极力压下虚浮的气息,抱住薛明川,急忙查看她的伤口。
明明只是擦破的程度,可是薛明川的手臂上却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皮肉向外翻卷,殷红的血汩汩而下。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阿笙突然发怒,眼睛血红,说话间又拉满了弓,这次对准的是展青痕的心口。“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你疯了!”薛明川咬牙切齿地看着阿笙,说:“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我不是铃鹤。”
“不,你就是,你就是铃鹤。只是你忘了,你忘了我。”阿笙眼睛里有泪,什么也不管地放开手指,箭矢破空而去,卷着凛冽的力道,冲向展青痕。
薛明川还想再有什么动作,可是展青痕面对那已经躲不开的箭矢,紧紧把薛明川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背脊去迎向那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