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知交半零落
回到县衙的时候,展青痕看见宁寒迦坐在水榭里,在练字。
就算受伤得只能有一只眼睛能视物,可是她也要坚持写写字。
远远地,白浪低声问展青痕:“宁姑娘她?是你曾经的恋人?”
“是未婚妻。”展青痕轻声道。
白浪皱了一下眉,说:“是之前有婚约,你以为解除了,结果她一直都在等你?”
不得不说,聪明人之间就是一点即破,展青痕就算说得隐晦,白浪也能理解。
展青痕点点头。
白浪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说:“那,你是不是决定娶她为妻了。不然,为什么在北阴城,你会那么崩溃。”
展青痕看了白浪一眼,轻声回答:“是。”
“子若哥哥。”这时候宁寒迦看见展青痕,放下笔站了起来。
展青痕赶紧走了过去,白浪站在原地,脸上蔓延着哀伤。
身不由己,永失吾爱。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的一生,会有无数的遗憾,无数的错过。有些遗憾可以弥补,可是有些遗憾,却
会是一辈子。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展青痕走到宁寒迦身边,说:“回去休息吧,你身体还在恢复,要多注意。”
宁寒迦看着展青痕,问道:“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展青痕点点头,说:“都处理完了。”
“明川姑娘呢?一直都没有找到她吗?”宁寒迦问。
展青痕顿了一下,低下头很好地隐藏起情绪,说:“她,故意躲着所有人,要找到她,不容易。”
宁寒迦微微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很难过,子若哥哥,我并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展青痕握住宁寒迦的手,低声说:“你不是负担,等慕然和洵三的头七一过,我们就拜堂成亲。但是,可能会举行得不是那么隆重,希望你不要介意。”
宁寒迦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她又要再宽容什么呢?就算知道展青痕的承诺愧疚占了大半,可是她也很开心。这样的无妄之灾,不是她预料得到的,这一次,她也就有一份私心吧。
即使知道,他对她责任多过爱,甚至,他心里会一直有另一个女子的位置。但是对宁寒迦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人生,总是充满遗憾。
展青痕把宁寒迦送回房间休息之后,并没有什么睡意,他进了书库,还想再看看关于的光涧的资料,毕竟,还是要找到他,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走近书桌的时候,浮生册就好好地放在上面。
展青痕拿起浮生册,翻开的时候,发现在自己名字后面,不知何时多出了几行小字:展寂,迎娶徵元将军府大小姐宁寒迦为妻,喜乐与共,甘苦同受。
看着那些字眼,展青痕的眼睛渐渐发红,原来,不是没有以后,有些东西,一开始就写好了,无论如何,都会出现。
他和薛明川就像两个向两个方向前进的星轨,相遇只是一瞬间错误的碰撞,而后,就会继续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两个人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划下,滴落在泛黄的纸张上面。
淡淡的泪痕,就像展青痕和薛明川那一瞬即逝的感情,风干了,就该随风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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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陌山的澹梵居旁边,就是波光粼粼的寒潭。
月光如水,在水面上温柔地铺就了一层梦幻的轻纱。
傅晴烟抽出长剑,在水面上轻轻一划,幽深的潭底,影影绰绰地出现一个人的轮廓。
“师父,洵三死了,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吧?”傅晴烟看着那个人影,眼睛里有深邃复杂的光。
潭底的人在安静地沉睡,像一副诡异的画卷。
“其实,洵三她应该发现我是谁了吧,我看到她房间里的卷宗了。她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没想到却是第一个发现我身份的人。”傅晴烟眼里的情绪变了数变,声音越来越低沉,“我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疼爱,她不该调查我的,就算我不是傅晴烟,可是我对她,也一样很好啊。”
傅晴烟自顾自地说着,眼前不禁浮现出花神节当天的情景。
其实当天她是第一个回到县衙的人,她一开始就发现了言飞房间里的异动,她走进房间,眼睁睁看着一团魔气从言飞身体里剥离出来。
那团黑气没有人形,还只是虚无的形态。他看到傅晴烟,直接朝着她扑过来,可是那团黑气无法占据傅晴烟的身体,他围着傅晴烟转了一圈,突然低低笑了出来。
“真是奇妙,你怎么会有如此精妙的肉身?你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你的宿主已死,可是你怎么会还能存在?”黑气语气里带着探究,问道。
傅晴烟淡定地看着黑气,说:“我当是谁,原来是来自九幽之地的游魂,真是可怜,终日活在别人的肉身之下,不能见光,活得真憋屈啊。”
黑气绕着屋子悬浮着,打量着傅晴烟,说:“你身上有和我相同的气味,你是剑妖吗?”
傅晴烟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黑气似乎已经确定了什么,说:“你吞噬了宿主啊,怪不得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是不能见光的老鼠,我是光明正大的人类,和你不是一路人。”
“哈哈哈,你的本质和我一样,装什么清高?你的师妹知道吗?她们知道终日和一个魔物生活在一起吗?”黑气低声道。
“不要多嘴,你要知道,你拿我没办法,可是,我能轻易解决了你。”傅晴烟冷笑了一声,说道。
“真是令我羡慕。你真的很熟悉,你究竞是谁?”黑气问道。
傅晴烟缓缓走到言飞身边,说:“你猜不到的,你也没资格知道我是谁。”
“我们合作吧,我感觉得到,你的能力,已经很难维持肉身的变化了,不用过多久,你也会暴露出来。”黑气傲慢地开口。
“合作,你配吗?”傅晴烟轻蔑地说。
黑气急速地飞旋了一圈,突然朝着傅晴烟再次扑去,傅晴烟一脸不以为然,挥手一把扼住黑气,黑气在傅晴烟手里挣扎,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看见就恶心的脏东西!”傅晴烟一把将黑气拍进言飞的身体里,手里燃起一团火焰,低声道:“我现在就烧死你!”
但是就在傅晴烟要动手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薛明川和洵三的声音。
她脸上闪过狠厉,突然放下了手,闪到了床榻后面的角落里。
黑气又再一次从言飞身体里钻出来,撞倒了屏风,响动引起了薛明川和洵三的注意,黑气急忙躲在了房门后面。
傅晴烟一直站在角落里,目睹了一切,她看着薛明川入魔,看着洵三被言飞一刀劈开后背。
可是她只是冷静地看完了一场血腥的杀戮,从始至终,没有出手阻止。
“师父。”傅晴烟看着水面,声音冷峻,说:“如果洵三没有多事去查我的身份,我会出手救她的,可惜,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不能留着她。这不怪我,师父。”
傅晴烟沿着寒潭走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不过真的太险了,洵三手上的月眠环居然记录了一切,还好我发现得早,抹去了一些东西,你看,平日里最听话的师妹,居然是这么危险的存在,我怎么敢留着她呢?”
“师父,你是不是很难过,可是这都是因为你啊!”傅晴烟脸色变得冷漠,看着水面,说:“就算我是占据了傅晴烟的身体而生的,可是我都说了,她的死和我没有关系,你就是不相信我,还要杀了我,我们也相处了好几年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几陌山的事情,可是你就是不愿听我解释。不过没关系,你好好沉睡吧,所有的一切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
月光依旧温柔,潭水也依旧波光粼粼,只是,美好表象下的真实,没有人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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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然的头七已经过去,县衙里为展青痕和宁寒迦的婚礼又开始忙碌起来。
宁寒迦脸上的绷带已经拆除,但是半张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疤痕,夭夭进来的时候,都不怎么敢看宁寒迦的脸。
“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宁寒迦把准备好的面纱戴上,说:“你放心,以后我都会戴着面纱,不会让你们害怕的。”
夭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娴静,如此为别人着想的女子,顿时觉得有些惭愧,说:“不是的,宁姑娘,没有,你一直都很漂亮。今天,你就是最美的。”
夭夭走过去拿起凤冠霞帔,说:“展大人说,只让县衙里的人参加,希望你不要介意。”
宁寒迦温柔地笑了起来,说:“只要是他决定的,就没关系。再说,那些都只是形式,我不在乎。”
夭夭服侍着宁寒迦穿戴好一切,盖上盖头,牵着她朝喜堂走去。
喜堂上只有一众县衙的人和白浪观礼,莫燚遥就担负起了礼司的职责。
展青痕穿着喜服,在等着宁寒迦过来。
苏烈和其他人在一旁奏乐,夭夭领着宁寒迦走了进来,一步步,走近展青痕。
红装,一生只为一人戴。
展青痕牵过宁寒迦的手,他的嘴角在微笑,可是眼睛里还是隐隐藏匿着哀伤。
“一拜天地。”莫燚遥站在一旁,高喊着第一声。
展青痕握住宁寒迦的手,对着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莫燚遥喊完三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不是排斥宁寒迦,可是就是整个婚礼都蔓延着淡淡的忧伤。
最后的喜宴上,明明梁老做了最丰盛的饭菜,准备了最好的酒,可是,大家吃的并不尽兴。
大家只是保持着基本的微笑,然后动了几筷子,其他捕快就以巡街为由,跑光了,只剩下白浪和莫燚遥坐在席间喝酒。
莫燚遥酒量好得不得了,连喝了两瓶,还是清醒如初。
原来借酒浇愁真的是愁更愁。
莫燚遥再次喝空一个酒壶的时候,白浪适时按住他的手,说:“好了,不要喝了。”
“白大哥,我要离开了。”莫燚遥看着手里的酒杯,低声说。
白浪心里顿了一下,说:“你要去哪儿?”
莫燚遥苦笑一声,说:“我要去找明川。”
白浪皱眉,说:“天下之大,你去哪里找?我们都没有一点线索。”
“走遍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一天找不到,就用一年,一年找不到,就用十年,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莫燚遥声音里透着坚定。
白浪知道劝阻没有任何作用,努力保持着平静,问:“你要从哪里找起呢?”
“先去凉州吧,没准明川回会拉伽山呢。”莫燚遥说。
白浪叹气,说:“你走了,展大人他……”
“所以,白大哥,你有时间的话,多来县衙里看看展大人,他要顾及梦歌城百姓,又要照顾宁姑娘。会很累。”
每个人都有责任,谁也没资格去指责谁,大家都知道彼此的难处。有些事情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白浪点点头,说:“我会的,县衙里有什么事,我都会过来帮展大人处理。你尽管放心。”
莫燚遥由衷地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白大哥。”
白浪拍拍莫燚遥的手臂,说:“大家都是朋友,说什么谢不谢的。”
莫燚遥嗯了一声,起身站了起来。
“子浅,你现在……就要走吗?”白浪跟着他站起来,问道。
莫燚遥看着白浪,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再见的一天,所以,也没有必要告别。一切随缘吧,什么时间走,都是一样的。”
“子浅……”白浪走近他,把手里的佩剑递给他,说:“你带着我的剑吧,它有灵,会护主,带着防身。”
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法器是无比重要的,可是白浪居然如此慷慨的就送出了佩剑。
莫燚遥有些震惊,看着佩剑,又抬头看着白浪,拒绝的话也不好说出口。此刻,任何的矫情和谦虚都不需要,大家交心知底,彼此都是最真诚的祝福。
“谢谢!”莫燚遥接过佩剑,说:“有缘再见,麻烦你,替我和展大人,说一声。他,就算我不明说,相信他也会明白我的。”
白浪心里涌起愁苦,抿着唇点了点头。
莫燚遥也是绷着情绪,他不喜欢告别,当即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朝门口走去。
“莫大哥!”就在莫燚遥踏出门口的时候,墨泊追了上来,看着他。
莫燚遥惊讶地回头,看着墨泊,说:“你……”
“我和你一起走,我也要去找她。”墨泊一脸的坚定,说:“当初是我看着她离开的,我要把他找回来。”
莫燚遥的情绪终于崩不住,眼眶渐渐发热,一把搂住墨泊,说:“好,我们一起走。”
白浪站在原地,看着莫燚遥和墨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深深叹了口气,回身坐下,一个人自斟自饮。
今晚的夜色,都是寂寞的氛围。
第六十二 章 青鸟殷勤为探看
后半夜的时候,展青痕让宁寒迦睡下后,脱下喜服,走到了院子里。
喜宴已经撤下,展青痕走到莫燚遥的房间门口转了一圈,最后看着紧闭的门窗,脸上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男人之间有时候根本不用多说什么,虽然莫燚遥从来没有在展青痕面前表现出离开的意思,可是展青痕那么敏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莫燚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展青痕是两个极端的人,可是其实两个人有着一样的内核,只不过以不同的方式来面对人生。
莫燚遥在某些方面其实就是展青痕的复刻体,有他去寻找薛明川,展青痕心里也是比较放心的。
只是,这种方式,对展青痕来说,可悲又可恨。
他失魂般地准备去书房的时候,抬头就看见白浪坐在屋顶,手里拿着一壶酒在独饮。
展青痕站在回廊下半天没动,白浪低下头才发现他,扬起手里的酒壶对着展青痕招手,示意他上来喝酒。
展青痕跳上屋顶,走到白浪身边坐下。
白浪拿过手边的一壶酒,拍开泥封,递给展青痕。
展青痕身体虚弱,好不容易脸上的裂痕淡化了,本来是不应该喝酒的,可是这个时候,先一醉方休再管其他吧。
他仰头喝下一大口,感受着清冽的酒划入喉肠,变成灼烧的热感。
天上的星子很璀璨,地上的人很无奈。
“子浅,他走了吗?”展青痕问。
“一个时辰前走的,他让我和你道别。”白浪说。
展青痕轻笑了一下,抬头看着星野,低声说:“他是个自由的人。”
白浪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我查了关于光涧的资料,他逃出九幽之地,是个谜团,应该是有人把他放出来的。”展青痕说道。
白浪皱了一下眉头,说:“这件事,是不是涉及到魔界的内乱?”
展青痕面色沉重地点头,说:“魔界的事,人界记载得很少,估计也不会有太过仔细的叙述,只查到魔界有内乱,具体情况不清楚。”
白浪想了一下,说:“要查的话,可以去瀛洲蓬莱宫,那里是仙界资料存储库,会详细记载六界的大小事宜,我们还可以顺便查一下,青灯破冥盏和浮生册的事。”
展青痕只知道瀛洲的存在,但是却不知道还有一个蓬莱宫。
“蓬莱宫是什么?”展青痕问道。
白浪解释:“六界既定的时候,神界悬浮于九天之上,和人界切断了关系,但是也有一部分修仙者没法飞升,于是就有了瀛洲的体系建成,那里大多是介于神界和人界之中一些仙灵,后来游走于世间,开始收集整理卷宗。人界战乱平息后,瀛洲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后来的仙界之人建立了蓬莱宫,不过,并不与人界有任何实质联系。”
“你上次通过时空裂缝去到了瀛洲,是看到蓬莱宫了吗?”展青痕问。
白浪摇头,说:“瀛洲占地数顷,终年悬浮于南海之上,我能到达瀛洲,也是幸运使然。瀛洲没有人类,我只是遇到了几个仙灵,他们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回到了肆州,至于蓬莱宫,我连影子都没见到。”
“或者,我们直接去魔界查吧。”展青痕说道。
“那太冒险了。”白浪说,“人界与魔界有相关界定,不能随意通行,人类如果进入魔界,无论发生什么,都是魔界说了算。而且现在魔界的掌权者是泯寂,他这个人,阴狠毒辣,是个笑面虎。”
展青痕叹气,知道亲自去魔界查恐怕不现实,唯一的办法还是只能去瀛洲寻找蓬莱宫。
古语有云: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
而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蓬莱宫,更是寻觅艰难。
“再等几天,我们就出发吧,不管怎么说,也要去看一下。”展青痕说。
白浪顿了一下,说:“宁姑娘她?”
展青痕轻轻舒了口气,说:“我会安抚好她的,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就算我不明说,她也会理解我的。”
“感觉得出来,宁姑娘真的很好。”白浪由衷地感慨。
宁寒迦的脸被毁一事,虽然大家没有去故意查探,可是联系前因后果,其实就能推断出是迷失了心智的薛明川所为。
但是宁寒迦最后也没有说任何一句关于明川的话,她可能也知道那不是薛明川的本意,但是如此宽容大度,的确令所有人都动容。
“这件事,要通知傅姑娘吗?”展青痕问。
白浪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说:“这个……还是不要告诉她了,我们俩去就行了。几陌山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她处理,毕竟一下子两个师妹都……”
展青痕点点头,表示理解。
喝完一壶酒,展青痕觉得有点撑不住,告别了白浪打算去休息。
白浪看着他径直走进书房,表情有些复杂。
展青痕娶宁寒迦,心里不会高兴,但是他也不可能丢下她。
他在给宁寒迦承诺,一个责任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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洵三的事因为发生在县衙,被压得很严实,只有在傅晴烟将洵三的佩剑带回几陌山告知门人之后,众弟子才知道洵三已经离世。
按照几陌山的礼节,洵三这样关门弟子的人物,整个门派要为她作法超度七天七夜,慰藉亡灵。
而超度祭典,必须由掌门主持。可是寂介很早之前就出去云游。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目前门派中最有资格主持祭典的就是傅晴烟,她便分派了任务,提醒各家小弟子分别为洵三抄经文,然后焚烧祭礼。
本就幽静的几陌山因为超度祭典变得更加寂寥,整个山门弥漫着萧瑟的沉寂之感,没人敢高声喧哗。
入夜的时候,傅晴烟的弟子云沂把下门弟子抄写好的经文拿过来给她查阅。
傅晴烟自己也在静静地抄写经文,室内一片寂静。
“师父。经文已经抄好了一部分,我送来给你过目。”云沂低声开口,怕打扰到傅晴烟。
傅晴烟放下笔,接过云沂手上的经文,说:“抄得太潦草了,一看就没有用心。”
傅晴烟抽出一张犹如狂草的经文,说:“这是云沥的吧,你拿回去,告诉她,全部重新写。”
云沂乖乖地点点头,说:“是,师父。”
傅晴烟接着查看其他弟子的,可是突然间,她的手心一阵灼热,腾地一声,一道幽蓝火焰从掌心窜起,顿时将经文点着。
“啊!”云沂猝不及防,被吓得尖叫。赶紧扑过去要给傅晴烟灭火。
傅晴烟表情深沉,一下子站起来,甩开经文,推开云沂,喊道:“出去!出去!”
“师父!”云沂踉跄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看着傅晴烟。
“我让你出去!”傅晴烟高声喊道,发狠地将云沂往外推。
云沂被推出门外,傅晴烟重重关上了门,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燃烧的手发呆。
幽蓝的火焰还在燃烧,傅晴烟的右手渐渐变得白骨森森,血肉被一点点燃烧殆尽。
看上去阴森恐怖的画面,可是傅晴烟一点痛苦的反应都没有,她看着火焰渐渐熄灭,眼睛里有冷寂的光。
火焰熄灭后,傅晴烟手上的血肉渐渐恢复了过来。
她抬起手,狠决地一拳捶在墙上。
这副身体,已经开始在慢慢腐坏,时不时就会出现被冥火燃烧的情况。
她必须尽快想到解决的办法,不然,她马上也会变得和光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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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月后,县衙里该处理的事情也差不多完了,宁寒迦也恢复得很好。
展青痕交代了白术一些事情,就和白浪离开了梦歌城,前往瀛洲寻找蓬莱宫。
瀛洲是南海之上漂浮的仙山,很多修道者都在寻找,但是得见者寥寥无几。
白浪之前是歪打正着才到了瀛洲,回来的时候,是一位仙灵的坐骑带着他飞越大海回到陆地的。
两人御剑来到南海附近,找了个镇子暂时住下。
南海之上有特殊结界,御剑根本无法进入南海之中,但是普通的渔民还是可以出海捕鱼。
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出海捕鱼的船只一起出发,但是镇子里大半的渔民都说,瀛洲只是一个传说,他们祖祖辈辈在南海之上捕鱼,从来就没见过什么仙山。
白浪和展青痕住下之后就开始在镇子上游荡,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
镇子里有一座古老的天女庙。里面住着一位年逾古稀的庙祝,镇子上的人说他是祥瑞之兆,都很尊重他。
展青痕提议去天女庙看看,于是两人就找了过去。
天女庙位于镇子中心处,门口有一颗巨大的桑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展青痕围着那棵巨树走了一圈,表情有点复杂。
这棵树拥有着充沛的灵力,估计是这个镇子的守护灵。
“看出什么了?”白浪问。
展青痕满脸疑惑,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隐藏着,可是我又看不透。”
“万物有灵,这棵树这么古老,有灵气也是正常的。”白浪说道。
展青痕放弃观察,说:“算了,我们先进去找庙祝。”
白浪点点头,跟着展青痕走进了天女庙。
天女庙里装潢很简单,有一座巨大的天女象,墙壁上刻着精卫填海的壁画。
那个头发胡子花白的庙祝就躺在天女象下面呼呼大睡,有人进来了他也没什么反应。
“老先生?”白浪走近庙祝,喊了他一声。
庙祝眼睛也不睁,突然一个夸张的翻身,抬起的脚差点踹到白浪。
白浪退开一步,看着庙祝一脸无奈。
展青痕没管那个庙祝,反倒是站在墙边仔细看着壁画。壁画就是耳熟能详的精卫填海,一点也不稀奇。不过,壁画上描绘了精卫在栖息之时会飞回桑榆林。
桑榆林?展青痕把目光投向门口的那棵桑树,勾了一下嘴角——这么巧合,门口就刚好有一棵桑树?
“展大人?”白浪搞不定庙祝,朝着展青痕摊了一下双手。
展青痕看向庙祝,眼里闪过戏谑的光,伸手在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扔在了旁边的功德箱里。
一声脆响,银子落进功德箱。
庙祝的耳朵极其灵敏,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瞌睡也不打了,精神抖擞地看着两人,说:“哦哦,有客到,欢迎欢迎!”
白浪看着庙祝着顿时清醒的模样,忍不住扬眉笑了起来。
“老先生,为什么墙上只有精卫填海的壁画啊?”展青痕问。
“因为画画的只会画精卫填海啊。”老头一脸笑意地说。
展青痕没想到是这种回答,当时就苦笑了一声,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个说法还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那,我们想去瀛洲,您能给我们什么线索吗?”展青痕问。
庙祝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说:“什么瀛洲啊,没听说过。”
得,老头子估计是年岁已高,太过健忘了。
展青痕和白浪对视一眼,白浪心领神会,直接拿出一锭更大的银子,放在了庙祝面前。
“干什么呢这是,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庙祝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手上却一点不含糊,利索地把银子收到自己怀里。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摆出人模狗样的姿态,说:“这个嘛,你们还真问对人了,整个镇子只有我知道。因为我是这个镇子上活得最久的人,人人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声荆老太爷,我可谓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老头一堆屁话讲不到重点,展青痕笑着摇头,直接拿出一锭金子,塞到他手里,说:“说重点!”
“早说嘛,你早说要听重点,我就不啰嗦那么多了。”他欠揍地说。
展青痕和白浪齐齐叹气,无奈地看着他。
老头收好金子,悠然自得地开口:“瀛洲一直就在南海之上,但是无论修仙者还是凡人,都没法找到,是因为南海有云烟结界,只有精卫神鸟能穿过结界。你们要去瀛洲,就得先找到精卫神鸟。”
“精卫神鸟一族,早在神魔大战之后就已经飞升神界,人界怎么可能还会有?”展青痕说道。
老头看两人出手大方,自己也不吝啬口才,说道:“精卫一族,飞升至神界的,就是九天神鸟,留在人界的,就是寄托思念的青鸟,青鸟也是精卫一族,自然也能穿过云烟结界。”
“你呢?你难道不是青鸟一族?”展青痕看透一切,目光锐利地说。
老头看着展青痕,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说:“少年好眼力啊,不过让你失望了,我是青鸟一族和人类结合的半神,我没办法突破云烟结界,所以,我只能待在人界,不能去瀛洲。”
展青痕低下头思索了一下,看着老头,问:“青鸟是不是沉睡在桑树里?”
第六十三章 玲珑楼阁五云起
老头打了个哈哈,也不回答展青痕的问题,把手背在身后,往天女象下面又是一躺,居然准备睡觉。
展青痕这次没有再询问的意思,看向白浪,白浪回了展青痕一个疑惑的眼神,问他该怎么办。
展青痕脸上有笃定的表情,说:“我们走吧,不叨扰老先生休息了。”
白浪知道展青痕做事一向很谨慎,便也不再质疑,点点头跟着展青痕走出了天女庙。
两个人走出去以后,老头定定地看着门口,眼神复杂,没有任何戏谑。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走在镇子的小路上,白浪问展青痕。
展青痕微微皱眉,说:“有一些线索,可是太乱了,我也推断不出来。我们还需要再询问一下别人。”
“别人?”白浪不解。
展青痕挑眉,说:“去海滩边看看。”
蜿蜒的海岸线,浩瀚的海洋,海滩上有很多妇女聚在一起缝补渔网,她们叽叽喳喳,口若悬河,好不乐乎。
在这样的镇子里,没有什么天下大事需要关心,她们最期待的就是出海的丈夫能满载归来。没有过多的期待,所以生活就简单而淳朴。
展青痕和白浪的出现,和那些终日在海上风吹日晒的汉子都不一样,就算已经是妇女,但是还是喜欢美好的事物,还有美好的男色。
展青痕不用猜也知道妇女们会谈论什么,他站在一边,对着几个人缝补渔网的小妇人笑了一下。
小妇人交头接耳地低低笑了起来,时不时抬头看着展青痕。
白浪就十分僵硬地站在一边,他是的确有点应付不来这些场面。他突然觉得,了解展青痕越多,就越能被他震惊到。
说他冷若冰霜吧,其实私下里挺会使小手段的,说他沉默少语吧,有时候套话却又让人刮目相看。
明明他是皇城里天子之下最被人尊崇的人,但是其实一点也不疏离,反而很有烟火气息。
只见他走过去,也不用多寒暄,直接就开始了交谈,白浪在一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展青痕问:“我们去天女庙的时候,被坑了不少香油钱。”
一位大姐一脸惋惜,说:“你们怎么还自己找过去呢,荆老头是出了名的贪钱,不过他的确知道的挺多,就是为人脾气古怪,他不想说谁也不能逼他说。”
“是吗?”展青痕自然而然地接过大姐手里的针,自己捣鼓着帮忙缝补,说:“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吗?”
大姐眉飞色舞地开始讲起故事,说:“他们荆家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荆老头的父母早早双亡,只留下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结果她妹妹还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病恹恹的,每天都在吐血,看上去可怜极了。”
“是啊,是啊。”另一位大姐也加入讲故事环节,说:“小时候听我娘说,每天夜里都能听到荆老头的妹妹咳嗽的声音,总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
“那后来,荆老头一定是出海寻找瀛洲为妹妹求仙药了吧?”展青痕问。
大姐们一阵点头,说:“你怎么知道?”
展青痕轻笑了一声,传说都是这样的,不同的地方,故事也大同小异。
“我猜的,那后来呢?”展青痕又问。
“后来他跟着渔船出海,在海上遇到了风暴,他被卷进了风暴里,回来的人说他死定了,一定喂鱼了。谁知道几天后他居然自己回来了,抱着一条人鱼啊。”大姐绘声绘色的说。
“不是人鱼!我娘说了不是人鱼,是仙女,他抱着仙女回来的。”另一个大姐反驳道。
“那他妹妹得救了吗?”展青痕不在乎他抱着的到底是什么。
“死了。”大姐一脸痛惜,说:“他出海的第二天晚上,她妹妹就死了,听说夜里一直在吐血,怎么都止不住,后来就……”
就算平常喜欢把别人的事情当做茶余谈资,可是毕竟涉及到过世的人,大家还是很尊重死者,说:“挺可怜的,荆老头回来的时候,看见妹妹死了,顿时就疯了。”
“后来就跑到了天女庙里,像出家了一样,不问世事了。”
展青痕沉思了片刻,说:“那传说中他抱回来的仙女呢?”
大姐们面面相觑,说:“不知道,后来没人见过了。”
“真是受益匪浅。谢谢你们。”展青痕温柔地笑了一下,把渔网还给大姐,说:“你们忙,我们还有事。”
“如果还有问题,就来问我们哦!”几位大姐笑着说。
展青痕对着她们点点头,说:“一定。”
白浪一脸钦佩地看着展青痕,说:“我觉得我重新认识你了,展大人。”
展青痕走到一棵大树下坐下,远远地看着汪洋大海,说:“人嘛,都是有多面性的。”
白浪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刚才有种和她们融为一体的感觉。没想到,你也是少妇杀手。”
“说什么胡话。”展青痕想严肃,结果还是被白浪逗得笑了起来,不过他很快止住,说:“说正事。”
“好吧,说正事。”白浪正色起来,说:“她们说的荆老头抱回来的,会不会是他的娘亲。他不是说,他是人类和青鸟一族所生的半神,说什么父母双亡,怎么可能,一定是他娘被瀛洲的人带回去了。”
展青痕想法和白浪差不多,说:“我也这么觉得,他带回来的,可能就是他的娘亲,不过,他妹妹的死,有点蹊跷啊。我觉得应该有什么内情。”
“还有一种可能,他的妹妹之所以体弱多病,估计是瀛洲对青鸟私通人类的惩罚。”白浪说道。
展青痕的眼睛亮了一下,说:“很大的可能性。按理来说半神应该比普通人类强盛才对,不可能先天有疾。”
白浪皱眉,说:“现在看来,荆老头的娘亲在人界,并且她能带我们穿过云烟结界。可是,她会在哪里呢?”
展青痕目光深沉地没说话,白浪突然想起展青痕问荆老头的那句话“青鸟是不是沉睡在桑树里”。
“桑树?荆老头的娘亲,在桑树里沉睡?”白浪轻声道。
“不是沉睡,可能,是被封印了。”展青痕声音有些低沉,说:“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解除封印,可能,连荆老头他自己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解除。”
白浪的脸色也黯淡了下去,看着蜿蜒的海岸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找到具体的解决办法,两人只能先回客栈吃晚饭。
这个小镇有最鲜美的鱼类,展青痕和白浪住的是一间比较高端的客栈,里面的东西也是极尽美味。
虽然展白两人住的是普通房间,也没有对外说过自己的身份,可是晚饭的时候,老板居然给他们端上了最精致的菜色。
“我们只叫了普通的晚饭,小二哥,你是不是搞错了?”展青痕站起来,问道。
小二摇头,说:“是老板吩咐的,说你们是贵客。而且,这是别人为两位点的。”
“别人?”展青痕不解,不过小二估计也不知道。
他对小二点头致谢,又坐回桌边,看了白浪一眼。
白浪面带喜色,说:“反正是别人请客,何乐不为。”
说着,白浪开始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展青痕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这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自顾自地坐在两人对面。
是荆老头。
“原来这个别人,是你啊,出手还挺阔绰。”展青痕笑了一下,说。
白浪也笑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接着吃东西。
“荆商枝。”荆老头自报家门。
“展青痕。”
“白浪。”
两人也报出姓名。
“我就觉得你们两个不简单,原来是帝都的月令和点陌宫的大弟子。”荆商枝意味深长地说。
“既然大家已经坦白了身份,也就不用绕弯子了。我和白浪,要去瀛洲寻找蓬莱宫,你的母亲,是被封印在桑树里了是吧?”展青痕直接了当地说。
“你猜得没错。”荆商枝声音沙哑,脸上弥漫着凄苦,说:“她身上的封印,是瀛洲的诅咒,她违反了瀛洲的法礼,到了人界,就会永远沉睡。”
展青痕看向白浪,白浪眼睛里的情绪闪烁了一下,看着荆商枝,问道:“那你妹妹是怎么回事?”
“我妹妹……”提起至亲,荆商枝眼睛里的懊恼再也掩饰不住,他伸手抵住额头,说:“她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展青痕和白浪不由得震惊起来,疑惑地看着荆商枝。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展青痕问道。
荆商枝哽咽了一下,压下心底沸腾的情绪,说:“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娘亲被瀛洲的人带走了,父亲追了过去,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妹妹就开始病重,她小时候就身体不好,那个时候,连母亲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母亲都离开之后,妹妹的病更加严重,为了她的病,我只能冒险去寻找瀛洲。”
荆商枝以为,自己好歹有一半瀛洲血脉,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一半的血脉,在海上就引来了瀛洲的守护神婴鸣蛟龙,蛟龙在平静的海域上掀起风暴,卷走了荆商枝。
就在他要被婴鸣吃掉的时候,他的母亲出现了,救下了他。
可是婴鸣一直追着荆商枝不放,后来母亲和婴鸣大战,双方血战之后,力量已经很微弱。
荆商枝就在这个间隙,用随身携带的武器,破开了婴鸣的心脏。
可是破开婴鸣心脏的时候,荆商枝就看到了隐藏在婴鸣心脏里的一柄手腕长短的武器,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瞬间心痛无比。
那个武器的模样,荆商枝曾经在年幼的妹妹手臂上看见过,那是妹妹出生起就有的胎记。
他心口蔓延着沉重的慌张,突然有不详的预感。
母亲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他送回了陆地,那时候她灵力耗尽,渐渐显露出原型,那些传说中荆商枝回来时抱着一条人鱼,其实是看错了,他抱着的,是已经显露出青鸟尾翼的母亲。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母亲将永远沉睡,也不知道妹妹早就已经死去。
他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了妹妹的尸体,在他痛哭流涕的时候,那把从婴鸣心脏里出现的武器,缓缓在妹妹的尸体旁回旋,最后,尸体被吸附进了武器当中。
武器开始散发出绯红光芒,剥落了外表,露出了晶莹剔透的原型。
那把武器,居然是一把血玉铸成的短剑。
很久很久以后,荆商枝翻遍了古籍,他才知道,妹妹之所以先天有疾,是因为她身上承载了瀛洲对母亲的惩罚。
妹妹一出生,一半的灵魄就抽离,附在了婴鸣身上,婴鸣是瀛洲的守护神,一但拥有一半血脉的荆商枝接近瀛洲,婴鸣就能感觉到,一家人之间,必定有厮杀。
所以,就在荆商枝杀掉婴鸣的时候,也是在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可是知道一切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
瀛洲已经为荆家所有人,写好了结局。
“后来,那把血玉在天女庙门口长成了巨大的桑树,母亲也被封印在了里面,我没有办法破解,只能守着这一切。”荆商枝说完一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低着头强忍着情绪。
展青痕握紧了手里的酒杯,脸上有戚哀和动容。
荆商枝的母亲作为瀛洲青鸟一族,本不应该动情,后来甚至不惜违背条例,和凡人诞下后代,就注定会受到惩罚,只是,惩罚却是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瀛洲始终对青鸟是仁慈的,只是封印了她。而活下来的荆商枝,却要日复一日活在煎熬和愧疚之中。
谁又能想到,怀着救人之心,却又亲手断送了妹妹的性命。
“看来,封印是以血成就的,那么,也应该只能以血来破除。”展青痕沉声道。
荆商枝苦笑了一声,说:“我试过了。我,是死不了的。”
此言一出,展青痕脸色一变,彻底惊讶起来。
瀛洲的人,做得果真是绝情啊。
“我是没有办法破解封印的,不过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后,我觉得,你们或许会有办法。”荆商枝说道。
白浪叹了口气,说:“只要是封印,就必定有破解之法,只是,可能对人也对事。封印的源头,是那把血玉短剑,查出短剑的来处,应该有办法。”
荆商枝自己也知道,可是那把短剑的来历,他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
“有一个人应该知道。”展青痕沉思了片刻,说。
“你是说,淇渊谷的鳕魄?”白浪眼睛里有雀跃,说道。
展青痕点点头,说:“就是她,不过,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不知道鳕魄能不能感应出武器来源。”
白浪皱眉,说:“不能请她来这里吗?”
展青痕苦笑,说:“我们和鳕魄交情寥寥,谁知道她会不会卖这个面子。”
“总要试试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然,破解不了封印,我们也去不了瀛洲,想查的事情,也查不到。”白浪说道。
“好,明天我们就去淇渊谷,请鳕魄出山。”展青痕说道。
“带我一起去吧。”荆商枝说,“我不想独自在这里等待。”
第六十四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夜色有些浓稠,星子三三两两地挂在天幕之上,月亮低垂在西方的山巅,显得慵懒寂寥。
展青痕提着个灯笼,在夜色里穿行,不知身在何方。
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参照物。展青痕手里的灯笼散发着微弱暖黄的光,只能勉强照亮自己眼前的道路。
也不知道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展青痕才看到了除黑暗外的唯一景色。
那是他日思夜念,可是又不得不压下这种情绪的人——明川。
最后见她是在流云谷,她把昏睡的她安顿好,让墨泊守着她。
他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管发生什么,他一定会回到她身边,他会解决一切事情。会扫清所有的障碍,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辈子。
可是,他不能抗拒的因素,宁寒迦。首先就是展青逾越不了的一道坎。
可能明川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她不愿意把什么都加之在展青痕身上,虽然最后她逃避了,可是,那也是,永远地,把两人切断了。
展青痕只在白浪面前哭过,也是最歇斯底里的一次。
后来,他一直不敢去想明川,一是觉得自己像个三心二意的人,会对不起宁寒迦。她已经是他的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可是,他也打从心底里尊敬和爱护她。
二是他不忍想起明川的断手之痛。他一直以为,明川是个外表疏狂,但是内心极其细腻的女子。却忘记了,她也是坚毅果敢的女子,有些内心的坚韧和忍耐,她从未说出口过。
一个不能聚灵的几陌山弟子,虽然嘴上她一直打趣自己是废柴,可是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盛名在外,也不全是被人吹捧的。
她自己,也真的很努力,很刻苦,不然,又怎么可能让天下人都尊称她一声“薛姑娘”。
这样一个严以律己的人,也是决计不会允许自己手上沾着鲜血,而且,还是沾着自己人的鲜血。
展青痕在知道明川自断右手的时候,脑子里轰地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笼罩在他的心里——她会轻生吗?
不过后来他冷静了之后,才想起洵三死前对薛明川说的话,她要她好好活着。
洵三是以何种心境说出那样的话的?相随数十载,洵三已然了解薛明川所有的性情,最后时刻,想的还是明川。
次份深情,令人动容。
除了动容,展青痕对薛明川,更多的是盛满心房的疼惜。
她这样一意孤行,要受多少磨难?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而此刻,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就在眼前,展青痕却先就胆怯了起来。
想着相见,盼着重逢。可是真的打了照面,又该说什么?
“明川?”这这两个字和着苦涩,从展青痕舌尖飘出来。
那一袭绿衣是如此熟稔,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展青痕的心。
薛明川回过身,面色柔和地看着展青痕。
展青痕连呼吸都慢了几分,仔细地看着薛明川,要把她的样子镌刻进血脉里。
可是就算展青痕眼神深情如海,薛明川却没有半点神情浮动,宛若一尊没有灵魂的行尸。
只见她好整以暇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当着展青痕的面,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手起剑落,咔嚓一声,砍断了自己的手。
血如狂流一般喷出好远,溅在展青痕脸上。
血还带着温度,淡淡的,却犹如滚烫的铁水,把展青痕整个人都烫的肝肠寸断。
他僵硬地扑过去,试图抱住薛明川,可是薛明川紧接着再次扬起剑,这次挥向的,是自己的脖颈。
咕噜噜一声,薛明川的头滚到了展青痕脚下。
她死气沉沉的脸,还在对着展青痕微笑。
“咚”地一声,展青痕从睡梦中挣扎醒来,全身绷着一股狠劲,头重重地撞到了床头。
那一下实在太过沉重,他的额头当即就磕出了血,顺着眉骨流下,糊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可是他完全没有顾忌带额头的剧痛,反而捂着心口,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心脏的痛感超过了身体的痛,他咬着牙闷哼一声,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滑落。
他梦到明川死了……
血溅在皮肤上的感觉如此的清晰,好像那不是一个梦,而是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在床上挣扎了半天,才缓解了心里的恐惧,慢慢平复下来。
这时候他才觉得额头上的伤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一把,摸到了粘稠的血。
他是不是错了?
在明川和宁寒迦之间,他选错了吗?
他不该为了让自己内心少一些愧疚而娶宁寒迦吗?
不该吗?他太过自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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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破旧的马车在夜色里缓慢地行使,此刻马车身处刀削斧劈的绝崖之上,只有一条半宽不宽的道路供其行走。九里明聚精会神地架着马车,不敢有半分懈怠。
两人离开肆州已经一个月,穿过了毗邻的云州,此刻已经到达西极州。
西极州位于大陆边缘,半个州都笼罩在冰天雪地中。
马车此刻行使的高山,就是在西极州分割丰裕森林和雪原的交界线上。
这座山名为纵断,一面是原始森林,另一面就是终年不化的积雪。
也不知道这种微妙的制衡是怎么回事,好像只要有这座山,雪原就无法蔓延过纵断山。
纵断山外部还是有繁华的州郡,人烟袅袅。可是雪原那边,就只有雪妖一族。
雪妖一族似妖非妖,妖界不也承认他们,因此一直隐居在西极州雪原之上。
只因雪妖是神魔大战时从魔界叛逃出来的游魂,被人类驱赶到了西极州纵山脉之外,后来修炼出了实体,全身雪白,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张吃人的大口。
他们身上还有魔性,可是又已经不是魔族。因此就落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头。
“吁”一声,九里明勒住缰绳,回身掀开车帘,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马车过不去了。”
车里坐着的薛明川穿着一袭黑衣,头发高高挽起,做男装打扮,靠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休息。听到九里明的话,她掀开眼皮,看向外面,说:“到达雪原交界了?”
九里明点点头,说:“不知道夜里雪妖会不会出来觅食。”
薛明川弯腰走下马车,站在原地极目远眺。
浓浓夜色中,雪原反射着莹莹雪光,像是一块镶嵌在纵断山背面的白玉。
可惜,里面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雪妖。
“走吧。”薛明川没什么迟疑,抬脚就朝着雪原的方向走去。
九里明解开马儿的枷锁,将它放归野外,这才急匆匆地追着薛明川上去。
薛明川从肆州出来以后就彻底变了性子,以后活泼开朗,一天不说话能憋死,现如今,掰着她的嘴她也未必能说出十个字。
九里明是个鬼一样的存在,之前一直留意过薛明川,虽然没有和薛明川接触过,可是也感觉得到她前后极大的变化。
有时候,人是会一夕惊变的。
变得沉默寡言,势必就是为了保护自己那颗脆弱的心。
“明川,经过雪原的时候,要小心啊。雪妖是有毒的,中了毒,只有魔界才有解药。”九里明之前是个话不多的人,和薛明川结伴后,衬托对比下,九里明居然变成了话多的那个。
薛明川淡淡地看了一眼九里明,回了他一个“哦”。
九里明习惯了,跟在她身边,一直是戒备的状态。
本来薛明川是把九里明当同伴,可是不知怎的,九里明自己给自己的定位居然成了保镖。
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薛明川周围的风吹草动,尽忠恪守得好像薛明川一碰就要碎了一样。
“你……”薛明川张了张口,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怎么了?”九里明问道。
你太夸张了,我没那么娇弱。薛明川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又变成:“雪妖有这么厉害?”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森林,进入了雪原地界。
九里明留意着周遭的变动,说:“雪妖的毒,凡人没有任何抵抗力。中毒之后,一个时辰之内就会毒发身亡。不过对魔界的人就没什么作用。”
“对魔界的人没有作用?”薛明川脑子了突然想起一些细微的事情,皱着眉头站住了脚步。
她和洵三在制作花牌的闲聊时光中,似乎听洵三提过雪妖的事。
在拉伽山结界的时候,傅晴烟被雪妖咬中,但是她好像不以为意的样子。
“师姐就是厉害啊,连雪妖之毒也不怕。”她记得那时候洵三还笑着调侃了一句。
当时两人是只是调侃了几句,不过,现在想起来,洵三,似乎是故意提起的。
是她想多了吗?薛明川这样问自己。
九里明说:“因为雪妖来自魔界,他们的毒无论怎么强悍,对魔界的人是没用的。”
薛明川甩了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勾了一下嘴角,说:“这么奇妙。”
九里明不知道薛明川心里的思量,也没多想,两个人脚步匆忙地行走在雪地上。
传说中穿过雪原,到达西极州边缘,有缘者,就能见到中荒山。
到中荒山,一方面是为了与世隔绝,另一方面是为了寻找凌霄雪莲。
凌霄雪莲,是人界一千年才开一次的花,吃下雪莲,再没有根基的人,也能成为修仙大者。
薛明川自然不是奢望自己能借助凌霄雪莲一步成神,而是想着吃下雪莲,最起码能涤荡自己的血魄,可以聚灵。
不然的话,再绝妙的法宝,或是功法,在不能聚灵的薛明川面前,统统没用。
九里明知道薛明川的意图,一路上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眼前随时会有雪妖突袭,他忍不住多啰嗦了几句。
说起来九里明身份成谜,可是薛明川就是无条件地相信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身上莫名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看到他,她总是会想起展青痕。
她把这种感觉归结为自己是疯魔了,执念太深所致。
茫茫雪原,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
突然间,脚下传来轻微的簌簌声,薛明川和九里明耳清目明,当即就停下了脚步,看向四周。
薛明川的剑背在背上,此刻也在剑鞘里微微震动起来,她眼神凌冽地把手伸向剑柄,紧紧握住。
九里明没有武器,平日里都是聚气成刃,此刻他并起两指,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陡然出手,指尖吐出一道剑气,冲着地面而去。
“嗷”地一声,剑气击中了藏在雪地中一道身影,一个雪妖张着血盆大口,流着绿色的血从雪地中翻滚出来。
那一嗓子似乎惊起了其他潜伏的雪妖,以两人为圆心,周围的雪地开始翻腾起白色的波浪。
薛明川唰地一声拔剑出鞘,将真气灌注到长剑之上,飞身而起,朝着白色的波浪重重劈出一剑。那一剑像是撕开了雪原的外皮,炸出了好几只雪妖。
薛明川的剑术已经达到了绝妙的境界,虽然比不上可以聚灵的剑仙,可是对付雪妖,也是绰绰有余。
加上九里明这个一直在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几个回合下来,藏匿着的雪妖就被收拾干净了。
薛明川回头的时候,看见九里明刚好渐渐收起自己身上的灵力,那种幽蓝的灵力波,让薛明川恍惚了一下。
她又想起了展青痕,展青痕虽然血魄残缺,可是自身依旧有几成灵力,薛明川与他同生共死过,对他的灵力再熟悉不过。
九里明身上的灵力,和展青痕实在是太过相似。
这一次她觉得,有些奇妙的感觉,应该不是她的臆想。
九里明回过头,看见薛明川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以为是自己怎么了,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问:“你在看什么?”
薛明川观察着九里明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开口质问,可是她的眼神却透着十二分的探究。
九里明在薛明川的眼神里僵住,忍不住挤出一个机械的笑容,说:“怎么了?”
薛明川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什么外露的丫头了,就算心里有疑问,最后也没问出口,而是说道:“你很厉害啊,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交手的时候。”
说起那次误会,九里明有些尴尬,本来是去县衙想查看一些东西,可是偏偏被警觉的薛明川发现,当时的情况他有口说不清,无可避免地和薛明川起了冲突。
那一次薛明川伤得很重,当然了,九里明也好不到哪里去,薛明川虽然大多是倚靠法宝来取胜,自身没有灵力,可是她的剑术也不是白练的。
第六十五章 只有香如故
“你究竟是对案子感兴趣,还是,有意在帮助某人?”薛明川试探着问道。
九里明笑笑,眼神深藏不露,说:“我是,误打误撞,发现那个命案的。”
看来是不想说,薛明川既然一开始就没有追问九里明的身份,此刻也不想强迫他说什么,当即笑了一下,说:“走吧,不然下一波袭击又要来了。”
话音刚落,九里明身边突然激荡起一阵白雾,一只蛰伏的雪妖居然没被解决,此刻趁着九里明分心,骤然朝他发起了攻击。
九里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看雪妖的爪子横扫过来,他只来得及偏了一下头,就被雪妖划破了脸颊。
雪妖张开大嘴准备咬九里明一口,不过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直接将雪妖的头整个削掉。
九里明足尖一点,朝后远远跃开,避免雪妖的血溅在他身上。
“你没事吧?”薛明川甩了一下剑身上沾着的血液,朝九里明走过去。
“没事。”九里明摇摇头,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被划破了。
薛明川看向九里明,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只见九里明被划破的地方微微发出光芒,紧接着,一层细碎的粉末从伤口处剥落,九里明整个脸,在粉末落下后,分明变了一个样。
这张脸,她见过!
就在叶笙将她和展青痕困在混沌之地的时候,她曾经看见过展青痕的过去,展青痕曾经的侍从,为了他挡住天火的人,居然,就是九里明。
“九里明……”薛明川念着九里明的名字,这才知道展青痕口中的“明”指的是谁。
九里明,就是那个展青痕不顾天道,逆转乾坤,用献祭之礼救回来的人。
一开始薛明川都没有在意这个名字,毕竟天下之大,名字重合之人数不胜数。
可是,她现在才知道,九里明一直都戴着一层假面。
九里明意识到自己的易容已经破裂,垂下眼眸没有看薛明川。
他不知道薛明川在幻境里见过他,还在隐瞒,说:“我仇人多,所以就易容了。”
薛明川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九里明没有再跟着展青痕,而是以一种隐秘的方式潜伏在展青痕周围。
展青痕被贬谪一事,看来还是有隐情。
薛明川叹了口气,说:“我见过你,你不用瞒我了。”
九里明震惊不已,抬起头看着薛明川,说:“你,见过我?”
“我无意中看见过展青痕的过去,我知道你为了救他被天火灼伤,后来,展青痕用招魂引献祭自己,把你救了回来。”薛明川语气平静地说,“不过,后来的事情,我就没看到了。但是你的脸,我记得。”
九里明真没想到会有这一茬,他重重叹了口气,说:“我易容,是不想让公子发现,他说过,不许我再出现在他眼前。”
“你们决裂了?不应该啊,他当时豁出命来救你……”说到这,薛明川又想起一个致命的问题,当时展青痕用献祭之力救回九里明,那么按理说,不久之后,展青痕就会死。
可是现在他们两个人都还活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和展青痕,不是只能活下来一个吗?献祭之礼,献祭的不是展青痕的命吗?”薛明川疑惑地问。
九里明苦笑一声,说:“因为,后来这场献祭,又卷进了第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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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展青痕的命星在黯淡地闪烁着,星子的旁边,一直隐隐跟随着一颗失去光泽的星星,似乎是在默默地守护着展青痕。
“师父……”展青痕坐在客栈屋顶,抬头看着星子,眼睛里弥漫着迷茫和凄苦,低声喃喃:“我是不是,一直在做错事?”
当年,九里明死后,展青痕献祭自己救回了他的命,而后,展青痕就一直断断续续地遭到天谴。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在祭祀大典上,天雷降世,差点殃及到圣上。
后来展青痕被幽禁在落星楼中,他的身体,以一日似一年的速度开始苍老,而且要遭受蚀骨的折磨。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天阴冷的雨,从早上开始,就淅沥沥地蔓延在落星楼外。他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呕出一口口血来。
圣上就是在这个时候打开暗格的门的。
刺眼的光照射进来,圣上黄袍加身,缓缓从光影里走出来,站在展青痕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展卿。”圣上看着展青痕的目光满是遗憾和怜悯,轻缓地说:“皇城百姓,朝中重臣,都在说你是天谴之人,你让朕,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其实圣上心里已经有了决策,只不过顾及君臣之谊,不忍心把话说得太过决绝。
展青痕拖着一副耄耋之躯,艰难地抬头看着年轻的天子,戚戚笑了起来:“圣上,已经为臣留够颜面,臣感激涕零。”
“天凉了,展卿,你已经,好久没有和朕共饮了。朕着实怀念以前的光景。”
圣上屈尊弯下腰,看着展青痕,眼睛里深邃如海,低声说:“最后,陪朕喝一杯吧。”
那杯酒从管事太监手里递过来,展青痕苦笑了一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饮而尽。
看着展青痕的决然,圣上平静的眼眸中微微泛起涟漪,最后,也只是徒然叹息一声。
轰隆一声,落星楼外炸开一道惊雷。
雨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冰凌刺骨的毒酒入腹,瞬间就开始发挥作用,化作一把利刃,翻搅着展青痕的五脏六腑。
他躺在冰冷的榻上,捂住腹部蜷缩起来。
黑色的血迹从嘴角溢出,展青痕翻滚到地上,无声的挣扎起来。
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也该结束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暗中。
两个时辰之后,穹天司的暖阁里,圣上手里捧着暖炉,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上断线一般的雨珠,低声说:“多久了?”
旁边跟着的暗卫回答:“禀圣上,已经两个时辰了。”
“去处理一下,不要留下痕迹。”圣上平静地开口。
冒着大雨,撑着伞走向落星楼的暗卫却在夹道上被吓得一个激灵。
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从落星楼中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居然是已经喝下毒酒的展青痕。
那杯毒酒,非但没有要了他的命,反而如同灵丹妙药一般,让展青痕从苍老的体态恢复成了二十几岁的面容。
暗卫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也如同见了鬼一般,不敢靠近展青痕。
展青痕走进瓢泼大雨里,如同失了魂一般,低声喃喃:“师父,师父……”
站在窗边的天子也看到了死而复生的展青痕,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掩饰不住震惊和愕然。
暗卫不知措地看向圣上,圣上抿着嘴角,无奈地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退下。
展青痕却完全没有留意这些,跌跌撞撞地在大雨里奔跑起来,撕心裂肺地高喊着“师父”。
推开那道沉重的石门,展青痕湿漉漉地走了进去,就看见一旁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的九里明,还有盘腿坐着,头颅垂到胸口的师父。
“师父……”展青痕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踉跄着跪倒在孤烟身边,颤抖地伸出手去触碰他。
触手一片冰冷,孤烟的已经成了一具僵冷的尸体。
九里明抬起头,看着展青痕,表情中蕴含着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咬着牙沉默着。
“你做了什么?”展青痕说话的时候,语气冷得可怕。
九里明陪在展青痕身边那么多年,看着他从幼年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少月令。见过他的小性子,喜怒哀乐。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见过展青痕脸上这种心如死灰的表情。
九里明可以的解释的,可是,张开口,却只发出一个无声的叹音。
“转嫁之术。你把我的天谴,转嫁到了师父身上?”展青痕看着九里明,眼睛里迸射着寒刃般的锋芒。
九里明绷着嘴角,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展青痕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钳住九里明胸口的衣襟,把他整个提了起来,红着眼睛质问。
他要九里明给他一个答案,可是,九里明惨白着脸,低声说:“没有为什么。你不能死。就这么简单。”
展青痕脑子里嗡嗡作响,手上青筋暴起,低低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九里明。
展青痕心里不清楚吗?其实他很清楚。
如同他不顾一切要把九里明救回来一样,师父想必也是怀着一定要救回展青痕的心,才会同意转嫁之法。
他们三个人就像一个解不开的循环,可以为了彼此,献出生命。
他的暴怒,更多的是慌乱和无助。
质问九里明,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背负那么多愧疚。
而九里明,毅然选择不解释一切,哪怕是展青痕怨恨他,他也不多说一句话。
就让展青痕以为是他自作主张让孤烟献祭吧,让展青痕恨他,也比展青痕活在巨大的愧疚和不安中好。
可是聪睿如展青痕,怎么可能猜不到一切因果。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最后,展青痕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起来,放开九里明,哑声说:“我还是这么懦弱,为什么,要把过错归结到别人身上?”
“公子……”九里明低声开口喊他。
可是展青痕抬起手,打断了九里明的话,说:“明,你走吧,走吧!”
九里明僵在原地,不能理解展青痕的话。
哪怕展青痕狠狠打他几拳,他都会接受,可是展青痕居然让他走。
走,去哪里?
天下之大,他能去哪里?
“我让你走!没听到吗?”展青痕冷锐地喊了一声,似乎在逃避般地喃喃自语:“是我错了,都是因为我。在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展寂已经死了,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们天涯陌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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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是这样,你只能默默隐藏在暗处,保护着他?”听完一切,薛明川低声问。
九里明看着眼前的茫茫雪原,心里泛着苦涩,说:“我也不敢离得太近,我的命,是用公子的命换回来的,他能轻易感受到我的灵力波。要是他知道我一直都在,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
“他不是不能原谅你,是不能原谅自己。”薛明川居然十分理解展青痕的心。
因为她和展青痕一样,都在用逃避试图让自己心里安宁一些。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心永远都是复杂的。
复杂的人心,有温情,有炽热,也有自私和无奈。
人都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
展青痕和薛明川,都在用一种可笑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就像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就能掩盖一切,逃避所有。可是,往往只是暴露了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后来呢?他是怎么被贬谪的?”薛明川问道。
九里明收回苦涩的心情,说:“公子死而复生,大月令坐化,穹天司彻底成为所有人口诛笔伐的对象,圣上其实已经打心底里惧怕公子的力量。但是也已经不敢再对公子做些什么。那时候,公子血魄残缺,也不是什么大的威胁,圣上就以祭天失礼之过,将公子逐出了帝都。”
“那你跟着我又是为什么?”薛明川直截了当地问。
“我要保护你。”九里明言辞诚恳地说。
薛明川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把剑收回剑鞘,说:“那以后,我们两个无处可依的人,也算相依为命了。”
“你,不打算回去吗?”九里明问。
薛明川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回不去的。”
各自安好吧,她和展青痕,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她伤了宁寒迦,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宁寒迦的存在,他们之间,已经彻底断了。
不用任何解释,两人心照不宣地,为这段脆弱而无奈的感情,画上了句点。
如果没有宁寒迦毁容一事,或许两人还会有回转的余地。可是一个等了展青痕那么多年的深情女子,最后毁在薛明川手里。
她和展青痕,再也没有任何立场,践踏着善良的宁寒迦心安理得地在一起。
真情固然可贵,可是生而为人,不能逾越道德底线。
真爱或许可以跨越时间,跨越种族,可是,不能践踏善良。
第六十六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天亮准备出发的时候,白浪看见展青痕那憔悴的脸色,忍不住惊呼:“你昨晚一夜没睡吗?怎么这个样子?”
展青痕当然想睡,可是闭上眼睛,他就梦见明川,睁开眼睛,又想起孤烟师父和九里明,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思虑过多罢了。不要紧。”展青痕有气无力地说。
白浪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但是安慰的话此刻说了也没用,他也就不做累述,祭出佩剑准备出发。
不过这时候荆商枝就充分发挥了他半神的优势,一下子化出青鸟的实体,扑闪着翅膀,说:“来我背上吧,我带你们飞过去。”
展青痕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上都露出微笑,忍不住伸出大拇指给他称赞。
白浪一脸惊喜,收回自己的剑,说:“仙人就是好。有些东西,真是令人羡慕。”
展青痕苦笑了一声,说:“的确令人羡慕。”
在一派令人羡慕的氛围中,荆商枝带着展青痕和白浪,从南海边,飞越到了肆州南部的洛湄河畔。
洛湄流域蜿蜒好几千里,淇渊谷究竟在何处也无人知晓。上次慕然来这里也是歪打正着遇见了鳕魄。但是很显然这一次,他们三个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毕竟也不好太过招摇地徘徊在洛湄流域,荆商枝就带着两人降落在肆州南部最大的城池关枫城里。
荆商枝恢复人类形态的时候,居然也就是二十五岁上下,是个翩翩公子。
展青痕和白浪对此非常鄙视,所以为什么之前要装作怪老头敲他们两个的竹杠。果然是把钱串子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天色尚早,三个人就大摇大摆地在关枫城里逛了起来。
主要他们三个凑一起实在是一道太过亮眼的风景线,不由得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等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居然直接有一个紫衣女子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一把将展青痕抱住。
荆商枝和白浪被吓得远远地退开,展青痕尴尬地抬着手,一脸“这里可真是民风彪悍”的表情。
“律弥!我就知道你看到月眠环就会来找我的!”紫衣女子仰起头,一笑明朗的笑容,看着展青痕。
“律弥?”展青痕一下子听出重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我,不是律弥。”
“你干嘛啊?装不认识吗?”紫衣女子放开展青痕,说:“一千年了,你都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英俊。”
展青痕一个头两个大,就因为他和律弥有着一样的面容,已经闹出了很多事情,也是让人无奈。
“我真的,不是律弥。”展青痕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一脸真诚地看着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也仔细地看着展青痕,目光带着些探索,她催动灵力感知了一下,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说:“就是你啊,那么熟悉的灵力,你干嘛装不认识我?我是鳕魄啊,你不要这么薄情寡义好不好。”
“鳕魄,你就是鳕魄?”展青痕顿时吃惊万分,看着女子。
鳕魄十分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说:“别扯开话题,你不会把我忘了吧?你这个负心汉!”
展青痕和律弥的关系错综复杂,他自己都没搞明白,或许两人真的有着一样的魂魄,可是,目前来说,展青痕是展青痕,律弥是律弥,他们的确是两个人。
荆商枝什么都不知道,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白浪则皱着眉头,满脸写着“你还有多少情史”。
展青痕一看白浪的表情,就知道白浪也误会了,现在他真的是有口说不清,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展青痕哪里知道律弥和鳕魄之间还有如此奇缘,当即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恼。
“我只是,长得和律弥一模一样,我真的不是他,鳕魄姑娘。”展青痕无力地解释道。
看展青痕的样子不像说谎,鳕魄目光软下来,说:“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你的命格,灵力,魂魄,都和律弥一致。”
关于两人相似程度如此重合,展青痕倒是真的不知道。听着鳕魄的话,展青痕诚恳地说:“或许,是双魂吧。”
鳕魄看着展青痕,知道他不是在装蒜,撇了一下嘴,说:“我还以为他终于想起我了,亏我还专门把月眠环给了慕然,以为他看见会知道。”
原来月眠环的巧合居然是这样,展青痕轻笑了一声,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奇妙。
“我们去喝茶如何?”白浪适时出来解围。
鳕魄看着展青痕不说话,展青痕央求地看着鳕魄,说:“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好不好?我想我们彼此都有很多疑惑。”
看在这张俊朗的脸的份上,鳕魄自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说:“好。”
展青痕和白浪舒了口气,四个人结伴朝茶楼走去。
点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四个人围着桌子坐在雅间里。
“你说的律弥,我知道他,他一直被封印在一块玉佩里,后来也曾占用过我的肉身,但是我和他真的是两个人。他的过去甚至是来历,我也不是很清楚。”展青痕说道。
关于律弥的事,白浪还是第一次听说,因此也十分疑惑。毕竟白浪并没有直接接触过占据着展青痕肉身的律弥。
“你是他的转世吗?轮回的时候,他留下了一缕魂魄,所以才会出现你们两个同时存在的情况?”鳕魄推论道。
展青痕摇头,说:“律弥他有些事情不记得,而我,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忆,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你推断的这样。”
鳕魄皱着眉头,说:“你身上有和他一模一样的气息,不管怎么想,你们都应该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律弥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展青痕问。
鳕魄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渺远,说:“他救过我。”
一千年前,鳕魄还只是冥界的一只修炼低级的阴仙,终日追着摆渡神女屁股后面当跟屁虫。
摆渡神女清冷少语,鳕魄一直过得很无聊。
后来有一天,冥河之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恶鬼从冥河中脱逃,摆渡神女措手不及地镇压着出逃的恶鬼,一贯冷清的脸上有深深的震惊,说:“魔界的通道被打开了,是谁,是谁如此大逆不道!”
原来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魔界的通道被开启,而冥河也连接着魔界,冥河的恶鬼受到波及,自然纷纷脱逃。
那一天正好是人界的七月七,逃脱的恶鬼有一部分借机逃进了人界。摆渡神女便带着鳕魄追着逃逸的恶鬼到了人间。
鳕魄还是第一次来到人间,不知道很多东西,抓恶鬼的时候还伤到了人类。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的情景,人界的河流上,飘荡着无数的河灯,璀璨耀眼,宛若天界的银河。
那只恶鬼就潜伏在水里,鳕魄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潜入水中和恶鬼大打出手。
原本平静的河流顿时激起数丈高的水花,岸上放河灯的百姓吓得魂不附体,人流顿时乱做一团。
一个小孩子在混乱中被挤下了河,好巧不巧,落到了恶鬼身边。
恶鬼一把抓过小孩,用来制衡鳕魄,鳕魄投鼠忌器,招式都留了余地,恐伤了孩子。
如此一来,恶鬼就占了上风,一道阴风砸向鳕魄。
鳕魄避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打中,整个人沉入了河底。
人界的河水不像冥河的水,虽然清澈温柔,可是呛进鳕魄嘴里的时候,简直如同灭顶。
鳕魄在水里睁着眼睛,迷糊中看见一个灵动的影子朝她游过来,然后她被抱住,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笨死了,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阴仙?”那个人就是律弥,穿着雪青色衣衫,抱着鳕魄站在岸边,毫不客气地数落她。
鳕魄还没反应过来,律弥已经放开了她,脚踩清波,飘向河中心,几招就制服了恶鬼,救回了那个小孩。
那真的是鳕魄修炼那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潇洒的人了。她简直瞬间就被律弥的英姿迷了眼,修炼还是菜得令人发指,可是发花痴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
“上神,你怎么在这?”不知什么时候,摆渡神女也看见了律弥。
律弥轻飘飘地落在摆渡神女身边,两人小声地交流着什么。
鳕魄小跑过去,就听到什么“要去魔界”之类的话。
两人讨论完,同时转过头看着鳕魄。
“我,我叫鳕魄!”鳕魄生怕律弥对她没印象,自报家门。
“有勇无谋。”律弥冷冷地说了一句。
鳕魄已经被美色迷了眼,律弥明明是臭着脸说着句话的,可是在鳕魄看来,就是俊朗得无法形容。
冥河这次沸腾,一时之间开启不了通向魔界的通道,律弥就留在冥界帮摆渡神女镇压恶鬼。
后来冥河平静下来,律弥就急匆匆地从冥河尽头进入了魔界。
临走的时候,鳕魄厚着脸皮朝律弥要一件东西做留念。
在冥河摆渡了几百年的神女都对鳕魄的厚脸皮不忍直视,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敬佩。
律弥手上带着一对玉环,面对鳕魄的要求,他漫不经心地摘下一个丢给鳕魄,然后给了她一个潇洒的背影,进入了魔界。
在律弥看来,那是一个普通的赠礼,可是鳕魄简直把那个玉环当做了定情信物,宝贝得不行。
后来鳕魄修炼成一半仙籍,开始在人界游历的时候,才知道,那是月眠环,与另一只明月环是一对。
把一对的玉环拆一只送给她,难道不是定情吗?色令智昏的鳕魄如此想。
不过鳕魄也只见过律弥那一面,后来就是在慕然手上看见了明月环,她表面没有表露什么,实则暗暗让慕然将月眠环到了回去。
可是慕然戴着的月眠环一直没有被律弥看见,后来洵三借助月眠环恢复的时候,律弥已经沉睡,所以微妙地错过了。
有的时候,缘分就是这么的奇妙。
包括这次,展青痕一行人来找鳕魄,却没想到鳕魄和律弥之间还有一段相遇。
虽然,大概率上,律弥可能早就不记得月眠环这一茬事。
听鳕魄讲完旖旎的相遇,展青痕等人都憋着一股笑,又不敢在鳕魄面前表露出来。
“你们三个什么表情!”鳕魄又不瞎,当即就不高兴了。
“失礼了,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展青痕率先开口解释。
白浪和荆商枝也赶紧附和着点头。
“你们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啊?”鳕魄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展青痕,虽然展青痕不是律弥,可是两人如此相像,鳕魄实在是忍不住。
被鳕魄炽烈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慌,展青痕微微错开目光,说:“需要你和我们到南海一趟,有一件宝物,想让你感知一下,查看来历。”
“怎么不直接带过来呢?”鳕魄一脸疑惑地问。
“宝物被封印着,我们带不过来。”展青痕说道。
鳕魄笑了一下,说:“这个简单啊,你的忙我肯定会帮的。”
鳕魄色心不改,就算知道展青痕不是律弥,可是还是喜欢撩拨他。
展青痕忍不住暗暗打了寒噤,觉得鳕魄简直犹如一只跃跃欲扑的豹子,随时准备冲上来把他扑倒。
他是展青痕,不是律弥!
他在心里咆哮道。
没想到找鳕魄如此顺利,他们在一天之内,就回到了南海边的镇子。
那棵参天的桑树静静地矗立在原地,像一个等待千年的老人。
鳕魄围着古桑树转了几圈,催动灵力感知之后,一脸疑惑,沉默了半天。
“鳕魄姑娘,感知出什么了吗?”展青痕问道。
鳕魄这个不要脸地冲展青痕抛媚眼,说:“叫我小鳕。”
展青痕:“……”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律弥的风流债要他展青痕来背?
就算他们两个人长得一样,可是送“定情礼物”的不是展青痕吧!
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展青痕抿着嘴角,抽搐了一下,喊不出口。
白浪在展青痕背后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展青痕回头看着白浪,白浪眼里写着:“妥协一次没关系的。”
“为什么要我出卖色相?”展青痕用目光反驳回去。
白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偏过头不再和展青痕有眼神交流。
展青痕深深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十分拮据地开口:“小……鳕。”
鳕魄自动忽视展青痕的不情愿,甜甜地应了一声,说:“这是上古天神的法器,叫做诛灵斩。”
“什么上古天神?”白浪问。
鳕魄摇头:“这个我就感知不到了,天神的身份,我看不到的。但是应该是洪荒时代就飞升的上神,少则,一万年修为的那种。”
“不知道身份,那我们怎么解除封印?”荆商枝一听这样的结论,当即心就凉了一半。
“这种封印,对人不对事,没有办法啊。”鳕魄无奈地说。
第六十七章 当时明月在
鳕魄说的很真诚,可是展青痕还是在她眼底看到一抹狡黠。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我,想想,明天再说吧。给我点时间想个对策。”鳕魄说道。
展青痕看着鳕魄,鳕魄讪讪地笑了一下,展青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傍晚时候,鳕魄一个人晃荡着来到天女庙前,坐在树下盘腿入定。
鳕魄的能力是感知一切法宝的源头,可是有些时候若是过于机密,那也不在她的范围之内。
天道难窥,各有走向。
恍惚中,鳕魄在入定的幻境里,看到了展青痕的脸。
怀着忐忑的心情回过神来,鳕魄双脚一摊,靠在树上开始冥思苦想。
是展青痕,还是律弥?可是为什么有些画面看不完全?
难道法宝的主人,是展青痕或者律弥吗?可是有些信息又根本不对称。
回到客栈,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其他三人已经入座,就等着鳕魄过来。
“我想到一个办法。”鳕魄坐下,看着三人,说。
三人静静地听着。
“不过,很危险。”鳕魄强调,“我入定感知的时候,看到了青痕的脸,可是此外就没有任何信息。”
“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应该是律弥吧?”展青痕说。
“某些方面来说,你和律弥是一个人。这个封印,为什么会牵扯到你,只能你自己去探究。”鳕魄声音沉重地说。
“怎么说?”展青痕问。
“我牵引着你的魂魄,进入这个封印,如果我看到的没有错,你自己会在里面找到所有的答案。但是,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可能也会被困在封印里。”鳕魄看着展青痕,认真地说。
“没关系,我可以试试。”展青痕笃定地说。
“展大人。”白浪开口,心里有万分的担心,可是那句“这样太冒险”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然所有的事情都要卡在这个封印上。
荆商枝自然也是担心的,但是他忍着情绪,也没有说什么。
“没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我们子夜时分,再去执行,白浪和荆公子,就为我和鳕魄姑娘护法。”展青痕说道。
鳕魄:“是小鳕。”
展青痕一脸无奈:“好,小鳕。”
“嗯。”鳕魄满意地点点头。
子夜时分,桑树之下。
远处回荡着海潮的声音,宛如一首颂歌,轻缓悠扬。
白浪和荆商言在左右护法,鳕魄和展青痕盘腿坐在树下,握着彼此的手,在鳕魄的灵力催动下,灵魂出窍,进入封印的幻境之中。
鳕魄说的真的没有错,在她能感知的范围内,居然大部分是一片茫茫白雾,只是隐隐会浮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衣袂翩然,仙气缭绕。
那个上神偶尔会侧过脸来,展青痕明明白白的看清,那就是和他一样的脸。
“那是唯一我能看到的景象,可是我没法接近,只能是你去试试了。”鳕魄站在他旁边,说:“万事谨慎。”
展青痕看着鳕魄,慎重地点了点头,朝着那个人影走去。
鳕魄站在原地,双拳紧握,思虑忧愁。
这是铤而走险的方法,毕竟幻境里到底是什么样,鳕魄自己也不知道,展青痕只身前往,凶吉未卜。
展青痕就看着那个人影,一直往前走,渐渐地,白雾散开,一座巨大的白玉宫殿悬浮在云雾中,出现在展青痕眼前。
宫殿前的瞭望台上,就是那个上神。
展青痕走近瞭望台,一步步朝男子男子走去。
或许上神都是清心寡欲,断绝了一切七情六欲的,那张脸虽然和展青痕一模一样,可是,眉梢眼角都透着寂然和疏冷,活像一尊白玉雕像。
要不是风吹过来他的衣裳还会动的话。
展青痕说不上什么心情,或许是在此之前因为律弥的事,他已经习惯自己的脸和别人一模一样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一回生,二回熟吧。
这两个人,一个是幻境中的影像,一个出窍的灵魂,就这么隔着浩然的时光长河,相对而立。
可是震惊和茫然也只是一瞬间,展青痕看着眼前这个清风明月的谪仙,为他所谓的无边定力感到头疼。
展青痕是进入幻境寻找线索的,和这个天塌不惊站着不动的人,就算对立到地老天荒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好在下一刻,这个幻境里的第二个人就出现了。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战甲的女子,头戴琉璃冠,英姿飒爽地从白玉栏杆上走过来。
那眉眼风情,让展青痕的心狠狠地颤抖起来。
“明川……”两个细微的字从展青痕舌尖溢出。
那个女子,居然是明川。
不对,不会是明川,明川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展青痕的神智瞬间清明起来,压下心里的烦躁,想道:“那是明川的前世吗?”
他突然想起白术和墨泊的事情,他们说当年受过明川的恩惠,对明川也是一口一个上神的称谓。
那么,他和明川,早在千年的岁月前,就已经有交集了吗?
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信马由缰的翻腾开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苦涩。
他们已经有那么长的岁月,经年累月,轮回重生,居然还是在人界相遇了。
那么现在他所看到的,就是千年之前的他们吗?
男子看到女子的时候,漠然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点点涟漪,但是依旧是不动声色。
女子走到瞭望台几步外站定,对着男子抱拳行礼:“梦歌上神。”
“踏鸿。”梦歌上神声音轻缓地喊了一声。
女子肃然的脸色缓和了一下,但是很快避开梦歌的眼神,说:“上神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今天是你回来的日子,想着先见你一面。”一直寒霜似的梦歌对着踏鸿却异常温柔,可是说话间情绪隐忍,似乎怕泄露了一丝一毫的其他心绪。
踏鸿皱着眉头咬了一下牙,似乎也在平复心中的气韵,低声说:“现在也见过了,我先回去了。”
“踏鸿。”梦歌上前几步,走到女子身边,敛着气息,说:“瀛洲的战事如何?”
踏鸿不易察觉地后退一步,没有看梦歌,说:“魔界是铁了心要攻占下瀛洲,神魔两界,恐怕已经不能再相安无事。我此次回来,是请求天帝支援的。”
“要出动幻影神兵吗?”梦歌言简意赅地问。
踏鸿点点头,终于抬起头看着梦歌的眼睛,说:“魔界的混沌之师,我根本没法应付。”
“天帝会同意吗?幻影神兵,本就分裂于混沌之师,当年是误打误撞,才脱去浊气,飞升上九阙,这一招,太过凶险。”梦歌眼睛里浮现出担忧,低声说道。
“如果不走这一步,瀛洲就要失守了,瀛洲连接着天界与人界,若被魔界攻占,天界到时也岌岌可危。”踏鸿说道。
“我去请求天帝,让我出战,你这样太危险了!”梦歌眉心有愠气,咬着牙说:“天帝摆明了让你孤身涉险,我不能再待在天界了。”
“你疯了吗?”梦歌一把拽住梦歌的手臂,压低语气,说:“重华的事还没有平息,你现在去请命,天帝会怎么想,其它仙家上神对你本来就心存忌惮,不管你做什么,他们都会往叛变上面想。这场战役,只能我去解决,击败魔界,才能还你清白。不然,你永远都会被诟病。”
“可是谁都知道瀛洲是败局,天帝还让你去平复,他明明……”梦歌情绪愤慨,眼看就要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师兄!”踏鸿惊觉,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她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我会挽回败局的,你相信我。”
梦歌还想说什么,可是踏鸿已将抽身离去,战甲摩擦的声音像一柄利刃,直直刺进梦歌心里。
展青痕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可是听到的讯息根本不足以拼凑起事情的原貌。
他深深蹙起眉头,看着失魂落魄的梦歌,心里五味杂陈。
下一刻,白雾笼罩过来,彻底覆盖了梦歌的身影。
展青痕在白雾中辗转了一段距离,等白雾再次散开,视角已经到了战乱的瀛洲。
那时的瀛洲,居然还是连接着人界大陆的一座岛屿,矗立在南海边缘。
整个瀛洲外部笼罩着光怪陆离的光华,一道道人影穿梭其中,有黑气缠身的魔族,也有仙华傍身的天兵。
踏鸿身处战斗圈的中心,手里握着一把白玉短剑,一剑劈开了瀛洲外部笼罩着的结界。
没有了结界的庇护,一些魔族在仙气的荡涤下渐渐被压制,失去反抗能力。
可是那个结界在片刻后又开始渐渐聚拢,大有下一刻就要吞噬瀛洲的气势。
眼看已经无望的时候,踏鸿飞身而起,化作一只巨大的凤凰,羽翼沾着九天烈火,冲向了结界。
一声震撼天地的爆炸传来,结界的力量和火凤纠缠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灵力波。
铮然一声,那柄白玉短剑从空中落下,在瀛洲上方回旋不止。
火凤衔着一团光华冲进了南海之中,结界彻底破解。天兵开始反杀,魔族力量削弱,纷纷落败而逃。
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瀛洲之上,居然是白衣飘飘的梦歌。
他握住回旋的白玉短剑,催动咒语,引导着自己的灵气,灌注到短剑之中。
白玉的短剑渐渐变成血红的颜色,而后短剑化作一道漫天红光,覆盖在瀛洲之上。
此时一声悠远的凤凰呼啸传来,瀛洲开始发出激烈的震动,海水被分开,瀛洲之下出现一道灼目的光华,凤凰用身躯托着瀛洲,渐渐从海上飞升而起。
那短剑幻化出的红光也在协助着凤凰托着瀛洲渐渐朝天界飞去。
可是哪怕是修炼上万年的上神,也不能与天地对抗,盘古舍身才能幻化出天地,踏鸿即使与梦歌联手,也并不能真正将瀛洲托上九天。
最后凤凰灵力枯竭,恢复人形,直直坠落南海之中,梦歌飞身而去,随着踏鸿一起淹没在了海水之中。
瀛洲就变成了悬浮在天地间的一座仙山,从此,这座岛屿,切断了与天界的通道,也隔绝了人界。
目睹了瀛洲的飞升,展青痕心里震撼未绝,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柄短剑,是踏鸿的武器,而最后,梦歌注入自己的仙灵,将短剑化作结界,维护住瀛洲。
这才是诛灵斩的由来,展青痕能看到这些,是不是代表着,他就是梦歌的转世?
那么,他可以解除诛灵斩形成的封印吗?
可是他又该怎么解?
带着这些疑问,展青痕眼前的景象渐渐淡去,恢复成一片茫然。
他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剖开一个洞,有阴冷的风灌进来,刺痛不已。
他抬起双手,看见自己的血液滚动在苍白的皮肤下,而后透过指尖,流进了白雾中。
是因为他的到来触动了什么吗?
他来不及思索,整个人已经渐渐麻痹,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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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鳕魄一个激灵,灵魂回到了肉身,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鳕魄姑娘!”白浪赶紧过去扶住她。
鳕魄擦掉嘴角的血,看向展青痕,焦急地说:“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
白浪不知所措地看着展青痕沉睡的肉身。
“你们看!”这时荆商枝大喊一声,指着桑树。
只见巨大的桑树全身散发着红光,紧接着在一点点缩小,最后变成了血红的诛灵斩。
一只青鸟从虚空中出现,渐渐有了实体,站在三人眼前。
“娘!”荆商枝喜极而泣,哽咽着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商枝,商枝……”青鸟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边在上演母子情深,可是白浪和鳕魄却看着双眼紧闭的展青痕,面如死灰。
“他还会醒过来吗?”白浪颤声问。
鳕魄耷拉着头,说:“七天之后,魂飞魄散。”
白浪呆住了,瞳孔放大,说不出话来。
这时荆商枝和自己的母亲说了全部的事情,青鸟看着昏迷的展青痕,走了过来。
“蝉衣谢过鳕魄姑娘的恩情。”
鳕魄看着青鸟,眼睛里燃起希望,说:“前辈,展青痕的情况有回转的余地吗?”
蝉衣不敢妄下定论,说:“瀛洲蓬莱宫,应该会有办法。”
“劳烦前辈带我们穿过云烟结界,前往瀛洲。”白浪说道。
第六十八章 问君何能尔
夜色苍茫,薛明川和九里明已经穿过雪原,在雪山脚下找了一个山洞歇脚。九里明生了火,山洞里气候温暖。
薛明川浑浑噩噩地睡着,不断梦见自己杀掉洵三的画面。
一个激灵从噩梦惊醒,薛明川捂着心口沉重地喘了口气,看到九里明在沉睡,便起身离开了山洞,到外面清醒一下。
洞口处空气清冷,薛明川沿着雪地走了几步,平复着心情。
走着走着,薛明川看见一个虚无的影子飘在她面前,看她的额眼神神情悠远。
“你出来了?有什么事吗?”薛明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她以为那是律弥,也没什么心情和他唠嗑,自顾自地走着。
“明川。”那个影子喊了她一声,语气轻缓,可是却压抑着万千情感。
薛明川脚步一愣,陡然抬头看向那个影子,瞬间全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律弥,是展青痕。
“明川。”那是一个魂魄,是展青痕的魂魄,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薛明川眼前。
他只是这样喊她的名字,就让薛明川的心像是被荆棘缠住一样,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展青痕……”薛明川舌尖都泛着苦涩,哽咽着呢喃了一声。
然后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
明明那时候分别得仓促,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可是这样猝不及防的相见,两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过得怎么样?
这样问很可笑,谁都过得不好。
——你为什么要离开?
这样的废话,也没有任何作用。
——我很想你。
不,这种话,更是永远都不会从两人嘴里说出来。
原来太过炽热的情感,有时候却说不出一个字。
也不知两人这样伫立了多久,天空已经开始簌簌落下雪来。
在薛明川头顶和肩头铺了薄薄一层雪白。
不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用问她为什么在这片雪原。
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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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在流泪啊?”乘坐在青鸟背上,飞往瀛洲的路上,鳕魄突然间看见展青痕紧闭的眼角流下眼泪。
白浪闻言转过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但是什么都没说。
“什么啊,他有伤心事吗?”鳕魄问道。
白浪看着鳕魄,说:“是啊,想到被你调戏,他就伤心地哭了。”
“滚!”鳕魄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展青痕突然睁开眼睛,泪水还挂在眼角,目光呆滞地和鳕魄大眼瞪小眼。
“展大人!”白浪惊喜地喊了一声,控制不住地激动,“你,你醒了吗?是不是醒了?”
可是展青痕还是这样呆愣茫然地睁着眼睛,面无表情。
“展青痕?”鳕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的眼珠没有一点反应。
“怎么回事?”白浪看着鳕魄,问道。
鳕魄皱眉,思考了片刻,举起手对着他的眼睛打了个响指。
清脆地“咔哒”一声,展青痕僵住的身体微微颤动,眼睛也眨了一下,恢复了神智。
他坐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脸,摸到一手心的泪水。
他怔忪着,一下子转过身,背对着白浪和鳕魄。默默擦掉眼泪。
白浪和鳕魄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充当隐形人的荆商枝开口,:“看,瀛洲出现了!”
这时候别扭的展青痕也立刻就摒弃尴尬,腾地一下回头看向远方。
此刻青鸟已经接近云烟结界,飞云仙气间,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岛屿显露出来,流光溢彩,蹁跹悠然。
青鸟一个俯冲,朝着瀛洲而去。
落地的时候,青鸟化作人形,满眼沧桑地看着这座岛屿周围的景象——琼花玉树,白玉宫宇,各种色彩的精灵飞旋其中,迷人眼界。
一行人在瀛洲游荡了一会儿,突然间钟鸣之声响起,眼前的景物纷纷散开,一队白衣飘飘的女仙脚踩云气,瞬间到了众人眼前。
“梦歌上神,恭请仙安。”领队的女子朝着展青痕欠身,恭敬地请安。
展青痕知道所谓的梦歌是谁,当即也表现出什么惊疑,只是神情平静地说:“仙子严重了,我已经,不是上神了。”
“虽已轮回转世,但是,您还是您。瀛洲所有人,都记着您和踏鸿上神的恩情。”女仙从容不迫地说道。
展青痕点了点头,回给女仙一个淡淡的笑意,便也不再多言。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后边的人,当即被他们疑惑的目光逗笑了。
就算知道展青痕不是普通人,通常是遇强则强,可是能力大到连瀛洲的女仙都对他毕恭毕敬,简直是令人咋舌。
可能也就鳕魄淡定一点,毕竟她早就知道展青痕不是凡夫俗子。
展青痕知道现下也不是啰里吧嗦解释的时候,便回身对女仙说道:“我们到瀛洲来,是为了蓬莱宫的资料库而来。”
女仙一脸了然,说:“上神的要求,尔等自当竭力完成,便随我去见宫主吧。”
“多谢。”展青痕拱拱手。
女仙道了声“不敢”,便走在前面领路。
白浪和鳕魄并肩跟上,荆商枝和蝉衣走在最后。
“展大人,可谓是高深莫测啊,我又一次重新认识了他。”白浪对着鳕魄感慨道。
“我觉得也是,或许,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很多。”鳕魄也由衷地说道。
两人点头如捣蒜,相视一笑。
蓬莱宫隐藏在瀛洲中心,一般人还真到不了,但是又女仙引路,之前所有的顾虑都不用考虑。
光是展青痕是梦歌转世这一层关系,就足够他各种对蓬莱宫提要求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这尊贵的身份,的确是办事的时候的一张通行令。
展青痕不知该不该喜悦,邃然叹了口气。
蓬莱宫自隔绝了人神两界后,天帝也不怎么管辖,他们自有体系,超脱出六界,所以才闲来无事创建了各方资料卷宗的“八荒库”。
蓬莱宫主愿祁一见展青痕,当即二话不说,开启了八荒库,表示,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查不到的,他可以派人立刻再去搜集。
面对蓬莱宫主的热情,展青痕自是不敢再有其他要求,毕竟,自己是仗着前世的光耀,还是谦虚些为好。
最后当众人要进入八荒库的时候,愿祁喊住了蝉衣和荆商枝。
这就是瀛洲内部的事情了,展青痕也不好插手,不过,若是愿祁心里有数,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母子俩。
八荒库是一座白玉砌成的巨大宫殿,里面罗列着各种卷宗,浩瀚宏伟。书架间穿梭着一只只长着翅膀的精灵,比人的比例小很多。
“欢迎来到八荒库,不知三位要查阅什么?”精灵落到展青痕肩膀上,嗓音清脆地说。
“劳烦,我们需要魔界内战所有的资料,还有,青灯破冥盏,浮生册相关。”展青痕说道。
“魔界内战的卷宗可以,可是青灯破冥盏和浮生册的卷宗,被神界封印了,我们没法取出来。”精灵惋惜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会被封印。”展青痕无奈地问。
精灵欲言欲止,说:“上神,有些事情,小仙没有资格妄自议论,还请上神海涵体谅。”
说着,精灵伸出小手对着书架一点,一份卷宗飞了出来,漂浮在展青痕身边。
展青痕知道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便不再追问,接过卷宗,招呼着白浪和鳕魄,在椅子上坐下,开始查阅。
这部卷宗名《九幽纪要》,魔界内乱之事记载得很详细:
那是魔界和神界战败之后,时间以魔界的记法来,写着玶夜魔君两百年,魔界大将军泯寂和光涧内斗,先是架空了魔君的权利,后来斗到明面上来。
光涧最先沉不住气,带头斩杀了魔君,不过随后泯寂扶植魔君之女凝荧成为新魔君,以光涧造反之名,煽动魔族部下反扑。
光涧有弑杀魔君的罪名在身,身边的部族纷纷倒戈,输得落花流水。后被击碎魔丹,关在九幽之境。
光涧的戒指琴渚,一方面有着压制光涧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光涧恢复魔丹必要的法宝。
琴渚由泯寂缴获,后来交给凝荧保管。
内战暂时因为光涧的败北告一段落,但是不久之后,新任魔君却逃出了魔界,原因尚且未知,紧接着光涧也逃出了九幽之境,魔界一时为泯寂马首是瞻,暂代魔君一职。
最后还有一行整理批注,写着,光涧出逃,是泯寂故意放走。不过后面用朱砂画了一个问号,应该是整理人的猜测。
再后面,是一些零散的整理。消失已久的神器浮生册,第一次出现,是在魔界内乱的时候,后来被凝荧带走,不知所踪。
光涧身份特殊,曾经是神籍,后来因瀛洲一役勾结魔族,被天雷处决,剃掉仙骨,辗转成魔。上面明确的写着,光涧,前身是神界的重华大将,统领幻影神兵。
“重华,幻影神兵。”展青痕琢磨着,想起了自己在幻境里听到梦歌和踏鸿的对话中提到过。
重华的叛变导致天帝对梦歌失去信任,那么重华应该是梦歌身边一个比重较大的人。
他还想再查一下重华和梦歌的关系,可是梦歌的名字却一直只是过客般出现,没有过多记载。
白浪和鳕魄对此看得一知半解,也不知道梦歌是何人。
但是刚才被女仙迎接的时候,他们清楚的听见女仙喊展青痕就是梦歌上神。
他们两个抬起头来,看着展青痕,异口同声地说:“你是梦歌上神?”
展青痕有些无奈,说:“我也不是很确定,大概,我是他的转世。”
白浪和鳕魄啧啧称奇。
“唉,我好歹也算有半个仙籍,怎么,梦歌上神,我没有听说过啊?”鳕魄疑惑地说。
她在问展青痕,展青痕自己又哪里会知道,当即对着精灵招手,问:“梦歌上神,还有踏鸿上神的卷宗,我可以看吗?”
精灵十分为难,说:“这个……这个,没有……”
“没有?”展青痕哭笑不得,“怎么会没有?”
“哎呀,这些我不能说,您还是去问宫主吧。这是禁忌。”精灵支吾着说。
这时候白浪眉眼一动,突然间一个念头涌上脑海,说:“那么,我想请问,傅晴烟的卷宗,我能看吗?”
精灵笑了一下,说:“可以。”
展青痕看向白浪,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查傅晴烟。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白浪平心静气地看着展青痕,也不解释什么。
鳕魄不明白着两人在大眼瞪小眼什么,也没问。
这时候关于傅晴烟的卷宗被调了出来,居然只有一页纸,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梦歌之眼化身,二十二岁,殁。
白浪和展青痕只看了一眼,顿时两个人就炸了,唰地一下站起来,脸上血色尽退。
“这是……什么意思?”白浪绷着一口气,低声问精灵。
精灵一脸疑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这不写得很明白吗?”鳕魄不知道两人怎么了,指着那页纸,说:“殁,就是死了,这个傅晴烟,二十二岁的时候就死了。谁是傅晴烟啊?你们查她干嘛?”
面对鳕魄的念叨,展青痕和白浪谁也没说话,沉默地对视着。
二十二岁,就是傅晴烟和白浪成亲那一年,傅晴烟在那一年,已经死了?
那么,一直存在的傅晴烟是谁?她明明活生生地在他们身边啊!
“不可能。”展青痕冷静下来,对着精灵说:“傅晴烟还活着,这里的记载为什么会这样?”
精灵一脸困惑,说:“我们这里虽然不会明确记载每个人的死期,可是梦歌之眼化身,本就是重要之事,记载的时候,会和冥界的生死簿对照。不会错的。”
“梦歌之眼是什么?”展青痕问。
精灵又为难了,一脸便秘的表情,说:“关于梦歌的一切,我们不能提及。”
展青痕心里一阵烦躁,说:“我猜测一下,是不是梦歌触犯了什么,天帝下令销毁了关于他的一切资料?所以六界之内,查不到任何东西,也不许任何人提起?”
精灵捂着嘴,摇头,哗啦一声,飞走了。
白浪面如死灰地站着,半天没回过神来。鳕魄伸手拍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了?”
那一下轻得不得了,可是白浪居然摇晃了一下,愤然呕出一口血来。
“啊!”鳕魄被吓得半死,一把扶住他。
“白浪!”展青痕也眼疾手快地搀扶着他,伸手点了他胸口的大穴,封住他的血脉,低声说:“冷静一点。”
“呵,原来是真的……”白浪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然后,又一次吐出一大口血,直接昏了过去。
“亲娘啊!他,他怎么了这是!”鳕魄急吼吼地说。
“小鳕,帮我镇住他的元神,以防他心魔反噬。”展青痕对着鳕魄焦急地喊道。
“哦哦!”鳕魄手忙脚乱地聚灵,催动灵力护着白浪的元神,低声喃喃:“心魔,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有心魔了。”
他猜到了吗?是什么时候就察觉的?展青痕看着白浪昏睡的面容,心里开始思索。
在拉伽山一役后,白浪就阴差阳错到过瀛洲一次,难道,那个时候,就有人提醒过他什么吗?
第六十九章 暗影过黄沙
凉州地界内,莫燚遥和墨泊打算穿过撒泊图戈壁,沿路寻找一下薛明川。
不过两人当天就被一场大雨困在了戈壁边缘的村庄里。
村庄里都是一些以放牧为生的牧民,偶尔会有采药和探宝的人在村庄里寄宿。
撒泊图戈壁是凉州最大的戈壁,戈壁内陆慢慢开始沙化,形成了内陆沙漠。
传说中,沙漠深处隐藏着一个名叫百灵渊的城池,曾经那里是一片绿洲,后来百灵渊的人悉数飞升成仙,城池废弃,后来绿洲枯竭,沙漠吞噬了百灵渊,数以万计的财宝就这样掩盖在了黄沙之下。
每一年都会有探宝者穿过戈壁,进入沙漠深处,妄图寻找百灵渊,不过,大多成为了沙漠中的一具具干枯的尸体。
村庄虽然小。但是客栈酒楼一应俱全,都是赚外来探宝的人的钱。
一间名叫八方阁的客栈就是专门供过往的人居住的地方,里面有各种装备,还可以花钱买各种消息。
莫燚遥和墨泊打扮得就像是要前去探宝的侠客,一进客栈,立刻就有长得十分像神棍的人凑过来,问:“两位,要买什么消息吗?我这里应有尽有。”
莫燚遥和墨泊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就他那个神棍样,能从嘴里真的吐出象牙不成。
“吃什么客官?”小二热情地迎上来。
“给我们做几道菜,还有准备两间客房。”莫燚遥放了银子在小二手里,说道。
“客官稍等!”小二风风火火地去吩咐了。
两人落座,正喝着茶,那个老神棍又追了过来,比划道:“两位少侠,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真的不打算买消息吗?”
“我们是来找人的,老先生。”墨泊受不了他,说了一句。
“啊呀!”老神棍一拍大腿,说:“老朽这里,各方人士的信息都有!”
“那你见过几陌山的人吗?”莫燚遥端着茶杯,问道。
老神棍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说:“见过。”
莫燚遥和墨泊对视一眼,看向老神棍。
老神棍一脸高深莫测,伸手捻着自己的山羊胡。
“请说。”莫燚遥拿出银子,放在老神棍手心。
老神棍喜笑颜开,说:“五日前,有身着几陌山服饰的女子来过这里,买了水囊还有骆驼。”
莫燚遥眼皮一跳,问道:“那位女子,是否,是断臂?”
“女子穿着斗篷,我只是看见她付钱的时候,袖口露出了绣着的梅花标志。至于另一只手是否断臂,不清楚。”老神棍说道。
“那老先生,可知她要去哪里?”莫燚遥又问。
“既然买了骆驼,那必然是要进入沙漠,寻找百灵渊了,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人进去呢。”老神棍说道。
莫燚遥和墨泊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再问其他的问题。
老神棍拿着钱,终于不烦他们两个了。
“一看就是满嘴胡诌,明川既然已经离开梦歌城,就不会再穿着几陌山的衣服了。”墨泊看着莫燚遥,说:“还白白给他钱。”
莫燚遥笑了一下,说:“没关系,反正我们始终要沿着撒泊图戈壁寻找。不过,他说的那个几陌山的女子,倒是值得想一下。”
“会是傅姑娘吗?”墨泊问。
莫燚遥说:“没准是,傅姑娘可能打点完了几陌山的事,也出来寻找明川了。”
墨泊点点头。
这时候小二把饭菜端了上来,屋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似乎没有停的迹象。
这场大雨,也一路下进了撒泊图戈壁,迷蒙雨雾中,一个女子御剑穿梭在戈壁上方。
咔嚓一声,天边闪过一道雪亮的闪电,照亮了女子的脸,正是傅晴烟。
她周身笼罩着结界,隔绝了雨水,缓慢地在戈壁上空徘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抬起右手,上面缠绕着厚厚的绷带,她目光深沉地把袖子撩起来,一团黑气已经顺着手掌蔓延到手臂上。
她狠厉地甩下衣袖,眼睛里闪着寒锐的光芒。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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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唰唰冲刷着屋檐,莫燚遥靠在窗边,看着屋檐上落下的水珠发呆。
看着苍茫的夜雨,莫燚遥无意识地摸到了腰间佩戴着的花牌。
那枚花牌上刻着杏花的图案,栩栩如生。莫燚遥把花牌握在手心摩挲着,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中。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展青痕来上任的第二天一早,他还在睡梦中,就被一个模糊的声音喊醒。
窗口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莫燚遥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以为自己见鬼了,可是看着已经蒙蒙发亮的天色,他又舒了一口气。
“莫燚遥。”那个影子轻轻喊了他一声。
“明……川……”莫燚遥听出那是薛明川的声音,急匆匆从床上跳起来,披上外衣,一把推开窗户。
昏暗的晨光中,薛明川好整以暇地对着莫燚遥微笑。
“你没事了?”莫燚遥一瞬间狂喜不已。
薛明川穿着一袭黑衣,身上隐隐有幽幽的花香。
那个时候,莫燚遥沉浸在薛明川安全回来的狂喜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没有穿着几陌山的绿衣。
“我师父说让我来谢谢你。”薛明川巧笑倩兮,轻声说。
莫燚遥依稀觉得有点头晕,笑笑,说:“没事,谢什么,应该的。”
“师父说她要见你一面。”薛明川说。
“啊,见我?”莫燚遥一脸茫然。
“跟我来。”薛明川始终温柔地笑着,对着莫燚遥招手。
莫燚遥就如同被什么控制一般,心里什么也不想,就这么跟着薛明川走了。
最后的目的地是几陌山的雾镜潭,那个时候的莫燚遥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意识,他最后模糊地记得,薛明川一把将他推进了水里。
潭水冰冷刺骨,莫燚遥一个激灵颤抖了一下。
轰隆一声,窗外响起一个闷雷,急促的风将雨水吹了进来,扑在莫燚遥脸上,莫燚遥不由得颤抖了起来,现实和回忆有短暂的重合。
他感觉那种冷意顺着脊背缓缓蔓延上来,回忆似乎越来越清晰。
那种幽香,居然有一些熟悉。
莫燚遥皱着眉头,在脑海里回想,突然间,他脑子里一道亮光闪过。
是她!
在慕然和洵三出事那晚,他曾经被一个黑衣女子掳走,从他身体里取出了浮生册。
她对他使用的迷药,就是那个味道!
莫燚遥想明白了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在那么久之前,就一直有人在莫燚遥身边徘徊,试探他的身份。
可是如果浮生册一直就在莫燚遥身上,为什么那个黑衣女子不在雾镜潭的时候就取出来,而是一直要拖到花神节的时候。
难道,和南星有关?
瞬间理清的线,现在又有了疑惑之处。
南星,按照他知道的讯息,是神器青灯破冥盏的本体幻化成人,后来因为帮助叶笙渡天劫,灵力耗尽,转生成为了莫燚遥。
可是为什么关于南星的一切,莫燚遥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莫燚遥似乎总是会这样,童年的记忆也是残缺不全。
有时候总会想起一个白袍老人,可是他的脸一直是模糊的。
那么那个黑衣女子又是谁?她抢夺浮生册的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本浮生册,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难不成,真的是莫燚遥是天选之人,就这么在小摊子上买本小说,就买到了上古神器?
谜团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莫燚遥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索性关上窗,上床睡觉。
管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想他干嘛,首要任务是找到薛明川。
一夜过后,雨水终于在天亮的时候停了。
莫燚遥和墨泊整理好一切,买了骆驼,朝撒泊图戈壁前进。
阳光从戈壁滩边缘升起来,清晨的薄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瑰丽的光晕。
他们带够了水和食物,沿着撒泊图寻找着。
行进了半天光景,骆驼哼哧哼哧地跪了下来,不走了。
“累了?”墨泊拍拍骆驼的头,说道。
“算了,休息一会儿吧。”莫燚遥取下水囊,从骆驼背上跳了下来。
眼前是一个小沙丘,放眼望去,已经能够看到沙漠的边缘,他们已经差不多走到了撒泊图三分之一深处。
“哇!胡杨林啊!”墨泊爬上沙丘,看到了不远处一大片枯死的胡杨林。
那些胡杨林伸展着干枯的树枝,奇形怪状地矗立在黄沙之上,看上去诡异非常。
莫燚遥淡淡地看着胡杨林,没说什么。
“我们最好绕过胡杨林,我感觉,里面会藏着什么。”墨泊提醒道。
毕竟墨泊曾经是妖族,虽然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凡人,可是有些感觉还是很灵敏。
莫燚遥点点头。
两人骑上骆驼,开始出发。
或许墨泊的预感是对的,连骆驼都在主人没有指路的情况下,自动远远地绕开了那片胡杨林。
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傍晚,戈壁上的黄昏透着一股子凄凉的味道。
他们找了一个小山包,在背风处过夜。两只骆驼蜷缩着躺在一边。
戈壁的夜晚非常宁静,只有稀疏的风偶尔在半空回旋而过。
半夜的时候,莫燚遥被一声轻微的唰唰声惊醒。
他陡然睁开眼睛,睡意全无。
偏过头,他看见墨泊也已经醒了过来,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可是此刻,戈壁上又恢复了宁静,而且,静得有些可怕。
莫燚遥朝骆驼看去,看见有一只骆驼不见了。
墨泊眼神闪烁了一下,看向莫燚遥,提醒他小心。
那么一个庞然大物,瞬间消失,而且没有一点动静,实在有些可怕。
两人屏息凝神间,突然唰地一声,一截干枯的树枝从莫燚遥脚边蹿出来,缠住了他的脚。
莫燚遥猝然跳起来,拔出长剑劈向树枝。
吧嗒一下,树枝被砍断,但是瞬间又像长了脚,狼狈逃走了。
“墨泊小心!”这时候,墨泊背后瞬间窜出了无数条树枝,疯狂地朝他扑去。
墨泊瞬间做出反应,抽出自己的软剑,对着树枝连劈带砍。
刚提醒完墨泊,莫燚遥自己也被树枝缠住了左手,他右手持剑,斩向树枝,可是一大片树枝从他的腰上缠了上来,顿时把他勒紧。
他动弹不得,一个分神间,右手也被树枝缠住。
腰上的树枝越缠越紧,莫燚遥渐渐没有了力气,快要握不住剑。
这时候墨泊的剑顺着莫燚遥的后背挥过来,一剑斩断了他腰间的树枝。
禁锢的力量散去,莫燚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墨泊就地一滚,一把拉住莫燚遥,蹿出了一段距离,密密麻麻的树枝从地里冒出来,追着两人而去。
剩下的一只骆驼被惊醒,只跑了几步,就被树枝缠成一个巨大的粽子,拖进了黄沙之中。
“这些胡杨会移动,恐怕是妖物。”躲闪间,墨泊大声道。
墨泊话音刚落,前方的黄沙突然拱起一堵巨大的沙墙,拦住了两人。
紧接着,沙墙中渐渐伸出一颗硕大的头颅,微茫夜色中,一条通体黄色的长虫显露了出来。
长虫长着一个三角形的脑袋,瞪着灯笼大的眼睛,吐着猩红的信子,看着微小的人类。
后面有追上来的树枝,前方有巨大可怖的长虫,两人被包围得毫无退路。
只是一个迟疑的瞬间,后面的树枝围了上来,结结实实地将两人缠住。
树枝将两人举了起来,送到了长虫嘴边。
长虫张开血盆大口,就势要将莫燚遥和墨泊吞下。
长虫嘴里的腥味熏得两人想吐。两人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虫的大嘴越来越近。
但是就在两人被腥味熏得快要死的时候,一道雪亮的光芒在树枝尾部闪过,树枝被齐齐割断。
长虫咔吧一声咬下去,结果咬了一嘴空气,牙齿脆生生地磕到一起。
莫燚遥和墨泊从空中掉了下来,落在了一个黑衣女子脚边。
黑衣女子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手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那些树枝围在周围徘徊,不敢上前。
莫燚遥和墨泊爬起来,甩甩被勒得发麻的手臂,握紧武器进入防御状态。
“多谢相救!”莫燚遥喘了口气,说道。
黑衣女子还没说话,那条长虫突然发出一声怒吼,震得四周的黄沙都抖了三抖。
毕竟到嘴的肥肉都飞了,换谁谁不生气。
不过显然这只长虫最在乎吃的,当即翻腾起巨大的身躯,扬起漫天黄沙。
黑衣女子挥起短刀,铺开了一层结界,挡住了黄沙。
不过下一刻,长虫的尾巴带着一阵风浪卷了过来,一下子撞破黑衣女子的结界,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三人勒住。
第七十章 繁华梦一瞬
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地袭来,三人被勒得七荤八素,但是长虫没有打算当即吞下他们,而是携带着三人,急速朝戈壁深处的沙漠而去。
长虫虽然长得巨大,但是行动一点不迟缓,一盏茶的时间,就游行到了一棵在沙漠中心矗立着的枯死的树木下,然后一个俯冲,钻进了黄沙之中。
那种被困缚,又在沙子里穿行的感觉真的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在他们三个快要在黄沙里窒息的时候。长虫尾巴一挥,把三人抛进了一汪地下泉之中。
泉水冰冷刺骨,三人在水里挣扎了一下才站稳,开始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青铜铸造的房间,头顶有巨大的琉璃宝盖,散发着五彩的光辉,四周各自分布着粗壮的四个降魔柱,有黑漆漆的链子缠在降魔柱上,然后埋入了地下。
墙壁上刻着好几个巨大的符咒,虽然痕迹已经很淡,但是还是能感受到巨大的压迫力。
这个池子的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过来的,清澈见底,水池底部铺满了森森白骨。
长虫把他们三个扔在水里就不管了,兀自盘起身体在角落里睡了过去。
莫燚遥和墨泊各自确定了一下没有受伤之后就开始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她穿着一件黑色斗篷,不过和长虫周旋间已经被扯破了一半,露出了一件深绿色的衣衫。
莫燚遥想起在客栈里那个老神棍说的话,突然觉得他说的是不是就是眼前的女子。
“敢问姑娘芳名?”莫燚遥问道。
黑衣女子看了莫燚遥一眼,说:“艾问。”
“之前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莫燚遥朝她拱拱手。
艾问脸色淡淡的,说:“也没救成啊,现在我们都是人家的俎上鱼肉了。早死晚死的问题而已。你们是来探宝的吗?”
“找人的。”莫燚遥说。
“哦。”艾问显然并不想唠嗑,专注于用脚去翻转水池底部的人骨头。
莫燚遥和墨泊交换了一下目光,各自朝一个角爬出水池,想要去查看一下青铜墙壁上的符咒。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完全爬出去,那条打盹的长虫就恶狠狠地抬起头,朝着两人嘶吼了一声。
它的声音浑厚有力,在这个青铜屋子里更是被放大了好几倍,震得人胸口血气翻涌。
莫燚遥和墨泊就特别识相地乖乖回到了水池里。
什么癖好,这是要把人放在水里炖汤吗?嫌干吃噎到吗?莫燚遥忍不住腹诽。
“你是点陌宫的人?”艾问看了一眼莫燚遥腰间的长剑,问道。
莫燚遥:“普通人而已,这是朋友赠与我的。”
“普通人,我看你们两个并不会法术,也敢只身来撒泊图,是不是嫌命长?”艾问冷言冷语地说。
莫燚遥和墨泊苦笑了一声,没说话。
“还是在隐藏实力啊?”艾问探究地看着两人。
实力?莫燚遥和墨泊好像没有什么实力。
虽然莫燚遥这家伙的确有惊人的隐藏实力,可是那不是主动技能,是被动技能,除非小命不保的危及时分,不然根本也就是凡人一个。
“那艾问姑娘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墨泊问。
艾问拍拍手,说:“寻宝。”
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那个,艾问姑娘,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去八方阁客栈买过骆驼和水囊?”莫燚遥问道。
艾问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莫燚遥,说:“你买消息?干嘛要查我?你们两个很奇怪啊!”
莫燚遥摆手,解释道:“我们只是问那个人,有没有看见穿着几陌山服饰的人,他说有。看来他说的人,应该是你。”
艾问看看自己的衣服,的确,绿衣服,女子。
看来老神棍的确是老神棍,骗人的时候,还半真半假的。
“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呢?”艾问说道。
“我叫莫燚遥,来自梦歌城,是梦歌县衙的捕头。”莫燚遥说。
墨泊:“我是打杂的,墨泊。”
“你们,要找几陌山的人?”艾问问道。
莫燚遥点点头。
“我见过。”艾问突然说了一句。
莫燚遥和墨泊皆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问道:“当真?”
“有天夜里见过一个御剑飞行的女子,是几陌山弟子。”艾问说。
御剑飞行,明川不会御剑,那么应该就是傅晴烟。
或许是三人无视危险,在这聊得热火朝天,太不给长虫面子。它一下子作出一个攻击的态度,朝着三人嘶吼。
“吼个屁啊!臭死了!”艾问捏着鼻子,觉得这畜生简直是一个移动粪坑,嘴里腥臭得无法形容。
莫燚遥和墨泊也赶紧捂住口鼻,不想被熏死。他们两人还是有些惧怕这只庞然大物,可是艾问只有嫌弃,似乎不怎么在意。
果然,长虫也只是展示了一下它的口气,好像没有要吃人的意思。它吼完之后,又蜷缩起身体,开始睡觉。
“它之前不是还要吃掉我和墨泊吗,怎么现在这么忍得住?”莫燚遥不禁疑惑道。
“在这里它敢吃?它哪有那个胆子,它也就敢在外面吃人。”艾问说。
“什么意思?”莫燚遥更是疑惑。
艾问好整以暇地靠在水池边,说:“看来对百灵渊知道的不是很多啊。”她朝那条长虫抬了抬下巴,说:“这个畜生,叫做黄龙,是沙漠之灵所化,又笨又蠢,只知道吃。是螭龙的驱使者,它专门给螭龙找吃的。”
“螭龙?”莫燚遥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艾问笑了一下,说:“知道百灵渊为什么会废弃吗?”
莫燚遥和墨泊摇头。于是艾问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百灵渊的故事。
百灵渊之所有能在沙漠中心存活着,是因为绿洲底下有永不枯竭的泉眼。当然了,还有一条丰硕的玉石矿脉。百灵渊的人开采了玉矿,运到外界换取财物,整个百灵渊就如同活在金钱堆上,奢靡至极。
人嘛,有了钱,就开始追求其他的东西,钱是不能带进棺材里的,但是如果长生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
所以在城主的带领下,百灵渊所有人就开始追求起了长生。
本来有正统的修道之路,不过,百灵渊城主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听信了一个术士的话,找到了泉眼之地,在周遭修建了地底城,然后用泉眼的灵气来孵化螭龙。
螭龙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灵兽,有海兽之称,的确可以用泉眼的灵气孵化。传说中螭龙的心拥有长生之效,只要一块肉,就能让凡人与天地同寿。
想法的确是美好,可惜,他们不知道,螭龙在这种情况下孵化,与凶兽无异,孵化之后,泉眼就灵力枯竭了。
城主还想着吃螭龙的心,结果倒先被发狂的螭龙一口吞了,后来就是这座城池的灾难,能逃出去的,逃走了,逃不了的,就成了螭龙的腹中餐。
那个术士也还算有点良心,最后以身献祭,布下伏龙阵,将螭龙镇压在百灵渊之下。
泉眼枯竭,绿洲也渐渐沙化,成为空城的百灵渊也在黄沙掩盖下沉入了地底,随着被封印的螭龙,永不见天日。
不过,后来术士的封印已经不再那么能控制住螭龙,他便操控着黄龙,为它寻找食物。
“也就是说,外界传说的飞升,都是假的,其实,是全都死了?”莫燚遥问。
艾问点点头,说:“民间传说嘛,总是要把它编得至圣至美,不过,这百灵渊里的玉脉矿石,没被开采多少,的确是一笔巨大的宝藏。”
“所以你感兴趣的,是螭龙的心脏,不是什么宝藏吧。”莫燚遥说道。
艾问不置可否。
这时,整个青铜房屋突然震动了一下,降魔柱和墙上的符咒都开始发出光芒。
黄龙巨大的身躯抖了一下,十分害怕地把自己越缩越小,然后从一个小通道里逃走了。
池子里的水沸腾起来,三人还没回过神来,池子底部突然哗啦一声打开,三个人猝不及防,笔直掉了进去。
屋子下面还有巨大的空间,无数条漆黑的铁链交错纵横,三人控制着身形缓缓落下,在铁链上借力,堪堪落在铁链上站住,才不至于摔了个狗吃屎。
墨泊和艾问落在同一条铁链上,莫燚遥和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原来地下矗立着四尊罗汉象,那青铜屋子里露出来降魔杵正是罗汉象手里拿着的法器。
人类在罗汉象面前微小得如同蚂蚁,只能仰望。
铁链之下,锁着一条通体幽青的怪物,身躯上的鳞片闪着冷锐的光芒,四爪锋利,听到声响,它扬起头颅,睁开眼睛,露出猩红的瞳仁,看着眼前的食物。
莫燚遥和墨泊是实在不想惹怒这个大家伙,屏着呼吸没有动。
但是没料到艾问突然发难,狠狠推了墨泊一把,墨泊没想到艾问来阴的,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
“墨泊!”莫燚遥心上一惊,飞身而下,荡着一条铁链,伸手拉住了墨泊下坠的身体。
墨泊的手臂被拉住,像条腊肉一样荡了一下,他惨白着脸,抬起头看了莫燚遥一眼,深深舒了口气。
不过下一刻,螭龙已经扑了上来,一口叼住了墨泊的一条腿。
墨泊惨叫一声,螭龙咬着墨泊的腿往下一拉,莫燚遥的脸色瞬间一沉,用尽力气拽着墨泊,可是莫燚遥的力气哪能和螭龙相比,当即也被拉着一起坠落。
螭龙嘴里叼住墨泊,伸出利爪将莫燚遥这个附带的一把攥住,瞬间把他身体攥得骨头咔咔作响。
“墨泊……”莫燚遥忍着一口气,看向软趴趴衔挂在螭龙嘴边的墨泊。
墨泊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但是对螭龙来说毫无作用。
就在螭龙分心对待食物的时候,艾问手里握着短刀,猝然飞身靠近螭龙的腹部,只见她的刀散发着炽热的红光,犹如一道火焰,轻而易举地扎进了螭龙的身体。
螭龙吃痛,翻滚起巨大的身躯,甩开了叼在嘴边的墨泊,仰天怒吼了起来。
墨泊被摔到地上,直接昏死过去。
艾问被螭龙的尾巴扫了一下,差点摔下去,不过她死死握着短刀,灌注力量,狠狠地在螭龙身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螭龙的利爪带着飓风席卷过来,狠狠将艾问拍到了地上,艾问这次没能躲开,吐出一大口血,蜷缩在地上半天动不了。
螭龙的那个伤口居然越来越大,艾问那一刀,带着烈焰之火,专门克制螭龙。
那把刀名叫烈焰刀,从地心深处的岩浆中炼化而来,带着可以燃尽一切的力量。
螭龙本就是水属性,和烈焰刀本就水火不容,此刻被烈焰之火灼烧,不可谓不痛苦。
莫燚遥在它手里越发被攥紧,一口气被逼出胸腔,他眼前一花,彻底昏了过去。
螭龙又疼又怒,狠狠将莫燚遥往墙壁上扔出去,眼看就要砸上去,落得个血肉模糊的下场,这时候,一个人影从铁链上方如一道闪电划过,抓住了莫燚遥。
螭龙的伤口渐渐蔓延到了全身,从身体里透出了灼目的火焰。它翻腾着巨大的身躯,把铁链撞得叮当作响。
艾问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抹掉嘴边的血迹,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女子,腰间悬着佩剑,抱着昏迷的莫燚遥,稳稳落在了艾问几步开外。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几陌山的入室大弟子,傅晴烟啊!”艾问冷笑了一声,没什么好脸色。
傅晴烟把莫燚遥放在地上躺好,才好整以暇地直起腰,打量着艾问。
“云州碎风谷的烈焰刀,你是洛晖前辈的弟子?”傅晴烟语气冷淡地说。
两个人彼此不对付,连客套都懒得,开口语气里都带着刀子。
这时,螭龙已经被烈焰之火灼烧殆尽,剩下了一具骸骨,一个五彩之心从骸骨中缓缓升起。
艾问眼睛一亮,也不顾傅晴烟了,忍痛扑过去,一把抓住了螭龙之心。
但是下一刻傅晴烟飞起一脚,踢到艾问手肘上,将螭龙之心打飞出去,然后伸手一勾,稳当当地接到了自己手里。
“你……”艾问甩了一下被傅晴烟踢得发麻的手臂,满眼怒火地瞪着她,咬牙道:“还给我!”
“真是打得一手好牌,用他们两个做诱饵,厉害!”傅晴烟眼神寒冷,低声道。
“看来你们交情不浅嘛,那又怎么样,他们不是也没事,我小小地利用一下又如何?”艾问脸色阴沉地说。
“有本事,就自己来抢啊!”傅晴烟握紧螭龙之心,朝艾问扬眉。
第七十一章 阴阳割昏晓
傅晴烟似乎是有意挑衅艾问,艾问又哪里能沉得住气,烈焰刀直接上手,把暴脾气展现得淋漓尽致,拿傅晴烟当白萝卜砍。
艾问一方面被螭龙拍了一掌,已经受了伤,另一方面,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傅晴烟惹得火冒三丈。当即也没顾忌许多,只是想着一刀劈死傅晴烟。
傅晴烟拔出自己的佩剑,堪堪挡了艾问的烈焰刀几招,有点力不从心。
烈焰刀的威力实在过于霸道,毕竟连螭龙这样的庞然大物都挨一刀一瞬就变成骨架,更遑论人类了。
傅晴烟只能一步步后退,也不敢和烈焰刀正面对决。
但是在一个走神间,艾问的刀擦着傅晴烟握剑的手腕而过,她手上缠着的绷带顿时被烈焰刀挑断,露出了黑气缠绕的右手。
傅晴烟大惊,将手缩进袖子里,可是还是遮挡不住那漆黑的血肉。
艾问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目光深沉地看着傅晴烟,瞳仁里微微闪着探究的光芒,情绪复杂。
然后她也不说什么,不过趁着傅晴烟发愣的瞬间,一把蹿过去,夺回了螭龙之心。
傅晴烟碍于自己的右手已经暴露,只能看着艾问,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也想成仙吗?你是要用螭龙之心增进修为?”艾问勾了一下嘴角,问道。
傅晴烟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其实,螭龙之心也并不是我的目的。”艾问笑得意味深长,看着傅晴烟,说:“你真的这么想要?”
“你别以为我杀不了你。”傅晴烟挑起剑锋,飞身朝艾问刺过去。
艾问似乎不想和傅晴烟纠缠,扬手一挥,就把螭龙之心扔给了傅晴烟,说:“想要,那就给你好了。本姑娘可不稀罕!”
傅晴烟接住螭龙之心,诧异地看着艾问。
明明刚才还怒火冲天,这会儿就不要了?
艾问勾着嘴角,足尖一点,荡着铁链几个回闪从头顶的入口跑了出去。
傅晴烟看着螭龙之心,目光复杂。
她这次来百灵渊,的确就是为了寻找螭龙之心,螭龙之心有长生之效,对于傅晴烟来说,可以维持她的肉身至少五十年。
她的肉身已经从手臂开始腐化,螭龙之心是唯一能挽救她的东西。
其实她是感应到了白浪佩剑留下的灵力,才一路追了过来,没想到,螭龙之心就这么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就算现在有犹豫艾问为什么突然不再抢夺,可是她自身的情况已经由不得她想那么多。她当即决绝地吞下了螭龙之心。
她的手臂,即刻就开始压下了黑气,恢复了原本白皙的皮肤。
傅晴烟暗暗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走过去查看莫燚遥。
莫燚遥已经昏迷,那把长剑挂在他腰间——是白浪的剑,难怪。
傅晴烟给莫燚遥喂了一颗丹药,然后又去为墨泊包扎腿上的伤口。
螭龙咬合力惊人,墨泊能在螭龙嘴里保全一条腿,简直就是老天眷顾。
但是傅晴烟看着昏迷的两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把他们俩带回梦歌城吗?
就在这时,铁索链晃动了一下,一个黄色的头颅探了进来,是那条长虫。
它瞪着眼睛,一眼看见了已经变成骨架的螭龙,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太惊诧,扑通一下,从上方肉盾般掉了下来,砸在傅晴烟眼前。
它十分惧怕傅晴烟,瞬间缩成一个大肉球,把头蜷缩进身体里。
傅晴烟的剑专门斩杀各种妖怪,自身有强大的压制之力,妖怪自然看见她就惧怕。
“你也好歹是个精灵,就这副德行?你也有好几百年的道行了吧,还没修炼出人形?”傅晴烟看着眼前的肉球,说道。
肉球光顾着害怕,没反应。
傅晴烟又不是要杀了它,不知道它在怕什么。
她抬起手,在虚空里画了一道符咒,附到黄龙身上。黄龙肥胖的身体渐渐幻化出人形来,在地上一拱一拱的。
“你现在是人了,要学会站起来,用两条腿走路。”傅晴烟看着他那蠢样,说道。
黄龙就算化作了人形,也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脸圆圆,肚子鼓鼓。
他趴在地上,给傅晴烟磕头:“多谢大仙,小子以后对大仙万死不辞!不辞!”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大仙,什么小子?
傅晴烟笑了一下,说:“起来吧,算是助你早一些修成人形,但是你之前做的恶,也是不可宽恕,以后要多行善事。不可再为非作歹。”
黄龙点头如捣蒜,哪敢说一个不字。
“有名字吗?”傅晴烟问。
黄龙摇头。
“那就叫黄一条吧。”
黄龙可能还觉得这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名字,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
只能说,人还是要有文化,无论是在何时何地。
“这两个人,是我的朋友,你在这里守着他们,等他们醒过来,就把他们送出百灵渊。”傅晴烟说道。
“是,是,大仙!”黄一条一脸正气地说。
傅晴烟汗颜,这家伙从哪里学来的“大仙”这个词?
她看了莫燚遥和墨泊一眼,转身踏上铁链,走了。
黄一条盘腿坐在一边,专心盯着昏睡的两人。
盯了一会儿,他又开始研究起自己的手掌——别的不说,变成人类还是很方便的,手脚多灵活啊!
就他这个蠢样,恐怕少说也得再修炼两百年才能成人形,但是有了傅晴烟的帮助,他可以少蹉跎两百年时间,妙哉啊妙哉。
“嘿!”就在黄一条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中的时候,艾问突然在他背后拍了他一下。
黄一条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扑倒在地,回头看见艾问,一下子脸色都变了。
“你……你……”黄一条话都说不利索。
“你什么你,你是谁啊?”艾问问道。
“黄,黄一条。”
艾问:“……”这他妈什么狗名字?还能再随便一点吗?
“你是那条虫啊!我的天,你化成人形了?”艾问啧啧称奇,围着黄一条转了一圈。
黄一条害怕艾问,不敢说话。
这时候,莫燚遥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醒了过来。
艾问也不逗黄一条了,走过去扶起莫燚遥,说:“你醒了?”
莫燚遥恍惚了一下,才看清艾问,他没说什么,拂开艾问的手,去查看墨泊。
墨泊伤的有点重,现在还没有苏醒的迹象,莫燚遥叹了口气,这才看见黄一条。
主要是黄一条的
蠢样就算是化作了人形了也还如影随形,莫燚遥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是黄龙。”
黄一条躲到莫燚遥身后藏好,探出一颗头,说:“我叫黄一条。”
莫燚遥苦笑一声,心想,这名字,可真难听啊。
可能全天下,就黄一条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听了。
第七十二章 恨别鸟惊心
艾问见莫燚遥不理自己,也没接着凑上去了,就乖乖站在一边。
毕竟,莫燚遥亲眼看着艾问把墨泊推下去喂螭龙,还没找她算账呢。
当然了,莫燚遥不知道傅晴烟来过,也不知道艾问和傅晴烟之间产生过摩擦。他看见旁边的螭龙的尸骨,眼神冷锐了起来。
螭龙死了,艾问拿到螭龙之心了?
不过这又不关他的事,他目前只关心墨泊的安全。
他弯下腰正准备把墨泊背起来,黄一条非常有眼力见地伸出“圆手”,将墨泊背在了自己身上,说:“我来,我来!”
“你怎么了?”莫燚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已经洗心革面了,大仙说要我照顾你们。”黄一条说。
莫燚遥一头雾水:“什么大仙?”
黄一条:“大仙就是大仙啊。”
艾问知道黄一条说的大仙应该是指傅晴烟,不过,她站在一边,什么都没说。
然后黄一条就背着墨泊跳了出去。莫燚遥也打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他发现艾问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他终于看向她,说:“姑娘还有事吗?”
也就是莫燚遥还能忍得住不去计较她刚才的所作所为了。
艾问耸耸肩,说:“没事。”
算了,管她干什么,莫燚遥这么想着,回过头的时候突然感觉腰上的佩剑震动了一下。
他内心一阵惶恐,握住了剑柄——白浪是不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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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蓬莱宫,一座白玉亭里,展青痕和蓬莱宫主愿祁相对而坐,在下着围棋。
展青痕持白子,愿祁持黑子,白子已经把黑子吃得死死的,退无可退。
愿祁指尖捻着棋子,迟迟无法落子。
展青痕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说:“劳烦,我想问一下,克制光涧的方法。”
愿祁着实愣了一下,他以为,展青痕会问关于梦歌的事,没想到……
“光涧脱身于九幽之地,找到烈焰刀,就能克制他。”愿祁说道。
展青痕点点头,说:“这次实在是叨扰宫主了。”
“别这么说,当年,若不是您和踏鸿上神,瀛洲早就不复存在了,所以,能帮的,我尽力会帮,但是有些事情,我,也没法透露。”愿祁抱歉地说。
展青痕当然知道愿祁的为难,所有即使他有诸多疑问,也没有追问。既然天帝销毁了关于他前世的所有资料,那么他也不能强人所难,非要愿祁说出什么。
“宫主不必觉得抱歉,我都懂,等白浪醒过来,我们就出发回肆州。”展青痕说道。
愿祁真的是打心底里佩服展青痕,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你们查的那位傅晴烟姑娘,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展青痕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傅姑娘,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里的记载会是这样。”
愿祁想了一下,说:“可能,她并不是真正的傅姑娘。”
“但是相处那么长时间下来,我也没有感觉到她有任何异常,非魔非妖。”展青痕皱了一下眉头,说。
“这世间,有很多东西,是超出我们的认定的,有时候不能以常理度之,而且,这位傅姑娘,应该是你们一起共患难的伙伴,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吧?”愿祁问。
展青痕想了一遍和傅晴烟的相遇相处过程,的确,她一直是一个为别人着想的人,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助人。
“的确,她一直是我们的伙伴。”展青痕沉声说。
“既然如此,有些事情,又何必去追究呢?”愿祁意味深长地说道。
展青痕知道愿祁的意思,点了点头。
最后,愿祁又说了一句:“对峙光涧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他,一直对你心存怨恨。”
展青痕心上一沉,眼睛里的情绪变了一下,说:“他,曾经是仙籍,难道,他就是重华吗?”
愿祁不置可否,缓缓把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展青痕看了一眼棋盘,本来已经绝路的黑子,现在,突然有了转机。
展青痕笑了一下,又落下一颗白子。
“蝉衣和荆商枝,不知宫主会如何处理?”展青痕问道。
愿祁:“那么久了,惩罚也够了。我不会再为难他们,如若他们想留在瀛洲,我也认同,想要去游历世间,我也不阻拦。”
“多谢宫主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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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浪在昏睡中,开始做无边无际的梦,他看到了五年前的他们。
那一年,他终于出师,可以独自离开点陌宫出去游历。
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在点陌宫,每天除了读书,就是练剑,修习,打坐,从来没有任何惬意的时光。
当然,也正是因为师父的严厉,他才能这么快出师,修为短短几年间就超出了常人几倍。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梦歌城,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是奇妙多彩的。
原来外面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生活,务农的,经商的,卖艺的,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过活。
他们白天劳作,晚上就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或者出来散散步,欣赏夜景。
那晚的夜色很温柔,白浪坐在酒馆里喝酒,然后就听到酒楼下的小巷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白浪是何等敏锐,顷刻便跃出酒楼,跳进了巷子里。
只见昏暗的巷子里,一个更夫被一个高大的男子咬着手臂,鲜血横流。
白浪飞身上前,一脚踢在高大男子肩膀上,男子被踢得扑倒在地,生生将更夫的手臂咬下了一块血肉。
白浪扶起更夫,查看他的伤势。
更夫一脸惊恐,指着咬他的男子,说:“行……行尸……”
白浪将更夫护在身后,看向那个男子。
只见男子肢体僵硬地爬起来,转过身看着白浪。
男子双眼浑浊,脸上布满尸斑,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但是他的眉心透着一道红光,是被魔物控制的表现。
魔界居然还敢在人界肆虐!
白浪拔出长剑,朝行尸刺去。行尸虽然动作僵硬,可是毫无感觉,根本不惧怕白浪的剑。
哪怕白浪一剑捅进行尸的心脏,但是依旧对他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他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了白浪的手臂,在白浪的衣服上留下乌黑的痕迹。
白浪咬着牙挣扎了一下,放开握剑的手,十指快速结印,定向行尸的眉心。
行尸被压制住,呆立着不动,但是手依旧死死抓着白浪,让他动弹不得。
这时候,被行尸咬了一口的更夫突然翻着白眼,嘴里吐着黑血,直手直脚地朝着白浪走过来。
白浪双手都结印控制着行尸,根本没法顾及被感染的更夫。
眼看更夫走近白浪,张开嘴就要朝着他的脖颈咬下去,白浪已经避无可避。
就在这危及时刻,一道剑光闪过,逼退了更夫。
更夫后退一步,不管不顾地还要扑上去再咬人。
一道符咒破空而来,贴在了更夫后背上,更夫睁着眼睛,身体彻底被定住。
“你没事吧?”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传来。
白浪抬起头,便看见高墙上站着一个衣袂翻飞的绿衣女子,她清秀的面容在夜色里像一颗散发着微光的明珠。
那就是傅晴烟,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第七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如果世上真的有一眼万年,那么说的就是他们的相遇。
那年白浪二十二岁,在繁华红尘中,对傅晴烟一见倾心。
有的感情,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反正白浪那一刻,发现自己的心在悸动,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涩之感缓缓从他心底升起。
虽然这一刻很美好,可是白浪的处境却有些窘迫,他被行尸死死抓住,脱身不得。
“劳烦,姑娘请行个方便。”白浪说话的时候,觉得耳根微微发烫。
傅晴烟从高墙上跳下来,二话不说,抽出长剑,将行尸的手臂砍断。
白浪退开一步,拍掉断手,朝傅晴烟拱手:“在下点陌宫白浪。”
其实这也是傅晴烟第一次出来历练,虽然一直都知道点陌宫,但是还没有真的接触过。
她也朝白浪行礼,说:“几陌山傅晴烟。”
两个门派之间关系有点微妙,曾经同气连枝,后来分裂开来。
虽然具体原因各自的门派里都没有记载,但是,毕竟两派之间始终不能彻底割裂。
而且他们的服饰也有七分相似,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无语。
那是记忆里青涩害羞的他们,是值得用一生去铭记的时刻。
后来两人也各自有任务,只能分道扬镳。
白浪回到点陌宫的时候,一直都记挂着傅晴烟,偷偷临摹了她的画像。
后来有一天被芒南看到了,他无言以对,急忙把画要藏起来。
不过芒南似乎没有责怪白浪的意思,反而问道:“你很喜欢她吗?她是我师姐的弟子,是个很优秀的女子。”
白浪真诚地点点头。
“那么,我去几陌山,为你提亲如何?”芒南说道。
白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芒南说到做到,立刻就安排好一切,带着白浪前往几陌山。
提亲的时候,芒南和孤烟在交谈,白浪和傅晴烟坐在一边,彼此都不敢多看对方一眼。
芒南说了来意,孤烟知道白浪是点陌宫的佼佼者,自然不会反对,她便询问傅晴烟的意愿。
傅晴烟抬起头,看向白浪,恰巧这时白浪也看向她,四目相对间,两个人轻易就红了脸,又飞快地低下头。
“全凭,师父做主。”傅晴烟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整个脸红得如同熟了一样。
白浪也是紧张得不行,听到傅晴烟的应允,他十根手指都快缴到一起了,心里的七上八下也终于落定。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你心里记挂的那个人,也同样记挂着你。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白浪的眼前闪过大片大片的红,那是灼眼的,喜悦的红色,可是,当他等着新娘的那一刻,那些红开始幻化成粘稠的血液,他被漫天血雾包围,几乎窒息。
下一刻,他一个激灵,从梦境中醒过来,粗重地呼吸着。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但是体气不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喂喂喂!”这时候,鳕魄端着药走了进来,看见白浪摔倒,立刻放下药碗,冲过去扶起他。
“你没事吧?”鳕魄检查了一下他身上,说:“还好醒过来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当然有不舒服的,他的心痛得要裂开了,整个人生不如死。
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什么好说的,矫情地告诉别人,自己陷在一段过去的回忆里痛不欲生吗?
白浪昏迷这段时间,展青痕大致给鳕魄讲了一些事情,鳕魄知道白浪此刻的心境。见他这么失魂落魄,也不再追问什么,走过去把药端过来。
“喝药吧,喝下去,你能好受一点。”鳕魄说。
白浪反应有点迟缓,半天才抬起手,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还把自己呛到了。
鳕魄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满眼心疼,但是此刻也实在不好得说什么安慰的话。
反正说什么都没意义。
“抱歉。”白浪轻声说。
唉,多好的人啊,鳕魄突然觉得脆弱的白浪英俊得无法形容。
平日里嘴贱的鳕魄此刻也温柔了几分,说:“抱歉什么,不用说抱歉。好好养身体,不用想别的。有句话说得好,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游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鳕魄巴巴拉拉说了一大段,白浪表情呆滞地看着她,说:“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鳕魄耸肩:“不知道。”
白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阴霾被鳕魄驱散了一点。
有时候,活得简单,才是最快乐的。
这时候展青痕走了进来,白浪看见他,目光迫切地看着,想询问他一些事情。
展青痕知道白浪急迫的心情,说:“先养好身体,后面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白浪脸上有失落的表情,说:“所以真的什么都查不到吗?”
白浪那么聪明,展青痕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也了解了一切。
展青痕低声说道:“你一定要查吗?”
白浪看着展青痕,说:“为什么不查,我们不是已经知道……”
“不,我们知道什么呢?我们只是在推断而已,那个陪伴我们的傅晴烟,就要被否决吗?”展青痕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出现,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排呢?”
“你要让我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吗?”白浪一脸不可思议,说:“晴烟她死了,她死了,我怎么可以当做一切都不知道?”
“但是你要想好,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晴烟的事情。回去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是不是她害死了晴烟?还是问她,是什么怪物?”展青痕叹气,说:“我们先沉住气,慢慢调查,因为,连蓬莱宫都查不到现在这个晴烟的身份,你有没有想过,她和晴烟,会是什么关系?”
白浪一下子愣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啊,陪着他们经历生死的晴烟又算什么呢?
那些表现出来的情谊难道也是假的吗?
难道和那个晴烟经历过的一切又能轻易否决吗?
展青痕拍拍白浪的肩膀,说:“我们自然是要调查的,可是不是现在。我们先解决光涧,后续,我和你一起调查。”
白浪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有逃避的念头,当初在幻境里看到傅晴烟的尸体,内心的直觉就如同海啸一般扑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那时候就怀疑过,只是自己心里不愿相信。
所以,花神节那天,在酒楼里,他其实就有隐隐试探傅晴烟的意思。
他也一直很绝望,很痛苦。
第七十四章 浊气遮天幕
莫燚遥恍惚中感觉到白浪的佩剑震动着,似乎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他又不能推算什么,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黄龙自己在伏龙阵和地面之间打了一条通道,领着莫燚遥走了出去,艾问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不过莫燚遥也没说什么。
在通道里弯弯绕绕地走了很久,才从这座被掩盖在黄沙之下的城池中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是青天白日,沙漠地表的温度炽热难耐,莫燚遥实在是有些担心墨泊的伤,问黄一条:“你有办法把我们送出这里吗?要让墨泊去好好清理一下伤口。”
黄一条一拍胸脯:“没问题,大哥说什么是什么!”
莫燚遥:“……”
不是,他什么时候收黄一条做小弟了,怎么就喊上大哥了?
话刚说完,黄一条就嘭地一声化作一块巨大的饼状,对莫燚遥说:“大哥,我带你们出去。”
别说,黄一条这时候真的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莫燚遥把墨泊扶到黄一条身上躺好,回过头,看向艾问。
虽然知道艾问自己要出沙漠肯定也没问题,但是就这样把她扔下,怎么想都不该是男子汉所为。
“上来吧。”莫燚遥对艾问伸出手。
艾问着实惊讶了一下,不过也没犹豫,直接拉住莫燚遥的手,跳上了黄一条身上,稳稳地坐下。
“莫大哥。我向你道歉。”行进路上,艾问说道。
莫燚遥看了艾问一眼,没说什么。
“我承认我有点不择手段。”艾问接着赔不是。
“有点?”莫燚遥反问。
艾问愣了一下,说:“好吧,是特别不择手段。我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莫燚遥毕竟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他叹了口气,说:“你该和墨泊道歉,而不是和我。”
“你放心!”艾问信誓旦旦,说:“等墨泊醒过来,我一定好好赔礼道歉!”
“你究竟是什么人?”莫燚遥问道。
艾问讪笑了一下,说:“我是云州碎风谷,洛晖的弟子。”
“你是碎风谷的人?”莫燚遥吃惊不已,“碎风谷不是一直不问世事吗?你找螭龙之心,所为何事?”
“提高自身修为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的好吧,我也遇到瓶颈期了,只能寻找外力来突破了。”艾问说得十分真诚。
可信度一半对一半,莫燚遥并没有完全相信。
有黄一条助力,很快就回到了八方阁,莫燚遥安顿好墨泊,请了大夫来为他处理伤口。
伤口不深,用了药之后,一个时辰墨泊就醒了过来。
当然,他恢复得这么快,其实更多得益于傅晴烟给他吃过丹药,不过当时两个人昏迷了,谁也不知道。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黄一条一个人吃了五碗饭,而且是那种巨大的碗。
莫燚遥啧啧称奇,真不知道,他的胃是怎么长的,无底洞吗?
吃完饭之后,大家就各自回房休息了,为了确保墨泊的安危,莫燚遥就在墨泊的房间里,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深夜时分,所有人都睡了,但是艾问坐在屋子里,把玩着烈焰刀,目光清明,没有一点困意。
小小的客栈上方,顿时笼罩着一团团黑雾,然后,逐渐化作一个黑气缭绕的影子。
“叮”地一声,浅睡中的莫燚遥被剑吟之声惊醒,他低头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剑,剑在微微颤动着。
有什么在靠近!
莫燚遥抓起剑,起身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团团浓稠的黑气。整个客栈,居然被黑气裹住了!
莫燚遥眉心一跳,咬着牙轻轻关上了窗户。
这时候,墨泊也醒了过来,看向莫燚遥。
莫燚遥走到墨泊身边,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这间客栈被包围了。”
“什么情况?”墨泊问。
莫燚遥摇头,说:“我去让黄一条来保护你,你自己注意安全。”
墨泊点点头,说:“你也小心。”
莫燚遥嗯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墨泊的房间。
黄一条的房间就在墨泊隔壁,莫燚遥去敲门的时候,半天才开门。
黄一条缩头缩尾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是莫燚遥,紧绷的脸上才露出一点轻松的神色,他把莫燚遥放进房间,低声说:“大哥,有魔来了,很厉害的魔。”
莫燚遥心上一沉,说:“让你这么害怕吗?”
“我只是个有几百年道行的灵,这种阵仗见都没见过啊。”黄一条瑟瑟发抖地说。
“你去墨泊房间里保护……不是,你们互相照应,毕竟墨泊腿不方便。”莫燚遥本来想说让黄一条去保护墨泊,可是看他这怂样,就把保护墨泊的话咽了下去。
估计黄一条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个。
“好好,那大哥你呢?”黄一条问道。
“我去查看一下,你们好好躲在房间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莫燚遥提醒道。
黄一条点头如捣蒜,急急忙忙就跑过去了墨泊的房间里。
莫燚遥从黄一条房间里出来,巡视了一下周围环境。
其他房间的客人都在沉睡,并没有发现异样。
他看向艾问的房间,发现那里亮着灯。
艾问在干什么?
莫燚遥满腹疑问,敛住呼吸走了过去。
他伸手推了一下艾问房间的门,发现房门虚掩着,推开一看,里面根本没有人,窗户大大地开着。
莫燚遥皱着眉,慢慢走近窗边,这时候,一道火红的剑光在窗外一闪而过。
是烈焰刀!
莫燚遥没有多想,跳出了窗户,翻上了屋顶。
只见重重黑雾中,雷电和烈焰刀的光华翻腾不断,那些声音却又被黑暗隔绝,好像在眼前上演一场皮影戏。
正当莫燚遥抬头寻找着争斗之人的身影时,豆大的血珠从黑雾中落下,溅在莫燚遥脸上。
然后,一个人影从黑雾中坠落。
莫燚遥眼疾手快,飞身而起,接住坠落的人。
果不其然是艾问。
被莫燚遥抱住的时候,艾问的眼神变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这时候黑雾里凸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悬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那个人手里拿着烈焰刀,一脸轻蔑地看着艾问。
艾问咬着牙,看向男子的眼神充满怒火。
“诧异吗?为什么你明明有烈焰刀在手,却没法对我造成实质性伤害?”男子狂妄地笑了起来,说:“傻啊,烈焰刀根本没有开锋,这样的实力,能奈我何?”
“狗贼!”艾问愤怒地开口骂他,一口血当即就喷了出来。
第七十五章 落红皆无情
莫燚遥伸手按住艾问的肩膀,说:“平静心境,压制血气。”
艾问看着莫燚遥,低声说:“快走!我对付不了他。”
“走?走到哪去?你们全都是瓮中之鳖,乖乖受死吧!”男子说着,握着烈焰刀,狠狠劈向艾问和莫燚遥。
艾问不由得想保护莫燚遥,不过莫燚遥显然没想过退缩,直接拔出长剑,正面迎向烈焰刀的力量。
“莫燚遥!”艾问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厉声大喊。
本以为莫燚遥在烈焰刀的袭击下,必定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谁知,他竟然轻而易举地接下了那一击,和男子相对而立。
男子也着实被吓了一跳,仔细打量着莫燚遥,问:“你是谁?”
莫燚遥的眼睛里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那是南星的力量苏醒的迹象。
他横剑在前,看着男子,说:“你是光涧吗?就是你把明川害成那个样子的!”
黑气缭绕的光涧低低笑了一声,说:“原来是展青痕的人,怪不得,好,正愁找不到他,有了你,我看他来不来找我!”
“你恐怕没机会见到他了。”莫燚遥握紧长剑,挽了个剑花,冲着光涧而去。
光涧劈出烈焰刀,莫燚遥不躲不避,剑气灵力荡涤,和烈焰刀咔嚓一声击打在一起,光涧被霸道的力量惊得连连后退,还没有喘息的机会,莫燚遥的剑已经冲着他的咽喉而来。
光涧瞪大眼睛,完全想不到莫燚遥有这么强悍的力量,只能缩了一下身体,避开要害。
莫燚遥的剑狠厉卓绝,就算光涧在努力避开,可还是擦着他的脖颈而过,狠狠一剑刺进了他的肩膀!
光涧不敢再轻敌,驱动着周边的黑气,化作一只只触手,试图阻挡住莫燚遥的身形。
莫燚遥的剑尖快速在虚空中转化着,一道道流星般的光芒吞吐而出,一一击向那些黑气。
如同火焰遇到水花一般,那些黑气和光华一相遇,立即就被压制溃散。
不过光涧却在这一个瞬间有了一个喘息,当即隐身进了粘稠的黑雾中,消失不见。
莫燚遥哪里会让光涧得逞,他放开长剑,十指结印,启动御剑诀,驱使着长剑飞入了黑雾之中。
长剑裹挟着强大的灵力波,所到之处,黑雾统统被净化,光涧躲,长剑便紧追不放,牢牢锁定着光涧。
终于在一个瞬间,长剑咔嚓一声,狠狠刺进了光涧的胸口!
光涧吐出一口血,重重从黑雾中砸倒在屋顶上。
他捂住伤口,看着莫燚遥,一步步朝后挪,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展青痕血魄不完整,白浪只是修道者,而傅晴烟,不会对他怎么样,所以他一直不惧怕展青痕身边的任何人。
可是,莫燚遥一直都是一个凡人,或许武艺高强,但毕竟不会术法,怎么也不可能是什么威胁。
今天光涧才知道,原来莫燚遥是如此的强悍,自身居然有不低于任何人的力量。
他居然狠狠地栽了跟头。
莫燚遥召回长剑,握在手心。一步步靠近光涧,声音冷锐低沉,说:“你害死了洵三,慕然,还伤害了宁姑娘,把你碎尸万段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要杀我?”光涧脸上闪过阴郁,说:“我是不会死的,你以为你厉害,你就能杀我吗?”
莫燚遥完全不在乎光涧说什么,当即扬起剑,斩向光涧的头颅。
光涧飞快地往后爬了几步,不过也快不过莫燚遥手里的剑,剑光在光涧后颈一闪而过,随即,头颅和身体分开,滴溜溜滚下了屋顶。
光涧的身体扭曲了起来,挣扎翻腾了一下,最终完全不动了。
莫燚遥看着那具无首的尸体,垂下长剑,暗暗叹了口气。
可是下一瞬间,那具尸体陡然动了起来,化作一条粗壮的黑蛇,快如闪电般裹住了莫燚遥的身体。
莫燚遥猝不及防,甚至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黑蛇缠得死死的。
莫燚遥单手掐起御剑诀,长剑脱手而出,想要劈开黑蛇的裹挟。
可是这时候,那颗被砍掉的头颅腾空而起,光涧张开大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一口咬住了长剑。
莫燚遥脸色一变,御剑诀已经控制不住长剑。
光涧的头颅活像一个夜叉,阴森地笑了起来,铮然一声,居然将白浪的佩剑拦腰咬断!
莫燚遥被反噬,猛然喷出一口血,眼睛里的金光黯淡了一些。
光涧的笑声越发猖獗,咬着半柄断剑,直冲莫燚遥的身体而去。
莫燚遥拼命挣扎,可是黑蛇在他身上越缠越紧,最后他已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卡着那柄断剑越来越近。
就在断剑要刺进莫燚遥身体的那一刻,艾问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莫燚遥,那柄断剑,噗嗤一声刺进了艾问的后背!
“艾问!”莫燚遥睚眦欲裂,大喊了一声。
艾问嘴里涌出粘稠刺眼的血,她忍着痛,抱着莫燚遥滚下了屋顶。
但是两人哪里能逃过光涧的包围,一团团黑雾直直朝两人袭去,瞬间将他们包裹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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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青鸟在飞翔,展青痕一行人已经离开了瀛洲,在赶回肆州的路上。
白浪本来好好的,可是突然间,他感觉心口一跳,当即弯下腰,痛苦地蜷缩起来。
“白浪!”展青痕赶紧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
“剑……”白浪模糊地说了一个字,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什么?”展青痕不明就里,皱着眉头:“你说剑?你的佩剑怎么了?”
“剑断了……我的剑断了……”白浪痛苦地说。
展青痕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白浪的佩剑是有灵的,和主人心意相通,白浪能清晰地感知到佩剑的情况。
当初莫燚遥离开,白浪将佩剑给了他,要他拿着防身。
现在白浪说他的剑断了,那么就意味着,莫燚遥出事了!
展青痕是知道一切的,也不用白浪明说,他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危急性。
他对飞行的青鸟说道:“蝉衣前辈,改道,我们不回肆州了。”
白浪忍着痛,感应着方向,低声说:“在,凉州,撒泊图戈壁附近。”
“凉州,撒泊图戈壁!”展青痕高声道。
青鸟当即改变方向,朝着凉州而去。
“别动!”鳕魄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也能体会在紧迫,她把手贴在白浪后背上,给他输送灵力稳住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