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东坟
我们这地方,叫山东坟。
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字,还得从很多年前的一场鼠疫说起。
清朝末年,山东闹了饥荒,一时之间,饿殍遍野,为了生存,很多山东人拖家带口闯关东,在辽东辽西安了家。
一来二去,来我们这的人越来越多,就形成了现在的县城。
县城西南的郊区,有一块五六百亩的荒地,起初并没有人。
由于东北是清朝龙兴之地,封禁上百年,人烟稀少,使得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简直成了动物的乐园。
所以,无论是外迁来的山东人,还是本地的满族、鄂伦春族、达乌尔族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这片黑土地其实是动物的地盘,人类只是借住。
随着时间流逝,日子久了,人们在这繁衍了好几代后,自然也就慢慢淡忘了。
鼠疫便在此时,悄然而至。
等到被发现和重视时已经晚了,因而酿成了一场无可挽回的灾祸。
听说那时候县城十室九空,无数人惨死在这场老鼠引发的瘟疫里,以至于城中巡查不得不每天雇佣牛马车拉满尸体运到城郊掩埋,以至于县城通往西南的乡道上终日尘土飞扬,南风一吹,尸臭经月不散。
没错,这片集中掩埋了大量山东人尸体的地方,就是“山东坟”。
后来时过境迁,县城慢慢发展外扩,这里有了民居,成了一座镇边村,可“山东坟”的名字却一直留存了下来,往西的田间地头密密匝匝地摞累着黄土坟堆,仿佛还能看到一点当年乱葬岗的影子。
我就是在这摞累成堆的坟茔中间,被爹捡回家的。
爹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兽医,姓康,那年代,一个大屯子总会三样标配——一个木匠,一个赤脚大夫,和一个兽医——爹的兽医手艺据说是有师承的,不但能医牛马这些大牲口,连鸟雀虫蚁的毛病他都很有一手儿,因此名气很大。
他一辈子没结婚,给我取名康小包,把我当成他亲生儿子养到十几岁,可惜我却没有学到他的一成本事。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学那些本事有啥用,娶不着媳妇都”,我就也乐得自在,只是跟着他出门干活,耳濡目染,多少也会些皮毛。
那时候我始终以为这辈子就是这么过去,慢慢长大,娶妻生子,给爹养老送终,和其他人并无分别。
直到那一天。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3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因为爹染了风寒,我就替他去隔壁村给一家养的猪接生。
这对于五岁开始就跟着他老人家皮股后头打下手的我来说别提多简单了,更何况这家的猪也争气,我进门它开始阵痛,天还没黑,第一只猪羔子就落地了。
手脚利索地给猪羔子撕开胞衣,用劈开的秸秆断了脐带,送它去母猪肚子上吃奶,这套流程行云流水,我自己都不免有些得意,伸手摸了摸母猪肚子,估摸着能有十一二个猪羔子,没有胎位不正,我更是心中大定。
猪主人叫张丙志,见我表情轻松下来,他一颗心也是落到了肚子里,不禁朝我竖了个大拇指,“这一手摸腹辨胎,一看就得了康师傅的真传,硬是了得,十里八乡也就康师傅有这好手艺,旁人属实不行。”
我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一边给母猪喂豆饼水蓄力,一边谦虚:“哪里哪里,我爹常说强中自有强中手,我这才哪到哪。还是您家这老母猪照顾人,瞅这样儿能生得挺快。”
可惜我猜中开头,没猜中结尾,这老母猪生了十一个猪羔子半点儿没错,可等最后一个猪羔子吃上奶,张丙志家的老挂钟刚好铛铛铛地敲了十下。
竟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猪圈里临时拉了电线,点着明晃晃的大灯泡,照得满屋子昏黄。张丙志点好了工钱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递给我,面带忧色。
“外头下着牛毛雨呢,土道怕是不好走,不然在咱家住一晚上吧,你婶子烧了炕,暖和,被褥啥的也是现成儿的。”
“不成不成,我爹病着,他自己在家,我还有点不放心。”
“那不然我套车送送小师傅吧。”
“拉倒吧,怪麻烦的,这老母猪刚下了崽子,得整夜看着,不然翻身啥的容易压着猪羔子,可半点不能离开人。给我拿把伞就行,溜溜达达的也就回去了。”
我跟他要了把伞,收拾好出诊用的木头箱子,跟他说好改日来给他送伞,就出门往家走。
张丙志打着手电筒,硬是送了我几百米,看着我出了村,上了大田的土道,才一步三回头地赶回去照顾老母猪。
我自己打着伞,胳肢窝里夹着手电筒,踩着满地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埋头往家走,牛毛细雨在雨伞上沙沙作响,显得周围的黑夜静得吓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好像看见前头土路当中立着个什么东西。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谁放在路中间的石头,正要上去踢开,可走了几步,隔着濛濛的雨水眯眼看去,才发现那东西竟然有一双绿莹莹的眼,被手电筒的光一晃,活似小人书上画的宝石珠子。
竟是一只皮毛油亮,体型肥硕,像人似地蹲踞在路中央的黄皮子。
这可给我吓了一跳。
老话儿说动物拦路必有缘由,这黄皮子下雨天挡在路中间,一双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我,说没事儿谁能信?
大半夜的,阴雨绵绵,我和这只黄皮子大眼瞪小眼,竟然就这么僵持在了荒无人烟的大地里。
第2章 摸腹辨胎
前头说了,这片黑土地其实是动物的地盘,人类只是借住。
在东北,三岁孩子都能分清哪些动物可以随意欺负,哪些动物哪怕外表再柔弱也万万不能招惹。
巧了,这黄皮子就是后者里最典型的代表。
我长这么大没少从老人嘴里听说黄大仙的丰功伟绩,什么报复人把人一家弄死啊,什么上身让人疯疯癫癫啊,什么捉弄人让人吃大粪啊。
听的时候津津有味,此时此刻一回想却让我毛骨悚然。
说也奇怪,我和它对峙半晌,它愣是一动没动,直到我站得两腿发酸,打算绕过它的时候,它才后腿一伸,抖落身上的雨水,人一样站了起来。
这下唬得我硬生生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直冲头顶,冲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护在身前,防止它突然发难。
万没想到我这一动,装着钱的牛皮纸信封竟然从怀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身前的泥水里。
我吓了一跳,嘴里念叨着:“这……这位老仙家,我年纪小……咱无冤无仇,有啥事儿好好说”,就弯腰准备把信封捡起来。
这信封里装着张丙志刚给的酬劳,要是被水泡了我这一趟不是白忙了?善财难舍,我也是急中生智,把老人们故事里常提到的词儿都给想起来了。
哪曾想话音没落,这黄皮子竟然一弓身,闪电一般蹿过来,一口叼住牛皮纸信封,腰身一扭,纵身跃下了土道,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茫茫雨夜之中。
整个过程快到了极致,我只看到黄色的残影在我眼前一闪,触手可及的信封就不见了踪影。
我不禁大怒。
我这一趟,好几个小时下来累得腰酸背痛,还要忍受猪圈里的猪粪和生产的血腥味,才赚了这几个辛苦钱,要是被这黄毛的畜生抢了,我康小包在这片儿还怎么混?
当下我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追。
乡间土道两边是农田排水的壕沟,和土道之间有半人多高的落差,我一时恼怒,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一脚当场踏空,整个人一头摔了下去,叽里咕噜地滚到了底。
满地泥水瞬间浸透了衣服,冰凉刺骨。
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检查了下自己,才发现手电筒和雨伞竟然全都摔烂了,心里不禁暗道糟糕,这手电筒是老爹最珍视的东西,雨伞还是借的,这下回家肯定要挨骂了。
我恨得咬碎了后槽牙,用衣服胡乱擦了擦手电筒上的泥水,把它装进药箱里,这才撑着破破烂烂的雨伞,借着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闪电光亮寻找那只黄皮子。
可哪里还有黄皮子的影子,倒是周围田间地头密密匝匝摞累着的黄土坟堆近在咫尺,坟堆高低起伏,顺着壕沟向两侧蔓延开,像是破败低矮的老棚户区,在闪电辉映下如巨兽一般沉默蛰伏。
是山东坟。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两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满地泥水里。
可是巧了,这一矮身,视线恰好穿过了重重叠叠的坟堆,竟然恍惚看见一点灯火。
山东坟这名号覆盖的区域远比坟场实际占用的地域要广,更何况年深日久,很多当年的坟地如今也推平做了农田,形成了坟地与农田相连的景观。
东北的农田往往远离民居,面积又动辄上百亩连在一起,有些人家会在田间盖个草棚,方便看守庄稼。
这一点灯火说不定就是看地人的草棚。
反正此地不宜久留,想到可以找上门去借把伞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朝着灯火冒雨狂奔。
说来也奇怪,这灯光看上去挺远,可实际却很近,我没跑多远就看见了一座土坯房子,一人多高,屋顶全用厚厚的茅草覆盖,墙上一扇老窗,在朦胧的雨中透出昏黄的光晕。
房子的木门斑驳破旧,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我上前轻轻敲了敲,屋里立刻有人应了:
“谁啊?”
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这让我又放松了几分,搓着手说明了情况,屋里这才有了动静,旋即门板“吱嘎”一声打开,中年女人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挥手招呼我进去。
“雨这么大,一定都湿透了吧,快进来暖暖身子。”
我感激万分地弓身进了屋。
屋里比外头暖和太多了,墙上糊了报纸,地中央的炉子里生着火,水壶里的水开了,冒着白色的蒸汽,将房梁上挂着的老油灯晕成一个昏黄的光团。
北墙的老旧佛龛里供着一张红纸,香火把屋顶的报纸熏得发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西墙的火炕上躺着另一个女人,二十多岁模样,见来了客人,忙支起半个身子朝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灯火照映下蜡黄着一张脸,像是生病了似地。
只是被子半遮半掩下,露出饱满的胸部和硕大的肚腹。
竟然是个孕妇。
这荒郊野外,竟然让个孕妇看地?我心里不禁泛起大大的疑惑。
中年女人一边拿了毛巾给我擦头发,一边问道:“这大雨天,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这地方来了?”
我解释了下前因后果,叹了声倒霉,中年女人却笑着一拍大腿,朝着北墙上的红纸拜了数拜,嘴里欢喜道:“真是菩萨祖宗显灵,我正发愁,想不到小师傅就来了。”
说罢指着炕上的孕妇对我解释:“这是我闺女,跟她家那口子吵架离家出走,结果动了胎气,又赶上下雨,就只能先将就着住下,本来打算明天去看赤脚大夫,可她难受得紧,我们娘俩正没招儿,小师傅既然会接生,不如先给咱们瞧瞧,能缓缓疼也好。”
“这……”
爹曾经告诉过我,兽医和人医都为了救命,因此本质上是共通的,治疗手法上很多也可以通用。
这意味着虽然兽医也可以治人,但是这个前提是兽医的医术要足够高,否则半瓶水的兽医都不如个赤脚大夫。
很不幸,我就是个半瓶水兽医。
但是年少的我虚荣心作祟,当然不肯承认这点,因此在母女二人恳切的目光下,我一拍胸脯应承了下来,当即坐到炕沿上,撩开女人的衣襟,熟练地伸手仔细摸了一遍她那圆滚得好像要炸开的肚子。
这一摸,我脑子“嗡”地一声,真的炸开了。
这……这他妈怎么好像有十一二个孩子!
第3章 血色冲印
我虽然是个半瓶水兽医,可这手摸腹辨胎可是得了爹的真传,只要一上手,胎位如何,胎儿数量,胎儿的健康程度就能判断个七七八八,绝不会出错,否则爹怎么会同意让我替他出来给老主顾的猪接生?
可眼前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咋可能会怀了十一二个孩子?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就听耳边那中年女人关切地问:“小师傅,我这闺女情况咋样了?”
“胎位很正,孩子也都很健康,就是有点早产的迹象,看样子像是要生了。”我皱眉回答完,就见孕妇眉心一皱,痛苦地呻吟一声,就软软地倒在了枕头上。
“疼!”
“不好,羊水破了。”我吓了一跳,瞟见她身下的被褥迅速被洇湿,连忙起身要让开。
可身后两只手一把按住我的肩膀,中年女人的声音焦急在在我耳边响起:“小师傅,这里没有旁人,我闺女只能靠你了!”
这两只手像是两只铁爪,指甲几乎插进我的肉里,重量更是有千斤,我嘶了一声,竟然被硬生生地按在炕沿上无法起身。
没办法,我只好吩咐中年女人准备好开水,毛巾和其他接生的东西,自己打开药箱,取出接生的用具,让孕妇平躺,深呼吸,开始接生。
窗外雨势渐大,不知何时又起了大风,雨点像冰雹一样敲打在屋顶和玻璃窗上,劈啪作响,隐隐有雷声远远近近地轰鸣,和满屋水汽缭绕掺杂在一起,让人感觉那么的不真实。
我脑中浑浑噩噩,好像是在做一场梦,可梦里的一切偏偏又那么真实:双手被温热的血液浸泡的触感,耳边孕妇的痛苦呻吟和惨叫,中年女人焦急的安慰,和鼻尖萦绕的血腥气息,忽远忽近。
像是过了八九个小时那么漫长,又好像只有一瞬间,肩膀上的负重感忽地一下散去,我这才清醒了几分,将最后一个孩子用小被子包裹妥当,放进产妇的被窝里。
十一个孩子在被窝里躺成一排,精疲力尽的产妇撑着身子用熬好的米汤逐个喂给他们,挤得小小的火炕满满当当。
又是十一。
我脑海里仿佛抓住了什么模糊的巧合,却一时又无法精确地描述它,只是对着产妇和中年女人笑了笑,收拾好药箱,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准备告辞。
“真是菩萨祖宗保佑。”中年女人一叠声地念佛,又去那红纸前烧香。
我这才注意到那张红纸,上头模糊地写了一个名字,像是牌位,可是又和牌位完全不同,我一时好奇,起身就想凑近了看个究竟。
中年女人一把拉住了我,笑眯眯地道:“小师傅手艺这么高,将来一定能超过你爹,我们娘俩没啥好报答你的,小小心意,还希望小师傅不要嫌弃。”
说着,她将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纸包和一把伞一并递给我,示意我收好。
“这咋好意思。”我脸一红,慌得推辞。
中年女人正色道:“小师傅双眼之间有血色冲印,恐怕要有些不好,这东西能护您周全,千万不能拒绝。”
这话有点危言耸听,但是想到出门就是大片的坟地,我心里不免颤了颤,就没有再推辞,小心地把红纸包放进怀里,这才告辞了这对母女,出门离去。
此时外头伸手不见五指,雨点铺天盖地,也不辨东南西北,地上的积水早没了脚面,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漟着水往前走,很快就又到了坟堆旁边。
再回头,身后漆黑一片,再无半点灯光。
应该是熄灯睡了吧。
我嘀咕几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正了正伞,正要绕过一座一人高的大坟爬上乡道,冷不丁瞧见这坟侧边上好像蹲着一个人。
山东坟的坟大多都是野坟,年深日久,无人打理,但是也有部分是多年以来周围的乡民葬在这里,属于有后人经管的坟头,年节时候还会有人上坟祭拜。
可这种天气,又是深更半夜,哪会有人来上坟?
我心跳到了嗓子眼,忙蹲下身,藏进半人高的枯草丛里,小心移动身体,试图看个究竟。
要么怎么说好奇心害死猫呢,等我凑近了借着闪电的微光看清,顿时惊得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还真是一个人。
这坟极大,占地宽广,几乎和一座小茅屋相当,这人穿着一身紧身衣服,撑着两只胳膊正从坟上一个地洞里往外钻。
我听老爹说过盗墓贼的事儿,盗墓这行关里较多,因为历史悠久文明深厚,大墓多,自然宝贝也多。
可关外,尤其是我们这地界,别说王侯墓,就是地主的坟都没几座,更何况是这乱葬岗子,埋的都是穷苦百姓,能有什么陪葬品?
我正思索,雨势却小了,那人连滚带爬地从坟里爬出来,几下子滚下了坟身,硬是一声没出,拔腿就朝远跑。
我心里更是纳罕,瞧这人两手空空,好像一无所获,为啥要跑?
还没等我想明白,那洞里竟然猛地又钻出一个黑影,只见这黑影挣脱了洞口的束缚,竟然在坟身上缓缓站直了身子。
恰好一道闪电从头顶天际划过,霎时照亮四野,亮如白昼。
黑影也被照得纤毫毕现。
这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睛,只觉得全身血液褪尽,头发都竖起来了。
这竟然是一个人……不,不是人。
只见他全身披挂褴褛,已经看不出衣服本来的样式和颜色;从衣服间隙里露出来的皮肉腐烂成了青白色,有些部位还有成团的蛆虫在筋肉之间蠕动,随着他的移动簌簌地掉落;他的脸朽烂了大半,眼窝露出眼眶雪白的骨头,鼻子嘴唇也全烂没了,只在脸上留下几个糟烂的窟窿。
他像是在这坟里腐烂了多年,却复活了的一具活尸。
风一吹,浓郁的尸臭味瞬间扩散,熏得我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竟然当场昏死了过去。
等我醒来,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
第4章 双胞胎
我盯着头顶微弱发光的老灯泡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我竟然在别人家里!
昨晚的记忆潮水一般复苏,让我不禁有些头疼,下意识地呻吟出声。
“哎呀,小包师傅醒了?”
门帘一打,进来查看的竟然是张丙志的媳妇罗婶。
她单手撑着八九个月大的肚子,手上稳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见我醒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一个大小伙子,接连做了两次接产的活儿,现在一看见张婶的大肚子,全身的汗毛瞬间全部竖了起来,后脊背跟着唰地沁出汗水,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寻思着起来吃口热乎饭,赶紧走人,此地不宜久留。
“你昏迷了一天,要不是家里走不开,丙志都想去你家把你爹找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放下碗,示意我吃点。
“饿坏了吧,快吃点垫垫肚子。”
我撑着手臂坐起来,才觉得浑身酸疼,龇牙咧嘴地端起碗,大大喝了一口面汤,热乎乎的汤顺着嗓子一直熨帖到胃里,旋即扩散到四肢百骸,这才舒坦不少。
这面一看就下得用心,不但面条揉得劲道,还卧了两个荷包蛋,面上撒了点葱花,浇了新炒的鸡蛋卤子,实在是喷香扑鼻。
一口汤下肚,我胃口大开,胃肠咕噜咕噜叫个不停,让我忍不住脸上一烧。
但我还是忍住了把整碗面倒进嘴里的冲动,问罗婶:“婶,我咋会在这儿?我明明应该……”
“嗨,别提了,你叔啥也不是,我昨晚就眯了一会儿,他竟然让你自己回家了,你说这要是出点啥事儿可咋整,我醒了一看你顶雨走了,那咋能放心,就赶紧喊你叔去把你追回来,他后来把你背回来的,说是雨天路滑,你好像掉壕沟里摔晕了,这不,睡了一整天才醒。”
罗婶一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你说你这孩子,咋还能掉壕沟里,幸亏赤脚大夫看过说没事儿,不然咱们可咋跟你爹交代。”
我微不可察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道看来张叔没有遇到那活尸,真是万幸。
我确定我看到了活尸,可那活尸从坟里爬出来,又能去哪呢?
或者说,到底是谁把它挖出来,又为啥要去挖那无主的坟呢?
我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问号不断冒出来,可惜眼下全都无解。
昨晚那中年女人的话却突然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小师傅双眼之间有血色冲印,恐怕要有些不好,这东西能护您周全,千万不能拒绝。”
我狠狠打了个寒颤。
“咋啦,冷?”罗婶伸手摸了摸我的脑门,又伸进褥子底下摸了摸炕,“你先赶紧把面吃了,赤脚大夫给你开了药,说是发烧的话就给你吃,我去给你拿,再告诉你张叔一声儿。”
说着给我捻了捻被角,起身出去了。
我定了定神,想起中年女人给的东西,赶紧一摸怀里,见那纸包还在,忙取出来拆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这一打开,我忍不住“啊”了一声,脑门霎时沁出一层冷汗。
那红纸整整齐齐包裹着的,竟然是一个极其眼熟的牛皮纸信封,我手指发颤地打开信封,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一叠钱。
那是张丙志之前付给我的接生钱。
牛皮信封的一侧甚至还赫然印着一排细小的牙印儿,显然是那只黄皮子抢走信封时候留下的。
我粗重地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平复下来,前后一联系,顿时明白了。
我这是给黄皮子接生啊,难怪一胎生了十一个。
可那老黄皮子说这玩意能护我周全,又是什么意思?
我反复摆弄了几下牛皮纸信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面条的香味又一直往鼻子里钻,早就让我按捺不住了,干脆也不想了,把信封重新揣回怀里,红纸随手扔在一边,一个人趴在炕边狼吞虎咽地祭五脏庙。
刚吃了半碗,头顶的老灯泡一闪,眼前昏黄的光亮黯了一片。
我还以为是罗婶回来了,抬起头正要夸她的面,冷不防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扒在炕沿上直勾勾盯着我。
我吓得差点被一口面给噎死。
“大宝二宝,你俩怎么还不睡?”
说起来,张丙志家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是有一号,谁听了都忍不住羡慕。
首先是家里坐拥几十亩地,年年丰收,其次就是七八头猪,也是膘肥体壮;再次是婚后第二年就一举得男,还是双胞胎;最后就是罗婶如今又分娩在即,眼看这家又要添丁进口。
可以说是事事得意。
此刻来的正是这对双胞胎,今年五岁了,长得一模一样,讨人喜欢。
看清是他俩,我这才拼命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笑眯眯地跟他俩打招呼。
可是这俩孩子不知怎么,竟然一声不吭,只直勾勾盯着我面前剩的半碗面条,眼珠子都不动。
其中一个甚至还伸出鲜红的舌头在嘴角舔了舔,活似八百年没吃饭似的。
我不禁有点疑惑:张丙志家有田有猪,在屯子里大小也算是个富户,难道还能饿着俩小子?
可惜不等我想出个所以然,其中一个孩子已经蹬着炕墙爬上了炕,伸手在我碗里抓了一把碎面条就往嘴里塞。
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我都没想明白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这么灵巧,他就已经连着塞了好几把,吃得满嘴满脸都是碎面条,活似个饿死鬼投胎似得。
另一个孩子见状也急了,从另一边攀上炕沿,也伸手就朝碗里抓。
这情形太诡异了,两个五岁孩子在我面前疯了一样抢面条吃,我愣怔几秒钟的功夫,半碗面条就被抓了个稀巴烂,两个孩子你一把我一把地往嘴里塞,却偏偏一点嚼东西的声音都没有,这场面真让人毛骨悚然。
我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气,劈手就去抢那个碗。
哪想到双胞胎像是脑袋顶上长了眼睛似地,竟然比我还快,在我手指碰到碗边的瞬间,俩人竟然四只手抓碗,伸长了脖子扭头朝我手上张嘴就咬。
这他妈就是不对劲啊!
我心头一凛,反应也是极快,瞬间改抓为扫,也顾不得这俩孩子是张叔的宝贝疙瘩了,胳膊铆足了力气朝最近的一个脸上一巴掌扇了上去。
第5章 中邪
我秉承的宗旨是不能再让双胞胎吃面条了。
因为就在刚才那个瞬间,我忽地想起一件事:我爹曾经告诉过我,祭祀饿鬼时候通常会用两种食物,一种是水饭,一种就是面条。
很多人家里祭祀去世的先人,除了用馒头,也会用面条。
面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鬼最爱的食物之一。
这年头在我脑中只是一闪,可双胞胎的速度却比我的念头还快,在我一巴掌扇出去的瞬间,大宝的脖子以九十度的诡异姿态一歪,堪堪躲过了我的巴掌。
趁着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二宝一拍炕沿,嘴里发出小兽一般的恐吓,噌地一下蹿上来,对着我的喉咙张口就咬。
双胞胎正在换牙,嘴里本来豁牙漏齿地,可是此刻我分明瞧见他牙床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锯齿样的小白牙,在灯泡下森白渗人。
这要是咬上一口,我脖子至少得被撕下去一块肉。
说时迟那时快,我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筷子挡在面前,只听“咔嚓”一声,竹木的老筷子竟然被硬生生咬断了。
我一脚把他踹开,心知不妙,这俩孩子莫不是中了邪了?
双胞胎的速度比正常人快了好几倍,我这一分神的功夫,大宝嘴角一咧,目光森森,竟然端起面碗,把碗里的碎面条连汤带水地全倒进了嘴里。
唏哩呼噜的吞咽声吸引了二宝,二宝机械地扭过脑袋,见大宝趁此机会独吞了面条,登时大怒,张大嘴巴露出森白的尖牙,怒吼一声,扑上去按住大宝的脑袋就打。
双胞胎扭打在一起,相互撕扯撕咬,面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趁此机会一骨碌下了炕,飞快地朝屋子里四处看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趁手的家伙事儿。
不然赤手空拳地对抗两个快如鬼魅,力气也十分惊人的双胞胎,我心里还有点儿没底。
东北老式民居基本上按照中间堂屋,东西各一屋布局,这屋子是西屋,平时除了来客人安排住宿,更多的是堆一些杂物,我很快就在门后找到了一根手腕子粗的红皮枣木烧火棍,一米多长,看上去有些年头儿,手握的部分都盘得发亮。
我抄起烧火棍如获至宝,当即转身面向双胞胎狠狠一棍子敲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本意是震慑住双胞胎再图其他,可万万没想到走了一步臭棋,声音吸引了双胞胎的注意力,他俩唰地一下齐齐转头,死死盯住了我。
我这才注意到,他俩的黑眼珠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泛灰的白色,看上去好像两个用灰白玻璃球做眼睛的布娃娃,原本的灵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底发寒的死寂。
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照这个情况看,这俩孩子是被中邪无疑了。
我听爹讲过中邪的故事,可是故事里大多数都是一个人中一个邪,哪有俩人中俩邪的?
心里犯着嘀咕,我却一动也不敢动,双胞胎像动物世界里非洲大草原上盯住了猎物的鬣狗,虽然眼眶里一片灰白活似个瞎子,但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得到,他俩的四只眼睛正不住地打量着我,只要我有一点点松懈,就会立刻受到他俩的群起攻击。
正僵持着,外头忽地传来房门开合的响声,同时就听见罗婶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吃着饭呢,我寻思明天让他在咱家再歇一天,你跑一趟,去康师傅家报个信儿,省得康师傅惦记。”
我心中大骇,正要开口喊罗婶和张叔不要进来,可已经晚了,双胞胎的头循声齐刷刷地拧向门口,大宝手脚并用,活似个灵活的耗子,几下就攀着炕沿到了门边,纵身就跳。
“张叔小心!”
当先进来的是张叔,我大喊一声,手上的烧火棍疾疾递出,呼啸一声,一棍子砸在了门框上,横在了张叔身前半臂远。
“嗷!”
大宝的小身子纵在半空来不及收势,胸口狠狠撞在烧火棍上,登时惨叫一声,可还不肯退步,顺势用手肘死死卡住烧火棍,两只小手拼了命地朝张叔乱抓。
张叔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向我,“小包师傅,这……这是咋回事儿?”
“大宝二宝中邪了!”我拼命用烧火棍抵住门框,心道这小子可真沉,同时咬牙发力一甩,狠狠把大宝掼在正打算扑上来的二宝身上,一个跨步,反手提过烧火棍,一棍顶在大宝胸口上,把双胞胎死命地钉住。
双胞胎一个摞在另一个身上,活似个翻了背的四脚小乌龟,在烧火棍地下呜嗷乱叫,手脚乱蹬,要不是我吃了半碗面条恢复了点力气,险些压制不住。
罗婶拼了命地挤开张叔,闯进屋来,见此情形,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儿子”,两腿一软就要瘫倒,幸好张叔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她。
“大宝二宝这是咋啦,好端端地咋会中邪那!小包师傅,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罗婶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嘴唇哆嗦着一叠声地问我。
我哪知道这是咋回事儿啊,只好三言两语把刚刚的情形说了一遍,我刚说完,张叔却是一拍大腿,“哎呀!莫不是我从山东坟背小包师傅回来的时候,招回来啥东西了吧?”
“招啥了?你这个挨千刀的,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罗婶一巴掌拍在张叔手臂上,顺势狠狠掐了几把,掐得张叔龇牙咧嘴。
“哎呀,我哪知道啊,我啥也没干啊,好端端的啥玩意儿来祸害咱家啊。啊,对了,我好像在找到小包师傅的地方看到个啥影子,但是雨太大没看清,一眨眼功夫就没了,会不会……”
张叔说到这牙都打颤了,眼睛瞟着炕上挣扎的俩儿子,又心疼又害怕,见我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忍不住开口小声道:“您可轻点啊,他俩怕疼。”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张叔,要么您来压着试试,你都不知道他俩劲儿有多大,您看看他俩嘴里那两排小尖牙,我刚才要不是反应够快,这会儿咱们仨都被他俩包饺子了。”
嘴上说着,我心里却是开了锅。
第6章 断人生路
我咬着牙钉住双胞胎,心里可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地搅合开了。
张叔说在找到我的地方看到个影子,莫非是那活尸?可活尸和鬼可不是同一种东西,还从没听说活尸能上身的,再说山东坟在那矗立了没有一百年也有个五六十年了,从没听说过有人中邪这么厉害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手底下双胞胎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大,眼看我就要支撑不住了,顾不得其他,我赶紧朝张叔他俩喊:“还愣着干啥呢,快想招儿啊,我要撑不住了!”
张叔急得直搓手,一脑门子白毛汗,愣是啥招都没有,还是罗婶一拍脑门儿,“哎呀,我记着屯子里他五姥姥家的三儿媳妇上回中邪,是灌了粪汤才止住!”
说完自己又犹豫了,瞟了我一眼,有点不忍心地道:“我俩儿子臭豆腐都不吃,这要是这么整……”
我当即打断她的心慈手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不收拾住他俩,他俩一会儿就能活吃了咱们仨。”
张叔显然想起了刚才大宝朝他扑上来的狠劲儿,当即一咬牙一跺脚,扭身就冲了出去,没多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大罐头瓶子,里头晃晃当当地盛了半罐淡黄的液体,一把塞给我。
“这是啥?”我刚一开口,就闻见冲鼻子的骚臭,赶紧把半张脸埋进手肘里,“好家伙,童子尿?”
“他俩昨天晚上尿的,家里忙,忘了倒。”张叔扶着罗婶往后退几步,一脸紧张地看着炕上的双胞胎。
童子尿这玩意据说阳气十足,专克各种阴邪之物,对付双胞胎身上的邪物自然更是不在话下,我当即拎着罐头瓶子朝他俩身上一泼,手上的烧火棍下意识地一松,往后退了几步。
一股尿骚气顷刻间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这半罐子尿一点也没浪费,全泼在了双胞胎身上,双胞胎嗷嗷嚎叫,在炕上翻滚着分开,随即一骨碌爬起身,半点犹豫都没有地就朝我们仨扑过来了。
我日!
谁能想到这童子尿竟然一点用都没有,我脑瓜子嗡嗡地,身后的张叔两口子更是直接吓傻了,罗婶见俩孩子往炕下跳,还条件反射地想去接住,幸好张叔还冷静,一手拽住她,另一只手随手从旁边抓了东西就朝前头扔。
什么簸箕、竹筐、木头匣子,凡是能阻止双胞胎的东西,被他扔得满地都是。
双胞胎好像两只灵巧的猫,准确无误地闪避张叔扔的东西,但是速度确实慢了不少,我见状立刻盯准大宝,抡起烧火棍,从下往上把他一棍子挑飞,又立刻想要如法炮制对付二宝。
哪想到烧火棍刚抡出去,二宝嘴里发出桀桀怪笑,竟然一把抱住了烧火棍,手脚并用,蹭蹭蹭地顺着烧火棍朝我手上爬过来。
我吓得嗷一嗓子就把烧火棍往炕上扔,正砸在刚爬起来的大宝身上,撞他个倒仰,狠狠摔在了炕上。
本来我刚那一泼,炕边上就全泼上了尿,现在他俩这一摔,满身尿液淋漓,几乎溅得满炕都是,我本来全神贯注地盯着双胞胎,可这一下却惊奇地发现,之前被我随手放在一边的红纸,居然忽地动了。
这红纸是山东坟的老黄皮子为了答谢我给她闺女接生,专门包在牛皮纸信封外头的,本地有生孩子包红包的习俗,我还以为只是个包红包的普通红纸,根本没有在意。
可现在这红纸居然无风自动,轻松躲开了炕上的尿渍,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我出了幻觉,可一扭头看见张叔和罗婶都是一脸惊骇地看着这张纸,张叔更是说话都结巴了,“这这这……这纸咋还成精了?”
说来也奇怪,这红纸一飘起来,炕上的双胞胎竟然安静了,等红纸飘到屋子正中间,直挺挺地竖在空气里,双胞胎更是双双坐在炕上,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红纸,一动也不动。
我仰脸看着红纸,这才注意到它上头竟然写着几个金色的小字,我眯着眼左看右看也看不清,只好作罢,将视线重新放在双胞胎身上。
半晌,大宝忽地一咧嘴,喉咙里咕噜两下,发出一个尖细的声音:
“桀桀,你们可真是多管闲事儿,真以为能拦住咱们?”
这声音活似用尖锐指甲刮过木板,让人从脚趾到头顶地战栗,我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道这恐怕就是正主儿了,只是多管闲事的是谁呢?莫非是那老黄皮子?
正胡思乱想,红纸在头顶抖了抖,发出噼啪的脆响。
这声音人听了并不觉得如何,可双胞胎却仿佛极为惊惧,竟然抖若筛糠,大宝眼睛瞪得几乎从眼眶里凸了出来,嘴里骂道:“老东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必断人生路!”
气氛剑拔弩张,我正猜测双胞胎会不会对红纸出手,罗婶却猝不及防地从身后冲到炕边,噗通一声跪下,朝着双胞胎使劲磕头,嘴里哀声求告:“求求你们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求求你们!”
不过几下,额头已经隐隐青紫了一片。
罗婶挺着大肚子不管不顾地磕头,这一下惊得张叔面无血色,顾不得其他,也冲上来死死拽住罗婶,朝双胞胎吼道:“你特么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真敢祸害我儿子,老子把你坟给你扒了,让你不得超升!”
可任凭他俩又求又骂,双胞胎都不为所动,只盯着红纸,一眨不眨。
我猛地想到那黄皮子的话,突然福至心灵,丢了烧火棍,双手合十,朝红纸拜了三拜,嘴里道:“老仙家要是真有神通,就赶走邪祟,还张叔家平安吧。”
我话音刚落,红纸上的金色小字忽地一闪,还不等我看清,已经化成两道金光,朝着双胞胎眉心射去。
双胞胎嗷地一声嘶吼,身子一仰,双双软倒在了炕上。
张叔见状大喜,不顾污秽,一步蹿上炕去,一手一个抱住双胞胎就唤他俩名字,直到唤醒了大宝二宝,这才紧紧把俩儿子搂在怀里,喜极而泣。
罗婶也松了一口气,勉强撑着炕沿,一时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
可我分明瞧见,在金光近身的一瞬间,双胞胎身上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黑气溢出,其中一道,电光走蛇,眨眼之间就钻进了罗婶的肚子里。
另一道却拐了个弯儿,一头钻出了窗子,不知去向。
第7章 屋后有鬼
古怪的是,张丙志两口子却好像完全看不到这两道黑气,我眉头紧锁,正要出声提醒,罗婶却突然“嘶”了一声,捂住了肚子。
她本来就还跪在地上,这一下更是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罗婶,你没事儿吧?”
我过去想要使劲扶起罗婶,可罗婶的身子沉得像是一块铁,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她拽起来,反而被她往下沉的力道拉了一个趔趄。
张丙志这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放下俩孩子就过来帮忙,我把罗婶交给他,稍微放了点心,起身把红纸收了起来。
红纸轻飘飘地被我拿在手里,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大显神威的模样,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才借着老灯泡的光看清上头的五个金字。
可惜一个我都不认识。
我不禁气结,折了几下把红纸小心地放在心口的内兜里,转身去看俩孩子的情况。
大宝二宝刚刚醒转,眼睛上的灰霾彻底褪去,重新露出葡萄样儿的水灵来,但是意识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只呆呆趴在炕上,瞧着张丙志把罗婶生拉硬拽地拖着躺上了炕。
罗婶嘴里的呻吟声越发密集了,脸上的血色也正一点一点地褪去,苍白蔓延上来,像是正在承受持续不断的疼痛,我瞧着不对劲儿,正要提醒张叔,可还没等开口,罗婶却突然表情一变,音量都忽地拔高了一截。
旋即,她两腿之间的裤子一下子被洇湿了,水渍不断晕染开,又从她身下流出来,朝周围扩散。
羊水破了。我赶紧提醒张丙志,张丙志往下一看,不禁急了,“哎呀,咋这时候要生!小包师傅,你在这帮我照顾下你婶,我得去村里找人帮忙接生!”
说完把炕上脏了的被褥一把抱了出去,又抱了干净的被褥给罗婶铺上,这才匆匆出门去了。
又要接生!!我整个人都崩溃了!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怕啥来啥!
“小包师傅,这事儿闹的,真是辛苦你了。”罗婶绝对是疼得狠了,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满头是汗,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刷刷地往下掉。
我摆摆手,下地找到暖瓶,给她倒了杯热水,又给她拧了一条热毛巾擦脸,“我也没啥能做的,啥辛苦不辛苦的,罗婶你少说点话,留着力气生娃才是要紧事儿。”
说完我见大宝二宝恢复了几分精神,正一脸好奇地在旁边围观,赶紧朝他俩招招手,示意他俩下来,“大宝二宝,妈妈病了,你俩去东屋玩,一会儿大夫来给妈妈看病。”
双胞胎懂事地捏了捏罗婶的手,这才不舍地去了东屋。
接下来就是焦灼的等待,我搬了把凳子坐在炕边守着罗婶,她越来越密集的呻吟让我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密集。
我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这和给黄皮子接生那次完全不同,那次是实在没办法,赶鸭子上架,现在这情形,我一个半大小子可绝对不会被允许做接生这事儿。
况且给黄皮子接生那次,到底是怎么接生的,如今竟然怎么都回忆不起来细节,每次回想脑子里都是一团空白。
所以眼下我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不断地用车轱辘话反复安慰罗婶,等张丙志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罗婶的声音从呻吟变成忽高忽低的惨叫时,张丙志终于匆匆赶了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中年妇女。
仨人风尘仆仆地进了屋,见了我,老太太和中年妇女都是一愣,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示意一下,老太太就径直奔向罗婶,稍微检查一番,不禁嘬了下牙花子,摇头道:“丙志你这是咋弄的,都这样了你咋不送医院呐!”
张丙志大气没喘匀,摆手急道:“离预产期还有半个多月呐,本来都定好了提前七天去县医院,可太突然了,只能找您老来试试了。”
还有一点他没说,但是天已经黑透了,又刚下过雨,乡道难走,真要是套了车赶夜路,非得后半夜到医院不可,那可什么都晚了。
“也确实不好挪动了,开了三指了已经,只能在这生了。”
老太太看上去也是个痛快人,当下点点头,也不矫情,立刻吩咐张丙志去起锅烧水,又喊中年妇女帮忙给罗婶脱衣服,然后瞟了我一眼。
产房不适宜有外男在场。
我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赶紧红着脸出去了。
西屋的门随后关上了,只能隐隐听到罗婶高一声低一声的尖叫,我吐出一口浊气,想了想,直接去了东屋。
我打算盘问盘问双胞胎。
东屋一般都作为屋主的起居室,因此布置上要比西屋精细,我进门时候双胞胎正在炕上心不在焉地歘嘎拉哈,这玩意一般用羊或者猪的膝盖骨风干做成,属于满族流传下来的小玩具。
俩小子见了我立刻停下,眨巴着黑眼珠围了上来。
“小包哥,我妈咋啦是?”大宝听见罗婶的叫声,一脸担忧地问。
“西屋炕上都是尿,可埋汰了,我妈咋还在那屋躺着?”二宝脸上都是不可思议。
“你俩不记得刚才发生啥了?”我摸摸他俩的脑袋,惊讶地问:“那你俩是怎么进的西屋还记得不?”
大宝挠挠后脑勺,和二宝对视一眼,才不确定地道:“不太记得,我俩在房后玩儿来着,好像看见柴火垛里有个人……后头的就不知道了。”
“是狗,特别大的狗!”二宝双手夸张地比划着,信誓旦旦地抢着喊:“落水狗,身上湿乎乎的,我瞅见它眼睛了都!”
“是人!”大宝不服。
双胞胎争执不休,我却心底一寒。
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么说,是屋后有鬼?
可还不等我想出个所以然,外头忽然爆发一声惨叫,瞬间终止了双胞胎的争吵,我正要去看,就听到西屋门“咣当”一声撞开,那中年妇女惊惶的声音随即响起:
“不好啦!丙志你快来看,素娟这是咋的啦?”
第8章 鬼胎
罗婶闺名叫素娟。
中年妇女这一嗓子,把双胞胎吓得呆若木鸡,我猛地想起那道钻进了罗婶肚子里的黑气,顿时百爪挠心,干脆趴在东屋的门缝往外看,想要一探究竟。
西屋的门大敞四开,只见接生的老太太不知为啥捧着一条小毯子瘫坐在了地上,被中年妇女喊进去的张丙志满脸错愕地看着罗婶的方向,也一副不敢上前的模样。
中年妇女在他身后急得直跺脚,可也不敢往前凑,只一个劲地催促张丙志;“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我们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啊!这可咋整啊!”
张丙志一咬牙,从老太太手里抢过小毯子,一步跨上前去,鼓捣了一番,那中年妇女表情这才缓和几分,战战兢兢地凑上去帮忙。
俩人忙活完,中年妇女仗着一把子力气,硬是扶着罗婶从炕上下来,一步一步挪着往东屋走来。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西屋说起来比东屋简陋太多了,还是挪过来才能好好休息。
我赶紧开了门,上前帮忙,可手往罗婶手臂上一架才发现,罗婶竟然好像被水洗过一遍似地,衣服已经完全湿透,身上散发着血腥味,尿骚味,还有说不清什么味道的混合气息。
她整个人都虚脱了,全靠我和中年妇女架着才没有瘫软下去,我俩咬着牙硬是把她搀进上了炕,中年妇女手脚麻利地给罗婶铺床,我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朝门口看过去。
张丙志抱着毯子裹成的小小包袱,目光呆滞,脚步踉跄地跟在后头,看见我,眼珠才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我心里狐疑,凑上去想要看看孩子,他下意识地躲了下,最终叹了口气,嘴上说着“可别吓到你了”,还是任我看了一眼。
这一眼,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包袱里的孩子小小一个,头上的胎毛虽然稀疏,却能依稀看出灰白的颜色,发红的皮肤上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色胎记,这些胎记细如发丝,纵横阡陌,像是一张没有规律的网,牢牢罩在孩子身上。
感受到屋子里的凉意,小小的婴儿不舒服地挥动小拳头扭过头来,我眉心登时就是一跳,这孩子分明长了一双灰白色的眼睛,跟刚才被附身的双胞胎一模一样。
难怪那老太太都吓得瘫了。
白发白眼,遍身青痕——这分明是个鬼婴。
想必是那道从双胞胎身上逃出来的黑气借腹投胎,竟然附着在了罗婶肚子里的胎儿身上,这下虽然它再也不可能任意行动了,可这孩子恐怕也再不能如常人一般生活了。
我和张丙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惶。
“丙志啊,一会儿给你媳妇冲点红糖鸡蛋水,补充点营养,明天我给你拿条鲫鱼,那玩意下奶。”中年妇女安顿了罗婶,踌躇半晌,勉强笑着对张丙志说完就要走。
张丙志机械地点头应了,把孩子放在昏睡的罗婶身边,出去送人。
双胞胎好奇地扒开襁褓看了眼鬼婴,立刻满脸惊奇地交头接耳,说来也奇怪,这鬼婴也就刚刚我看的时候睁了眼,现在又在襁褓里沉沉睡去了,对双胞胎的指指点点半丝反应也没有。
我心里说不出的古怪,只觉得坐立难安,信步出了屋子,打算去院子里透透气。
外头比屋子里头凉快了不少。
天已经黑了,天顶稀稀拉拉地吊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地。
远处的天尽头像是起了云,隐隐有闪电在云层里起伏,照出一点微弱的冷光。
我瞧见张丙志送客回来,步履沉重,眉头打上了一个化不开的结。
我叫了他一声,他打了个哆嗦,见是我,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故作轻松地道:“出来透气啊小包师傅。”
我摇摇头,语气有点低沉地道:“张叔,这孩子不对劲。”
张丙志叹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无奈叹道;“我和你婶这辈子没做过啥坏事,你婶子更是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我咋也想不明白,咋就会有这种报应。”
说到后来,几乎带了哭腔。
我摇摇头,抿了抿嘴,犹豫半晌,才咬牙低声道:“张叔,大宝二宝身上招的两个东西,有一个钻进了罗婶的肚子里,她才早产的。”
张叔的眼神瞬间惊了,“当真?”
我用力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咋看见的,反正就是看见了,另一个从窗户缝里跑了,千真万确。”
张叔估计也是头回遇到这档子事儿,听我说完合计半天,才开口道:“出了这邪乎事儿,咱们怕是整不了了,我得去跟村长说声,让他拿个主意,毕竟还跑了一个,给大伙提个醒也好。”
我鸡啄米似地点头,立刻催他快去。
等他走了,我把这两天的事儿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跟做梦似的,当即打定主意,天一亮我就回家,可不在这鬼地方再多呆了,要不是来这给猪接生,我现在在家正美滋滋地睡觉呢,哪会这么担惊受怕的。
想到给猪接生,我才想起来那头老母猪,刚生了猪羔子的老母猪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人,否则猪羔子轻则被压死,重则被咬死。说起来从罗婶把张丙志叫进屋到现在也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也不知道猪羔子咋样了。
出于一个兽医的基本职业操守,一想到这事儿我顿时站不住了,迈步就往猪圈走,打算帮张丙志看一会儿老母猪,发挥下光和热。
刚走到猪圈门口,就听到里头猪羔子们吱吱哇哇地乱叫,叫声不大,但是听起来又惊又惧,其中还夹杂着老母猪警告性的低吼,我生怕出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
猪圈里扑面而来的热气卷着猪屎味儿,熏得人眼睛疼,我皱眉往老母猪的圈里一瞅,唬了一跳,条件反射似地抄起一旁顶门的棍子,朝猪圈里就捅。
——猪圈里的老母猪把十个小猪羔子护在身后,朝着一头小猪羔子拼命地低声嘶吼,那小猪羔子嘴边支出獠牙,满嘴鲜血,竟然毫不畏惧地跟老母猪对峙,老母猪的肚腹上鲜血淋漓淌了一地,显然被它咬伤了。
我看得一清二楚,这小猪羔子的眼珠子赫然也是一团灰白。
必是那逃走的一道黑气。
第9章 天降神兵
这两天的遭遇也不是白经历的,至少我的胆子就大了不少,面对显然是被黑气附体了的小猪羔子,我半点犹豫都没有就一棍子捅了下去。
这黑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刚出生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的猪羔子竟然就能把老母猪咬伤,我对我一棍子打死它也并不抱什么希望。
但是猪羔子的反应还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
感受到棍子袭来的破空声,鬼猪羔子竟然吱地尖叫一声,甩头一口咬住了棍子头,我用尽全力往回拽,竟然没有拽动。
心里不由得有点慌,我一只脚蹬在猪圈的水泥外墙上,借力死命地想抢回我的棍子,可鬼猪羔子眼中凶光毕露,嘴里鲜血顺着棍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居然半步也不肯让。
这时候,一旁的老母猪见来了救兵,顿时来了精神,四蹄一蹬,朝猪羔子的脖子一口咬过去。
鬼猪羔子惨叫一声,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被老母猪得逞,老母猪发狂似地叼着鬼猪羔子,像甩一块破抹布一样拼命乱甩。
成年母猪的咬合力惊人,这一下鬼猪羔子的脖子直接被咬断,猩红的血液喷溅式地从老母猪的嘴里飞溅出来,喷得到处都是。
我被惯性往后撞到墙上,但是还好拿回了棍子,有防身的兵器在手,我心中大定,知道机不可失,赶紧纵身一跃跳进猪圈里,抱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十只小猪,逐一把它们转移到隔壁猪圈里。
这时候也顾不上别的了,我几乎是用扔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短短几秒之内十头小猪就全被我成功转移了。
刚扔完想松口气,那边老母猪却到了强弩之末,它肚子上被鬼猪羔子撕开的伤口本来就很严重,这一连串的剧烈运动更是加重了伤势,雪白的肠子混着殷红的血液从肚子的伤口里淌出来,满地泥泞。
这让它的力气迅速流失,很快就需要大口喘气,不得不丢下嘴里破布娃娃一样的鬼猪羔子,踉踉跄跄地走到猪圈围墙边,倚靠着围墙,朝隔壁低声哼哼,像是依依不舍。
隔壁的小猪听到母猪召唤,也都凑到围墙边来哼哼唧唧地呼应。
我心里一酸,知道老母猪怕是完了,如今之计只能是赶紧处理了鬼猪羔子,以免再有别的猪被它荼毒,想到这里,我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吸了吸鼻子,低头去查看躺在血泊里的鬼猪羔子。
这家伙的身体已经破碎不堪,老母猪的撕咬险些把它扯成几段,血肉外翻,内脏肠子淌了一地,有出气没进气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的棍子还没触碰到它的身体,这家伙灰白的眼珠子一动,身上血肉蠕动,居然瞬间站起来了,我一愣神,手上便慢了一分,它趁机扭头躲过了棍子,随后甩着一身烂糟糟的血肉,朝我张嘴就扑。
我日,这都没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了几步,后背抵在了猪圈墙上,眼看避无可避,只能嗷嗷叫着闭眼抡起木棍乱扫。
我只感觉到木棍狠狠撞到了一个东西,把它横着撞飞了,睁眼一看,不禁暗叫一声糟糕。
原来这一下竟然把跃到半空的鬼猪羔子从猪圈里抡了出去,鬼猪羔子稀泥一样摔在猪圈过道的墙上,又掉在地上,血肉一阵蠕动,竟然再度起身,扭头瞥了我一眼,就撒开四蹄从门缝钻出了猪圈。
这家伙竟然跑了!
我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赶紧纵身跳出猪圈,拔腿就追。
外头不知何时已是阴云密布,本就稀疏的星光早已无影无踪,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却站着一个人影,我还以为是张丙志,正要喊他小心,人影却朝我挥挥手,开口道;“不用追了。”
这声音虽然中气十足,却难掩苍老,根本不是张丙志,听上去倒像是个老头,我一怔,把棍子横在身前,警惕地问:“你是谁?”
“小小年纪警惕性还挺高。”老头哈哈轻笑了两声,走过来朝我挥了挥手上捏着的一个布袋子,“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本来要去山东坟,路过此地,看到此处有鬼气冲天,这才进来看个究竟,没想到刚一进来就抓了这么个好东西。”
说着,他举起布袋子,示意我看。
借着猪圈门口电灯泡的光,我才看清老头的模样:只见他须发花白,看上去有个六十岁左右,一身灰蓝破道袍,除了补丁就是灰,头上戴着个破毡帽,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的破布鞋,要不是一双眼睛精光内蕴,这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乡下老头儿,根本看不出什么别的气质。
他手里的布袋子灰扑扑的,跟我爹上街买菜的布兜子差不多,只是袋子上用红色颜料画了几道毫无规律的鬼画符,袋子里的东西不断蠕动挣扎,从里头往外洇出黑红的血,滴滴答答地洒了一地,只这一会儿,就把一小片地打湿了。
我一时没有注意他的话,只瞠目结舌地指着布袋子问:“这里头是那只……额,猪羔子?”
老道麻利地扎紧袋子口,用牛皮筋死死勒住,这才随手丢在脚边,答道:“这已经不是猪羔子了,这玩意儿已经成了一只活尸,活尸你懂么,就是活蹦乱跳的尸体。”
我一愣,心想活尸我当然知道,我不但知道,我昨天半夜还亲眼看见过一个人形的呢。
想到这我不禁一拍大腿脱口而出:“原来是那道黑气把猪羔子变成活尸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黑气这事儿到现在也就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贸然对陌生人说这个,对方不得把我当成精神病?别的我倒是不怕,可要是给老爹惹来麻烦,以后没人找他给牲口治病,那我们爷俩可都要喝西北风了。
没想到老道一听,反而双眼放光,活似看见了什么宝贝一样从上到下打量我一圈,嘴里啧啧有声。
“好小子,你竟然能看见鬼气?”
第10章 高老道
直到张丙志带着村长贾国邦和村长儿子贾山回来,见我和老道在院里站着,就把我们全都让进屋里,一行人看过罗婶和新生的孩子,重新在堂屋坐定,老道的眼珠子就没离开过我周身。
我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可这一行人里属我岁数最小,没啥发言权,只能扭过头去当看不见,三言两语地跟几个人说了一遍刚才猪圈里发生的事儿。
张丙志一听就急了,只是碍于村长在这里,又有个不知来历的陌生老道在场,他才按捺住了想去猪圈查看的冲动,强忍着给大伙挨个倒了茶水,这才道:“我刚跟村长说了今晚的事儿,村长的意思,打算天亮之后要村里戒严,有事赶紧上报,毕竟这事儿有点邪乎,能不惊动上头还是不要惊动的好。”
像是在给我解释,也像是在征询村长的意见。
村长微微颔首,面色也是格外凝重,虽然这年头啥都讲究科学,可有些东西自然不是科学能解释得了的,他刚才也跟着张丙志去东屋看过罗婶刚生的孩子了,对这事儿的重视程度直接又提高了一个等级。
贾山看上去才十七八岁,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要我说你们就是老封建,什么孩子生下来头发白啊啥的,那就是白化病,就是小老弟你刚才说的那什么猪羔子发狂,也八成是狂犬病,别自己吓唬自己,要我说就应该上报给县里,找个专家来一检验就都清楚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暗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这村长儿子怎么这么没脑子,事情要是这么简单,村长会直接上门看个究竟么。
果然,不等贾山说完,村长便挥手打断了他,“让你来不是让你放屁的,老老实实听指挥,啥都等专家来,黄花菜都凉了。”
贾山一句话噎在嗓子眼里,埋怨地瞪了他爹一眼,悻悻地缩在凳子上不吱声了。
老道却忽地呵呵一笑,把脚边的布袋子踢了一脚,布袋子在砖地上滚了几圈,咕噜到地中央,里头的鬼猪羔子吃痛,吱哇乱叫了几声,拼命地扑腾。
贾山被这血淋淋的玩意儿吓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小脸儿惨白,指着布袋子哆哆嗦嗦地尖叫:“我去!你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位……怎么称呼?”村长还算比较冷静,只是也变了脸色,正眼打量一番老道的穿着,抱拳拱了拱手,行了个江湖礼,语气里带了几分试探之意。
老道也不客气,随手还了一礼,客气道:“贫道姓高,这活尸正是贫道捉的。”
村长不禁肃然起敬,“高道长法力高强,既然能捉住邪物,不如劳烦高道长也给新生的孩子驱驱邪,让他能好好长大,咱们陈家屯一定感激不尽。”
高老道故作高深地半眯着眼,淡淡摇了摇头,口中叹道:“被鬼气附体的活物都会性情大变形同傀儡,可这小娃娃却一直在酣睡,贫道猜测,鬼气借助母体诞生,兴许已经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化,强行驱邪只怕娃娃也遭受不住。”
我再度听到他说“鬼气”这个词,不禁插嘴问道:“鬼气到底是啥东西啊?”
高老道瞟我一眼,“简单来说,鬼气就是恶鬼,但是和有人形的恶鬼不同,它只是恶鬼的傀儡,被有了道行的恶鬼分裂出来,附在活物身上,嗜好血食,被恶鬼驱使,干尽坏事。”
张丙志听得牙都打颤,哆哆嗦嗦地道:“这么说……我那孩子也……”
高老道叹了一口气,“这个贫道也不能确定,或好或坏,只能看天意。”
贾山不敢置信地看看村长,又看看高老道,忍不住道:“说得好像真的一样,要真有那东西,咱们村不早就鸡飞狗跳了,还能像现在这么消停?”
高老道眯缝着眼睛扫他一眼,脚尖一挑,也不知用了什么身手,地上的布袋子竟然直接开了,里头的鬼猪羔子嘶吼着拱出来,正巧对着贾山的方向,鬼猪羔子半点犹豫都没有,一身烂肉淋淋漓漓纵身一跃,朝着贾山两腿之间扑上去。
我赫然发现这鬼猪羔子比刚才腐烂了一大截,身上的血肉褪去了新鲜的颜色,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青白,淋淋漓漓的腐肉碎末混着发黑的血液从身上淌下来,活似过年时候做的浇汁红烧肉。
一股难闻的腐臭瞬间扩散,充满了整个正堂。
贾山嗷地一声惨叫,重重摔下了凳子,手脚并用往后爬,我眼尖地看见他裤裆上湿了一大片,像一朵水墨画的花似得。
村长也吓了一跳,还不等他起身救儿子,高老道已经闪电一般出手,将一张破破烂烂的黄符迎头贴在鬼猪羔子脑门儿上,鬼猪羔子一身烂肉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乱颤一阵,最终无力地摔落在地。
我眼疾手快,赶紧抄起高老道的布袋子,把这堆烂肉一把套进去,又狠狠扎了几圈,这才放心。
那边贾山已经傻了,看着我手里的布袋子像是见了鬼,估计以他的认知打死也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反科学的玩意儿存在,倒是村长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还能镇定地朝高老道拱手行礼,嘴上道:“道长刚刚既然说这鬼气是被恶鬼驱使,那么想必背后一定有个恶鬼了?既然不能为孩子驱邪,那么我想只要消灭恶鬼,这鬼气也就不会作恶了吧?”
不得不说村长就是村长,看问题一针见血,比他那只知道咋呼的儿子强百套,听了他的话,连我都一脸期待地看向高老道,希望他能为民除害。
没想到高老道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
“这想法倒是没啥错,可是光靠我一个人可不行,从这活尸身上看,能释放出这样程度鬼气的恶鬼,实力绝对不是我能对付的,得多找些人帮忙,而且我还得去一个地方先看看。”
“哦?不知道道长要去什么地方?”村长讶异地问。
高老道面色凝重,还顺带瞥了我一眼。
“山东坟。”
第11章 夜赴荒坟
高老道从哪来的,我们在场的几个人都完全不知道。
但是他显露的这一手钉住活尸的绝活儿,让村长立刻决定一切听从他的安排,以保住村子平安为最大目标,显露出极为灵活变通的政治眼光。
所以在高老道详细安排了一系列村里的部署之后,我也被“光荣”地选择成为陪高老道去山东坟的唯一跟班。
对此,我个人是完全不抗拒,甚至还有点期待的。
跟张丙志要了一袋子糯米和一轴红线,我跟着高老道连夜动身,直奔山东坟。
一路上高老道始终一言不发,脚下飞快,我拎着米袋子和装着鬼猪羔子的布袋子紧赶慢赶才能勉强跟上。
这么狗颠肚子地走了差不多一里地,我终于有点扛不住了,便试图没话找话地让高老道减慢点速度。
“那啥,道长,我记得您之前也说过本来要去山东坟,不知道您去那地方是做啥?”
“你说这鬼气是挺厉害哈,连刚出生的猪羔子都能变那么凶狠,它到底是咋做到的呢?”
“那恶鬼真能来么?我之前在山东坟见到过一个从坟里爬出来的活尸,就是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自己碎碎叨叨地说,说的什么自己都没注意,可最后这句还没说完,高老道却猛地停住了,紧跟在他身后的我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他后背上,撞得鼻子酸疼,眼泪都掉出来了。
捂着鼻子一抬头,高老道正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眼珠子在夜色中亮得吓人。
“嘿嘿,我就知道你小子不简单,说来给道爷我听听,那活尸是怎么爬出来,又是怎么没的?”
我抹了两把眼泪,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高老道听得连连点头,像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似得,“幸好幸好,我还怕我的判断不准,听你这么一说八成没错了。”
我纳闷道:“莫非道长你是在忽悠村长?”
高老道呸了一声,一边示意我跟上,一边道:“你不懂,恶鬼这东西,最怕的就是心中怨念极深,又在地下积攒了几十上百年这种的,一旦脱身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巧了,今天晚上你们见到的这两道鬼气,就刚好属于这种厉鬼。”
我险些惊掉了下巴,“难道我在山东坟看到的就是它?”
高老道摇头,“那不见得,但是说不定就是你看见的那个盗墓贼把它给放出来了。”
我一脚踢飞路上的石头,恨恨地骂道:“这王八羔子,净干这缺德事儿,却要咱们收拾烂摊子。”
高老道笑出了声,想了想语重心长地道:“小子,道爷教你一句,世间事自有因果,莫要怨天尤人,才能得大自在。”
我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
高老道笑道:“你小子有慧根,要不要拜道爷为师,道爷一身本事,学会了你也能降妖捉鬼,怎么样?”
我撇撇嘴,心道我可不想做道士,我连你是谁,什么来历都不知道,还拜师呢,能挺过这一关再说吧。
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等陪高老道到了山东坟,我就要借口有事,直接回家去,免得重回陈家屯被什么恶鬼吃了都不知道。
见我半天不吭声,高老道嘿嘿讪笑几声,倒也不勉强,只是摇头晃脑地唱起歌来:
“无根树,花正危,树老将新接嫩枝。
梅寄柳,桑接梨,传与修真作样儿。
自古神仙栽接法,人老原来有药医。
访明师,问方儿,下手速修犹太迟……”
这歌儿唱得我心慌,但是又怕他揪住要我拜师不放,就只能低头走路,装作听不见。
四野一团漆黑,天上的云层一重又一重地堆叠,勉强能看到细微的轮廓,像是巨兽庞然的身躯,在头顶缓慢又沉重地移动。
高老道终于闭了嘴站住了。
我朝四周看去,一眼就看见了之前那座高大的坟头,不禁诧异地瞟了高老道一眼,心道莫非这老头儿真有点什么神通不成,否则咋会一下就找准了我说的这地方?
“小子,看样子前头就是我要找的地方了。”高老道语气凝重,指了指那座大坟头,收起手上拿着的罗盘,一边说一边跳下壕沟,踩倒荒草,朝那座坟走去。
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赶紧跟上。
这周围乌漆麻黑的,说不害怕是假的。
况且这老头不知道咋想的,严格禁止打手电筒,所以拜他所赐,摸黑走了这么久,我都能看清那坟头子上的野草长啥样。
这个季节,野地里连个蛐蛐都没有,万籁俱寂,隐隐有隆隆的雷声从远处的天顶起伏绵延,震得人心跳加速。
“正月打雷人骨堆,二月打雷牛骨堆,三月打雷稻谷堆。”高老道摇头晃脑地在前头念叨。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如今是阳历3月的中旬,正是农历的正月尾,岂不是刚好应了高老道念叨的这句“正月打雷人骨堆”么?
我心底一寒,想到这两日的遭遇,不禁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脚下就慢了一拍,仰脸去看高老道。
高老道正走到了这大坟的半腰上,正面色凝重地四处查看,应该是一直没有找到我说起的那个洞口,所以回过头来想问我什么。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刚好有一道闪电蹿过头顶的云层,将周围点亮,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从疑惑转换成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了?”我纳闷地皱起眉头来,三步并做两步爬上大坟,下意识地朝给黄皮子接生那个小草棚的方向瞄了一眼。
这一眼,我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闪电像是一条雪白的龙,转瞬即逝地爬过云海,消逝在云山的尽头。
可光芒褪去之前,我分明看见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有一层阴影正飞快地蔓延。
像是一块黑色的巨大地毯,无边无际,速度惊人。
我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高老道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我能听出这声音里夹杂的颤抖:
“我的妈耶,是鼠兵借道!”
第12章 鼠兵借道
“啥是鼠兵借道?”
我向来秉承不懂就问的原则,更何况从高老道的反应里看起来,这事儿绝对非同小可,不赶紧问个明白我真怕稍后就没有机会问了。
高老道胡子都哆嗦了,瞅瞅我又瞅瞅远处不断靠近的黑影,脑门儿上起了一层白毛汗,在夜色下隐隐闪光。
我正心里纳罕,没想到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子,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拽着我疯了似地往上爬。
“你干啥啊,疯了啊你!”
我使劲挣扎,试图甩开他的手,可这老头看着弱不禁风,手劲儿还真大,几根手指跟钳子一样牢牢攥着我,无论我怎么扭动都挣脱不开。
“想活命就别乱动!”
高老道头也不回地低声怒斥,我气得七窍生烟,正要骂人,头顶猛地炸开一道巨大的闪电,将方圆几十里照得亮如白昼,打断了我。
借着这闪电,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黑影的边缘距离我们仅有几百米,而且还在疯狂地朝这边涌来。
那是鼠群,无穷无尽的鼠群。
成千上万只饥饿的老鼠密密麻麻地组成这庞大的黑色地毯,趁着夜色在野外急行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连牛羊都能被吞噬干净。
我惊骇得面无血色,张大了嘴想尖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下一秒,我感觉到高老道拽着我的手猛地往下一拽,随即我的身体一脚踩空,跟着他一起往下跌落。
我视线中出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密密麻麻的白色斑块从头顶飞速掠过的景象——那是老鼠肚子上白毛拼接出的死亡画面。
耳朵里被下坠时呼啸的风声和鼠群密密麻麻的吱吱声填满,让我险些失去意识,直到身子重重摔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这才重新有了感觉。
高老道打开了手电筒,光柱在我周围晃荡了几圈,见我没啥事儿,他立刻催促道:“快起来吧,再躺会儿天都要亮了。”
我晃了晃脑袋,把头发上沾的尘土抖搂干净,伸手一摸,才发现身下软绵绵的东西竟然是个湿漉漉的厚垫子。
“这些盗墓贼还挺舍得下本钱的,连海绵垫子都整进这盗洞里来了。”高老道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嘴里啧啧有声,“咱们运气不错,在鼠兵来之前找到你说的这个洞了。”
我这才闻到这地洞里浓郁的气味,像是一点腥气,还带着一点奇怪的臭味,我顿时想起昨晚活尸从洞里爬出去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高老道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出言安慰道:“你放心,鼠兵目标很明确,是不会跑到这里来的。”
“为啥……为啥会出现这么多的老鼠?”我想到那密密麻麻的老鼠,不禁有些作呕。
高老道从他的随身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和一张切成长方形的纸,随手折了几下,从布袋里捏了一小撮烟末折进去,几下搓成一支旱烟,掏出火柴点着了,大大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团烟雾。
“说来话长,这鼠兵借道也是多年不曾出现了,这是一种极为严重的天灾,每到荒年,藏身在地下的老鼠们无粮可吃,只好出来觅食,数量越聚越多,在一些有头脑的老鼠指挥下集体寻找食物,当聚集到一定规模时,便如飞蝗过境,沿途所有能吃的东西将会被全部吃干抹净,半点都剩不下。”
“只是如今并非什么灾年,哪来的这么多老鼠呢?实在是古怪啊古怪。”
高老道吞云吐雾,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咱们现在是躲在了盗墓贼挖的洞里?不会有活尸恶鬼从这里爬出来吧?”我紧张兮兮地问。
高老道笑了,“你这混小子嘴上咋就,没个把门儿的,啥话你都敢说。你放心,这大坟的体量,撑死也就能出一个恶鬼,说不定就是你看见的那个活尸了,算算它也出洞十二个时辰了,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这里现在就是个空坟,不会有东西爬出来咬你屁股的。”
说到这又皱起眉来嘀咕道:“不过也是邪门,这地方也是就个乱葬岗,咋会出这种程度的恶鬼呢,奇怪啊奇怪。”
他嘴里的烟卷随着呼吸忽明忽暗,把他的脸照出红黄的光晕,不知怎地,我竟然渐渐安定了下来,没那么怕了。
高老道侧耳听了听头顶的声音,高高的洞口把鼠群奔波的声音不断放大,听起来像是头顶有一群野马在奔腾似地。
他忽地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本来就是来找这座坟的,只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如今恐怕不好收场喽,我看你也不是陈家屯的人,要不然咱俩等鼠群一过,就赶紧各回各家咋样,陈家屯就听天由命吧。”
“不行!”我条件反射似地立刻摇头,“你明明答应人家要帮忙的,现在拍拍屁股走人了,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亏你还是个出家人,都不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真是白当道士了。”
我生怕他甩手走人,也不管有用没用,啥都说了一通,希望能说服他留下。
毕竟这种普通人根本没法应对的局面,眼下也只能靠他才能有解决的希望。
高老道哈哈笑出了声。
“我还真没看走眼,你都怕成这样了还能惦记着答应人家的事儿,不错,我老道收定你这个徒弟了。”他掐了烟头,转身仔细去摸盗洞,像是在查看什么。
我一怔,提着一颗心问道:“你不走了?”
“不走了不走了,这事儿我管定了,再说备不住就是我师门惹出来的事儿,咋可能袖手旁观。”他背对着我摆摆手,顿了顿又道:“你跟上,咱们得进里头去瞧瞧。”
我听他不走了,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但是一听要进坟里去,不禁头皮发麻,正要喊他再等等,不料已经往前爬了一段距离的高老道忽然退了回来。
我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闪电似地退到了我身边,我模糊看见他一脸惊慌,嘴里还低声喊道:
“快上去!不好,前头有东西出来了!”
第13章 鹬蚌相争
我这人平生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唯一的一个就是听劝。
所谓听人话吃饱饭。
所以高老道一说上去,我当场腿也不麻腰也不酸了,攀着盗墓贼留下的脚窝子,手脚并用,麻利儿地就往地面上蹿。
高老道紧随其后,我回头往下看的时候还瞧见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团什么东西点燃了丢进了盗洞里。
起初我以为是炸药,可往上爬了几步也没见爆炸,反倒是从底下传上来一股子古怪难闻的味道。
“我日,道长你放屁啦!”
我真想用一只手去捏鼻子,可是现在双手双脚半点都不能松懈地扒着土壁上的脚窝子,要真抽回一只手,我非得再掉下去不可。
直熏得我太阳穴生疼。
身下的高老道脑袋顶着我的屁股,瓮声瓮气地骂道:“墨迹啥啊你,撒愣儿地爬,我这熏药也不知道能不能顶住,慢了咱爷俩今天可都葬送在这儿了,可省着找墓地了。”
我哪敢耽搁,手脚并用,拼了命地往上,总算爬了出去,一骨碌滚到旁边去,给高老道让地方。
高老道出了洞口,转身从旁边搬了一块石头,也不嫌费事,硬是推过来盖住洞口,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这时才注意到,鼠群不见了,坟头上光秃秃地,好像刚才成千上万只老鼠过境只是我的幻觉一样。
高老道呼哧带喘,见我发呆,就指了指坟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硕大的坟头高高矗立在地面上,可坟头下却密密麻麻站满了老鼠。
这些老鼠原本疯狂地奔波,现在却全都停住了脚步,一个挨一个地用两只后脚站在地上,只把尖尖的鼻子朝天上不住地嗅,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高老道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又指了指坟顶,随后自己当先往坟顶爬去,几步上了坟尖,一屁股坐在了坟尖压着的砖头上。
我见状立马跟上,到他身边找了个位置,也坐下歇息。
“你瞧着吧,马上要有一场好戏。”
高老道的声音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什么,反正听得我很别扭,不过此时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我心底哀叹这一趟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眼珠子却顺着高老道示意的方向,盯住了刚刚爬出来的洞口。
可能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那洞口里忽地响起一声古怪的叫声,我从没听过这种叫声,正想听个明白,那洞口里便忽地蹿出了一道黑影。
早在这古怪叫声传出来的同时,大坟底下的鼠群便隐隐有了骚动,只是这骚动还不等扩大,黑影就风卷残云一般横空出世,在坟堆中间卷起一团一团的尘土,一路朝坟堆下头滚去。
我看得分明,那竟是一条长有两三米,比我大腿还粗的大蛇。
最为古怪的是,这大蛇肚腹之下生了四只爪,头上隐隐还有一只肉角,此刻抡开四爪,甩开长尾,口吐红信,真如猛虎下山,饿狼扑食一般,朝着鼠群纵身扑去。
鼠群登时炸开了锅。
蛇鼠本是天敌,更何况这大蛇一张血口,比普通的蛇大了好几倍,身子一卷落入鼠群,张口就吞,眨眼功夫就吞食了七八只肥硕的老鼠。
鼠群也不是吃素的。
在最开始的惊慌之后,无数老鼠蜂拥而上,朝着大蛇不住地撕咬,无奈大蛇一身鳞甲仿佛格外坚硬,任凭老鼠们怎么啃咬,都没用伤到大蛇分毫,反而被大蛇四爪抡开,抓得肠断肚烂,眨眼功夫就死了一地。
大坟之下,蛇鼠疯狂撕咬,卷起大蓬大蓬的尘埃,老鼠的嘈杂的尖叫和大蛇身躯拼命拍打地面的脆响掺杂一处,血腥气渐浓,好像另一种人间炼狱。
大坟之上,我和高老道坐山观虎斗,也不免面色惨白,心道无论是大蛇取胜还是鼠群夺魁,对手被除掉之后,我俩恐怕就是下一个目标了。
可惜现在满地老鼠,我俩想跑也是不能够。
高老道真是深谙“既来之则安之”的精髓,在我心情忐忑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给我解说:
“你瞧见这大蛇没?俗话说蛇五百年成蛟,蛟一千年化龙,眼前这条蛇恐怕没有以前也有五百了,瞧见它头上的肉角没?只要那肉角钻出来长成型喽,这蛇就稳稳的成蛟没跑儿了,真是没想到啊,这老坟圈子里还能生出这样的灵物来……”
听他说得玄奇,我不禁好奇道:“你说这大蛇就在坟里,那之前这里又咋能跑出活尸来呢,它俩不得干一仗?”
高老道嘬了下牙花子,也是挠头,“这事儿八成也只有咱们亲自下去才能知道是咋回事儿了,不过说不定这坟堆底下通道极多,它们互相也没有见到面也说不定,冲着这大蛇的模样,要不是今天鼠兵借道的气味顺着盗墓贼的盗洞被它闻到,老鼠又正好是它的食物,它可能百八十年的都不会出来被人看到。”
“你就没有啥招儿能让咱俩现在就跑?我瞧着这些老鼠可不是大蛇的对手,等会儿大蛇吃饱了要是回坟堆里去了估计老鼠也不会阻拦,那时候咱俩可就成了老鼠的早餐了。”我戳了戳高老道的腿,小声提醒。
“有啥招儿?我可是连秘密武器都丢下去想阻止它,你也看到了,根本没用啊。”高老道叹一口气,十分沮丧。
难道我俩今夜就要命丧于此?
我不禁目瞪口呆。
第14章 退敌
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我倒不是没想过用怀里的红纸来试试,但是一来这红纸算是我的一点保命的根本,在高老道面前我有点不想暴露,二来这红纸之前只帮我对付过双胞胎身上的两道鬼气,还让鬼气投胎到了罗婶身上,并不算彻底消灭,因此我也不能确定它到底能不能赶走这么多老鼠。
我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高老道极为不悦。
“小小年纪怎么能叹气,有啥可愁的,老道我一把年纪,也没像你似得愁眉不展。”
说着话,他伸手给了我一个暴栗。
我不敢叫出声,硬生生把痛呼咽下去,揉了揉后脑勺,不满地道:“你说得轻松,你年纪一大把了,啥没见过?我才多大,我还想见识见识外头的世界呢。”
高老道忍不住乐出了声,“还外头的世界呢,外头啥也不好,我跟你说,花花世界迷人眼,那都不如家乡好,你小子好好悟吧你。”
说完指着我道:“我想到主意了,你把这活尸递给我。”
我一愣,这才想到自己竟然一直都拎着装了鬼猪羔子的布袋子,赶紧递给高老道,一脸希冀地看着他。
高老道被我的眼神都乐了,嘴里道:“你别内种眼神看我,怪恶心嘞,我也不知道行不行,死马当活马医吧。”
说着把那布袋子口上的绳结解了,站起身瞄准方向,轮圆了胳膊,朝着老鼠堆里拼命一丢。
布袋子在夜空中划开一道圆满的抛物线,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说来也巧,布袋子掉落之处正在大蛇身边不远处,似乎是闻到了布袋子里不同寻常的气息,这地方的老鼠纷纷朝四周逃窜,眨眼功夫就以布袋子为圆心,清空了一片场地。
大蛇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对鼠群的吞食,硕大的蛇头朝向布袋子的方向,口中的红信疾速地吞吐着,像是有些不安。
连拼命撕咬大蛇的老鼠都安静了,视线全部钉在布袋子上。
一时之间,场中安静得可怕。
万众瞩目之下,布袋子袋口一动,里头的鬼猪羔子蠕动着钻了出来。
它比在张丙志家的时候还要破碎,整个身体已经无法用四肢站立了,只能凭借脊椎和四肢的骨头,借助筋肉收缩的力量往前爬,看上去更像是一条血肉糜烂的肉蛆,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只肉蛆的骨架从血肉之中支棱出来,浑身散发着刺鼻的尸臭。
鬼猪羔子的眼眶早腐烂成了两个白骨森森的血窟窿,灰白的眼珠子仅有几根血管和腐肉吊着,在眼眶子里缓慢地转动,慢慢扫过眼前的鼠群。
就是这好像一脚就能踩个稀巴烂的模样,偏偏从大蛇到鼠群,没有一个敢上前掠其锋芒。
大蛇甚至还仿佛很畏惧似地,长长的身体缓慢地卷曲着,四爪谨慎地挪动。
我看得分明,这大蛇竟然是打算往洞里撤退了。
“真没想到这鬼气还有这么大本事,连这修行有道,即将褪去蛇形的灵物都对它十分忌惮啊。”高老道摇头晃脑地感慨。
我忍不住挫他的锐气,冷哼一声道:“这鬼气可是能到处乱窜的,瞧这样,猪羔子的身子烂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你说它要是不要猪羔子了,重新附在大蛇身上,会咋样?”
高老道呸呸呸了三声,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小子就不能说点吉利话?真出现你说的情况对你有啥好处?”
我心想我有红纸护身我怕啥,讪笑几声,眼角却瞥见场中情况,赶紧拽了拽高老道的衣角,指着下头催道:“你快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高老道一怔,低头定睛一瞧,顿时急得一蹦三尺高。
原来这么几秒钟的功夫,鬼猪羔子竟然涌动身体爬出了布袋子,随即整个脊骨在地上猛地一拍,竟然高高跳在半空中,如同一只血腥的跳蚤,朝着大蛇的头顶狠狠扑了下去。
这一下快如疾风,和之前慢吞吞的模样大相径庭,大蛇和鼠群本来都在算计它的速度,却被它的缓慢蒙蔽住了,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鬼猪羔子骨刺狰狞的嘴巴狠狠咬在了大蛇的肉角上,整个身子如同一条骨头血肉揉成的丧尸蛇,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缠绕,死死卡在大蛇的脑袋上。
大蛇惨叫一声,狠狠摔在地上,疯狂地扭动身体,希望把它甩掉,可鬼猪羔子胸口尖锐的肋骨居然不可思议地张开,随即狠狠扎进大蛇的脖子,把大蛇的头颈勒进了它的胸腔里。
鼠群都咬不开的鳞甲,却被鬼猪羔子的肋骨轻而易举地刺穿了。
数道鲜血从伤口里飙射而出,疯狂摔打自己的大蛇活似个血喷泉,飙射出的血柱喷了鼠群一头一脸,近处的老鼠竟然眨眼间就被蛇血染红了。
鼠群轰地一下炸锅了。
像是退潮的海水,本来无所畏惧的老鼠们疯狂逃命,相互践踏,眨眼之间就朝四面八方逃得干干净净。
原本拥挤的坟堆空隙里,此刻就只剩下被鬼猪羔子抱住了脑袋的大蛇,在尘土飞扬之中痛苦狂躁地滚动着。
我和高老道都被这变故惊得变了脸色,眼看大蛇的扭动越来越乏力,我赶紧一扯高老道的衣角,急迫地催促道:
“快想想办法啊,不然真要被我说中了啊!”
第15章 斩蛇
我和高老道谁都没有想到,这鬼猪羔子战斗力居然这么强悍。
大蛇已经生出四爪和肉角,绝非善类,可偏偏竟然被鬼猪羔子一招制敌抱住了头颈,它四爪极短,头颈被制住之后再难挣脱,想要甩掉鬼猪羔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此刻再想反击,实在千难万难了。
高老道朝着大蛇啐了一口,怒道:“废物点心,这么一滩烂肉你都打不过,白瞎了这么多年修行!”
骂完一脸肉痛地伸手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把小匕首,口中道:“保护好自己,老道我跟它拼了!”
我一愣,还不等问个明白,高老道竟然把匕首横叼在嘴里,身子一翻滚下了坟头,如同一只灵巧至极的猫,在夜色中无声纵滑,眨眼功夫已经摸到了大蛇左近。
这身手属实惊艳,要不是情况紧急我都想给他拍手叫好。
此刻鬼猪羔子的肋骨又朝大蛇身子里扎进了一点,整片地皮都被蛇血和鬼猪羔子身上的腐血打湿,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剧痛令大蛇失去理智,它粗'长的尾巴狠狠地拍击地面,抽得尘土飞扬,地面上乱七八糟地布满深深的抽痕,高老道一时竟无法靠近,只能伏低身子,静待时机。
鬼猪羔子却好像发现了高老道的打算,一面死死卡住大蛇,一面咬住大蛇头上的肉角拼了命地撕咬,一副要把那肉角咬下来的劲头儿,我心中纳罕,暗道莫非这肉角对鬼猪羔子有什么特殊用途不成?
村里的老人们没事儿爱讲些神神道道的故事,里头就有动物通过修炼转化自身的故事,比如狐修成仙,鲤鱼化龙,其中往往能提及到这个转化过程里的一些外观变化,譬如狐生九尾,鲤变金红。
这蛇头上的肉角,应该就是未来变成龙的关键一步,譬如肉角会成为龙角。
据说龙的角是一身神力凝结之处,具有莫大威能。
那么这蛇的肉角定然也绝非装饰。
鬼猪羔子盯上这肉角,说不定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说来繁琐,可也只不过是一瞬间就被我想了个通透,我心里暗道不好,这要是被鬼猪羔子吃下肉角,无论发生什么,都只会增加我们干掉鬼猪羔子的难度。
于是我瞪眼睛抹脖子,疯狂朝高老道打手势,示意他赶紧动手。
天太黑了,我也不知道高老道到底瞧见我的提示没有,但是在我比划了几下之后,他一把从嘴里抽出匕首,一个纵身扑上去,匕首一横,就要抹断鬼猪羔子的脖子。
鬼猪羔子一身腐肉,维持动作的关键就是一根脊骨和连接各处骨头的一点肌肉,脊椎一断便再无威胁了。
不得不说高老道老当益壮,这一下干净利索,匕首宛如夜色中的一道闪电,无声无息又寒光凛冽地一刀下去,精准插进了鬼猪羔子和大蛇之间,简直精确到了毫秒。
随即手腕一转,那小小的匕首竟然吹毛立断,鬼猪羔子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深深刺进大蛇筋肉的肋骨大大地阻碍了它的行动能力,匕首瞬间就割开了腐肉血水,斩在了脊骨上。
迫不得已之下,鬼猪羔子只能松开大蛇肉角,恼羞成怒地嘶吼一声,脑袋疯狂扭曲,朝高老道手腕子上狠狠就是一口。
高老道一刀斩下,虎口被震得发麻,忍不住破口大骂:“这王八羔子肉都烂成末儿了,骨头倒还挺硬!”
嘴上骂骂咧咧,心里也知道厉害,不敢跟鬼猪羔子硬碰硬,两指一屈,早夹了一张黄符在手,一把贴在鬼猪羔子白骨森森的头顶。
鬼猪羔子的尖牙淌着血水,堪堪抵在了高老道握匕首的手肚上。
鬼猪羔子一被定住,大蛇气力也耗尽了,蛇身往前爬了两步,软趴趴地瘫倒在了血泊里。
我屁股着地,姿势不雅地从坟堆上滑下来,打开手电筒,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感,仔细瞧了瞧大蛇的伤势,忍不住低声惋惜:“这大蛇怕是完了,救不活了。”
高老道喘了几口粗气,闻言不禁气结,横我一眼骂道:“你这兔崽子,竟然为它可惜,它要是不死,说不定倒霉的就是咱们了,你以为它是啥善男信女啊。”
一面说,一面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割下大蛇的肉角,随手丢给我,又几下子把鬼猪羔子血呼啦的身子从大蛇身上挑落,布袋子一兜,扎紧袋子口,这才捏着鼻子嫌弃道:“回头得把这东西烧了,不然等下回放出来,说不定这鬼气又要找新的宿主了。”
“咱们可是出来想法子收拾恶鬼的,结果恶鬼没看着,倒弄了这东西,有啥用?”我摆弄几下大蛇的肉角,见上头一点血丝都没有,捏起来柔软冰凉,不禁更是好奇了。
高老道利索地挥舞着匕首,把大蛇的蛇皮蛇爪慢慢割下来,嘴里得意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走江湖的,最常有的或是头疼脑热,或是寒毒热疮,或是刀剑外伤,这三样孤身在外都极为难治。偏偏这大蛇肉角就是一昧少见的灵丹妙药,对内调理阴阳,疗毒化瘀,对外活血生肌,滋补养颜,最是有用。”
“这么厉害?”我是个兽医,或者说,从小我就接受兽医的熏陶,对这种药材真是本能地见猎心喜,忍不住语气里就带了几分喜爱,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盘算起这东西能用在些什么病上了。
高老道是个人精,我这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住他,嘿嘿笑了两声,他挥挥手道:“拿去拿去,别整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儿给我看,我这人最是心软。”
我讪笑着摸了摸肉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怎么好意思,这宝贝对您也大有用处的。”
高老道忍不住乐了,他仰头看看天色,把割好的蛇皮蛇爪收起来,这才擦擦手道:“你小子知不知道我是干啥的?反正时间还早,今天老道我就跟你好好唠唠。”
我懵懵懂懂地被他带回大坟堆上,坐在了盗洞旁边。
高老道给自己点了一只旱烟,席地而坐,吐出一口浓烟,幽幽地道:
“想当年,老子可是道门隐仙派的正牌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