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古怪消息
胖丫和贾山回来的时候是大包小包地进门的。
进门时候我正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研究这幅画,检查画上的每一寸,试图找出画图人的线索,可惜始终一无所获,只好摇头放弃了。
这期间九尾猫,哦不,已经是八尾猫了,一直都在画中芳草地里安然酣睡,看上去已经没啥大问题了,只是始终没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吸收番天蜈蚣蛋的灵力。
“你俩买啥好东西了?”我卷好画,抬头见胖丫拎着几大袋子东西费力地放到炕上,她身后贾山也是抱着一大包什么东西往旁边凳子上搁,不免好奇地问。
胖丫腾出手来使劲给自己热气腾腾的脸蛋子扇了扇风,呼哧带喘地道:“米啊面啊菜啊啥的,还稍微买了点肉,我看这屋里啥都没有,还买了点便宜的碗啥的,咱们总不能顿顿都在外头下馆子吧。”
贾山也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炕上直接就躺下了,嘴里还道:“咱们还买了被子褥子啥的,晚上能铺盖,之前光想着租个房子安静,有利于练功啥的,可没想过置办东西这事儿,这下好了,我看咱们在这住上一个月俩月的也不成问题。”
我伸手翻了翻袋子,掏出一个大柿子来,在衣襟上擦了擦张嘴就啃了一口。
“嚯,酸甜儿,直接拌白糖吃都行,或者炒个鸡蛋,我能造两碗高粱米饭。”我吸溜吸溜地吸里头淌出来的汁,嘴里含混不清地喊。
胖丫哈哈笑道:“小包哥你可真能吃,晚上我还打算炖点红烧肉呢,正好看见有卖红糖的了,就买了点,你吃不吃?”
“吃吃吃,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给我啥我都能吃。”我脑袋瓜子点得跟鸡啄米似地,把个大柿子稀里呼噜地吃下了肚,想了想问胖丫,“买白酒了么?”
这事儿他俩临出门前我专门交代过。
胖丫一愣,点点头,转身从身后一个大袋子里掏出一瓶白酒递给我,“纯高粱的,老香了,那家店我进去我都觉着香,贾山脸都熏红了呢。”
贾山呸了一声摇头道:“我才不是,我那是闷的,那屋里不通风,没看见我后来都出去透气去了么。”说着忽地想起什么似地道:“对了,你们还真别说,我出去透气的时候看见那个谁了。”
“谁啊?”我和胖丫异口同声地问。
“难道是老叫花子?”我补充了一句。
贾山摆手,“不是,是净明。”见我和胖丫一脸茫然,急道:“就是灵枢馆的那个净明啊,把咱俩从村里接来的那个!”
“啥?你看见他了?他干啥呢?”我更好奇了,“按理说这个时间,他应该在灵枢馆里忙得不可开交啊,正是最忙的时候,他咋会跑出来呢?采买也不是他的活儿啊?”
“对啊!”贾山一拍大腿,神秘兮兮地道:“你想啊,这采买的活儿又累又晒,净明啥时候往自己身上揽过,可是偏偏我就看见他出来了,不但出来了,看上去还憔悴了,哎呦小脸儿瘦得啊,像是一夜之间生了一场大病似地,你说是不是很不对劲?”
“你看见他干啥了?”见他说得唾沫横飞,我不得不打断他又问了一遍。
贾山咽了一口唾沫,挑眉道:“打死你们都想不出来,这家伙上医馆了。”
“啥?”我和胖丫更惊讶了,“灵枢馆就是医馆啊,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馆,他还上医馆干什么?难道真是得了啥不好说的大病?”
贾山伸长脖子往外瞅了一眼,见高老道正在院里侍弄院子里的小蔬菜,稍微放了点心,缩回脖子小声道:“他在灵枢馆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撑死就是去吉祥面馆吃个饭,灵枢馆又是最重养生的地方,他能得啥大病,我倒是觉得他好像是出去问病的。”
“问病是啥意思?”胖丫不解地看看我。
“就是去别人家医馆打听某种病咋治。”贾山摆摆手,“重点是这家伙兜里好像还揣了啥东西,从医馆出来的时候我瞧见他瞧瞧塞回兜里去了。”
“肯定有鬼,他要真是问病,在灵枢馆就成,那么多师兄弟啥的,每个都是医道高手,再不济还有他师父呢,咋会连个病都整不明白。”我立刻就下了结论。
贾山一脸“小伙子你很上道儿”的表情朝我点了点,“所以我在想,咱们要不要去打听打听,反正在这也没啥事。”
我们之所以租个房子在镇上住下而不是赶紧回家去,是为了让高老道和胖丫有个相对安稳的环境来调理身体,好好消化番天蜈蚣卵的灵力,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解决掉老叫花子这个隐患。
因为俱高老道猜测,老叫花子这段时间八成没少占九尾猫的便宜,利用动物修炼的方式来修炼。
用高老道的话说:“人虽然灵性最强,但是一般人没有修炼之法,所以往外沦为凡人,动物有修炼之法,却灵性不足,大多数只能靠日积月累勤能补拙,所以耗费的时日漫长,若是人掌握了动物的修炼之法,那么修炼起来日进千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他觉得老叫花子说不定已经修出了什么邪术,要是不除掉,迟早也要为患一方,不如趁他没有强大的时候把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
这才要租个房子一举两得。
所以实际上我和贾山基本属于无事状态,不找点乐子那可真是太无聊了。
这事儿一拍即合,我当即压低声音道:“不如就趁今晚,咱们去灵枢馆周围问问去,要是真有啥大事,灵枢馆想瞒也瞒不住,总会有蛛丝马迹泄露出来的。”
胖丫一听,哪里坐得住,顿时威胁道:“我也要去,这么好玩儿的事儿你俩竟然不带我?小心我给你俩搅合了。”
“嗨,你这小丫头,岁数不大,脾气不小呢,你去啥,你啥也不能干,万一我俩要夜探灵枢馆,你不是添乱嘛。”贾山皱眉。
胖丫嘴撅得多高,急道:“谁说的,我奶奶那可是燕子帮的头燕,一身本事可也教了我不少呢,就是她不许我露身手,说女孩学点本事傍身是好事,可要是被有心的人注意到了是要惹祸上身的,所以从不许我提。”
“啥,李奶奶是燕子帮的头燕?”我一下来了精神,噌地一下从炕上坐起来,目光炯炯地从上到下把胖丫打量了一遍,像刚认识她似地。
贾山已经懵了。
“啥是燕子帮?啥是头燕?”
他挠挠脑袋,一脸茫然地问。
第122章 王谢堂前燕
燕子帮,是江湖上流传已久的一个邪门组织。
这事儿还是我爹闲磨牙时候给我讲着玩儿的,但是我却记得特别清楚。
多半是小孩子都喜欢点有特殊本事的人,觉得这样的人又厉害又与众不同,会本能地心生崇拜。
说回燕子帮。
这个帮派的发起人,最开始是一群飞贼自己组织起来的,因为飞檐走壁的本事极高,有如梁上燕,所以叫燕子帮,凭本事论资排辈,最厉害的几个人就被称为“头燕”,取个“领头之人,身轻如燕”的意思,是真正的个中翘楚。
据说想入帮派,要能过三道考验,其中有一项是能上县太爷姨太太的卧室里取一件贴身小物而不被察觉。
其他的考核难度可想而知。
头燕就更不用说了。
后来随着帮派的发展日趋壮大,人员也慢慢地五花八门起来,不再仅仅局限于飞贼溜门撬锁了,也开始有些奇人异士加入其中,队伍得到不断地丰富和扩大,在前朝时候有不小的影响力。
不过不管你有啥古怪本事,想进燕子帮,有一条必须达标,那就是轻功必须一等一的好,不能一口气飞上个五楼八楼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燕子帮的。
只不过如今治安好了,这些人也被社会慢慢边缘化,渐渐地散落人海,成了沧海遗珠,想找到那么一个两个属实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
我可是万万没想到李奶奶居然是燕子帮的,而且还是头燕,这小老太太平时跟农村老太太没有啥区别,顶多就是骂人时候嗓门儿高点,身板瞧着硬朗点,其他属实是看不出啥端倪。
藏得是真好。
言归正传,既然胖丫得了李奶奶真传,我和贾山自然没理由拒绝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当即我们就拍板同意胖丫成为我们小分队的成员。
太阳刚刚下山的时候,高老道一个人去西屋打坐练功,我们仨跟他打了个招呼,说出去转转,就顺顺当当地出门了。
我们住的地方属实是闹中取静,出了胡同拐过去两条街,就到了繁华路段,车水马龙跃然眼前,好像一步踏过两个世界似地。
三个人说说笑笑,溜溜达达,没多一会儿就到了灵枢馆所在的路口,吉祥面馆的招牌刚刚亮灯,从玻璃窗外头能看见店里坐了一两桌客人,老板正拿着小本儿给靠门的一桌点菜,一抬头刚好跟我们四目相对。
我推开门,朝他比划了个三,“老板,三位,给我来大肉面。”
“我也是。”
“那我也要一样的。”
贾山和胖丫也招呼一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里没啥人,其他两桌离我们不算近,听不到我们小声说话,也不妨碍我们听些消息,而且离柜台很近,想跟老板搭话也方便。
老板给几桌点完菜,就来我们这桌打招呼。
“你们这是离开灵枢馆了?”
我没想到他消息这么灵通,严格说起来我们也就是今天早上才离开的灵枢馆,这老板居然就知道了。
我笑嘻嘻地道:“是呢,家里长辈给我们在外头找了地方住,总住在灵枢馆里到底不咋方便,人家还要开门营业呢,我们哪能总站着床位哩。”
老板哈哈一笑,不等说话,靠门那桌的客人忽地道:“开啥门营业了还,灵枢馆都被封了,估计那赵神医急得要上吊了都。”
说完哈哈大笑。
赵神医就是高老道的师兄,灵枢馆里的干瘦老头,净明他们的师父。
我一听这话,不着痕迹地跟贾山胖丫交换了个眼色,惊讶地道:“咋回事儿,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啊,我们早上搬走的,这咋晚上就被封了呢?”
“嗨,那可不是晚上被封的,那是中午被封的。”另一桌的客人抿了一口小酒,摇头晃脑地道:“你们运气也真是好,早上就走了,不然再多睡上几个小时,想走都走不了了,那灵枢馆现在里不许出外不许近,我本来下午过来想给媳妇抓一副安胎药,没想到硬是被门口的看守给拦下来了。”
我心里一惊,贾山已经插话道:“封得这么快?之前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到底是出了啥事了?”
老板上下打量我们仨几眼,“你们当真不知道?这可是奇闻了,周围的街坊们都传遍了,说是灵枢馆治死人了,那家的家属有些地位,吵吵着打官司,所以才直接封了馆哩。”
“你说好好的一家医馆,在这也开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一直平安无事,怎么突然一下就能治死人呢,别人不说,赵神医可还在呢,不说起死回生,那也不该让人死在自己的医馆里啊。”门口的客人越说越费解,啧啧两声,灌了一口茶水。
老板笑道:“这种事谁说得准呢,咱们都信灵枢馆无辜,可人家家属却不同意,人也确实死在了馆中,听说赵神医始终没有出来解释呢,所以人家当他默认有罪,更是不依不饶了。”
“嗨,要我说,说不得灵枢馆真备不住就真是治死人了呢,这么多年不出错,错上一回也实属正常,只不过这错误严重了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想当年前头八井街上有个小诊所,也是给人用错药了,那不也啥事没有地开了好些年嘛。”
“你这就是不懂了,这可不是治坏了,这是治死了啊,这代表啥?要么是这人有必死之症你灵枢馆没给瞧出来,要么是这人没有必死之症但是你们给治死了,无论哪个,灵枢馆的招牌都算是砸了,赵神医还能说啥啊,敢说一句,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嗨,这事儿您且瞧着吧,说不定最后调查结果一出来,这家就是来讹诈也说不定呢。我听说不是弄了一包药材给灵枢馆鉴定,说是三日内鉴定出是什么药就撤诉,要是鉴定不出来是什么药,就说明灵枢馆庸医害人嘛。”
“凭赵神医的本事,不过是小事一桩啊!”
……
两桌客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店里一派热烈,活似开了茶话会。
我们仨正听得热闹,老板端了面过来,闻言摇摇头头,压低声音对我们三个道:“若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我瞧着可没这么容易,灵枢馆这下是遇到硬茬子了,一着不慎,百年基业都要砸在这上头。”
鉴定药材?
我们仨同时想到了净明。
“看来咱们该去看看故人。”我意味深长地和他俩交换了个眼神。
第123章 上吊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三个已经从灵枢馆的前门绕到了后墙巷子里。
整个灵枢馆静悄悄,一点动静都没有。
面馆老板他们说得没错,整个灵枢馆都被封禁了,房前屋后不少人把守着,来回来去地巡逻。
装作附近的街坊闲聊天,我们仨在巷子边的石墩子上坐了半个多小时,确定这个路段的安保是五分钟一趟。
掌握了这个规律,我们的一颗心就安稳了不少。
趁着一班安保刚刚过去,我朝贾山使了个眼色,贾山会意,左右看看无人,一猫腰一伸手,身子往上一蹿就攀上了墙头,脚在墙上一蹬,猴子似地就上去了。
朝院子里头望了望,他朝我和胖丫比划了个一切安全的手势,纵身跳了下去。
我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见他顺利进了院子,顿时松了一口气,扭头去看胖丫。
时间还宽裕,胖丫也不耽搁,和我一起到了墙根下,朝我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身子宛如燕子抄水一般拔地而起,连墙砖都没碰一下,就无声无息地落进了院子。
整个过程如丝般润滑。
我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也赶紧攀着墙头上了墙,目光往下一扫,见贾山和胖丫都在底下,从墙上看整个院落,花木扶苏,树荫静谧,竟然好像根本无人居住一样,不禁心里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算整个灵枢馆都被封了,不能出入,可没听说在院子里限制了众人的行动,怎么这里倒好像是人人都被关了禁闭似地。
然而此刻不是仔细琢磨这个的时候,我抬腿下了墙,三人汇合,往前院摸去。
这后院和前头的房子之间,就是一个狭长的花园,说是花园,也不过就是种了些花木,把房屋和院墙分隔开,绕过几棵正在开花的灌木,就是出园的小门,过了小门,就到了正院。
我们仨把身子隐藏在小门旁边一株茂密的木槿后头,扒开枝叶往正院看去,只见正院各个屋子都点了灯,窗户上映出屋中的影子,像是大家都在各自收拾东西似地。
“别是都在准备跑路吧,说起来我白天瞧见净明的时候,这小子脸上可沮丧了。”贾山唏嘘道:“八成是问的那个什么药材没问到答案。”
胖丫啧啧两声,“那完了,刚面馆里他们都说三天内交不出答案就要认定是灵枢馆庸医害人呢,这要是定了罪,这里的人可一个都跑不了。”
我正要说话,东厢房的一个角落里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门,从里头走出一个身影来,手里端了一盆水,哗啦一下泼在了院子里。
“净明你再往我窗户底下泼水,我削你你信不信!”
隔壁的窗子“啪”地一下就被推开了,探出一个鸡窝脑袋来,对着净明大声呵斥。
另一扇窗也被打开了,里头的人哈哈笑了两声道:“师兄你何必怪净明,他也不是第一天做废物了,从前老师宠着他,咱们不好说啥,这下连老师都知道他没用了,你又何必落井下石呢。我要是关键时候掉这么大的链子,我自己羞也羞死了,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就上吊了。”
俩人嘻嘻哈哈地调笑几句,扫了站在院中呆若木鸡的净明,终于觉得无趣,双双关了窗户。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净明吸了吸鼻子,暮色太浓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也能感觉得到他的沮丧,站了一会儿,他抱着水盆,默默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朝贾山胖丫使了个眼色,三人顺着房檐,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净明的房间门口,趴着窗户往里看。
净明坐在灯下,面无表情,脸上还带着些许泪痕,像是在发呆,眼睛却只盯着桌上一个纸包,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解下腰带来攥在手里,迈步上了桌子。
我一愣,旁边贾山已经轻声道了句“不好”。
还不等我和胖丫反应过来,净明已经踮起脚,把腰带一把甩上了房梁,两头拽齐,打了个死结,脖子一仰就把脑袋套上去了。
我吃了一惊,里头“咣当”一声,净明已经踹翻了桌子,整个人荡秋千一样挂在了房梁上。
胖丫刚要尖叫,贾山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左右看看无人察觉,我赶紧推开门,冲进去救人。
“他自己要寻死,你还救他干啥?”贾山拽着胖丫进了屋,反手小心地锁上门,一边过来帮忙一边问。
我抱着净明的腿,让贾山踩着凳子上去把腰带解开,又和胖丫小心地把净明弄到里头床上躺好,这才抹一把汗道:“他要是死了,这事儿咱们问谁去?”
“你可真是爱管闲事,这小子想死你干啥拦着,本来这事儿和咱们也没啥关系,哪有上杆子管闲事儿的。”贾山撇嘴。
我伸手探了探净明的鼻息,见呼吸还算平稳,这才放下心来,瞪了贾山一眼道:“这事儿表面上看是和咱们没关系,可是人家一审问就会知道咱们之前在这住,结果大早上的没打招呼就走了,咱们前脚走,这人后脚就死了,保不齐就要追查过来。”
“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是咱们干的,咱们可不怕查。”贾山随手抄了一把凳子坐下,不屑地道。
“咱们是不怕,可是你不觉得奇怪么,这事儿发生了大半天了,那家的家属却只是把这里给封了,不去追查病人的死因和凶手,却要跟赵神医打赌,赌一包药材能不能猜出是啥,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你这么一说,难道这家是恶意栽赃?”胖丫恍然,旋即又疑惑道:“可是这和咱们能有啥关系?”
我摇头叹道:“我总觉得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如果真是冲着赵神医来的,高老道是他师兄弟,说不定本来也在这个计划里,只不过被咱们凑巧跑了。你们想,如果咱们没有走,那现在咱们会在哪?”
“你们也会在这里被围住,根本不能离开。”
床上的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虚弱地道。
我吓了一跳,扭头正好对上净明疲惫的双眼。
“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还会回来。”
第124章 家传秘药
净明其实也没有多大,看上去也就十多岁,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我家见他的样子,干干净净,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童子。
可是现在这童子跌落凡尘,也是灰头土脸,形容憔悴,再也没了前些日子在灵枢馆里挥斥方遒的威风。
“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还会回来。”他又重复了一次,艰难地摇摇头,脖子上的细嫩皮肉被勒出一道发紫的红痕,扯动一下就疼得直咧嘴,“回来干啥,回来看我的乐子么?”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你还是省省吧,我们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回来看看到底是咋回事而已。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挺脆弱,被人说上两句就把自己挂上房梁了,倒确实挺逗乐儿的。”
净明哽了哽,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大概也猜到我们听到了刚才外面的对话,自己缓了几口气才道:“你根本就不懂,我才不是因为他们几句话,我是觉得对不起师父,这么简单的事儿我都给搞砸了,师父也被我气病了,现在还在正屋躺着呢。”
“赵老头病了?”贾山吃惊道:“那老头儿医术那么高,自己还能病?”
净明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师父是被我气病了的,那家人拿了一包药让师父三天之内辨认出来,可师父看了之后竟然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我一急,就说我翻墙出去找人问问,说不定这种偏门的东西有人能认得,只要能说出一两样,备不住就能推断出其它的来呢,所以我才拿了药到外头去找药铺和诊所问。可惜根本就没人认识,却把最后师父的最后一丝念想都给断了,师父肝气郁结,就当场晕倒了。”
说到后来,他眼角“唰”地一下滚下一行泪来,声音都带了哭腔。
我一愣,不禁道:“到底是啥药把赵神医都难住了?”
赵神医的医术就连高老道都赞不绝口,不然也不会当时第一时间就想到把胖丫送来灵枢馆解毒了,按理说这样被冠以神医之名的大夫对天下的草药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应该如数家珍,天下的药材他不知道的应该很有限才对。
竟然真的会有一包药,里头的成分连一样他都分辨不出来?
净明茫然地往屋里看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地上,伸手指了指。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上的桌子被他上吊的时候蹬翻了,所以现在桌椅板凳的倒了一地,满是狼藉,但是地下压着的一个白色纸包倒很是显眼。
贾山眼疾手快,过去抬起桌子,把纸包拿在手上,拆开了拿来给我们看。
这是一包看上去很像是各种花花草草的枝叶晒干之后形成的东西,中间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干货,像是昆虫或者动物的某些部位似地,但是所有的东西我别说认识了,见都好像没见过。
贾山和胖丫看了半晌,也是挠头。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凑齐这么一包根本没人认得出的药材来?那家人到底是怎么说的?”我拧眉问净明。
净明脸色更加难看了,回忆了一下才道:“他们说我们灵枢馆治死了他们家的人,一定是庸医,如果不是庸医,那么就一定能分辨出他家祖传的一包药的材料和用途,并要我们灵枢馆三日之内给出答案,如果准确无误,那么就放过我们,如果看不出是什么,就要打官司告我们非法行医草菅人命。我师父本来想着就算不能准确说出药的用途,但是辨别出材料想必不难,只要材料中了,推断出大概的用途来定是也能过关,谁知那家人诓着师父写下了军令状才给了这包药,等师父一打开,就知道这次怕是绝难善了了。”
贾山“嘶”地吸了一口凉气,费解道:“他家在你们这死了人,不先处理死人的事儿,却盯着辨药不放?”
胖丫掂了掂手上的药包,意味深长地道:“这么说起来,这家要么是故意找茬,要么就是很看重这包药了。”
我点点头,道:“想要找出一包老中医根本认不出的药材来,那可不容易,用这个来找茬未免成本高了点,我更相信是后者,这家来碰瓷灵枢馆,就是为了知道这包珍奇的药到底是干嘛的。”
“或者说他们大概知道这包药是啥,只不过需要找个人来验证。”胖丫点头道。
净明一听,更伤心了,挣扎着坐起来用手捂着脸啜泣道:“那我们不就是被人骗惨了么,这样下去过了三日之期不能拿出答案,如何交待……怕是师父都要以死谢罪了。”
“那也不至于吧,那也得先验尸看看这人咋死的才能定罪哩。”贾山一脸嫌弃地道:“再说真要是那样你哭有啥用,还不如想想办法呢。”
“这个事儿的关键从来也没在这个死人身上,这个死人充其量就是个导火索,一个被安排好的导火索。现在的根本问题是这些人想要灵枢馆垮掉,如果证明赵神医不行,那么赵神医一辈子打下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对他来说真不亚于天塌一样,他咋可能受得了,就算不以死谢罪,恐怕也要郁郁寡欢,影响寿数。”我忍不住摇头叹气。
“可是这世上怎么可能会存在根本没人认识的药材呢,就算不是药材,这里头的东西这么多样儿,也不可能一样儿都没人认得啊。”胖丫把手上的药材翻了翻,不可思议地道。
我摸了摸下巴,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想到:“如果说这种东西不是什么普通的地上物产,而是什么特殊地方的产物呢。”
“特殊地方?”三个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这事儿我觉得我们可以问两个人,说不定会有这玩意儿的线索。”我从胖丫手里接过那包药,小心地重新包好,嘿嘿笑道。
“谁啊?”三双眼睛眨啊眨地,疑惑更深了。
“高老道和我爹。”
第125章 折箩散
重新翻出灵枢馆的院墙花了一点时间。
主要是净明这小体格,在外头跑了一天,水米未进,翻墙对他来说属实困难了些。
不过好在药材的事儿有了眉目,他那颗求死的心算是死灰复燃了,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精气神,倒也支撑着他一路跟着我们漏夜疾行,赶回了租的小院里。
一进门,就看见高老道正站在院子中间,仰头望月。
今晚的月色倒是极好,万里无云,月光毫无阻碍地朝大地倾洒,照出一片朦胧。
瞧见回来的是我们,他皱了皱眉,目光落在了净明身上,倒难得地露出一丝意外来。
“你们是咋回事儿?”
我摸了摸鼻子,心道这事儿到底是躲不过了,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灵枢馆到底算计过高老道,净明在高老道面前也怪不自在地,一双眼都不敢直视他,只胡乱地往地上瞟。
高老道听我说完,脸色不免有些难看,伸手要过那包药捏在手上,丢下一句“胡闹”,就转身往屋走。
我和贾山交换了个眼神,知道这是不追究我们跑出去这事儿了的意思,赶紧偷笑着招呼胖丫和净明回屋。
进了屋,高老道正坐在炕上仔细端详这包药材,动不动还挑出一两种咬下一点在嘴里尝尝味道,面色很是凝重。
我们也不敢打扰,在屋里各找地方坐下,胖丫去外头烧了一壶水,洗了几个今天刚买的茶碗,给大伙儿泡茶喝。
净明局促地坐在角落里,我瞧他脸色实在不好,又从白天买的一堆东西里掏出两块面包给他垫垫肚子,他像受惊的小兔子似得接过去,小声道了谢,赶紧狠狠咬了几口,噎得直翻白眼,又灌了一口茶水,烫得直翻白眼,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用手使劲给舌头扇风,鼻涕眼泪地糊了一脸。
胖丫瞧着好笑,又赶紧给他递了一块手绢擦脸。
我和贾山忍不住吃吃地笑,还不敢太大声,只能用胳膊挡着脸,憋得满脸通红。
“那个……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这下可是惹出祸事来了。”
高老道看完了,清了清嗓子,看了净明一眼,长叹一口气,幽幽地道。
我们几个赶紧正襟危坐地坐好,虽然对这事儿我多少心里有个预感,知道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是得到高老道的亲口证实,我还是不免心惊。
难道真的有人盯上了灵枢馆,要对赵神医下手么?
我心里暗道。
贾山小心地开口问道:“这包药真的有问题?”
高老道面色少有的凝重,“这包药里没一样是正常的药材,我虽然没全见过,但是里头有几种我走南闯北的时候却听说过,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这一包药应该叫折箩散,并不是给人治病的药。”
我不禁诧异:“药材这东西就是给人治病的,不给人治病,难道是兽药不成?”
高老道给了我一个赞许的眼神,“虽然不是兽药,也沾了点边儿,这东西是妖药,给妖魔治疗伤势的药,其中药材多为稀世奇珍,或者是九天绝地才有之物,又每一种都需要不同的炮制之法,最终才能成为这一包药。”
“给妖魔治病的药?”净明眼珠子都直了,“可是找上灵枢馆的明明是人啊,师叔您会不会认错了,说不定只是药材是您说的药材,配伍却有所出入呢?”
高老道摇头叹道:“折箩散这个名字,是我从师门书库的一本不起眼的破书上看到的,里头还记录了这药的用法和配伍,因为极是晦涩古怪,所以我记忆深刻,才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必然不会错的。”
净明不禁大喜,“那我师父有救啦!”
“有救?”高老道嗤笑一声,“只怕人家挖好了陷阱等你们跳,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连环跳呢,我这师兄一辈子醉心医术,几乎无人能敌,所以总是刚愎自用鼻孔朝天,这下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能找到折箩散这种古怪刁钻的东西来治他。”
净明怯怯地道:“师叔您已经说了药名和药用,只要我师父跟人家说了,这局不就赢了么,按照约定,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了啊。”
高老道冷笑连连,把手里的药包丢在炕上,不屑地道:“这药叫折箩散,是给妖魔治病的药方子,这话你们敢说出去,要么没人信,说你们胡乱编造答案,要么就要诬陷你们这不是治人的医馆,是个暗通妖魔,搞邪门歪道的魔窟,就算这家人会放过你们,街坊四邻也不会放过你们,所以无论你们能不能拿出正确答案,最终的结果都只有一个,就是灵枢馆必倒无疑。”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这局竟然是个死局,如今灵枢馆骑虎难下,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了,而灵枢馆一倒,一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赵神医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怕是也要命悬一线。
我只觉得后脊梁蹿起一股凉气,忍不住摸了摸两臂,唏嘘道:“你们灵枢馆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费尽心机设这样的局对付你们。”
净明还不等说话,胖丫却皱眉疑惑道:“你们说,这家如果是人,那又是哪来的妖药呢,有这东西,会不会是家里其实就藏着受伤的妖魔啥的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几个刷刷就把目光投到了胖丫身上,高老道不禁赞许道;“确实没错,这药不好配置,根本不是人能弄到的东西。既然拿得出整服药,那么必然是和妖魔有些联系才对,想不到城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家,实在是出人意料。”
净明已经傻了,愣愣看着我们都不知道说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这和我们灵枢馆有啥关系?”
“我问你,那天你们接的这个病号,到底是什么病,怎么死的,你师父不可能一无所知吧?”高老道目光如炬,烙在净明脸上,一字一字正色问。
净明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狠狠吞了一口唾沫。
第126章 怪人怪病
那人来的时候天刚亮,净明一大早开了灵枢馆的门,就看见这人站在了门口。
一身黑色布衣,明明是晴天却戴着一顶斗笠,露出斗笠下满是青色胡茬的半张脸。
脸色蜡黄,这么凉爽的天气,也流着黄豆大的汗,顺着脸颊曲曲折折地往下淌。
是个看起来瘦得皮包骨一样的男人。
他微微抬起一点头,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眼尾细长,满是阴霾。
“赵神医在么,我要看病。”
他艰涩沙哑地开口,声音粗粝得像是用砂纸打磨一块红砖,入耳难听得让净明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
但是开门做生意,哪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灵枢馆还是救死扶伤的医馆,净明把人小心地让进医馆来,带进了候诊室,让他坐下稍等,又给他端了一杯热水。
男人倒是也安静,只摘了斗笠,捧着水杯在角落里坐着。
净明师从赵神医,自然也学得一手医术,只不过他年纪小,又贪玩躲懒,所以学艺不精,到现在赵神医也不让他给人诊脉看病,偶尔手痒,也只能靠接待病人这会儿功夫练练望闻问切啥的。
这会儿他就趁着自己师兄没出来的功夫,在旁边假装收拾屋子,实则暗搓搓地观望这个奇怪的男人。
面色蜡黄就算了,这男人的身体呈现出的是不正常的消瘦,好像这具身体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肌肉也非常羸弱,如果说是肝病或者脾胃疾病,那么定然是饮食失常,倒也还算简单,可这两种病并不会让眼睛充血……
他一面在心里把男人的症状和平时背诵的各种病例对号入座,一面在心里暗暗吃惊:照着这男人的病症,身上怕不是得同时存在七八种极难治愈的病,用“病入膏肓”来形容都绝不过分。
这还看什么病呢,直接看棺材比较靠谱吧?
净明心里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眼睛忍不住地在男人身上乱瞟,男人垂着眼皮喝茶,倒也似乎没有发现。
过了一会儿,净明的师兄净惠就来了,见了那男人,也是面色微变,寒暄了几句,就赶紧上去搭脉。
师兄既然来了,净明就不能在屋里晃荡了,只好退出去,但是也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一次学习的机会,左思右想,见四下无人注意,干脆蹑手蹑脚地踩着石头攀到后窗户上,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就见净惠眉头紧皱,仔细给那男人望闻问切之后,才一脸疑惑地道:“你这情况,怕是持续很长时间了,怎么早没来看?”
那男人咧嘴叹一口气,才道;“我本来以为只是小病,找我家附近的赤脚大夫开了点药,结果吃了半个月,反而还严重了,这才听了别人的劝,上贵宝号来看看。”
随即话音一转,皱眉问道:“敢问您一句,我这到底是啥病啊?”
这话一出,净惠的脸色就有点勉强,强笑两声道:“照你这脉象来看,实在是脉象沉浮,虚实不真,走如滚珠,往来流利,应指圆滑,我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脉象,实在不像是个活人该有的。”
那男人脸上顿时浮起一重怒意来,一拍桌子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却已经是个死人了么?你这庸医!”
指着净惠的鼻子骂了几句,他转身就要走,可净惠哪能放他就这么走了,当即拉着他要他把诊金结清。
男人一听咒自己死还要他给钱,更是大怒,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回头就要破口大骂,可张了张嘴,还不等吐出字来,整个人却猛地抽了一口气,往后一仰,一下子重重摔在了地上,把旁边的凳子都砸翻了。
净惠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前去搭脉搏,三根手指往男人手腕上一按,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立刻扯着嗓子喊人。
“快来人啊!快!”
窗外的净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吓得身子一软,整个人从窗户上摔下来,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天啊,死人了……
师兄治死人了!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心里乱成一团。
……
……
净明说完,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哭丧着脸道:“那人就这么突然死了,可我后来回想过那男人的面色,我觉得师兄说得没错,那男人的脸分明是一脸死气,根本不是活人气息。”
“死人又咋会自己跑来给自己治病呢?我看你们灵枢馆啊,就是把人家给气死了。”胖丫瞟了他一眼,一脸不信。
我注意到高老道在净明讲到那男人的症状时就面沉如水,现在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却始终没有说话,不由得好奇问道:“难道还真能有人死了还去看病?”
见我问起,高老道才叹一口气,道:“人身上有三魂七魄,哪怕肉身生机已经绝灭,只要魂魄未散,此人便算不得是死了,相反的,如果魂魄已经散了,那么哪怕人还能走能说话,实际上也是死了,再也没救了。”
“这人是魂魄已经散了?虽然自己跑来看病,可实际上却已经死了?净惠拉着他要钱,他急怒攻心,魂魄动荡,最后一点都散尽了,所以才倒地死了?”贾山试探性地推断道。
高老道却是摇头,目光落在净明身上,“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灵枢馆也不会这么被动了吧?”
净明点点头,怯怯地道:“当时他确实并没有真正的死,净惠喊了别的师兄弟来,把他抬进病房去,师父就来了,一号脉,也是跟师叔的说法一样,这人早就死了,只是不知道为啥竟然还能维持这么久的行动,眼下也只能先用固魂安本的汤药来试着吊着他的这一口气,另一边就喊了别的师兄弟出去找他的家人。”
“可这师兄弟还没等出门,这男人的老婆就带了一群人找上门了,一见那男人的样子,顿时哭天抢地地说我们灵枢馆草菅人命,师父无法,只能详细说明了一切,可那女人却不依不饶,非要我们治好她男人,还定了三日辨药,说是要我们给个说法。”
净明满面忧愁,捂着脸道:“然后她就真的报了警,把我们店封了,还禁止我们外出,说是男人如果不能活过来,就要我们都进监狱。”
我也不禁皱眉,“看来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让这个男人醒过来?”
“男人当然是醒不过来的了,恐怕那女的也是借题发挥,她给你们这包药的时候都说啥了?”高老道皱眉问净明。
净明一怔,踌躇半晌,才道:
“她说,这是她男人天天都喝的药,是……是从我们灵枢馆买的。”
第127章 赵神医
灵枢馆根本不会有这种药。
连赵神医都认不出的药,女人却坚持说自家男人日日从灵枢馆买回家来饮用,一应细节说得有鼻子有眼地,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在撒谎。
可男人来看病,却也说自己之前听了赤脚大夫的话开药吃,没有见效,才来的灵枢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暂时安顿了失魂落魄的净明,再从长计议。
晚上我趁着起夜,到院子里借着月光悄悄看了看藏着八尾猫的卷轴,月光将画面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像是有生命的草芽,贪婪地在月光下摇摆舞蹈。
画上的黑猫已经醒了,却只趴在地上,见我打开了画,便慵懒地抬起一只眼来看我,眼里先是好奇,后是欢喜,最终朝我张了张嘴,似乎浅浅地叫了一声。
月光便如同落进了一面黑洞,全部涌进了画卷里,墨色山水,霎时成了满纸银白。
我朝八尾猫点点头,慢慢合上了画轴,把满纸月光合拢在画卷里,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高老道就提出打算去灵枢馆瞧一眼。
他伤势好得极快,不过一晚,就已经恢复如初,估计是番天蜈蚣确实了得,照他的话说,就是已经把那颗蜈蚣蛋跟他自己融为了一体。
幸好是这样,不然我还很担心蜈蚣蛋在他身体里哪天孵化了,要从耳朵眼睛啥的地方钻出来。
我正一面扒拉碗里的面条一面胡思乱想,高老道却忽地点了我的名字,胖丫用胳膊肘推了推我,我才一愣,抬起头来,正对上高老道询问我的视线。
“小包你跟我去一趟灵枢馆吧。”他又说了一遍。
我有点意外,“咋不让胖丫跟你去,进灵枢馆得翻墙,胖丫那身手,带她比带我强。”
高老道摇头道:“这事儿有些棘手,你会一点医术,说不定还能用得上,胖丫我打算让她和贾山去月老庙探探老叫花子的动静,身手好才有必要。”
净明一愣,飞快地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急道:“那我呢?”
“你?你就留下来看家。”高老道瞥他一眼,见他要张口反驳,立刻嘿嘿坏笑道:“你可是偷偷从灵枢馆跑出来的,要是出门去被人看见了喊出来,那女的说不定得抓住你打一顿再丢回去,你不怕?”
净明唬得脸通红,憋了半晌才默默地低头往嘴里扒拉面条,声音跟蚊子似地“哦”了一声。
饭后高老道收拾了点东西就带着我出门了,我左思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把八尾猫的画交给净明保管,干脆就背在身上,好在卷轴不算太长,塞进我的包里也看不出啥来。
灵枢馆的后巷相对比较僻静,大白天的也没几个人,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巡逻的也不像晚上那么紧密,我和高老道装成附近的街坊,轻轻松松地就翻进了院子。
跟上次差不多,院子里没什么人,灵枢馆里的人个个关门闭户,足不出屋,我和高老道在院子里径直穿过,熟门熟路地进了正屋的东厢,找到了赵神医。
赵神医年纪比高老道还大,按照年龄来说,也是黄土埋到了眉毛根儿的人了,平日里因为保养得宜,倒也仙风道骨,瘦归瘦,却自有一股精气神,让很多附近的老人羡慕得不得了。
此刻却倚靠在床头,头仰着往天,看上去越发形销骨立,满目潦草。
瞧见我俩,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坐直了,朝高老道挥挥手,脸色不自然地示意高老道和我坐到床边凳子上去。
“师兄啊,事儿我都听说了,当务之急是让那个男的能站起来走出这个门儿去,你得起来主持大局啊,你看看外头都成什么样子了。”高老道是个急脾气,一坐下就立刻噼里啪啦地开了口。
赵神医摆摆手,脸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潮红,笑笑道:“你这脾气,怎么总也稳不住。我这几日虽然卧床不起,却也一直在思考对策,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那男人恐怕并不是得了病。”
我不禁暗暗撇嘴,心道死人又咋得病?你这话不是白说一句么。
高老道却皱眉:“他不是得病死的?”
赵神医摇头苦笑:“如果我判断无误的话,他应该是吃了什么东西死了,可是这东西能让他保持肉身不败,所以才撑到了现在,他媳妇说他吃那药已经吃了半个多月了,我在想,什么东西竟然有这么古怪的效用,能让一个肉尸如常人一般活这么久呢?”
高老道叹一口气,道:“是折箩散,这玩意儿你应该没有听说过,我也是在咱们师门藏书楼研究虫子的时候才看到的,是一种给妖物疗伤的妖药,人世间绝难寻找。”
赵神医面露惊讶,旋即舒了一口气,笑道:“难怪如此,你可还记得这药的功效?”
高老道一愣,挠了挠头,冥思苦想了半晌才道:“就记得是给妖魔疗伤的,因为对妖虫也有用,对某些妖虫来说是极好的幼年期口粮,所以我才特意看了一眼。”
赵神医面色复杂地往外望了一眼,俄而忽地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我猜得不错了,也难怪我根本看不出那药材的成分。”他虽然在笑,可我总觉得他声音莫名有些凄凉,像是带了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哭腔似地。
高老道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的话,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来看向他,“师兄,到底是咋回事儿?我咋没明白呢?你到底想通啥了?”
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得到答案,赵神医脸色似乎都好了不少,只定定看着高老道,一字一字道:“这是饲喂妖虫的药。”
高老道一怔,我却已经隐约明白了,忍不住道:“难道那男人能活动这么多天,是因为他是妖虫?所以一直吃这个药,就没死?”
赵神医赞许地看了我一眼,吸了吸鼻子凄然道:“他未必是妖虫,但是也一定和妖虫有关。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他只要在我这医馆里咽了气,我这一辈子的心血就都没了,没了。”
高老道“噌”地一下站起身。
“你也别说这话,那王八羔子在哪呢,师兄你告诉我,我去会会他去!”
第128章 祸虫
正房也是东西屋的格局,原本之前给高老道和胖丫住着,昨日我们走了,又事出突然,便临时把赵神医安置在了东屋,西屋就用来放那个男人了。
也是方便赵神医就近照顾的意思,万一那男人有个什么不好,也好赶紧抢救。
这倒也方便了我和高老道,直接移步东屋,进门往炕上这么一打眼,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男人的样子,倒真是像极了一具尸体。
只是尸体多半因为各种腐化作用,容貌啊啥的都会有所变化,而这男人还能跟活着时候一样,如果忽略脸上的青灰死气,说是睡着了多半也有人信。
高老道一搭眼儿,就“嘶”了一声,皱眉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番,更是脸色难看起来。
我心下好奇,加上自己多少也是个兽医,不觉也眯着眼仔细观察这男人。
这一看,倒真给我看出了点不同来,这男人的胸口上竟然有一根血管,有小拇指粗细,从下往上,鼓胀鲜红,活似一条吃饱了的蚂蟥趴在皮肤底下,把皮肤撑得近乎半透明,还隐隐有所起伏,像是活的一样。
高老道的目光也落在这段血管上,长长叹一口气,道:“师兄真是医术通神,这男人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救的必要了,难怪他病倒了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救下灵枢馆。”
“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皱眉问道:“难道这男人是被妖虫寄生了?这血管就是他身子里的妖虫?”
高老道默然不语,只跟我要了一根银针,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张黄符来,嘴里念叨几句,把黄符紧紧缠在银针上,稳稳持住银针,瞄准了男人胸口上鼓胀饱满的血管,一针扎了下去。
“你疯啦,这男的要是死了,灵枢馆就真完了!”我大急,要不是怕乱动会影响高老道扎针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我都想要把他按住。
可他出手如电,银针一下就没进了男人的皮肤里。
“噗”
像是扎漏了一个气囊,空气中微不可察地发出一个微妙的响声,旋即一股半透明的液体从银针旁边强力喷出,我眼疾手快歪头躲开,那液体一下喷到了对面的墙上,在墙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乳黄色的痕迹,还不断冒出细小的泡沫,发出嘶嘶的响声。
“好家伙,这是硫酸还是啥啊?”我目瞪口呆地凑近看了看这痕迹,不可思议地惊叹道。
幸好我和高老道都躲开了这东西,不然就这一下,我俩中的一个非得破相了不可。
高老道也是倒吸一口凉气,顺手抄起旁边的玻璃杯,示意我找张草纸来。
随即他让我把草纸点燃,塞进玻璃杯里,等熊熊燃烧的草纸烧得差不多了,他立刻把手上银针一拔,把玻璃杯一把扣在了那血管上。
玻璃杯口径够粗,刚刚好把整段血管全都罩在里头,里头空气被燃烧殆尽,整个杯体牢牢吸在了男人胸口。
几乎同时,那血管终于抵挡不住这样的强大吸力,从那针孔上瞬间爆开,炸出一团浑浊的血水,把整个玻璃杯内壁都糊满了。
不等这些挂杯的粘'稠液体流下去,高老道迅速在杯子边的皮肤上一按,把杯子拔下来放到旁边去,赶紧用一块干净手帕把伤口上的血水抹掉。
原本血管的位置已经成了一个凹陷进去的伤口,上头的皮肉和血水都被祛除后,露出里头的肌理来,我定睛看去,差点把早上吃的面条'子都吐出来。
那一指长的伤口里,密密麻麻竟然全都是白色的虫子,这些虫子个头儿极小,细如棉丝,却数量极多,在男人的血肉里探出半截身子来,不断搅动血水,恶心至极。
高老道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换了一个玻璃杯把这伤口扣住,又取了一张黄符拍在杯底,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扭头看我。
我和他眼神对视,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好奇问道:“咋了?”
高老道抹了抹额角的汗珠,眨巴眨巴眼睛道:“这下可惨了,竟然是蚀骨虫。”
“你认得?还有救么?”我听他叫出了妖虫的名字,不禁一喜,心道不枉费折腾这么一场,竟然还真的找出了罪魁祸首,也不枉此行了。
高老道却摇头叹道:“难难难,人已经被寄生成这个样子了,救肯定是没救了,就算把那折箩散熬给他喝了,也是于事无补,反而会有更多刚才那种血泡出现在他身上,那是虫子察觉到肉身没用了,想要脱离肉身,所以才会从身体深处往表皮游动的表现。”
一想到刚刚那种恶心的场面会长满男人的全身,我不禁头皮发麻,正要说些啥,身后已经传来了赵神医讶异的声音:“蚀骨虫么,是那种以妖物为宿主,蚕食妖物欲望和精血为生的妖虫?这东西怎么会长到人的身上来?”
我忙扶着他坐下,手握住他的手臂都能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他也顾不得其他,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高老道,目不转睛地追问。
高老道眉毛都能拧出水来了,一张脸皱得跟个老核桃似地,“我也纳闷,按理说这种东西根本就不会在人间出现,就算有人遇到了,这东西在人的身上也活不过三天啊,可听净明说这男人的情况,说是已经吃折箩散吃了半个多月了,这代表蚀骨虫在他身上寄生至少也有半个多月,这男的看起来也不像妖啊。”
说着还掀开男人身上的衣服看了看,不禁哎呀叫了一声,急道:“我说师兄,你可赶紧有个心理准备,这男人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还纳闷不是说这男人死了么,只是个肉尸,这咋还说这话呢,旋即明白过来,这是要连肉尸的形态都维持不住,彻底成为一具尸体了。
想到这,我也不禁往高老道指着的地方看去,见衣服下男人的肚子上,赫然也出现了两三道手指粗的紫红色血泡,像是一截一截的血管,把皮肤撑得鼓胀起来,还一动一动地。
我头皮都炸了,几乎能想得到这些血泡爆开之后,里头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的模样,一想到这男人的身体里虫子多如牛毛,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神医一声长叹,整个人像是又老了十岁。
“我能如何,只能承认我灵枢馆技不如人,散伙了事。”
第129章 世上再无灵枢馆
床上的男人并没有死,我们说话的功夫,他甚至还偶尔发出虚弱的呻吟,只不过声音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奇怪的是在高老道给他拔除血泡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发出什么更加疼痛的声音,像是根本感觉不到似地。
高老道说这就是肉尸,实际上没有痛感,只不过由于心理作用,会保留一些虚假的感觉,比如那些看似病痛的呻吟,实际上就是体内虫子蠕动和生前的感觉吻合,给他造成了痛的错觉。
赵神医说完灵枢馆散伙儿的话之后整个人反倒精神了不少,示意我俩在屋里别动,自己拄着拐杖出了西屋,到正堂里坐下,喊了人进来,吩咐了几句。
没过一会儿,院子里隐隐喧哗起来,各个屋子里的徒弟们都出了房间,一齐涌进了正堂,在堂中整齐地站好,各就各位。
高老道一脸忧郁地用屋里的桌椅和纸笔画了几道符,贴在男人的身上,我则闲得无聊,趴在门缝往外瞧,想看看赵神医到底想干嘛。
人都到齐之后,赵神医倚在椅子上,目光一一从每个徒弟脸上扫过,最后仰天长叹一声,才道:“今日起,世上再无灵枢馆。”
从被招呼进屋,所有徒弟脸上就已然都是不知下一秒身在何方的彷徨和茫然,到赵神医一一看过他们的脸时是莫名地紧张,此刻这话一出,尘埃落定,所有人竟然慌张地发现,自己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
这才真的让一众徒弟都惴惴不安起来,全都慌忙把脸垂下去,生怕师父从自己脸上看出几分窃喜来。
许久,净惠才小心地抱拳道:“师父,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么?您……也认不出那药么?”
赵神医闭上眼,摆摆手,无力地道:“天意难违,罢了罢了,当年我入师门时,我师父曾经为我们一众师兄弟批命,说我一生命数,尽在‘游蜂作蜜’四字之中,当时我以为是虽然辛苦,倒也丰足之意,如今想来,怕是‘采得百花成蜜后、与谁辛苦与谁甜’之意,倒也应了此情此景。”
净惠一哽,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知道事不可为,长叹一口气才哽咽着道:“师父,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
赵神医摆手打断了他,道:“与你无关,没有你也会有别人,相比之下,我倒希望是你,至少咱们问心无愧,你的医术如何,为师心中还是有谱的。”
净惠万万没想到自己师父竟然会这么说,登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呜咽一声,捂着脸蹲下了身子,竟然哭了。
赵神医摆摆手,让他重新站好,才道:“今日一别,为师也没什么别的好送你们的,就送你们一道药方吧。”
说着缓缓闭上眼,开口念道:“绝地黄,蛭紫苏,三耻玉,服盆蟾酥……”
别说底下站着的一群徒弟一脸错愕,就连我都是满头雾水,正在心里猜测到底他念的都是什么东西,头顶忽地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
是高老道。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到了我身后,也扒着门缝往外看,见到赵神医念药方,惊叹一声道:“他竟然把折箩散的方子给背下来了!”
我一惊,不可思议地问道:“他不是认不出折箩散么,咋会背方子?”
高老道摇头道:“要么他只是装作不知道,因为已经明白无法力挽狂澜,所以干脆装傻;要么是他只知道方子,根本不认识药材,以我对他的了解,八成是后者,不过这么多年还能将方子背诵如流,也确实是天赋异禀,该做个神医。”
我撇撇嘴,不服气地道:“说起来他已经算是个神医了,可还不是‘游蜂作蜜’,一生辛苦,都给别人做了嫁衣么。”
高老道横我一眼,“你小孩子家家懂啥,当年我师父给我们一众师兄弟算命,我师兄虽然得了这‘游蜂作蜜’的评语,可我师父也给了破解之法,就是‘多多行善,一脉单传’,可惜我这师兄一生恪守我师父的话,可人到晚年,却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只一心觉得要将一身医术发扬光大,所以才凭着名气广收门徒,如今果然应了师父的话,实在是让人唏嘘。”
这当口外头的赵神医已经把方子全部默诵完毕,也不管众徒弟能不能记住,只道:“从今日起,你们便不再是我的弟子,当年我师父要我‘多多行善,一脉单传’,我没有听从,才有今日之祸,今日之后,我会关掉灵枢馆,只教导抚育净明一人,他年岁最小又没家人,离开这里怕是也难过活,就当你们这些做师兄的照顾他一场吧。”
说罢挥手让众人各自去收拾行李,自己却起身回了东屋。
众人见形势如此,只能离去,纷纷出了正屋,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一个又一个地在门口朝着正屋磕了三个头,才各自散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背着包袱出了屋子,三三两两地朝外走了。
东屋里,赵神医默默看着窗外渐渐散去的人群,面无表情。
我实在猜不出他现在心情如何,毕竟从解散众人之后回屋开始,他就一直这么站在窗户边,默默看着外头,一声不吭。
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跟门口守着的人说的,竟然也真的就被放走了。
我不禁心中一寒,暗道这事儿竟果然是冲着赵神医一个人来的,所以其他人才能不被牵连地放走,只留下这干巴老头一个人面对这海覆山倾一般的颓势。
我都忍不住有点心疼他了。
“师兄,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半晌,高老道终于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真要留在这守着这么大的院子?”
赵神医凄然一笑,道:“不然还能如何,能专心带一个好徒弟出来,也许是我余生能做的最好的事了。”
高老道笑道:“那也未必,说不定在那之前,师兄你还能再发光发热一下。”
赵神医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他。
高老道一指床上的男人,从怀里掏出那包折箩散来,道;“既然背下了折箩散的药方,那你一定知道煎药的门道吧,说不定能帮你把这瘟神送走。”
“什么意思?”赵神医下意识地问。
“用这玩意儿喂了蚀骨虫,这些虫子就不会闹腾,肉尸也就不会完蛋,也许能坚持到离开你这破院子。”
第130章 送瘟神
赵神医的脸上五光十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地变了半晌,才勉强恢复了正常。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指着高老道,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有这包折箩散!怎么不早拿出来!偏偏等我解散了徒弟才拿!是不是存心看我的笑话!”
高老道笑得有些鸡贼,他把折箩散往桌上一丢,叹口气道:“唉,我还不是突然想到了师父的话,觉得你带着这么多徒弟,尾大不掉,实在不成样子,这才干脆等你解散了的嘛,不然你瞧瞧你那群徒弟,哪个能真的接你衣钵,还不是一代不如一代?”
赵神医脸色黑了黑,深呼吸才让自己咬着牙道:“净明就很有些慧根,好好教导,未必……”
“你也说是好好教导,可是这么多徒弟,师兄你也年纪不轻了,精力总归有限,又能有多少时间教导一个徒弟?”高老道故意在“一个”二字上咬了重音,说完还挑衅似地朝赵神医挑了挑眉毛。
这话倒是实情,净明在赵神医的一众徒弟里算得上是聪慧又机敏,难得的是对灵枢馆极有感情,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一样,不然也不会在所有师兄弟都偷偷收拾好行李准备后路的时候一个人带着折箩散满城打听答案。
可问题就出在了徒弟众多上,人多占用的时间就多,赵神医挨个传授下去,一身本事传得这个一点那个一点,留给净明的时间就不多,所以他也属实学不到太多的东西。
以至于到现在都连个病号都没单独处理过,一身理论知识,毫无实战经验。
灵枢馆并非是什么客似云来的大医院,每日的接诊十分有限,匀给徒弟们练手的机会不多,所以净明这种例子在灵枢馆里也并非唯一。
这从某种程度上导致赵神医的一群徒弟良莠不齐。
所以他才对净惠说出“幸好是你”的话来——至少净惠的本事在馆中还算是拔尖的,看病不会出什么纰漏。
所以高老道这话说得实在是一针见血。
赵神医张着嘴愣怔了半晌,才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更失魂落魄了三分,身子晃一晃,勉强撑着桌子站稳,凄然一笑道:“你说得对,倒是我耽误了这些孩子了,也好,这一散,他们兴许能闯出一片新天地,也能救更多的人,也好也好。”
说完精神似乎都振作了几分,调息一番,迈步到了男人身边,上手去捏他的脉门。
我刚想提醒他这男人已经是个肉尸了,怕是号脉也号不出什么了,高老道却是眼中一亮,喜道:“嚯,师父好偏心,连号尸脉的法门都传给你了。”
赵神医笑道:“尸体也会得病啊,这有啥的,你想学我教给你啊。”
高老道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我可不学,你还是教给净明吧,回头净明得了你的衣钵,过来给我这小徒弟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后头这句却是狭促地朝我挤挤眼睛说的。
赵神医也许是习惯了他满嘴跑火车的说话风格,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把手指扣在男人的小臂上,静心号脉。
我有注意到他按住的位置,和寻常号脉的部位完全不同,可是到底按的是哪里我也说不上来。
几分钟后,赵神医收回了手,捻了捻胡须道:“既然有折箩散在,那也确实还有救这药不用费什么力气,取井水煮,三碗水煎成一碗,滤出汁液就行了。”
这里也就只有我能跑腿了,左右也无事,我当即应了一声,拿了折箩散就跑出去,找到院子里的那口井,提了半桶新鲜井水,拎到厨房,刷锅开火,就开始煮药。
这药材下了锅,一沾沸水,竟然就有一种奇异的清香散发出来,几秒钟的功夫就已经弥漫得满屋子都是了,我用勺子一搅,里头的多种药材竟然就化成了粘'稠的浓汁,连一点渣滓都没留下。
“实在是太神奇了。”我不禁失声赞叹。
这样的药竟然能有人搞得到,说这背后没有猫腻打死我都不信。
我心里暗想。
可这男人虽然中毒极深,看上去倒像是对这妖虫的事儿毫不知情似得,不然也不会坚信自己喝的是治病的中药了,更不会找医馆看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会儿功夫,药锅里蒸汽滚滚,异香扑鼻,我见收汁收得差不多了,找了个碗把药汁倒进去,赶紧送去正屋。
屋里高老道和赵神医正在这男人身上施针,也不知道都扎的什么位置,反正整个身上到处都是银针,看得我浑身冒冷气,赶紧把药递给了赵神医。
赵神医闻了闻,叹道:“我也只是从书上见过这道药方,从没想过有一天能亲眼看见它,果然妖道有妖道的玄妙之处,这样的东西咱们想都想不出。”
说完把药汁吹了吹,一手扶起那男人,另一只手端着碗,把药汁缓缓灌进了男人的嘴里。
热乎乎的汤药入口,男人起初只是条件反射似地往下咽,后头却像是十分饥渴似地,开始大口大口地吞食,一碗药几口就被他喝完了,这才满足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
竟然活过来了!
我眼珠子都瞪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男人在赵神医怀里慢慢睁开了眼睛,朝周围看了一圈,疑惑地开口问道:“咋回事儿,我咋会在这儿?”
高老道都被气笑了,“你咋会在这儿,你还是回家去问问你婆娘吧,不过我可有个问题问你。”
“啥问题?”男人跟没事儿人一样撑起身子坐好,等着眼珠子问。
这功夫我小心地朝他衣服里头瞥了一眼,发现他身上那些原本隆起的血泡似乎都迅速干瘪消散,恢复成了正常皮肤的模样,不禁暗暗咋舌。
这折箩散有饲喂妖虫之用,自然是镇静妖虫的上好补品,没想到妖虫吃了这药竟然连之前造成的创伤都能修复,难道这男人已经彻底成了虫子的窝不成。
想到这看似正常的皮囊里装满了虫子,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高老道却始终盯着男人的眼睛,弹了弹自己衣襟上的灰,状似漫不经心地道:
“你之前吃的中药,到底是谁给你的?”
第131章 又是他
男人被问得一愣。
高老道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弹衣襟上的灰,像是那灰永远也弹不完似地。
赵神医则坐到一边,只目光炯炯地看着男人,一副坐等答案的模样。
两个老头儿稳如泰山,倒是让那男人有点沉不住气了,但是他似乎反应比正常人慢不少,愣怔半晌才急道:“我那可不是什么假药啊,是补身子的神药,寻常千金都难得啊。”
“神药?”高老道嗤之以鼻,“怎么个神法儿啊?”
男人不解地道;“咱们的药入水煮,煮不化,药渣还是药渣,这药入水煮,所有药材都会化为琼浆,吃下去甘美无比,身心舒泰,气力也涨上几分,这还不是神药?我之前得了重病,恰好遇到一位神仙,见我可怜,这才给了我这种神药治病,一吃就好了,不然哪能活到现在?”
我心道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要不是身体里的蚀骨虫维持你的生机,现在说不定都烂得你亲媳妇都认不出你了,哪还会闹腾着把灵枢馆都给封了。
高老道却是挑眉诧异道:“神仙?什么模样的神仙?怎么遇到的神仙?”
男人一听问这个,脸上甚至都兴奋得发光,一脸虔诚地道;“这事儿说来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那时候身患绝症,大夫说时日无多,那天就想着出去走走,也最后看看这世上的风光,可走到城外十里桥,就看到一座庙。”
庙?
我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朝高老道看了一眼。
男人继续道:“说来也怪,我在这城里住了二三十年,从来不知道这地界竟然还有庙,反正刚好走得累了,我就进了庙想歇歇,没想到刚坐下,一抬头,眼前就站着神仙了。”
高老道和赵神医的眉头都拧成一团,只是都抿着嘴角没有出言打断。
“书上都说神仙点化人喜欢变幻模样,有时候是美女,有时候是乞丐,我那天碰到的,就是化成叫花子模样的神仙,这神仙一见了我,就断言我活不过三日,还说有法子治我,并且给了我一包药,让我回去试试。”
“我也是半信半疑,但是神仙也没跟我要钱,我又是活不久的人,死马当活马医呗,所以回家我就把药煎了,这一喝,果然精神爽快,身子轻松,我当然高兴了,于是就又去那庙里找神仙,给那庙捐了一块匾,才跟他换了几包妖,就这么吃到现在。”
男人说到这,脸上露出回味无穷的神色来,还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角。
原来月老庙的匾是你捐的!
我心里恍然,但是又觉得荒谬,那老叫花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凡人,根本不像是能拿到这些妖药的样子,那么这药又是哪里来的?
再者说,光有折箩散也是没用,这药是用来喂虫子的,对人没什么用处,就算他能拿到折箩散,那么他身体里的蚀骨虫又是哪里来的呢?
难道又是九尾猫帮忙?
这念头在心里晃了一圈,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放下。
高老道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皱眉问道:“除了这药材,那叫花子还给了你别的什么东西么?”
“别的?”男人表情慢上半拍,话出口才露出疑惑来,“别的也没什么了啊,神仙的东西哪里那么容易得呢,啊对了,非要说起来的话,第一天我在庙里歇脚的时候他倒是给过我一碗水喝。”
“水?什么水?”高老道和赵神医对视一眼,顿时警觉道。
男人比划了两下,“水啊,一碗水,应该是从井里打上来的,那个庙里有一口井,大概就在正殿的后头,上头还盖了一个小石屋,也就脑袋那么大,护住井口,那水真的好甜啊,我家境也算殷实,走南闯北我也算是喝过不少地方的水,可是我敢说,连北平玉泉山的山泉水都没有这个好喝,那还是当年曾被皇上封为天下第一泉的水呢,也不过如此。”
“既然你喝了药感觉身体安泰,又为啥要来我灵枢馆看病?”赵神医不解地问。
许是身体里已经被妖虫寄生的缘故,男人几乎有问必答,此时摇头道:“我家里的药快喝完了,前天又去庙里取药,可神仙却说药没有了,要去灵枢馆才能找到,所以我就来了。想想神仙也真是神奇,我怕家里媳妇觉得我信奉神仙是在搞怪力乱神,所以平时都跟她说药是灵枢馆开的,这次神仙却也让我来灵枢馆,这不是神机妙算是啥?而且你看,你们果然有药,神仙果然诚不欺我。”
说罢摇头晃脑地下了床,张开双臂反复打量自己。
高老道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朝赵神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对男人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没啥事了,可赶紧起来回家去吧,你再不走,你媳妇都要把这医馆给拆了。”
男人一愣,反应半拍才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朝我们三个抱拳道:“我媳妇脾气不好,肯定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我这就回去说她。”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数也不数就放在一旁的桌角上,又朝赵神医抱一抱拳,这才转身走了。
赵神医像是失神似地看着男人的背影出了院子,也不知道他在外头说了什么,果然门口的人就全都撤走了。
多日来的阴云一朝散尽,赵神医几乎欣喜若狂,只是强忍着情绪,半晌才长长吐一口气,摇头苦笑道:“这男人只能靠折箩散维持,一旦没了折箩散,他还会找上门来,这可怎么好?”
“你还真打算继续开着这灵枢馆啊,反正散都散了,不如彻底些,把这卖了,到郊外买处小院子,好好教导徒弟,不比这强?”高老道才不理赵神医的伤春悲秋,只皱眉对我道:“小包,看来那月老庙的后院大有文章,老叫花子也绝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我点一点头,担忧地道;“难道说那口井里的水有问题?水里有蚀骨虫?”
高老道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摇头道:“不好说,这事儿蹊跷,咱们还是尽快赶过去看看的好。”
我心头一凛,才想到:
对啊!贾山和胖丫如今可就在月老庙!
第132章 白骨填
贾山和胖丫确实遇到了麻烦。
他俩赶到月老庙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日也不是初一十五,庙里没人,倒是越发清幽了。
连走在庙里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
他俩装作来庙里玩的游客,东看看西看看地到了大殿前头,见大殿开着门,里头没有半个人影,干脆进到殿里,仔细端详。
大殿年头极为久远,处处透着一股子年深日久的阴冷,贾山和胖丫绕着神台走了一圈,没发现老叫花子,心里的疑惑却更深了。
这么古老的庙宇,里头竟然没有蜘蛛网。
贾山和胖丫对视一眼,心中双双道了一句“有古怪”。
按理说这老叫花子以月老庙为家,并不用像其他叫花子一样要天天去讨饭,只要好好打理这破庙,就自然有香客会来投些功德钱,数量虽然不多,倒也让他过得比城里别的乞丐要富足不少。
因此也不该轻易离开月老庙才对。
贾山和胖丫心里犯了疑惑,胖丫目光下意识地朝正中间立着的月老像上瞅了一眼,不禁一怔,赶紧拍了拍贾山的肩膀,示意他快看。
贾山心里纳闷,上次他来的时候,专门看过这个月老像,当时那神台上高高端坐的泥塑木偶,面容呆滞,毫无灵气,可现在他和胖丫明明是在月老像的背后,抬头又能看见什么呢?
可等他目光落在月老像的背上,才不由得一怔,那背后正当中,竟然露了一个气窗那么大的窟窿。
难不成这老叫花子还能藏到神像肚子里去?
胖丫却已经先示意他不要出声,旋即身子一纵,轻飘飘毫无声息地落到了月老身上,手脚并用地攀在神像背上,探头就往那窟窿里望。
贾山惊得眼角抽搐,半晌才忍不住朝着上头的胖丫竖起一个大拇指,暗暗叫了个好。
这等轻功都还只是学了她奶奶几成的功夫,这要是换成她奶奶年轻的时候,不得跟个神仙一样?
贾山忍不住腹谤。
上头胖丫眯着眼看了半晌,才面色微动,朝贾山比划了一下,又翻身下来了。
“怎么样?别是那老叫花子真的在月老肚子里睡觉吧?”贾山忍不住打趣。
胖丫摇摇头,面色凝重道:“说了你可别害怕,这月老像的肚子里别的没有,我影影绰绰地瞧着,竟好像全都是白骨似地。”
贾山眼珠子都瞪圆了,倒吸一口冷气惊讶道:“你确定?这种泥胎神像里头多半会装脏,我以前跟我爹见过,多半都是点米啊经文啊符咒啊啥的,哪有用白骨装脏的?”
胖丫摇头,“装脏我知道,给神像装脏开光,让神像灵验。可这一定不是装脏,哪有装脏把神像给装满的,我瞧着这么高的神像里可是装了多半下的骨头。”
这下可让贾山脸都白了,想了想,见胖丫也是一副不敢确定的样子,他干脆自己又爬上神像去确认了一回,甚至还探进去一只胳膊,从神像里掏出一根骨头拿了下来。
俩人脑袋凑在一块儿仔细看了半晌,越看脸越白——这分明就是一根人的大腿骨,上头的血肉像是被完完整整地剥离开似地,只骨头本身还保留着新鲜骨头的湿润质地。
能看得出来这个人死的时间并不算长。
“有人杀了人,还把骨头抽出来丢在了神像里?”胖丫白着一张脸,颤声确认道。
贾山攥着这根骨头,只觉得关节僵硬,也不知道该扔还是不该扔,踌躇半晌,才又爬上去把骨头丢回神像里,再爬下来的时候脑门子上全是冷汗。
“这么想想,这么多的骨头,肯定不是一个人的……这里怕是能装得下七八个人,全装骨头的话,可能十几个人的骨头都能装得下。”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声说。
胖丫怔了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一把攥住贾山的胳膊,匆匆出了大殿,见四外无人,忙带着贾山朝大殿后头绕了过去。
大殿后头的空地宽度只有四五米,却生长着三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大树,树干足有三四个人合抱那么粗,枝干蔓蔓亭亭,撑天而起,把这里仅剩下的一点阳光都彻底隔绝在了外头。
胖丫四处张望,果然在三棵大树底下找到了目标,赶紧拽着贾山赶了过去。
贾山被她拽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站定了,才聚拢精神往地上看去,不禁一愣。
正对着大殿正中的位置上,竟然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台,石台古朴斑驳,高度大概有二三十厘米高,正中间开凿了一个大脸盆那么大的圆孔,圆孔四周竖起四根石柱,支撑起一个小小的石屋,屋顶四壁门窗俱全,石屋中心竟然点着一簇灯火,火苗摇摇晃晃,像是一点星光,被锁在这石屋里。
贾山探头朝圆孔里往下望了望,不禁咋舌:“这竟然是一口水井!”
回头却看见胖丫脸上竟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他一愣,正要说点什么,可胖丫已经先开了口:“那是白骨填。”
这词贾山可是头回听说,不禁问道;“啥是白骨填?”
“白骨填,是一种邪术,用人生祭邪灵来吸引邪灵落坛,拜邪灵满足私欲,这整个月老庙,不,是妙仙观,已经完全被布置成了一个邪灵居所。”胖丫一字一字地道。
贾山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关键的地方还是听明白了几分,下意识地问道:“生祭邪灵?就是神像里那些骨头么?那是有人把人杀了剔成白骨,然后丢进神像里来让神像更灵验的邪术么?”
胖丫点点头,“我也是从奶奶那听过类似的故事,以前总觉得她讲的那些只是传说故事,没想到居然都是真的,要不是白骨装脏这事儿太特别了,我也不会想到这些。”
“那这里又是什么?怎么会有井上正正当当地造个石灯这种布置,实在是太奇怪了,难道这也是白骨填的一部分么?”贾山忍不住问。
“那是锁妖井。”
胖丫还没开口,旁边的树荫里忽地走出一个人影来,慢慢悠悠地道。
第133章 锁妖井
贾山听过这世上有锁龙井。
据说当年大明开国之初,各地多有妖龙作祟,祸害人民,使大明百姓无法安身立命,国师刘伯温奉命镇压妖龙,又在各地挖掘深井,锻造长锁链锁住妖龙镇在井底,百姓这才得了太平。
这就是各地锁龙井的传说,细节上可能各有差别,但是大体的框架却都惊人地一致。
有锁龙井,可却从没听过锁妖井。
贾山和胖丫满心疑惑,条件反射似地扭头往树荫下看去。
树荫之中光影摇曳,那人的身影藏在其中,起初还并不能看清,可很快,他往前迈了一步,终于站在了树荫的边缘。
一身褴褛,头发花白,蓬松胡子上沾着草棍儿,大半张脸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地,脚上蹬着一双破草鞋,露出黑乎乎的一双脚,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他身上的那腌臜味儿。
偏一双眼睛生得贼,盯着贾山和胖丫打量一番,嘴角一咧,眼睛眯了眯,透出一线阴冷的光。
是老叫花子。
贾山一眼就认出了他,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胖丫却先笑嘻嘻地道:“啊,我们还以为这庙里没人呢,所以进来转转,总算看到人了,这地方可真荒凉啊。”
嘴上打着哈哈,背地里却暗暗推了贾山一把,贾山一愣,旋即会意,立刻笑道:“是啊,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得回去了,不然爹该找咱们了。”
说罢挽着胖丫,朝老叫花子点头示意一下,就要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老叫花子嘴角始终噙着那抹冷笑,淡淡地道;“这就要走?能看出我白骨填的秘密的人这世上可不多,我哪里会让你们就这么走了,总要好好招待一下,不然显得我老叫花子没礼貌啊。”
贾山和胖丫哪敢随便接话,这功夫脚下速度加快,恨不得身上插上几对翅膀,赶紧飞出这地界才好。
尤其是胖丫,贾山不知道白骨填的厉害,她却是听奶奶说过,对这里头的事儿算得上门儿清,那白骨填根本就需要活人被硬生生剥去血肉,只留下新鲜白骨,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留此人的一腔怨念,这怨念存于白骨之中,被用特殊的法门封存住,再装脏进神像之内,无数生魂相互撕咬吞噬,最后留下的那个生魂就能主宰装脏的神像,让神像拥有无上威能,再日日受香火一催,几乎是许愿必灵的法器。
本质上来说,这更像是在养蛊,只不过以神像为容器的世界里撕咬争斗的不是毒虫,而是被残忍杀害的生魂。
最重要的是,能最大程度保留生魂怨念的剥骨之法,无一不是需要特殊的法门来修持,有这样力量的人,又怎么会只是一个简单又普通的老叫花子呢。
见贾山和胖丫装作听不见的样子,眼看就要跑了,老叫花子嘿嘿一笑,不疾不徐地蹲下身,朝大殿的阴影里伸出一只手,嘴里念叨着什么,旋即把这只手往地上一按。
“急!”
一声喝出,地上的浓密阴影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忽地一动,旋即潮水一般朝着贾山和胖丫席卷而去。
贾山胖丫此刻并没有逃出大殿阴影的范围,见状大惊失色,胖丫身手敏捷,见状立刻把贾山用力推到阳光照耀的地方,自己则双足一点,飞身而起,攀着大殿的飞檐,像一只敏捷的鸟,轻飘飘落在了屋脊上。
幸好胖丫出手够果断。
贾山被推了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失去平衡,一头摔出了阴凉地带,只觉得周身被阳光照耀,光明温暖,之前在阴影中的一身清凉竟被一扫而空,忙扭头看去,只见那潮水一般涌动的影子紧紧追着自己,可一扑进日光之中,就“滋”地一声,仿佛被灼烧了似地冒出白烟来。
影子顿时缩回阴影之中,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是那阴影中暗潮涌动,像是有无数猛兽蛰伏其中,只要有人敢踏足一步,就会立刻被吞噬殆尽。
“快跑!”
胖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贾山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再也不敢犹豫半分,爬起来拼了命地往外跑。一面跑,一面还不忘朝四周张望,想要找到胖丫。
胖丫在屋顶上看了一眼底下的老叫花子,见这老头根本动都没动,只是藏在树下仰头看向自己,脸上露出阴晴不定的笑意,让人心里发毛。
她也不敢停留,飞身越过大殿的屋脊,几个起落,落在贾山身旁,跟着他一起往外跑。
老叫花子的声音却好像是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们的耳朵:
“跑吧,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能跑出去多远……”
“就凭你们两个小毛孩子就敢闯我的地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今天就拿你们开刀,好好震慑下背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之辈,看以后谁还敢跟花子爷我放肆……”
“你们跑什么呢,难道不想看看我这锁妖井里,到底锁着什么宝贝么,它可是足以取代妙仙观,也足以取代九尾猫的好东西呢,换成别人我还真舍不得,但是你俩既然能逃过我的影子捕手,那给你俩见识见识也不错,说不定还能用你俩培育出最好的白骨填,帮我彻底占领这块土地呢!”
他的话源源不断地攥紧二人的耳朵,听得二人心乱如麻,他俩万万没想到这老叫花子竟然一反常态,从一个只能倚靠九尾猫的叫花子成了如今这个妖冶恐怖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俩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终于忍不住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
这一眼,他俩目眦欲裂,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断壁残垣中处理的大殿巍峨高大,而此刻无数红色的足有手腕粗的粘'稠触手正冲天而起,在大殿后头形成巨大的扇面,密密麻麻的触手蠕动不休,宛如随风波动的水浪,将视野中的半面天空都彻底遮蔽了。
这样的庞然怪物,下一秒就朝着前院洪水一般迎头砸下,卷起的气流将地上的砂石落叶摧枯拉朽地吹开,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第134章 妖寺
“日!这不会就是锁妖井里的妖物吧!”
贾山喊了一嗓子,可周围巨大的声响几乎把他的声音全部吞没,胖丫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是脚下根本不敢停歇,只能加速狂奔,往山门外跑。
这时候他俩不禁双双懊恼起自己的轻敌,就是因为九尾猫被康小包收进了画里,所有人都觉得月老庙只有一个老叫花子,手无缚鸡之力,这才没有做任何准备就来探消息。
哪曾想这老叫花子扮猪吃老虎,背着所有人在这月老庙里搞出这么一个阵仗来,怕是连九尾猫都被他骗了。
“这老叫花子竟然用庙里的老井养了这么个怪物,咱们都被他骗了!”胖丫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就算她一身轻功,可面对这么恐怖的局面,她也只是一个一直被奶奶保护长大的小女孩,哪能不方寸大乱,这会儿功夫还没有腿软,已经是心理素质超乎常人了。
贾山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几条腿,哪里还管什么被不被骗,眼看着那些红色的触手宛如万箭齐发,朝着自己身后唰唰唰地飚射,一溜烟地扎进身后刚刚落脚的地里,溅起大蓬大蓬的尘埃,他只吓得面色如土,只死死盯着庙门,发疯似地往外逃。
二人左蹦右跳,满地打滚地躲避触手,可触手偏偏如雨如蝗,密密匝匝地往下扎,稍有分心,就有可能被那黏糊糊的恶心玩意儿在身上戳个窟窿。
说时迟那时快,这前后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整个前院已经被触手插得千疮百孔,汁液横流,没有一块好地。
万幸的是贾山和胖丫也终于跑到了庙门口,一个猛子扎出了庙门,逃出去好几米远,才回头去看。
那红色触手收势不及,一下抽在门柱上,竟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似地,“嘶啦”一声冒出白烟,烫得那一根触手狠狠一抖,赶紧缩了回去。
一时间万红齐收,笔走龙蛇,漫天而去,眨眼功夫就全都退回大殿后头去了。
胖丫惊魂未定,看看头顶重新露出来的蓝天,又看了看贾山,嘶哑着问:“这……这妖物不能离开月老庙?”
贾山迟疑着点点头,干咽了几口不存在的口水,艰涩地道:“应该是,八成火候还不够,这庙怕是成了一座妖寺,而且咱们惊动了老叫花子,这下怕是要坏菜了。”
见胖丫面露不解,贾山叹一口气道:“这老叫花子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连高老道跟他对上的时候他都瞒得不漏一丝端倪,高老道都被他瞒过去了,今天被咱俩给撞破了不说,还被咱俩给逃出来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杀人灭口的,这下可惹了一身骚了。”
胖丫啐了他一口,道:“亏你还是个男人,我奶奶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老叫花子敢追上来,咱们大不了跟他拼了,怕这怕那的,回去咱们也都得笑话你。”
说完也不理贾山,转身撒丫子就往远跑。
贾山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胖丫已经跑远了,只留下一句话随风飘来,“你再不跑,一会儿那老叫花子可要追上来了!”
贾山这才反应过来,一面在心里暗暗运气,一面追着胖丫的背影撒腿往回跑。
他俩却都没注意到,明明他俩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可老叫花子却始终没有从大殿后头走出来,哪怕那些红色的触手全都收回去了,老叫花子也并没有像他俩预想的那样追杀他俩。
整个月老庙反而现出一种和时令不符的寂静。
本来这个季节,草长莺飞,万物生发,应该到处都是鸟哨虫鸣,生机勃发。
可月老庙里却只有风吹树梢沙沙响,其他鸟啼虫吟一概皆无,就好像这偌大一座破庙,却连半只虫子半只鸟都没有似地。
寂静得可怕。
直等到贾山和胖丫逃远了,老叫花子才从大殿后头转出来,他走得很慢,但是一步一步却走得极稳,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随即又被他脚下带起的妖风一卷,轻轻抚平。
他直走到院子正中,目光远远地看着贾山和胖丫离去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冷冽的笑意,眼中有些许狠戾一闪而过。
旋即他朝地上挥了挥手,院中土地上泥翻红浪,无数红色的触手在地下应声翻滚,刚刚插出来的无数窟窿眨眼功夫就被填平了。
像是一场盛大空明的神迹,在这座荒芜的破庙里上演。
做完这一切,他垂眸冷笑几声,再抬头时竟又成了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叫花子,目中精光尽数掩去,再不露出半分。
“两个小东西,来得倒是不凑巧,我还差这一步就成了,倒是被他俩搅了一通。”他拍了拍衣襟,摇头晃脑地往大殿走,鼻子里哼一声道:“不过也算你两个福大命大,再晚一步,就没这么容易逃走了。”
说话间进了大殿,站在门槛内仰头看了看殿中的月老神像,面上渐渐敛了笑意,开口冷声道:“你也差不多成了,还藏头露尾的干什么?刚刚那两个小崽子进殿的时候你怎么没直接宰了他们,竟然让他们到后头去看到了锁妖井。”
大殿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他跟谁说话,他倒是面色严肃,只死死盯着月老神像,像是在等回答。
许久,那月老神像的脸上才忽地动了动,粗糙描画的五官竟然瞬间模糊成一团浆糊,之后重新从泥塑木偶里浮现出一张诡异的人面来。
这人面平平无奇,甚至只有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只不过从月老的脸上浮现出来,平添了几分别扭和阴森之感,只见它眼珠子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叫花子,唇齿俱全的嘴巴一开一合,语气不屑地道;“看到又如何,后院地下有影子捕手,井中又养着红魔,两个小崽子根本就不是对手,还不是得跟以前那些人一样,最后被影子捕手喝干了血,再被红魔吃光肉,骨头和生魂就都归了我人面郎么。”
说着话,它口中竟然伸出一条朱砂色的长舌头,在自己脸上舔了一口。
第135章 人面郎
人面的话,让老叫花子更不开心了。
他目光沉了沉,冷声道:“人面郎,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次可不一样了,这两个小崽子已经跑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带人打上门来,说不定咱们这个庙都留不住了。”
“怕什么。”人面郎咧开空荡荡的嘴,“反正你也和红魔融为了一体,今晚就要去城中回收那些蚀骨虫壮大力量,不如顺便就找到他们一网打尽吧。”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事,忽地桀桀怪笑起来。
“你说要是操纵那些蚀骨虫在城里杀人,让城里先乱起来,是不是就更有意思了?”
“那不行。”老叫花子断然拒绝,倒让人面郎愣了愣,疑惑地俯首看他。
老叫花子脸上一红,别开脸去道:“我还得入赘张家呢,不然我这么忙活,你真以为我是打算在这庙里安心做个庙祝么?”
人面郎桀桀怪笑几声,“你还真惦记上张家那个小妞儿了?说起来,那小妞儿身上倒是有几分灵性,说不定能是个上好的补药,不然等你拿到了张家的财产,就把那小妞献给我,我吃了她,大概就可以从这泥胎里脱身出来了。”
老叫花子眼中精芒一闪,旋即立刻被他垂眸压下,他慢慢走到神案前,把玩着信众早上送来的供果,漫不经心地道:“人面郎,我瞒着九尾猫把你培育出来替代它,可不是为了让你脱身出来到处乱跑的。”
他曾经无意中得到了一本破书,书中记载了种种培育妖物的法门,可惜他认字有限,只记下了其中几种简单的,还不等研究其它的那些更精深奥妙的内容,这本书就被一场大雨给浇湿了。
书湿了不要紧,可上头的墨迹竟然全部晕开,一个都认不出来,就此毁了。
就是这场大雨,毁了他的书,却也让他来到这座破庙,还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九尾猫的认可,成为了九尾猫的主人。
那书中的炼妖之法,只有借助凡人修炼之后的一点真气才能启动,为此他跟九尾猫修炼吐纳功夫,吸天地日月灵气,这才慢慢地养出真气,又用这真气培育出了蚀骨虫和影缚虫这两种妖虫,取名为红魔和影子捕手,更用书中的方法,养出了人面郎这样几乎要化出实体的白骨填。
短时间内做到这样的地步,旁人想都不敢想,而他因为有九尾猫相助,倒是轻而易举就办到了。
他有时候甚至都觉得是上天选中了他,为了让他成为这个世界的大主宰,所以才一路绿灯畅通无碍。
不然哪会有这么神奇的际遇。
所以他开始布置一盘大棋,而这盘自己将来能在世上呼风唤雨的大棋里,自己培育出来的三种妖物举足轻重,绝对不允许脱离开自己的安排。
其实连老叫花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和妖虫合体之后,身为凡人的卑微的心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度膨胀的张狂,一种近乎于妖的霸道。
人面郎被他语气里的森然唬得一哽,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掩饰道:“我只不过是这么一说,你又何必当真呢,不过说起来,怎么这两天没见到九尾猫,难道又帮你去盯着那张家小妞儿了?”
老叫花子把玩着供果的手一顿,停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昨天我为了加快进度,早早就到后头大树上和红魔融合去了,九尾猫大概是有事出去了,这家伙做了几百年的妙仙观主神,心思纯正,和咱们不同,所以很多事咱们还是小心点别被它发现的好。”
人面郎嘿嘿笑了几声,不无得意地道:“那是自然,在一庙主神的眼皮子底下做事,自然是要小心为妙了,我小心得很,那些生魂我一个都没敢留,全都第一时间吃了,就是怕夜长梦多,万一跑出去一个被九尾猫发现,那我这白骨填的身份可就暴露了。”
“你是我用了九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分了三男四女,又选了阴月阴日阴时杀了,这才培育出来的怨魂,若不是费这么大的功夫,哪可能瞒得过九尾猫。再一个……”老叫花子轻轻拍了拍月老神像的脚背,咧嘴道:“这神像也用了些特殊的玩意儿,是我专门从城里气衰至极的地方取来的土做成的,能极大地吸收这庙里的地气,这才能用地气掩盖你身上那股子死人味儿,不然早就被它发现了。”
“九尾猫当真那么厉害?”人面郎不可思议地问,问完还有些害怕地飞快朝两旁看了一眼,像是生怕九尾猫会突然跳出来似地。
它太高了,老叫花子并没有看到它的表情,不过还是慢条斯理地道:“当然厉害,毫不夸张地说,就你们三个,九尾猫一巴掌就能按死……不过我猜它是回不来了。”
三个自然指的是人面郎,红魔和影子捕手,但人面郎更好奇的是老叫花子的最后一句。
“什么叫它是回不来了?”它好奇地问。
老叫花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郁,不过很快他就扯出一丝浅笑,解释道:“我刚见到它的时候,你这位置还没有神像,只有一根柱子,上头挂着一幅画,九尾猫就是从画里出来的,后来我想到我那本书里的记载,想用画控制住它,可惜回来找的时候,画却不见了。我记得我那书里写着,这种用画藏身的九尾猫,若是强行离开画久了,就会慢慢失去力量,最后烟消云散,我估摸着它出来都这么久了,怕是也快了。”
他不知道九尾猫之所以能离开画卷,那是因为沾了康小包的血,并不是他以为的强行离开。
可人面郎听到这里,就不禁心底往外蹿起一股寒气。
这老叫花子对尽心帮他的九尾猫都能这么凉薄,对自己这三个亲手创造出来的妖物又能有多少情分。
说不定遇到什么事儿,也是直接放弃了事,根本不会有半分怜悯。
人面郎和那两个妖虫不同,妖虫没有思维,全凭本能做事,可它人面郎是用活人生魂做成的白骨填,虽然这些生魂生前的记忆脾气品性全都被术法抹去了,但是作为人的情绪和心思还在。
所以此刻它就留了个心眼儿,对老叫花子暗暗防备起来了。
“那……晚上进城回收蚀骨虫幼虫的事儿……要等九尾猫回来么?”人面郎试探着问。
老叫花子摇摇头,一手按上神案。
“那些幼虫也养了些时候了,等不得了。”
他抬起手,缓步走出了大殿,只留下神案木板上一个凹进去的手掌印。
人面郎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