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隐仙派逆徒
事情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
那时候天下还乱,三教九流动荡不安,道门的诸多门派也被冲击,有些在内忧外患下彻底消亡,有些依靠一些地方势力,苟延残喘,拼命为祖师爷延续一线血脉。
隐仙派算是道门之中极小的一个派别,听名字就知道这个门派平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么藏于深山,要么藏于闹市,并不常现身人前,更因为这门派里都是些崇尚隐于世间,安心修道之士,因此法术高深者众多,不惧来犯,因此在这乱世之中倒也还算安稳。
彼时只有三十岁左右的高老道,道名元成,正是隐仙派掌教赵永信的亲传弟子。
高元成性情洒脱不羁,最不喜约束,做事也是天马行空,大有古代高道的飘逸风采,更兼聪明伶俐,对道术的领悟极高,因此深受赵永信的喜爱,将一身本事都传给他不说,甚至连宫观藏书楼也对他全面开放,一应珍藏典籍任他参阅修习。
这不但让一众师兄弟又羡慕又嫉妒,更让高元成的胆子越来越大。他本来就是个术痴,更是沉迷于各种精妙的民间术法,为此不惜直接搬进了藏书楼里居住,就为了寻找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民间方术,精进学问。
可惜此刻偏逢末世,道门衰亡,民间方术更是濒临绝灭,很多书上记载的秘术由于缺失关键部分,又无人指导,大多都无法修习。
高元成几乎翻遍了藏书楼里浩如烟海的书卷,才终于拼凑出一份完整的秘术修习法门,他为其取名为炼虫术,如获至宝。
所谓炼虫术,顾名思义,便是以虫作为媒介,加以培养训练,用特殊方法改良品种,使虫子通灵,并拥有特殊的能力。
和南疆苗族蛊毒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较之高明不少,苗族蛊毒培养出的虫蛊只能算是傀儡,炼虫术炼出的虫却堪称灵物。
高元成废寝忘食地偷偷试验炼虫术,在失败了无数次之后,终于被他成功炼出了一种灵虫,他欣喜若狂,将这灵虫命名为“番天蜈蚣”。
番天蜈蚣是用普通蜈蚣炼成灵虫,通灵性,毒性极强,一滴毒液便能毒死百年古树,最关键的是如果将番天蜈蚣放进人的身体之中,番天蜈蚣便会寄生于人体,和人体共生。注入番天蜈蚣的人能够迅速愈合伤口,不惧刀兵,百毒不侵,更能不畏水火,甚至无限延长人的寿命——这几乎等于让人长生不死。
但是代价就是人的奇经八脉都会被封住,导致再也不能练武和修行,已经练武和修行的人也会修为尽废,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高元成炼成番天蜈蚣,自然得意非凡,恰逢天下动荡,倭寇入侵,掌教赵永信自觉年事已高,又忧心国运,便在大极乐宫召集隐仙派中的道门弟子,举行比武大会,选出本领高强之人接任掌教,率领派中弟子共赴国难,延续香火。
高元成自然是其中呼声极高的掌教人选,凭他的实力,比武大会之中力压群雄,一骑绝尘,直到接任掌教,实在是顺理成章之事。
但是万万没想到,在最后一场的巅峰对决中,他却险些败给同门师弟张元和。
张元和年纪不大,比高元成还要小上四五岁,平时在大净乐宫里也是沉默寡言,离群索居,谁也没想到这师弟会在比武大会上成为一匹黑马,一手武功惊才艳艳不说,就连奇门秘术也是信手拈来,行云流水,令人震惊。
高元成在门中从来都被高高捧起,几十受过这样的羞辱,登时心里憋了一股火,场下众人眼中的惊讶和戏谑,师父眼里的失望和诧异都在他眼前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地转动,几乎把他击垮。
为了不在一干师兄弟们面前输给师弟丢尽颜面,在自己的所有秘术都被张元和一一轻松化解之后,他一咬牙,干脆拿出了苦心养育成年的三条番天蜈蚣,催动灵虫,挡住了张元和的进攻。
番天蜈蚣一出,掌教赵永信脸色就变了。
可是红了眼的高元成哪里还会注意这些,在见到张元和眼中的震惊后,他哈哈大笑,只觉得胸中一口浊气散得痛快,当下连连催动灵虫,朝张元和疯狂攻击。
番天蜈蚣浑身宛如铜铁,体型小巧,速度又极快,想要制伏绝非易事,张元和原本圆融一体的招式终于出现了破绽,渐渐吃力起来。
高元成心中大喜,利用三条番天蜈蚣分成三路,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张元和击落。
眼见张元和就要命丧灵虫之口,掌教赵永信一拍扶手飞身而起,几个起落登上擂台,手中捏着三张灵符,在面前虚画几下,那灵符无火自燃,化作三道流光,激射而出,准确无误地洞穿了三条番天蜈蚣的头部。
三条番天蜈蚣扭曲成一团,噼里啪啦地掉在了擂台地面上,当场毙命,连肉身都被灵符之火烧成了一把灰,风一吹,散落无踪。
“混账!为师让你钻研道术,你竟然暗中修炼这炼虫之法,还养出这等妖虫,实在是逆天叛道,你可知道炼虫之术有伤天和,后患无穷,当年一经现世就被道门定为禁术不得研习。你既修习此法,我隐仙派留你不得,看在往日的师徒情分上,今日只毁去你的妖虫,将你逐出师门,以作惩戒,你马上收拾东西,去吧!”
一番话犹如一桶冰水,望高元成兜头浇下,把他心里的满腔火焰霎时浇灭。
他怀里揣着数条番天蜈蚣离开从小长大的山门,可隐仙派中素日看他不顺眼的师兄弟们却不肯放过他,将他身具妖虫之事散播了出去。
妖虫兹事体大,纵然当时天下混乱,道门已然广为告知,高元成遭到天下道门的疯狂追杀,人人都要杀之而后快。
对于高元成来说,之后的三十年,是东躲西藏的三十年……
是黑暗的三十年……
第17章 压箱底的本事
“啥玩意儿?你有什么蜈蚣这种厉害东西,刚才咋不用?”
我听完高老道的故事,忍不住气鼓了脸。
好家伙,听他一顿吹,这番天蜈蚣简直就是无敌大杀器啊,这要是丢出去几只,别说大蛇了,就连鬼猪羔子都能给秒杀成渣渣。
高老道本来一脸黯然,被我这话一激,不禁额角青筋暴跳,恨恨地瞟我一眼,咬着牙道:“我要是有番天蜈蚣在身,还废什么话。当年我那些师兄弟们向天下道门举报我豢养妖虫,导致我被道门追杀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几条成虫在这么多年里都被追杀我的人弄死了。”
“这么说,这番天蜈蚣绝种了?”我能听出来高老道字里行间透漏出的寒意,不禁有些齿冷。
高老道冷笑两声,有三分得意地道:“哼,他们怎么会斗得过我?当年被一路追杀,为了避其锋芒,我把番天蜈蚣的蛋藏在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如今只要再挖出来加以孵化,番天蜈蚣必能重现于世。”
我一愣,猛地想到这老头儿之前说的话,不禁恍然大悟,“你把蜈蚣蛋藏在山东坟了!”
“不然我怎么会来这地方?”高老道嘿嘿一笑,趴在洞口上往下看了看,语气难掩激动,“番天蜈蚣是我的得意之作,若不是想要留它一脉,老道我怎么会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今天就是番天蜈蚣重现江湖之日,小子,你可是个有福之人!”
他那模样多少带了点癫狂的意思,我想翻个白眼,但是又怕他不高兴,就只在一旁默不作声。
高老道也并不在意,他打量了一番盗洞,啧啧几声,自言自语道;“这山东坟底下有宝啊。”
我一听这个“宝”字,登时来了精神,“有宝贝?啥宝贝?听说盗墓贼都喜欢挖坟地里的古董,挖出来能换钱,买啥水果糖啊新衣服啊啥地,可值钱了。”
“你小子也没见过啥世面,水果糖新衣服算啥,古董那东西真值钱起来,买房买地都是小意思,不过我说的宝可不是那东西。”高老道不屑起撇撇嘴,指了指盗洞,道:“这盗洞垂直向下,又横打深入,这可不是寻常打法儿,底下一定有坚固的宝盖墓顶,这才不得不绕道而行。”
我又听见了个新鲜词儿,“啥是宝盖墓顶?”
高老道瞥了我一眼,“就是底下有大墓,为了防止被盗,在墓室上头做了一个特别结实的顶子,寻常的工具根本不可能挖透。”
我脑子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啥意思,立刻想到了堆积如山的水果糖,忍不住也往前凑了凑,垂涎道:“连个屋顶都修这么结实,那里头得藏着多值钱的宝贝啊!”
“真是古怪,当年我把蜈蚣蛋藏在这的时候,这明明只是一座寻常的荒坟,我记得坑里就一副棺椁,我瞧着在这一片还算结实,应该不会轻易烂没了,这才把蜈蚣蛋藏进了那棺材里,可眼下怎么竟多出一座大墓来?真是古怪古怪。”
高老道捏了一把盗洞口的泥土,藏在鼻子地下闻了闻,费解地连连摇头。
我根本就不信他这话,“我爹说这地方就是乱葬岗子,当年闯关东的人穷得恨不得全家穿一条裤子,哪有钱置办结实的棺材啊。”
这话一说,高老道也有点懵,想了半天也不得其解,干脆摆摆手不去细琢磨这事儿了,仰头看看天色,见层云密布,隐隐可见微末的天光,不禁懊恼道:“真是失策失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地方居然出了四爪蛇,白白耽误了不少功夫。”
空气里不知何时开始弥漫起一股浓郁的土腥气,身上也能感觉到明显的潮湿,我情知将要下雨,不禁催促道:“还等啥呢,咱们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想到能实现水果糖自由,我恨不得立刻跳下盗洞找到底下的大墓,什么活尸恶鬼竟然一时之间全都忘到脑后去了。
高老道白了我一眼,一屁股坐下来,皱眉道:“不可莽撞行事,这地下连四爪蛇都有,还不知道会出来什么怪物,咱们轻易跳下去,说不准就要交代在这了。”
“那你说咋办,下又不行,回去两手空空不是更不行?咱们可是来查恶鬼的,现在恶鬼的影子都没有一个,光在这儿耽误工夫了,我都不如回家睡觉去了。”我一想到水果糖泡汤了,顿时不干了,站起身拍拍裤子抬腿就要走。
高老道一把拉住我,不满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驴,难道我不希望抓住恶鬼还陈家屯一个太平?总得想个办法才是,哪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道理!”
我被他拉得重新坐回地上,气鼓鼓地瞪他一眼,也不说话,就看他能有什么招儿。
高老道搓了搓手,犹豫半晌,到底拗不过我,一拍大腿道:“罢了,今天老道我就拿出看家本事来,让你小子开开眼。”
我心道你看家本事不是番天蜈蚣么,成年的蜈蚣早就被道门消灭了,剩下的卵又都在地底下埋着,你还哪来的看家本事?
不料高老道说完这话之后便深吸一口气,再不言语,只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在胸前不断结印,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嘀嘀咕咕,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么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他才一口气仰面吐出,随即从怀里掏出四张黄纸剪成的纸人来,剑指在纸人上比划了几下,望空中一撒,嘴里喝了一声:
“天地水火,四象归心,听我号令,速速现身!”
他这四句一出口,我胸口蓦地一热,险些烫得我叫出声,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竟是护命红纸在发烫,这热量瞬间便从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把坟地特有的阴寒冷意霎时驱散。
我还来不及惊讶护命红纸的变化,高老道手中的纸人却已经发出哗啦啦仿佛风翻书页的响声,飘然散开,旋即稳稳站在半空,齐齐朝高老道鞠了一躬。
纸人竟然活了!
第18章 素笺寻仙
高老道手持剑诀,望纸人隔空一点,又朝盗洞方向反手一挥。
四个纸人如同得到了命令,纸张一抖,无声无息地飘然而下,竟然排着队钻进了盗洞里。
很快就消失在了盗洞深处的无尽黑暗里。
高老道像是消耗了不少力气,喘着气一屁股坐下,调息半晌,才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道:“好家伙,太久没用这招,还有点吃不消了。”
我瞠目结舌地指着盗洞,说话都结巴了,“这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高老道嘿嘿一笑,“小子,开眼了吧,这就是道术,我在隐仙派修习多年,尽得真传,可惜好多年都不用了,这招‘素笺寻仙’还是本门十三代祖师传下来的秘术,如今天下怕是就我一个人会使了。”
之前什么定住鬼猪羔子都没有啥感觉,但是这一手真是震惊了我,这完全违背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我从前的意识里,剪纸人这种东西只有过年时候装饰窗户才用得到。
我还从没想过纸人会活过来。
“它们是去干啥了?”我不可思议地问,“帮咱们探路?”
“嘿嘿,探路?本事不入流的人做的纸人才只能探路,老道我做的咋可能会只有这一种本事。”高老道得意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土,眼中精光一凝,“我的素笺,不止会探路,还会帮咱们事先解决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最关键的是,能轻松拿回里头的宝贝。”
我有点没懂,但是知趣地没有再问,只是屏住呼吸,和高老道一起静静地注视着盗洞。
四个纸人并没有让我们等太久。
大概也就是一袋烟的功夫,盗洞里忽地响起一声遥远又渺小的声响。
像是小石子敲响了地底深处的编钟,又或者是铜灯撞到了石头的棺椁。
在这凌晨十分,格外的刺耳。
我和高老道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和惊诧。
高老道一骨碌爬起来,拉着我往后硬生生退了一大步,眼珠子死死盯住盗洞,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有点迷糊地看看盗洞,又看看高老道,正要问个明白,冷不防盗洞里“噗”地一声,竟然从下往上喷出一股强劲的气流,吹得飞沙走石,扬了我和高老道一头一身的尘土砂砾。
这气流说不出来什么味道,像是某种鱼腥味,又像是什么动物的腐臭,我猝不及防之下吸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高老道立马从怀里掏出几颗豆子一样的东西,塞给我两颗,示意我塞在鼻子里。
我情知出了变故,哪里还敢犹豫,手忙脚乱地塞好,发现这豆子倒是有一种特别的清香,把秽气一扫而空,我摇摇头,觉得清醒不少,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这四个纸人不会把地下的宝贝给炸了吧!”气流持续不停,呼啸刺耳,我说话的声音自己都有点听不清。
我俩这会功夫又退出去了好几米,这才感觉空气清新了点,说话也不那么费劲儿了。
高老道眉心紧锁,“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地下的情况比我预计的还要复杂,有比四爪蛇还厉害的东西在这底下。”
我虽然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是得到证实还是不免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心道护命红纸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否则今天我可就成了这乱葬岗子里的一缕孤魂了。
护命红纸这时候却毫无声息了,就连刚刚的暖流也好像只是我的幻觉,周围又重新被阴湿的凉气笼罩,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我心里焦急,正要喊高老道保命要紧,没想到话还没出口,盗洞“轰”地一声,竟然从地下裂开了。
无数碎土石块被炸开,朝四周飞溅,像是炸弹被引爆了似地,碎石土砂喷了我和高老道一脸。
我手忙脚乱地挥开沙土,就见盗洞的位置上赫然探出了一个硕大的头颅。
我吓了一跳,刚要喊,高老道却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力道之大,让我恍惚以为自己被他打了一个耳光。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看清那头颅的样子。
这一会儿功夫,那东西已经从盗洞里爬出了大半个身子,那头颅足有脸盆那么大,比正常人的脑袋大上一大圈,关键是他全身披挂褴褛,已经看不出衣服本来的样式和颜色;从衣服间隙里露出来的皮肉腐烂成了青白色,有些部位还有成团的蛆虫在筋肉之间蠕动,随着肌肉的伸缩簌簌地掉落;他的脸朽烂了大半,眼窝露出雪白的骨头,鼻子嘴唇也全烂没了,只在脸上留下几个糟烂的窟窿。
像是在这坟里腐烂了多年,却骤然复活了的一具腐尸。
风一吹,浓郁的尸臭味瞬间扩散,熏得我一口气没上来,可也霎时激活了我脑海中几乎忘却了的记忆。
这是那一晚我看见过的活尸!
“就是它!它就是我那晚看见的活尸!”我挣脱开高老道的手,惊恐地抓紧高老道的袖子。
话没说完,高老道已经一把拽住我的后脖领子,纵身一跃,竟然把我整个拎着朝后蹿去,我耳边只听呼呼风响,脸颊被片风刮得生疼,眼中的活尸几个呼吸之后便在视线中成了一个朦胧的黑点。
高老道这一下,不知道蹿出去了多远,等我再度双脚落地,朝四周围一望,才发现我们距离那座大坟已经隔了七八个坟头。
头顶的云层禁不住一层一层的堆叠,终于落下千丝万缕的雨线,四野一片蚕食桑叶的沙沙声。
隔着雨帘,我看见那活尸身边已然站了四五个同伴,所有的活尸都僵硬地活动着身体关节,在雨里茫然四顾。
而它们身后的盗洞里,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往外爬出新的活尸来。
我能感觉到心脏在胸口用力地狂跳不止,嗓子里像是塞住了什么,一时竟然说不出半个字。
头顶忽地传来高老道带着寒意的叹息:
“这下惨了,捅了活尸窝了。”
第19章 十八活尸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山东坟底下埋了不知道多少无主的尸骸,如果全都成了活尸,那场面简直不亚于一场灾难。
我几乎不敢想象这些活尸扩散开的情形,因此立刻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高老道,“决不能有那么多活尸跑出来,不然山东坟两边的村子,甚至是整个县城,就都完了。”
高老道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明明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乱葬岗,怎么就成了活尸的养尸地。
“这里向阳背水,明明是至阳之地,当年应该也只是随便选的空地填埋尸体。表面虽然有坟堆,可实际上也都只是象征性地堆起坟头,根本没有规规矩矩地下葬。至阳之地又堆叠着埋葬尸体,这地方就算再过一百年也根本不可能养出活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着高老道的喃喃自语,忍不住争辩:“你把我们这山东坟说得一文不值似地,那你当初为啥还把什么蜈蚣蛋藏在这?你咋不去藏个好地方?”
“你懂个屁。”高老道啐了一口唾沫,迎风吐出去老远,“我那蜈蚣蛋只有被大量阴气滋养才能一直不被孵化,这地方虽然不是啥上风上水的宝地,可贵在尸体够多,阴气十足,所以我才选择了这里。”
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一脸看乡巴佬的表情,让我忍不住也朝远处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道:“本事这么高,你把前头这些活尸都解决了啊,再这么一直往外爬,我看都快有二十个了,咱俩加一块儿也打不过啊,吹牛算啥本事。”
这话激得高老道脸通红,他运了半天气,才咬着牙恨道:“你个小兔崽子,嘴挺毒,我虽然对付不了这么多活尸,但是眼看天就要亮了,虽然是阴天,可阳气上升,这些活尸在外头呆不了太久,只要它们老老实实回到地底下,我就有办法收拾它们。”
我对这话半信半疑,但是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就只能跟高老道站在坟堆上像两个落汤鸡一样盯着活尸们,一刻也不敢松懈。
可惜高老道猜错了。
天光稍亮起来的那一刻,这些活尸确实有些不安,开始在原地缓慢地来回走动,嘴里缓慢粗粝地嘶吼着,等到远处村子里的鸡叫声透过雨帘隐隐约约传过来的时候,活尸们终于坚持不住,声音也焦躁起来。
可就在我和高老道以为它们会退回盗洞躲避的时候,它们却突然集体朝一个方向飞速移动。
没错,就是飞速。
之前那慢吞吞的模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疾速移动的十多道身影,这些身影飞快地冲破雨帘,从我和高老道两侧的坟堆里几个起落,很快就消失在陈家屯方向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和高老道全都来不及反应,不禁目瞪口呆。
况且就算能反应得过来,凭我们两个人也根本无法拦住全部的活尸,它们数量太多,我粗略地数了下,应该足有十七个。
这么说算上之前从里头爬出来的那只,一共有十八只活尸从坟堆里跑出来。
我心中一动,忙将这个想法告诉高老道。
高老道脸上血色全无,看起来格外苍白,听了我的话,忍不住长叹一声,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活尸身上有些什么?”
我一怔,飞快地回想了一番,旋即“啊”了一声。
“是……是鬼气,活尸身上有鬼气!”
没错,就是鬼气,我分明隐约看见,每一个活尸身上都缠绕着几道若隐若现的鬼气,像是跗骨之蛆,在它们身体上蜿蜒飘荡。
“这么说陈家村里的两道鬼气也是活尸,是我那晚看见的那只活尸!”
我瞪圆了眼珠子,身上像是被冰水浇过似地,控制不住地战栗。
这么说第一只活尸还在陈家村,就是大宝二宝撞见的那个东西,所以他俩才被鬼气附身,进而把鬼气带进了家门。
高老道显然也想到了这里,面色登时凝重起来,朝我一挥手,拔腿就朝盗洞方向跑。
我有点懵了,心道怎么不是去追那群活尸,要是真的被我猜中,活尸们定然会追着之前那只活尸的气味跑去陈家屯,那毫无防备的陈家屯可就要倒大霉了。
高老道形如脱兔,在雨里发足狂奔,很快就重新站在盗洞边缘,还不等喘匀气息,就疯了一样用双手狂挖洞口。
我浑身都被冰冷的雨水浇透了,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像是贴了一层鱼皮一样难受,但是看着高老道这样癫狂,我又偏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也随手捡了一根棍子,卖力地帮高老道挖土。
原本的盗洞被活尸搅合成一个破破烂烂的豁口,雨水一浇,坍塌了大半,要是不能尽快挖出洞口,雨水一冲,怕是连痕迹都不会有了。
这么挖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重新打通了原本的洞口,高老道长长吐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早就亮了的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我道:“你放心,村里人气足,这些东西不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只能找地方藏起来静待时机。我刚刚掐算了下,最近的阴日是三天后,那时候才是真的糟了,在那之前,咱们必须找到制服它们的法子。”
我身上满是泥水,脚上的胶鞋被一层老黄泥糊得严严实实,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听他这么一说,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不少,赶紧直了直僵硬的腰,在一旁的石头上用力刮掉鞋底的泥巴,嘴上问道:“你有啥主意?咱们不会还得下去吧?”
这会儿功夫,雨越下越大,雨声磅礴喧嚣,四野白茫茫一片,百米之外根本看不见人影。
高老道略一颔首。
“活尸的数量我也注意到了,十八这个数字绝非寻常,背后定有蹊跷。只有去坟里找到十八活尸出现的秘密,才能知道怎么消灭它们。”
说罢,他纵身跳进了盗洞里。
第20章 孵化活尸之地
山东坟实在是一个太过于平淡无奇的地方。
几十年来,这里从未有人遇到过什么灵异事件,更别说活生生的尸体从坟堆里跑出来了。
起伏的坟头表面上风平浪静,像是绵延不绝的山地丘陵,谁又能想到,这里说不定早就酝酿着一场惊天的变数。
我随着高老道跳下盗洞的时候,心里还满是荒谬的感觉。
事情怎么就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墓道很窄,最初竖直的一段还可以容纳两个人站立,可当盗洞变成横向纵深,高度充其量也就只有六十公分,我下盗洞的时候高老道已经没了影子,我听见横向的盗洞里传来他窸窸窣窣往前爬行的声音,不敢耽搁,也只能硬着头皮趴在地上往里爬。
盗洞里一片漆黑,我耳朵支棱着,不断判断着我和高老道之间的距离,可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这盗洞太长了,长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估摸着我已经爬了有半个小时,竟然还没有任何到头的意思。
“咱们到底爬进什么地方来了,怎么爬起来没头儿啊?”我忍不住低声朝前喊了一声高老道,试图让他给我答疑解惑。
听声音他是停下了,但是没有说话。我摸索着往前爬了一小段,很快就摸到了他的布鞋,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有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觉。
人在黑暗里呆久了,多少能看见点东西,我就模模糊糊地瞧见高老道在怀里摸了一阵,取出一个什么东西来,在手上鼓捣几下,那东西忽地亮了,吓了我一跳。
“手电筒都把你吓这样?胆子这么小以后可得多练练,说不定以后你也要跟这些牛鬼蛇神打交道,胆子小了可不行。”高老道呲着牙乐道。
我横他一眼,“有这么一回就够了,要不是外头下大雨,我早回家去了,才不会跟这些……打交道。”
我吞了吞口水,没敢把“牛鬼蛇神”这四个字说出口。
“我跟你说,你小子啊,就是干这个的这块料,没跑儿。”高老道故作高深地瞟了我一眼,才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这盗洞不知道是谁挖的,要么是够专业,要么是走了狗屎运,其实也就前头几米是盗洞,后头这么长一截已经是墓道了。”
墓道?
我一愣,不敢相信我会在这地方听到的这个词,“墓道不是很大的坟才有么?”
高老道示意我摸一把旁边的洞壁,我把手掌按上去,顿时明白了——触手冰凉坚硬,甚至有一层黏滑的水汽,这是石头才有的质感。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儿建墓,这里明明是山穷水困之地,埋在这里子孙后代难出头不说,墓主的魂魄也只能被囚禁在这,根本不能顺利投胎转世,莫非点这个穴的人跟这家有仇?”
高老道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语,手上却没停,我注意到他左手五根指头一直在不断地相互掐动,像是县里广场上一毛钱一次的算命瞎子。
发现我在看他,高老道也不避讳,皱眉道:“这条路就一条线,并没有岔道儿,按理说活尸也应该是从这条路上来的,我能感应到纸人的大概位置,不过它们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真是古怪。”
“这底下不会还有活尸吧?”我一想到那些活尸恶心的样子,就忍不住肠胃翻腾。
高老道招手示意我跟上,“应该不会,别说活尸,出个活物都难,四壁全是石头砌成的,严丝合缝,蛇虫鼠蚁都钻不出个洞来,用个千八百年的都没问题,什么活物都不可能进来。”
好家伙,这不是比防空洞都结实?
我心里惊叹,手脚并用地跟着高老道又爬了一会儿,这才感觉身体周围豁然开朗,好像一下进入了一个空旷的空间。
说是空旷也只是相对于之前的甬道而言,实际上这地方高度也就是不到两米,勉强能让人站起来。
高老道用手电筒四下照了一圈,语气不怎么愉快,“得,这应该就是殉葬的地儿了。”
所谓殉葬,正常都是用殉葬坑,把人往里一丢,撒土回填,活生生把人垒在黄土层里,寓意死后也成为墓主的奴隶,服侍墓主的衣食住行。
这事儿我还是从县里说书的嘴里听说的,现在听高老道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有点扯淡,哪有殉葬用一间石头墓室的?
再说就算这墓主人有那个大病,非要用石头墓室当殉葬坑,那这屋里空荡荡一具骸骨都没有,它也不像个殉葬的样儿啊。
我不禁质疑了高老道的专业性。
高老道也没理我,在这空荡荡的石头屋子里四外瞅了一圈,很快就发现墙上似乎刻着什么壁画。
他走近墙壁,举着手电一一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平生第一次跑到人家墓里,不害怕也肝颤,当然得紧跟高老道的脚步,所以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墙上的壁画。
壁画一共有五幅。
第一幅上刻了一座宫殿,有一个特别描画成红色的人坐在正中间,周围围满了人,他们的中间是一个台子,台子上好像画了很多东西,不过年深日久,刻痕风化,已经看不清了;
第二幅上刻了一间屋子,描画成红色的人站在屋外一座台子上,屋子里整齐地站满了人;
第三幅上刻了一片开阔的土地,土地上头云纹翻卷如浪,隐隐有一条龙形的生物隐现在云中,土地上有一个黑色的洞,正有什么东西从洞里钻出来;
第四幅上是大地裂开了巨大的缺口,无数的人被缺口吞噬,有龙形的生物从云层里往下探出长长的身躯,龙口对准了缺口,看不出是在做什么,但是所有被吞噬的人都被刻成头朝下的样子,只有一个人是头朝上,他悬停在缺口和龙口中间,被刻意描画成了红色;
第五幅上是一片富饶的土地,半空中描成红色的人形周围被刻出代表光明的线条,他的脚下是匍匐跪拜在地上的人群,
我正惊讶于第二幅画上屋子里的人数刚好是十八个,高老道的声音已经在我头顶响起:
“这就是孵化活尸之地。”
第21章 死尸
石室内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吞了吞口水,把五幅画连起来又看了一遍,怎么看怎么觉得迷茫。
按照画上所画,这个石室似乎是为了什么东西建造的,在某种特别的情况下,会天崩地裂,把无数的人吞噬,而这种末日来临之际,会有一个救世主降临,拯救所有人。
我把自己的猜测说给高老道听,没想到他却大摇其头。
“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山东坟这地方说白了以前就是荒地,一没有个古城,二没有个山川,要是说有人在这里建造一座规格极高的古墓,京城里的那些专家们非得笑掉大牙不可。更别说什么救世主预言了,你以为这是神话啊。”
他嗤之以鼻地说完,拿着手电筒凑近了第一张壁画,试图看清那些模糊的线条到底画了什么。
我悻悻地撇了撇嘴,“那你说这上头画了啥,难不成这个石室就是墓穴,十八个活尸是守护棺材的?”
高老道回手敲了我一个暴栗,敲得我脑袋瓜子生疼,眼泪差点飙出来,他的声音在氧气缺乏的石室里显得有点瓮声瓮气,“死小子胡说啥,这里分明是用来养活尸的培养皿,只不过养这些活尸的目的到底是啥,我也没看明白,难道是为了让活尸出世,拉更多的人陪葬?”
他百思不得其解,手下意识地就去摸第一幅壁画上的台子。
这台子刻得只有一只手大小,用线条简单勾勒,像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砖头,我和高老道谁都没有想到,高老道的手这么稍一用力,竟然把台子直接按进了墙里。
只听墙壁后头机括声连绵不绝地响起,在寂静的石室内回荡不休,惊得我和高老道头发都竖起来了。
“不好!触动机关了!”
高老道一声低喝,可哪里来得及反应,我一条腿还没等往后挪,脚下的一大块青砖竟然“喀嚓”一声整块碎掉,露出一个大洞。
我和高老道猝不及防,身子朝后一仰,一头坠下了洞口。
“啊!”
疾速的下坠带来的失重感让我耳朵出现了空鸣,我拼命挥舞着手臂,希望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可根本就是徒劳的,这让我心里的恐惧越发加剧。
幸好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漆黑一片的空间里彻底失去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之前,我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一块柔软的地面上,甚至还弹了几下,这才翻滚着摔在冰冷的青砖上。
我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身上,确定护命红纸还在,身上也奇迹般地没有受伤,这才稍微镇定了点,转头急促地呼唤高老道。
“行啦,小兔崽子,叫啥叫。可摔死老道我了,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连这种机关都有?要不是老道我练过,这一下非得摔个半死不可。”
高老道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听上去摔得不轻,我不禁有点纳闷,“明明我摔下来的时候是软的啊,怎么你摔这么严重?”
“软?”高老道一愣,声音顿时紧张了一大截,我听见他手忙脚乱地找着什么,随即敲打两声,周遭豁然一亮。
高老道手上攥着手电筒,朝着我身边照过来。
老手电筒的外壳都是薄铁皮镀铝,里头是偏黄的卤素灯泡,光被大头的灯罩聚拢成一线,照得我身边一片亮如白昼。
等看清了我刚刚摔下来的位置,我浑身的汗毛都炸了。
地上竟然躺着一个男人。
不,准确地说,是躺着一具尸体。
这尸体的皮肤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呈现出青灰泛白的颜色,隐隐散发出淡淡的尸臭味,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以至于死不瞑目,看着好像已经死了几天了似地。
从穿着打扮上看,这可不像个古人。
高老道捏着鼻子凑近了验看一遍,不禁摇头,“这八成就是盗墓的了,可惜在这里被活活吓死了。”
“我明明看见那盗墓的跑了啊。”我往后挪了挪,尽可能地离这尸体远点儿。
“好好学,都是知识。”高老道用手电光点了点盗墓贼的手上,让我看他手里攥着的一把铲子,“盗墓的哪有一个人干的,多半都是俩人仨人才能合伙干这事儿。你瞧他手里拿着的铲子,这是用短锹改制成的盗铲,专门打洞的,关键时候还能护身,铲子头上还有泥,定然是在前头挖土的,估摸着这人打头阵,结果后头的人惊动了活尸,他被活尸堵在了里头,就这么吓死了。”
我听他这么说,这才壮着胆子凑近了看了看这尸体的脸,竟然莫名觉得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了,只好道:“咱们还是快点走吧,这活尸已经全跑了,咱们在这地方估计也不能有啥发现,留在这里也没用啊,不如赶紧找出你那些蜈蚣蛋,回去给陈家屯的人报个信。”
这洞里阴气森森,坐在地上沁骨头地寒,高老道估计也受不了了,闻言点点头,起身就往上头照,想要看看我们掉下来的那个洞。
可手电的光柱往上这么一送,那几米高的洞口上竟赫然堵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高老道唬了一跳,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冷汗都下来了。
我瞧得清清楚楚,那黑影一身黑毛,足有半个人那么大,椭圆的身子上伸出八条节肢状的腿,牢牢地把身子固定在甬道四壁上,身子最前头是一个人头那么大的脑袋,朝向我们的脸上对称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眼睛,玻璃珠子似地盯着我和高老道,渗出诡异的寒光。
这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东北这地方气候严寒干燥,缺乏温暖潮湿等虫子生长必要的条件,因此虫子很难长得过于巨大,我见过的最大的蜘蛛也不过一个硬币大小,终日在屋檐下织网捕虫,勤勤恳恳,孱弱得我一只手就能捏死。所以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蜘蛛,我当场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此时此刻,这蜘蛛似乎闻到了活人的气味,正移动八只长腿,沿着洞壁缓缓爬下来,眼看就要从甬道口钻出来了。
想到地上躺着的尸体,我不禁恍然大悟:这大叔未必是让活尸吓死的,他更有可能是被这大蜘蛛吓死的。
第22章 巨蛛
“咱……咱们能不能往里跑啊?”
我尽可能把声音压到最低,朝高老道焦灼地呐喊。
高老道缓慢地扭过头,也压低声音对我道;“千万别动,这玩意儿视力不好,咱们不动它就看不见咱们,要是乱动,它那速度能比枪子儿还快,咱俩可就跟地上的那位一样了。”
我心道难不成咱俩只能在这送死?正要开口问高老道能不能放出鬼猪羔子来干掉这巨蛛,高老道却先朝我比划了个手势。
我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可高老道见我没有反应就急了,硬是反复又比划了几下。
我心想这老头儿莫非是疯了?竟然让我去抬地上的尸体?
这会儿功夫,头顶的巨蛛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嘴里嘶嘶低鸣着,身子探出洞口,八只脚的脚尖像钩子一样挂住洞口边缘的石头缝,把身子悬在半空,随后肚腹一转,把屁股对准我俩,尾巴尖上的肌肉一收缩,“噗”地喷出一道乳白色的黏液,直直朝底下的高老道浇去。
来不及细想,高老道本能地闪身朝一边掠去,堪堪躲过,我刚松一口气,没想到高老道的身影鬼魅一般飘然游移到我身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撒腿就朝深处跑。
这空间一团漆黑,手电筒的光在高度奔跑中剧烈摇晃,什么都看不清,我只隐约看见巨蛛喷出的黏液从上到下形成一根粗粗的蛛丝,巨蛛的八只脚攀着蛛丝,几下便滑到地面,朝着我们飞快地追上来。
高老道听见身后巨蛛的声音越来越近,心中大急,一只手拎着我,另一只手把手电筒往咯吱窝一夹,手上狠狠掐了几个手诀,往巨蛛身上虚打了几下。
这几下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巨蛛半点迟缓都没有,反而好像还加速了不少,竹竿子一样的长足眼看都要戳到我眼珠子了。
我吓得正要嗷嗷乱叫,冷不防耳边忽地嗖嗖刮过两道冷风,擦得我肉皮子生疼,硬生生把我嗓子眼里的一口气给憋了回去,我定睛一看,只见两个薄如蝉翼的小小身影在手电筒的光影里不断闪现穿梭,直射向巨蛛的两翼。
我眼睛一亮:这不是高老道的纸人么?敢情这老头儿刚才掐诀是在召唤这东西!
可旋即我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凭这两个纸人,还没有巴掌大,怎么能抵挡这么大的巨蛛?
此刻高老道猛地刹住脚步,把我往旁边一推,转身直面巨蛛,同时双手飞快掐诀,嘴里也念念有词,随后朝两个纸人“噗”地喷出一口舌'尖血。
两个纸人在巨蛛面前犹如两只蝴蝶,疯狂地环绕狂舞,巨蛛不知道畏惧什么,竟然真的止步不前,站在距离我们两个几米开外的地方舞动八只长足疯狂地嘶吼。
而就在高老道舌'尖血喷到纸人身上的瞬间,两个纸人身上忽地光亮大作,自燃出明亮的白蓝色火焰,把周遭的空间尽数点亮,旋即朝着巨蛛猛地扑上去,手脚并用,死死抱住了巨蛛的两条长腿。
轰!
蓝白色的火焰轰然腾起,沿着巨蛛的两条腿,霎时蔓延到了巨蛛的整个身躯。
我万万没有想到高老道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不由得目瞪口呆,眼看巨蛛成了一团蓝白火球,整个身躯疯狂扭曲着狠狠撞向一旁的石壁,忍不住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嘶~
确实不是做梦。
借助蓝白火焰的光,我终于看清了我们此刻所处的环境。
这里居然是一个很大的洞窟,看上去并不是人工穿凿而成,更像是借助天然溶洞加以修饰建造成的,足有七八间房子那么大,我和高老道跑了这么一会儿,也才堪堪到了洞窟的边缘。
洞窟的顶上全都是倒垂下来的钟乳石,犬牙交错地悬在头顶,距离我们大概有四五米的高度,在蓝白火焰的映照下'阴森可怖。
洞窟的地面凹凸不平,但是却浑然一体,并没有碎石泥土,反而像是一整块石头雕琢而成,浑然一体。
说来迟缓,实际上也不过是匆匆一眼,几秒钟的功夫里,巨蛛已经被火焰烧得一团焦黑,整个洞窟充斥着肉类烧过头的焦糊气味,令人作呕,我看向高老道,老头儿似乎有点透支过度,气喘吁吁地靠墙站着,整个人面色惨白。
见我看他,高老道长出一口气,道:“咱们都被这鬼地方骗进来了,上头那么高,恐怕很难出去了。”
我一听这话,不由得急了。
说起来我从家出来也有两三天了,老爹一个人在家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要是我久等不回,他说不定也会跑去陈家屯找我,那可就糟了。
于是顾不得其他,我立刻扶住高老道,急道:“那怎么行,这里没吃没喝,还不得饿死?大蜘蛛能下来,咱们也能从它的蜘蛛丝上爬出去啊!”
高老道苦笑,“你说得简单,刚才你也瞧见了,这里就是个地下洞窟,我刚才好像看见旁边还有一条破木船扣在地上,以前这里可能通着什么地下暗河,靠船摆渡,如今干涸了,连个出路都没有,贸然乱走只会永远困在地底。”
我也是急中生智,情急之中忽地想到了巨蛛,连忙指着我俩刚才跑过来的方向道;“大蜘蛛下来的时候不是吐了丝么,咱们顺着它吐的丝爬下来不就得了?”
高老道顿时眼中一亮,不禁大手一挥拍了拍我的肩膀,一顿猛夸。
我俩也不敢多耽搁,虽然烧毁了两个纸人有些可惜,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立刻跑回洞口处,见蛛丝好端端地连接着洞口和地面,顿时大喜,高老道伸手就朝蛛丝上摸去。
我却心头一寒,本能地伸手去拉他:
“不好,有东西!”
第23章 蛛母
蛛丝是由巨蛛体内分泌出的无数道黏液组成,有人的手臂粗细,十分粘'稠,牢牢地粘在石壁上,像一根绷紧的弦,连接着洞口和地面。
高老道的手只差一点点就能摸到蛛丝,我却透过手电的光,分明瞧见那蛛丝的反光里,赫然映出了一只硕'大的眼睛。
我这一嗓子,连我自己都能听出尾音的颤抖,高老道更是一愣,条件反射似地回头看我。
就是这一个回头,我完整地看见他眼神从疑惑到惊骇的演变全过程。
就算心里早有准备,我也没想到高老道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好家伙,咱俩捅了蜘蛛窝了这是。”高老道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心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符来,谨慎地护住胸口,“小子,你可千万别动。”
我脖子一僵,已经能感觉到身后那巨物的气息喷吐在脖子上了,从蛛丝的反光判断,这家伙的体型绝对比刚才那只巨蛛还大好几倍,光眼睛就有我脑袋大,实在是骇人听闻。
小小一座坟地,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多出这么多巨大的怪物?
想到这里,我不禁狐疑地看了高老道一眼。
高老道被我看得莫名其妙,但是大敌当前,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手腕一抖,手指夹着的符咒顿时微光一亮,飙射而出,擦着我的鬓角朝身后疾疾射去。
我趁机撒腿就跑,把身体藏在蛛丝后头,探出半个脑袋来往外看。
虽说这两天我受到的冲击比前头十几年加起来都大,但是此刻我还是被深深地感受到了恐惧。
那是一只几乎占满了大半个洞窟的蜘蛛,它的八条腿撑在洞窟的边缘,身子几乎撑到了洞窟的顶部,身上披散的长毛是泛着银光的雪白,无数复眼对称地长在头顶,复杂的口器不断蠕'动着,朝高老道射出的符咒张口就咬。
从这庞大的体型上看来,这个巨大的洞窟多半被这只巨大无比的蛛母当成了巢穴,在这里抚育幼仔,占山为王。我和高老道刚才被前头那只巨蛛追得满地跑,却根本就是在它的肚子底下被它的孩子追着打转。
此刻这蛛母口中嘶嘶作响,一口将高老道的符咒吞食下'腹,连个停顿都没有地就朝高老道张嘴咬来。
高老道哪里会坐以待毙,见符咒被吞,竟也不慌,一只手上掐诀,闪身躲过蛛母的袭击,另一只手取了匕首,往蛛母腿上狠狠一划。
蛛母吃痛,嘶吼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撞得洞顶的碎石尘土簌簌掉落,整个洞窟顿时陷入了滚滚尘埃之中。
高老道的匕首也不知道是什么金属锻造的,锋利无比,吹毛立断,蛛母节肢状的腿只有外壳坚硬,内里却是中空,这一刀下去顿时破开了长腿的外壳,里头的体'液“噗”第一下喷了出来,高老道猝不及防之下被喷了一脸,黏糊糊绿油油的,令人作呕。
这一下明显震慑住了蛛母,趁着它犹豫不决的机会,高老道抹了一把脸上的黏液,飞身朝我冲过来,一把抓住我,伸手攀上已经凝固了的蛛丝,脚下一蹬,几下就攀登了大半截。
我被他拎在手里,晃晃悠悠,睁眼一看,恰好和蛛母对视,蛛母那张脸上硕大的复眼倒映出我的脸,我甚至能看见复眼的晶体里仿佛宇宙星辰一般的花纹,这让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高老道深吸一口气,正要再往上爬,这功夫蛛母终于反应过来,见我们竟然要跑,顿时大怒,一条前腿高高抬起,尖锐的足尖寒光凛冽,朝高老道和我狠狠扎过来。
这一下要是被它刺中,我和高老道非得成糖葫芦不可。
高老道也是脸色一变,没想到这蛛母居然对我们这么锲而不舍,连忙把拽着我的胳膊用力一抡,把我整个人抡上半空,他却腾出手来,飞快地掐了个诀,朝蛛母身上一招。
我敢打赌,这是高老道下意识的战斗反应,因为他丝毫没有思考过我被扔出去之后的动线和他这么做了的后果,等他手诀掐完,我也刚好瞠目结舌地被丢到了蛛母的后背上。
没错,就是蛛母的后背。
等我的双手本能地抓紧蛛母身上雪白的长毛的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忍不住嗷地一嗓子叫出了声。
这声音显然刺激到了蛛母,它的八支长足疯狂地在地上舞动着,撞得洞窟四壁的碎石尘土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我在滚滚尘埃中根本看不见高老道在哪,这让我趴在蛛母背上一动也不敢动,只能随着蛛母的动作不住地起伏。
可旋即我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高老道刚才的手势我刚刚才见过,根本就是在召唤他另外两个纸人,想要用两个纸人把蛛母也一把火烧掉。
前头那只巨蛛的下场还历历在目,那蓝白色的火焰眨眼之间就把巨蛛整个包住烧成了一把灰,这要是换成蛛母,火球只会更为巨大壮观,说不定连这个洞窟都会被整个点燃。
更何况我就在蛛母背上,根本避无可避,只有和它同归于尽这一种结果。
想到这里,我不禁疯了似地大叫:“高老道!我在它背上!快救我!”
我听到高老道似乎闷'哼了一声,可能是被蛛母的长腿在混乱中扫中了,可眼前只有大雨一般扑朔迷离的尘埃,和手电筒乱晃的硕大光斑,晃得我眼睛都花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几秒钟后,高老道的声音隔着尘土传来,“抓紧了,千万别动,说不定咱们能出去了。”
我一听,他的声音竟然在我身'下某处,顿时更紧张了,“你怎么下去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咱们怎么出去啊!”
高老道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但是还算镇定自若,“抓紧了,很快就要来了。”
来了?谁?纸人么?
我心里惊疑不定,手上死死攥住蛛母的两缕长毛,只叹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再也见不到爹了,也不知道被火烧死的感觉什么样,会不会太疼……
轰~
我正胡思乱想,却猛地听见洞窟深处似乎渺远地传来了什么东西轰击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正冲破重重阻碍,朝着我们的所在疯狂地撞来。
是什么?
我不禁睁圆了眼睛。
第24章 暗河
蜘蛛是十分敏感的动物,能够提前感知到危险的降临并且提前逃走来保护自己。
蛛母明显也深谙此道。
因为就在轰隆隆的声音开始的瞬间,蛛母便明显不安了起来,它疯狂地朝四周的洞壁撞去,试图逃出这个对它来说算是狭窄的洞穴。
就像是在躲避某种即将来临的危险。
我猜测它应该是在体型还小的时候通过某个通道来到这个洞窟,并且在这里安营扎寨,后来体型慢慢长大,最终这个洞窟成为了它的“壳”,它也就再不能离开了。
以上虽然是我的猜测,但是也并不是没有依据,毕竟这家伙在洞窟里胡乱撞了一圈,除了把洞窟四壁和顶上的碎石撞落,其他再无建树。
我正全神贯注地倾听那个越来越近的隆隆声,身旁忽地响起高老道的声音来,“嘿嘿,臭小子,咱们还真是幸运,就是不知道这蛛母能不能逃过此劫了。”
我一怔,扭头就看见刚爬上蛛母后背的高老道,他整个人灰头土脸,活似刚从土堆里爬出来一样,要不是我确定这里就我们两个活人,我差点都没认出他来。
也幸好蛛母现在惊慌失措,没工夫关注我俩,这才能被高老道钻了空子爬到身上。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身子被蛛母剧烈地颠簸着,说出来的话都带了颤音。
高老道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却先说起了别的,“一会儿你可千万记得一切要听我指挥,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半点犹豫都不要有,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可再也出不去了。”
我一听,居然这么严重,赶紧郑重点点头。
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远处的轰鸣声已经响如闷雷,近在耳边,蛛母疯了似地朝声音传来的反方向猛冲,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击洞窟的石壁。
我和高老道再也顾不得说话,光是抓住蛛母的长毛避免被甩下去,以及躲避头顶不断下落的碎石,就已经让我俩分心不得了。
幸好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身后轰隆隆的声音便如天劫降临一般骤然而至,耳边只听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几十米处炸开,旋即巨大的水声和水腥气瞬间袭来,眨眼之间就将我们包裹在了其中。
与此同时,蛛母最后一次撞向面前的洞壁,洞壁在巨大蜘蛛的拼死撞击下再也无法承受,轰然碎裂,蛛母去势不减,带着我和高老道,一头撞出了洞窟。
我只觉得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像旗帜似地高高被扬起在空中,旋即巨大的坠落感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被蛛母拽着,向下不住地陨落。
同时,身后汹涌的水流宛如天河开了口子,轰然泄下,在空中形成一道白练一般的瀑布,很快就将蛛母卷进了水里。
蛛母八条长腿立刻蜷缩起来,把毛茸茸的身体团成一团,身体缝隙之间蕴藏的无数气泡让它哪怕身在水中也能保持一段时间的呼吸,并不会被马上淹死。
我和高老道托蛛母的福,藏在它巨大身躯的毛发缝隙之中,身体虽然被冰冷的地下水瞬间浸透,但是脸埋进毛发根部的气泡中,也暂时不怕窒息而死。
蛛母的身体像是一个巨大的气囊,在激烈的水流中不断旋转沉浮,不知道这么漂了多久,水流才终于平缓了些,这让蛛母的身体得以浮上水面,不用整个泡在水里了。
我和高老道如蒙大赦,赶紧仰头到水面上大口大口地换气。
趁此机会,我朝四周看了一圈,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可惜周遭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连绵起伏的水面,和水面两边黑漆漆的边沿,像是有岸,却又看不太清楚。
我正极力分辨,高老道却拍了拍我,示意我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先别瞅了,趁着蛛母遇水不敢乱动,咱俩赶紧离开它游到岸边去,这水通着地下暗河,咱们不能跟着水流漂了,再漂下去说不定就进了暗河里,那等出来可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还好我从小是个皮实小子,经常背着老爹跟街坊家的小伙伴们去河套凫水,所以水性还不错,当下立刻点头,见高老道松开蛛母的长毛缓缓游开,我也赶紧手脚并用跟了上去。
这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冰凉刺骨,水里夹杂着数不清的泥沙杂质,偶尔还有些破碎的木头从水面漂过,像是一头头漆黑的巨兽在水里缓慢游移。
寂静又喧嚣。
蛛母巨大的身躯在视线中渐渐远去,最终化为一个乌黑的点,消失在水面的尽头。
我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前游,一边回头看着它消失,心里不知为何突然腾起一股荒凉,好像在哀泯蛛母的下场——一旦身上的长毛被彻底浸湿,重量会将蛛母彻底压进水里,没有了空气,蛛母最终也难逃一死。
这条河道的两侧,是修理得十分平整的河岸,宽度大约只有两三米,像是石头铺成的某种巨大的台阶。
只是这河岸连接的,是沿着河道延伸的,没有尽头的岩洞洞壁。
我双手撑着河岸拼命爬出水,躺在石头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体力的巨大透支,让我觉得自己现在就能直接睡着,睡得昏天暗地不知天地为何物。
可是高老道一边拧他身上那件破道袍里的水,一边踢了我一脚,嘴上急道:“这里又潮又冷,千万别睡,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一个激灵赶紧爬起来,这才感觉到周遭的寒气,这里的温度似乎比刚才的墓室还底,地面的石板上摸起来都是一层冰凉刺骨的水汽,仿佛再冷那么一点就能结成冰似地。
“咱们这是在哪啊?”我环顾四周,迷茫地问。
高老道抖了抖道袍,苦笑道:
“我如果没有猜错,这就是那条四脚蛇藏身的地下暗河了。”
第25章 引路
小小一座荒坟,居然有这么复杂的地下结构,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我一听是四爪蛇的藏身之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这地下暗河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个几百米,具体到底多深根本就不可考证,那四爪蛇能在鼠群出现的短时间内就爬出地面大快朵颐,又怎么会生活在这么深的地方。
高老道见我不信,便指着眼前湍急的河水道:“这水可绝对不是刚刚咱们从蛛母洞窟里放出来的,而是原本这里就有一条河道,蛛母洞窟的所在原本应该是修成了一个小渡口,方便有人可以撑船进入暗河抵达某个地方,可是被蛛母筑巢给彻底堵死了,这才成了咱们见到的那个样子。”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活尸的石室下头,开凿了一条水道,用活尸和水道里养的蛇来保护入口?”我不可思议地道。
高老道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朝我点了点头,“只不过这里似乎发生了一些变故,导致蜘蛛和大蛇全都发生了不可控制的变化,才成了今天的样子,幸好这地下有足够多的老鼠,才没有让它们饿死,可是偏偏被盗墓贼挖开了墓道,老鼠趁机逃了出去,形成了咱们瞧见的鼠兵借道,而四爪蛇追着老鼠一路爬上了地面,这才被咱俩撞上了。”
他说得实在是条理分明,除此之外连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解释得通我们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奇遇,然而越是如此,我却越是心惊。
要知道,修建这么大的工程,所用的人力物力绝非一般,就算史书没用记载,也该在民间歌谣之中留下蛛丝马迹,可我在这地界住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过一星半点,到底是什么人,在这地界造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还能做到一点风声不露,完全不被当地人察觉?
哦,也不是毫无察觉,至少那两个盗墓贼就应该听到了消息,所以才会来这里大挖特挖,以至于挖开了活尸冢,放出了十八活尸。
想到高老道说的“变故”,我忍不住道:“不会是你藏进地下来的番天蜈蚣蛋,全都被这些蜘蛛大蛇吃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吧?”
那番天蜈蚣乃是灵虫,颇有妖异,连人吃了都能生出异能,要是被这些本就特别的生灵吞食,定然更是神异非常,能变大'和长出足角怕是也不奇怪。
高老道呸了一声,斩钉截铁地道:“绝不可能,这地方到处都是石壁,可谓滴水不漏,要不是盗墓贼打通了墓道,这里头的玩意儿绝不可能逃出去。我那蜈蚣蛋就放在那坟堆埋着的棺材里,距离地面也就一两米深,哪里会被这里头的玩意儿得到。”
我撇撇嘴,认定这家伙是死鸭子嘴硬。
我也不跟他犟,朝四周围环视一圈,并没有看见什么出路,不禁苦恼,要是一直被困在这里,恐怕我们也难逃被冻饿而死的命运,也并没有比蛛母强到哪去。
高老道站在一旁,目光盯住一个方向,手上始终不断掐诀,此刻忽地面上一喜,低声道;“小子,到底是咱俩命不该绝。”
他话音未落,前头的无尽黑暗之中忽地闪出两团微弱的火焰,朝着我俩缓缓飘来,像是墓地里到处飘摇的鬼火。
看上去慢慢悠悠,然而眨眼功夫这两团火焰就到了眼前,我这才看见,飘摇的火焰里赫然是两个纸人——正是高老道之前拿出来的素笺寻仙纸人中剩下的两个。
“好宝贝,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高老道大喜过望,将手一招,两个纸人轻如流萤,被手风一推,登时重新沿着来时的路飘了回去。
高老道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上,他自己则一马当先地追着纸人而去。
偌大的地下通道里,中间的湍急的水道,两边是修盖整齐的石板路,脚踩上去湿滑难走,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通道里不断回荡。
但是手电筒被水浸湿之后无法使用,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像是粘'稠的汁液一般黏腻厚重,除了两个纸人发出的微光再无其它照明,我紧紧跟在高老道身后,半步都不敢离开,生怕脚下一慢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这么走了一段,很快,在纸人光芒的照耀下,我总算看见了一点不一样的光景——一条紧贴岩壁,向上延展的石阶。
见到石阶,高老道也明显松了一口气,指着石阶招呼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石阶就能通到上头的洞窟里去。”
我虽然对古墓一窍不通,可也听县城里的说书先生讲过这些东西,多少有点了解,比如什么以前的皇帝老儿给自己建造坟墓,最后都会把工匠封死在墓里,就是为了没人知道自己墓地的构造,严防盗墓贼搬了自己死后长眠之所,毁了自己家的万年基业。
正因为此,古代的墓地全都是有去无回的工程,绝不会留有什么给活人走的路。
这河道两边有石板通道也就算了,现在连台阶都修出来了,岂不是大大地违背了这个规则?
高老道见我一声没吭,有些奇怪地回头瞅我一眼,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你放心,有纸人探路,绝对不会有错。”
我这才恍然,但还是把刚才心中的疑惑说给他听,末了道;“我爹常说,事出反常即有妖,这地方处处透着不合常理,连巨蛛和四爪蛇都有,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妖物作祟,陈家屯还有十八个活尸亟待解决,咱们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高老道点头称是,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道:“纸人们搜过这里,石阶尽头就是蛛母洞窟,我们可以沿着石阶一直走到活尸所在的洞窟去,再沿着活尸洞窟的盗洞离开这里,就能重新回到陈家屯。”
我眼角忍不住跳了跳。
一想到陈家屯还有十八个活尸,我就脑瓜仁儿生疼,忍不住问道:
“那你的番天蜈蚣蛋还怎么拿?”
第26章 风水吉穴
随后的行程有惊无险,一路还算顺畅,我和高老道再从盗洞里爬出来的时候,外头的雨早就停了,日光坠入西边的云海,天色昏暗,远远有放牛的人扬鞭催牛归家,声音渺渺远远地传来,满是人间烟火气。
番天蜈蚣蛋自然是拿不回来了,高老道藏蜈蚣蛋的棺材怕是还在坟堆下头埋着,想要弄出来必须得挖开封土费一番功夫,光凭我俩肯定是做不到的。
我一身衣服混着泥水,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后背难受得像是有几千上万只虫子在身上爬,忍不住伸手去抓,可越抓越痒,刺挠得钻心。
高老道见状,伸手掀开我的衣服查看,我只听他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心头一慌,赶紧追问他怎么了。
“好小子,好端端地你怎么竟然中了尸毒?”高老道的语气里满是惊诧,我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尸毒?什么尸毒?我咋会中尸毒,我也没被活尸咬过啊!”
我毕竟才十几岁,一听尸毒,就想起说书先生说的那些被僵尸咬过的人,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流着哈喇子逮人就咬,顿时吓得险些飙泪。
但是我的认知始终停留在只有被咬才会中毒上,现在莫名其妙中了尸毒,我都以为是我自己听错了。
高老道也很是纳闷儿,反复检查确认后,脸色更加不好了,他从兜子里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遍,才总算掏出一颗羊粪球一样的黑色药丸来,示意我吃了。
“这是老道我走南闯北的时候,一位朋友送的解毒丸,虽然解不了尸毒,但是能抑制住毒性,以免侵入心脉,你快吃了歇息一下,等尸毒暂退,我就带你回陈家屯。”
事已至此,我哪敢有半点犹豫,一把抓过药丸就塞进了嘴里。
这药丸摸起来还坚硬得像是风干了的泥巴球,可一入口,顿时化成一滩药汁,“咕噜”一声,就被我咽下了肚子。
说来也怪,这药一进肚,顿时化为了一片清凉,瞬间弥漫到了全身,我只觉得身上酥酥麻麻,背上的瘙痒顿时消解大半。
见我神情轻松不少,高老道也放下心来,趁我恢复体力的当口,纵身上了坟头,极目四眺,将周遭地势尽收眼底。
我半靠在坟堆上仰面瞧他,见他眼中瞳仁猛地一缩,似乎多了些无穷无尽的凝重,忙问他怎么了。
高老道长长吐出一口气,才语气复杂地叹道:“谁说此地荒芜,要我说,这里恰好是两股地气交缠之处,西面和南面两股地脉滚滚而来,势如破竹,却无山势可挡,正如黄河之水,浩浩汤汤,若是只有一股地脉,自然因为没有结穴之处,而就此泄去,可偏偏造化神机,两股地脉在这里迎头撞在一处,竟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因此无穴而穴,形成了一处深藏地底的吉穴,难怪这里的蛇能修出四足一角,实在是神妙非常。”
我听得云里雾里,想问又不知道从何处问起,只能悻悻地闭嘴,心想这老道神神叨叨地,说不定哪天人就疯了也说不定。
高老道摇头晃脑地叹息了半天,最终还是从坟尖上下来,坐在我旁边一脸遗憾,“唉,当年我就是只顾奔命,不然稍微看看这里的地势,也不至于和这上佳吉穴错过了,现在只能望地兴叹。”
我纳闷道:“咋地,当年你要是看清了这里的地势,你能咋用?把自己埋进去?”
高老道:“……”
他鼻子里冷哼一声,也不跟我计较,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没好气地道:“你是不是没事儿了?没事儿咱们就赶紧走吧,陈家屯那还有一堆烂摊子没人收拾呢。”
我一想到十八个活尸此刻可能就隐藏在这昏沉天幕下的某个角落里虎视眈眈,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顿时拼命摇头,“谁爱去谁去吧,反正我啥也不懂,就不去添乱了,我直接回家就得了。”
“你想的倒是美。”高老道翻了个白眼,“你身上的尸毒来路不明,若不是想办法给你解了,难道你真想毒发不成?”
我一愣,这才想起来这茬儿,顿时蔫儿了,只能任由高老道把我拽起来,随便拍了拍身上的土,跟着他慢慢下了坟堆,往陈家屯方向赶路。
此时天边只余一道红白色的云线,如雨后天空睁开的一只眼,在夜幕降临之前,最后一次俯瞰世间。
我猛地想到一件事,下意识地刹住脚步,脑子里嗡地一声,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日了,我把护命红纸放在了胸口的衣服里,这一番水里逃生,红纸必然被水泡烂了。
没了红纸护命,我该如何面对十八个活尸?
这个认知让我半晌没敢动,高老道都走出去一段路了,见我没有跟上,又赶紧折返回来,皱眉关切道:“不会是尸毒又发作了吧?”
我摇摇头,碍于他直勾勾地盯着我,还不好脱了衣服检查,只好道:“没啥事,衣服湿透了,穿在身上太难受了。”
高老道点点头,“不然就脱了吧,现在早晚凉,光膀子虽然也冷,但是比湿衣服穿身上肯定要暖和点,咱们走快点,很快就到了。”
说罢,他示意我快些,自己当先往前走了。
我见他走远,赶紧脱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把贴在一起的口袋慢慢揭开,生怕撕破了浸湿的红纸。
可这一眼看过去,口袋里干干净净,连一丁点红色都没有,哪里还有那红纸的影子?
我吃了一惊,心道莫非是在地下水道里游水的时候被水流冲散了么,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这护命红纸是山东坟的老黄皮子给我的保命护身的,之前也确实在鬼气之下救了我一命,要不是心里有护命红纸这个保护伞兜底,我哪敢跟着高老道这么不要命地乱跑?
暮色四合,四野的黑暗迅速吞噬了周遭的光线,晚风一吹,身上冰凉一片,我心里哀叹一声,抖了抖衣服,正要披上,却猛不防瞥见自己胸口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我眯着眼把脑袋往下压,拼命地细看自己的胸口,才终于看清是什么。
竟是原本该写在护命红纸上的五个金字。
第27章 人间炼狱
暮色蔼蔼。
连日来的降雨让土地的含水量剧增,空气中都泛着一股潮湿的水汽,此刻升腾成细密的水雾,在田野上翻腾。
陈家屯从远处望去,村舍轮廓尽都隐藏在这雾气里,像是一只手就能抹去的斑斓水渍。
夜色正在缓缓降临这片土地。
我和高老道总算在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前赶回了陈家屯。
进了村口,高老道仰脸在空气中用力嗅了嗅,语气轻松了几分,“还好,活尸应该还没进村,咱们应该还有时间,只要村里按照我说的布置,那胜算还是很大的。”
我听他这么说,也稍微放了点心,但是一想到自己身上的尸毒未解,却又茫然起来,眼见整个陈家村在雾气之中寂静得如同一座硕大无比的坟墓,不知怎地心里竟忽地一突。
我还没等琢磨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高老道却先开口疑惑道:“怎么回事儿,村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不禁恍然:是了,现在正是家家闭门落锁的时候,按理说人声寥寥倒是正常的,但是现在偌大一个村子竟然连一声狗叫都没有,这也太奇怪了。
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之间,高老道的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惨叫竟然率先划破了暮色下的寂静,我心头一颤,赶紧去看高老道。
高老道已经跩开大步朝村里冲了,身影起起落落如同一只滑翔的鸟,我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拐进了村中的街道里,没了踪影。
我动身去追之前,顺手抄起旁边房子角落丢着的一根粗木棍攥在手上给自己壮胆,心里哀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有这玩意儿防身也是好的。
等我跑到声音传出的地方,才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张丙志家。
我不禁硬生生咽了一口唾沫。
张丙志家院里灯火通明,站在门口朝里望,简直像是在办什么红白喜事,几百瓦的大灯泡子用电线吊得到处都是,把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宛如白昼。
我攥了攥手上的木棍子,谨慎又小心地进了院子,第一脚就险些滑倒。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连日下雨院子里积水了,可低头一看脚下才发现,满院子泥泞不假,可泥水分明泛着黑红,踩在鞋底,漓漓冽冽地往下拉出长长的黏丝来。
腥气浓烈刺鼻,冲得我险些吐出来。
竟然是血。
我紧紧捂住鼻子,瞪圆了眼睛顺着地上的血水流向看去,只见满院子的血水,从房屋各个角落里往外流,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处,就是猪圈。
另外从正房里淌出来的血,也像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流,从敞开的门缝一路流淌过干净的石头台阶,最终混进地上的血泥里。
我想到这背后代表的意义,忍不住有些头晕,赶紧用木棍支撑住身子,缓缓神,正要往屋里走,屋里却猛地闪出一个身影,看见我站在院里,赶紧找我招招手,示意我进去,“小子快进来,外头不安全!”
正是高老道。
外头能有多不安全?
我心里嘀咕,但是外头的血腥气确实过于浓烈,我一秒钟都不想多呆,当下赶紧小心绕过院子里的血水,跟着高老道进了正屋。
屋子里的惨像纵然我有所准备,却也被惊得不轻。
满地的残肢,手脚,血肉,东一块西一块,几乎布满了视线的每一个角落。
尸体的碎块浸泡在半干涸的血浆里,散发出市场猪肉摊一样的肉腥味,挥之不去。
我分明瞧见大宝二宝的头颅被任意丢弃在西屋门框边上,稚嫩的脸颊都被啃去了大半,一只眼球圆睁着,像是死前看见了什么恐怖无比的东西。
而张丙志,应该是破门的最后一刻还死守在门边,所以我还能从一些碎肉上附着的衣服碎片上判断是他,但是从形态上已经无法判断到底那些肉块属于这个一家之主了。
因为我也瞧见了村长贾国邦的皮鞋,挂在一只血呼啦的脚上,这只脚从脚腕处被硬生生扯断,随意挂在水缸缸沿上。而属于他身体的部分,已经和满地肉块混杂在了一起,难分彼此了。
这场面,让我无端想起说书先生嘴里的炼狱。
据说地狱有十八层,地狱之下便是炼狱,有那生前罪无可赦的极恶之人,便会在死后被丢进炼狱受苦,肉身肢解,酷刑加身,惨不忍睹。
眼前景象,堪比人间炼狱。
我夺门而出,扶着门框狂吐。
高老道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兴许是这场面太悲惨太凝重了,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终也只是无声地长叹了一声。
“是活尸干的?”我吐得翻江倒海,最后连黄水都吐干净了,满嘴都是胆汁的苦味儿,这才虚弱地扭头去问高老道。
其实我心里是明白的,连村长都死在了这里,而且死状这么悲惨,只有活尸能干得出来,但是我还是心存幻想,宁愿相信这是我中了尸毒出现的幻觉。
可惜高老道打破了这个幻想。
“全村只有一个活口,不过……也并非是个好事。”
他说完,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朝我面前递了递。
我下意识地看过去,就是一愣。
高老道怀里的是一个小被子裹成的襁褓,是农村常见的小花被,上头血迹斑斓,可能血迹的时间有点久了,呈现出黯淡的锈红色。
襁褓里的孩子小小一个,头上的胎毛灰白,发红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色胎记,胎记细如发丝,像是一张没有规律的网,将这孩子整个兜在里面。
许是听到了动静,原本沉睡的孩子在我视线瞩目的那一刻,刚好睁开一双灰白瞳子的眼睛,和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是罗婶生出来的那个鬼婴。
四目相对,我忍不住悲从中来。
全村唯一活下来的人,是鬼婴,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我正要说点什么来缓解下情绪,身后的猪圈里突然“咣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砖地上一样。
我浑身汗毛倒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个纵身跳到高老道身后,一叠声地问:
“那是啥?”
第28章 找东西
张丙志家的猪圈,是在院子里沿着院墙修建的一整排的砖石房子,南面用塑料布扣成大棚,上头用稻草编成厚重的卷帘,方便猪圈通风和采光。
卷帘一放,相当于是一个密闭的空间。
我进院子的时候瞧见了猪圈里流出来的满地血污,还以为猪圈里的猪也全都死了,此刻听到响动,顿时吓了一跳。
好在高老道还算镇定,见一声响动之后再无动静,顿时手上手诀一掐,毫不犹豫地把两张纸人丢了出去。
两个纸人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径直射进猪圈。
“啊!鬼啊!”
“干什么!放开我!”
“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一叠声的爆喝之后,先是两个纸人仓皇逃窜出了猪圈,随即猪圈里冲出一个人影,手上挥舞着给猪搂草的耙子,疯了似地追着纸人乱打。
高老道的眼角明显抽搐了几下,手一招,两个纸人嗖嗖地飞回他的手上,这功夫那人影也追到了近前,瞧见我和高老道,愣愣地站住了。
感谢满院子通明的灯泡子,我一眼就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这人看上去才十七八岁,长得跟个细二狗子一样,一脸痞子相,我记得上次看见他的时候,这小子还不可一世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劲儿地说鬼婴只是得了白化病,现在却面无血色,被两个纸人吓得青筋迸现,两条腿站在血泊里直打摆子。
“贾……贾山是吧?你怎么会在这?”
高老道记性不错,张嘴叫出了贾山的名字,本来可能想说“你怎么还活着”,但是话到嘴边掉了个个儿,换了一种说法。
贾山浑身哆嗦,看清是我们还愣了一下,听到高老道的话这才身上一软,整个人“噗通”一下跪倒在血泊里,嚎啕大哭。
“村……全村都死了!”
“我爹他们也都死了!都被那些怪物杀了!”
他的哭声悲烈,也许是怕再引来口中的怪物,还拼命地压抑着情绪,不敢真的肆意恸哭。
高老道叹了一口气,皱眉走下台阶,想要把他从血泥里拉起来,可贾山看见他怀里抱着的鬼婴,顿时嗷地一嗓子,在地上倒爬出去老远,指着鬼婴哆哆嗦嗦地喊道:“这就是个妖怪!他跟那些怪物肯定是一伙儿的!它们独独没有杀他,没有杀他!他们肯定是一伙儿的!”
高老道无奈,见他实在无法控制情绪,只能一个箭步上前,一掌劈在他脖颈处,把他劈晕了,又在他摔进泥泞里之前把他捞起来,招呼我一声,拎着贾山出了张家。
张家到处都是血和尸块,确实无处落脚,我也巴不得赶紧远离这里,当下正合我意,我赶紧跟上。
出了张家,高老道把贾山扔在门口堆着的草垛上,又把鬼婴放下,这才舒展了下手臂,颇为怨念地道:“再被这小子嚷嚷几句,说不定就引了活尸来了。”
我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连番波折让我体力严重透支,要不是有活尸这事儿在头顶悬着,我真想直接睡个三天三夜。
“你怎么确定是活尸干的?进村的时候你还说活尸没来呢,咱们要是早点回来,说不定……”我有些不满地道。
我也不知道我这股怨气哪来的,但是就是觉得哪怕我们早点回来,说不定陈家屯就不会遭到这样的屠戮,下意识地就想怪到高老道的头上。
高老道眼睛一眯就猜到了我的想法,啼笑皆非地道:“混小子,瞎想什么呢,你看看家家户户地上的血,干了一大半了都,这事儿发生的时间可不短了,就算咱们赶回来,除了给陈家屯的死亡人数上添两个数之外,也不会再有其他贡献。”
我哽了哽,不禁气结,但是心里也明白这老道说的是实话,我是个拖油瓶,高老道纵有一身本事,想要对付十八个活尸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绝无胜算的可能。
“至于为什么确定是活尸干的,你看那些人的死状就知道了,活尸毫无人性,对待目标只会疯狂撕咬,但是并不食用,所以尸体才都是碎块。”高老道摇头叹息道。
我不禁长叹一口气,抱着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地道;“全村都被杀了,十八个活尸肯定跑了,咱们还怎么把它们抓回来啊?难道就任由它们一个村一个村地杀人?”
高老道断然摇头,“少胡说八道了,这些活尸刚出地面,对活人的气息最是敏感,所以才会这么凶残。如今杀了这么多人,恐怕早就找地方蛰伏起来了,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才对,只是我不明白它们到底为什么全都跑到陈家屯来,按理说地面并不适合它们,被白天的阳气一逼,它们只会尽快回到地下才对。”
“它们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一惊,扭头去看一旁的贾山,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直勾勾地看着我和高老道,盘腿坐在草垛上。
“你说它们在找东西?”高老道吃惊地问:“找什么?”
贾山的情绪平稳了不少,至少不再歇斯底里,对旁边襁褓里的鬼婴也选择了视而不见,只垂眸思索片刻,道:“我也不知道它们在找什么,活尸来的时候我在村外闲逛,就看见十多个活尸进了村子,又从村子里出来一个活尸,一共十八个,它们挨家挨户地进去,见到人就杀了,没见到人就每个屋里都翻找一遍,我看着就是在找东西。”
“难道是找鬼婴?”我目光落在鬼婴张三宝身上,张三宝灰色的眸子动了动,和我默默对视。
“应该不是,因为活尸们最后才去的张丙志家,杀了……我爹他们之后,进屋见到了他,就嚎叫着离开了,我吓得赶紧躲进了猪圈里,直到听见你们的声音,还以为是它们又回来了,才会一激动把喂猪的盆碰掉了。”贾山摇头否认道。
高老道眉头锁得更深了。
“一群刚从地底下跑出来的活尸,又能是在找什么呢?”
第29章 王家鱼塘
鬼婴是鬼气投入怀孕的罗婶肚子里生出来的。
而按照我和高老道的猜测,鬼气正是来自第一个从山东坟里爬出来的活尸。
那活尸分化出两道鬼气,结果其中之一成了鬼婴,另一个却在我手中的布兜子里——正是那被高老道封住的鬼猪羔子。
如果活尸不是在找鬼婴,难道会是在找鬼猪羔子?
或者说,是找附在鬼猪羔子身上的那道鬼气?
我一想到这种可能,顿时觉得手里的布兜子有点烫手了。
高老道可能也想到了鬼猪羔子身上,见我攥着布兜子的手不安地反复搓弄布兜子,立刻笑道:“你小心等会儿把布兜子的口搓开了,放出那道鬼气,要是真引来了活尸,咱们三个还不够那些家伙撕的。”
“什么?那鬼东西你们还带在身上?”贾山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珠子。
“我还指望它引出活尸呢……咦,说不定真的有用,只是现在就咱们三个,怎么才能干掉十八只活尸,这是个问题。”高老道摩挲着下巴,苦恼地道。
“你们走之前让我爹他们在村里挖一个坑,是要干什么?”贾山拧着眉毛忽然问。
高老道虽然怀疑这小子转移话题,但还是解释道;“我手上有三道雷符,能引雷,我本来是想引出活尸,把它诱到坑里控制住行动,然后再引雷烧了,没想到竟然有十八个。”
贾山却一拍大腿,“真能引雷?我听说这些邪物最怕雷电,莫非是真的?”
被人质疑专业自然引发了高老道的不满,“小子,我道门法术神威赫赫,岂会有假。你再胡说八道,老道我给你贴一张让你试试五雷轰顶的滋味。”
贾山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只是想到,或许有一个地方能用上。”
“什么地方?”我和高老道异口同声地问。
“就是村东头有一口鱼塘,本来是承包给王洪亮家养鱼的,去年秋天他淘干了鱼塘里的水准备今年换换品种,这不,还没等放水呢就出了这事儿。”贾山叹一口气,“那鱼塘不算太大,最深可能有个两米多,放这十八个活尸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有这好地方那还等什么?”我一听就来了精神,“正好天黑了,咱们赶紧去鱼塘,用鬼猪羔子引出活尸来,弄死这群王八蛋给村里人报仇!”
说干就干,贾山带路,我们三个抱着鬼婴,当即趁着暮色赶到村东头的鱼塘边。
王家的鱼塘坐落在村边,和村子的最边上的人家隔着一条土道和两排大杨树,整个鱼塘看上去有个三百多平米,鱼塘的边缘为了方便放水捞鱼用土垒实,形成阶梯状的纵深,像一座倒过来的金字塔。
高老道亲自下去看了一回,对这里的地势满意极了,立刻让我把布兜子拎到鱼塘底部,吩咐道:“小子,道爷给你安排个好活儿,一会儿道爷让你解开布兜子,你就立刻解开布兜子,然后头也别回,赶紧跑出鱼塘,在我画的圈子里站好,道爷保你无事,知道么?”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用一支木头削成的笔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有四五米的圆圈,又在圆圈周围用不知道什么粉末撒了一圈,用脚踩实,这才从怀里拿出一截粗粗的短蜡烛放在圈子正中间,用火柴点亮。
做完这些,他立刻纵身出了鱼塘,不知道跟贾山在外头布置些什么。
我一个人坐在鱼塘底下,忍不住摸了摸胸口。
那里有五个金字,五个原本写在护命红纸上,如今却好像刻进我的皮肉里一般的金字。
我并不认识这五个字,看上去并不像是现在通行的汉字,只能勉强猜测和黄仙有些关系。
我撩起衣服查验一遍,发现尸毒的侵蚀已经从后背蔓延过了两肋,几乎要侵占心口,但是却被五个金字阻拦,再难寸进。
正因为这样,尸毒侵蚀形成的斑纹围绕着五个金字,甚至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圆圈。
我知道正因为五个金字才能护住我的心脉,一旦尸毒彻底盖住心口,那我这条小命也算是玩儿完了。
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确定尸毒暂时得到了控制,我穿好衣服,仰头朝鱼塘边上看,刚好瞧见高老道朝我挥了挥手。
“放!”
我心跳骤然加速,手上却毫不迟疑地解开布兜子,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地上,然后拎着空布兜子撒腿就跑出了鱼塘。
鱼塘边的空地上,赫然已经被画上了一个和鱼塘底部一样的圆圈,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圆圈里点着两根蜡烛,蜡烛上的火焰有绿豆大小,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闪烁分明,把整个圈子照亮。
高老道和贾山正站在圈子里,见我爬了上来,赶紧将我拽进圈子站定,三人对视,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行了?”
我好奇地闻着,同时回头去看鱼塘底下的圈子。
那圈子里一根蜡烛,火焰足有一指高,把圈子里点得极亮。
鬼猪羔子用骨架支撑着破烂的身子,身上的碎肉和黑血滴滴答答甩了一地,它似乎极为暴躁,嗷嗷叫着,几次三番试图从鱼塘底下冲上来,可每次都在圈子边缘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弹,重重地摔落在地,这么反复几次,鬼猪羔子的身子几乎就要散架了。
此刻我却分明看见,那原本附在鬼猪羔子肉身里的黑色鬼气,竟然隐隐有了外溢的迹象,像是把鬼猪羔子的一身烂肉当成了一件遗蜕,挣扎着想要从里面出来。
我正要问高老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远处却好像呼应鬼猪羔子的尖叫一般,忽地响起了一声悠长粗粝的吼叫。
我们三个虽然早有准备,却也俱是一惊,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鱼塘旁边土道的尽头,分明有一丛黑影,正朝着这边疯狂蹿来。
听到回应,鱼塘底下的鬼猪羔子叫得越发凄厉,撞向圈子的力道也一次比一次重,全身白骨寸寸被撞得寸寸碎断,血沫甩得满地都是,染红了一片土地。
而那丛黑影也越来越近,眨眼之间就到了鱼塘对面。
正是十八头活尸。
第30章 一道惊雷
就在十八头活尸陆续站到了鱼塘对岸,无声地朝鱼塘底部张望的时候,贾山怀里抱着的鬼婴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好奇地朝十八活尸打量着。
我余光瞥见了他的小动作,赶紧拽了拽高老道的袖子提醒他,高老道见状,也不废话,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在舌'尖上舔一口,两指一按,就粘在了鬼婴的脑门上。
鬼婴一愣,张开小手就要去抓,可还不等手指碰到符纸,就两眼一闭睡着了。
我瞧着贾山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禁暗暗发笑,心道瞧这小子咋咋呼呼的,还不是怕得要死,可转念一想,要不是高老道在这,就凭这些活尸屠村的架势,这小子八成也逃不出这陈家屯,顿时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高老道的圈子也不知有什么玄机,画在地上平平无奇,可我们三个大活人就这么明晃晃地站在空地上,十八活尸居然能够视而不见,只一心盯着鱼塘底下,有几个甚至渐渐焦躁起来,在鱼塘边缘不住地走动,想下去又似乎畏惧什么。
我伸长脖子往下看,只见鱼塘底部的圈子里,鬼猪羔子不知何时竟然平静下来,不再疯狂地撞击圈子边缘,只不安地在圈子边上一点点地探索,血肉翻白的猪鼻子一寸一寸地在地面上嗅,鼻孔吹出的气流把地上的浮土都吹开,形成一个圆形的白印。
我能瞧见它身上的鬼气已经从肉体上挣脱出大半,在空气里如丝绦一般飘摇,但也许是鬼猪羔子突围出圈没有成功的缘故,鬼气也并没有真正从鬼猪羔子肉体上脱离开,还在征用这个临时傀儡。
在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鬼猪羔子身上的时候,鱼塘边缘的十八活尸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往鱼塘里跳,很快就围拢在了鱼塘底下的圈子四周,将圈子围得水泄不通。
圈子里的蜡烛火焰原本是寻常的红黄暖色,等到十八活尸一围上来,竟然慢慢变成了一种阴森的青色,照得十八活尸身上青白一片,更添了几分恐怖。
但是也许是看见十八活尸入瓮了的缘故,我们三个倒是终于放松了下来。
高老道一秒钟也不肯耽搁,立刻将早就捏在手里的三道符纸望天一举,口中念念有词,旋即踏前一步出了圈子,大喝一声,把三张符纸往鱼塘里猛地一投。
像是在表面平静的油锅里投下了三滴冰水,整个鱼塘霎时炸了锅,一股绝大的气流瞬间从碗状的鱼塘里喷涌四散,气流沿着地面席卷,摧枯拉朽,把枯枝败叶吹得漫天飞舞,撒了我们三个一头一脸。
三张符纸在风中稳如磐石,直直投进了被十八活尸围住的圈子里,那圈中的烛火像是有感应一样,忽地燃起一尺来高,将三张符纸霎时烧成了一把灰,狂风一卷,纸灰飘散无踪,半点痕迹都没了。
符纸一燃,鱼塘中的气流更是肆虐撕扯,狂躁不安,翻腾成呼啸的大风,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风云骤变,大团大团堡垒一般的云团从四面八方朝中间涌来,仿佛一场无声无息的海啸,转眼间遮天蔽月,蛛网一般的闪电在云层夹缝之中闪烁腾挪,无声无息地聚拢在了我们头顶。
山雨欲来。
符纸落下的时候,十八活尸就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可一切发生得太快,从高老道扔出符纸到云层彻底遮住头顶的最后一线苍穹,前后不过短短几秒,活尸们还不等做出反应,鱼塘上的气流便已经把整个鱼塘封死。
有几个活尸试图爬出鱼塘逃跑,可连第二层台阶都爬不到,就被气流掀回了坑底。
十八活尸这才慌了,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们暂时放下了对鬼猪羔子的营救,它们纷纷怒吼着朝四面八方拼命撞击,对着空气撕扯,试图逃出鱼塘的禁锢。
可高老道压箱底的本事哪里是那么容易逃脱的,鱼塘之中气流回旋,形成了无形的风壁,硬是将它们牢牢地关在了原地,半步都无法离开。
而就在这时,鬼猪羔子身上附着的鬼气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致命的危机,在我眼中,这团黑气正摇曳着丝绦般的触手,从猪羔子的血肉中拼命把自己拔出来,等到最后一丝黑气和猪羔子彻底脱离,鬼气顿时尖啸一声,朝头顶直蹿。
猪羔子没了鬼气支撑,一身白骨早就挂不住腐烂血肉,登时哗啦一声散了一地,彻底断绝了生机。
我生怕鬼气逃出鱼塘,忙喊高老道,没想到还不等那鬼气冲出鱼塘口,头顶上“轰隆隆”一番轰鸣,跟着一道耀目的光柱便仿佛洞彻幽冥,毫不犹豫地一头砸进了鱼塘里。
是一道巨大的闪电。
强光刺目,让我的眼睛短暂地失明,我只能感觉到周围肆虐的电流像无数小蛇一般在空气之中游走,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密响声,带着灼热的高温,充斥着我的所有感官。
我相信要不是有高老道的圈子庇护,就凭这道闪电的力度,我们三个至少也得被劈个半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眼睛才终于能看见了,我赶紧看向身边,见高老道和贾山虽然头发微焦,一脸狼狈,但是好在并没有受伤,此刻也是惊魂未定地看向我。
“好家伙,第一次用这三张符,没想到威力这么大。”高老道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沙土,眯着眼朝鱼塘里瞅。
我也惦记着鱼塘里的情况,赶紧也抻着脖子往下看。
这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偌大的鱼塘宛如被火烧过似地,原本的泥土焦黑如炭,规划整齐的退台被炸得乱七八糟,满是沟壑,宛如末日。
正中心的圆圈还隐约可见,圈子里的猪羔子尸体估计是灰飞烟灭了,连渣都没剩下,反倒是那团鬼气还在,虽然看上去小了一半,但是还活着,在圈子内的地皮上缓缓蠕动。
至于那十八只活尸,在闪电的惊天一劈下尽数翻倒在地,每一只都血肉外翻,焦黑的皮肉还带着雷火的余温,烤得滋滋作响。
整个鱼塘都弥漫着一股烧腐肉的味道。
这就结束了?
我在心里不确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