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惊魂
惊蛰夜,雷声轰鸣,大雨滂沱。
丁家堡外,淅沥雨声中,突然传来如释重负的喟叹,“就是这里了。”
三千里不眠不休的追寻,直到四天前线索骤断,令她一度以为又要竹篮打水了,没想到今晚,远处的风,又传来了那阵若有似无的特殊香气。
天上疾电闪过,大地亮如白昼,少女站在野草齐腰的山坡间,任凭瓢泼的雨水从帽檐流入,打湿了她的面庞,又顺着发梢蜿蜒滴落。
这狼狈的表象下,是一双掩映不住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正欲迈步朝前走,忽然又顿住,似乎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
“怎么?”她奇道。
“不妥。”有个声音在她颈畔絮絮低语,少女脖颈处的披风一动,一条围帛似的红绫从里头钻了出来,朝着前头丁家堡的所在,十分拟人化地作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这个地方不对劲,不过雨太大了,掩盖了气味,我不能确切地探查里面究竟怎么了。”
“不管怎样,我都一定要进去看看。”少女强抑心中的激动,“虽然现在闻不到了,但我很确定这场雨前,帝药的气息就在这里头出现过。”
事关重大,红绫也知道帝药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因此重新缩回了少女温暖的脖颈间,不再说话了。
少女知道,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再不犹豫,她迎着雨水,大步走到丁家堡下,那高大的围墙对她来说根本不能有丝毫阻碍,不过数个纵跃,借着风的力量,她的身子好似比羽毛还轻盈,轻轻松松地就飘上了墙头。
刚上了墙头,她马上就意识到了红绫方才说的“不妥”,究竟是怎样的不妥了。
四周很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像丁家堡这样的江湖世家,怎可能晚上连个岗哨都没有?
她沿着内墙的楼梯走下墙头,进入到丁家堡内部的走廊里,四周空空荡荡,她观察了壁上的火把,熄灭了有些时候了。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结实巨大的黑色石门,此刻严丝合缝地闭着,透露出些许不详的气息。
“小心点。”颈畔的声音提醒她。
少女微微点头,来到门前先目测了一下这扇巨门的厚度,而后闭了闭眼,两手有青蒙蒙的微光浮现,她毫不犹豫地一推——
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暖意扑面而来。
少女的手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僵住了。
黑色的石门被她推开了一道可容一人进入的缝隙,透过这道缝隙,她看到了……满地尸体。
这是一个宽敞又华丽的厅堂,应该是丁家堡用来宴会宾客的地方,桌上是未尽的菜肴,高悬壁上的灯盏,甚至还燃烧着明亮的火光。
而正是这样一个看似温暖的所在,却已成了修罗地狱!
有些尸身浑身是血,显然生前做过激烈的拼杀,然而大部分人身上都是整洁的,没有明显的伤口,透过他们身上的服饰,不难发现他们都是丁家堡里的侍卫、婢女、厨子……
是什么让他们聚集到了这个地方,甚至不曾反抗,就已经失去了性命?
“是失魂,”红绫从她颈间探出头来,“他们的魂魄都被收走了。”
少女纤长的秀眉蹙起,还未有下一步决定,突然听到后头远远传来一声女人尖利的嚎叫!
身形一动,她的身体已先于思维,朝着声源所在箭一般射了出去。
当她赶到院门外时,正好看到一个女人倒在了地上,脖子呈现出一个奇异的角度,而站在她身边背影高挑的黑袍人正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藏进了袖子里。
“白雀大人,正如您所料,那东西被丁泓天藏在了这里。”一个黑衣人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双手上举,恭恭敬敬地奉上了一个盒子。
少女紧紧盯着那位“白雀大人”的动作,看他接过了盒子,轻轻打开来。此时,她的耳边还响着红绫的提醒。
“别靠太近,此人深不可测,小心被发现。”
红绫的话刚说完,那位“白雀大人”打开盒子的手就蓦地顿住了,头一转,视线笔直地朝少女的所在扫来!
少女的心怦怦地跳着,赶紧闭上了眼睛屏气凝神,幸好她在来时的路上,就掐了法决,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她对自己的本领很有信心,但没想到这人的感官居然敏锐至此。
那人朝这边扫了几眼,皱了皱眉。
“白雀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旁边的黑衣手下也跟着他往这边看了几眼,但除了院门、花坛,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少女闭着眼,看不见眼前如何了,空气里安静了片刻,缓缓传来一道磁性却有些低哑的声音,“方才似乎有人窥探。”
顿了顿,这个声音又道:“罢了,大概是我多心了。”
“他把头转回去了。”她闭着眼睛不能说也不能看,但是红绫,由于它的真身并不能算是“活”物,却是不惮的,而且它说的话,只有它的主人能够听到。
少女重新把眼睛睁开,却再不敢瞟到这位“白雀大人”身上去了。
“盒子打开了,那不是帝药。”红绫对她道。
空气里并没有特殊的香气,这也印证了红绫所说的话,少女不由非常失望。
这伙人的目标不是帝药的话,那帝药又会在哪里呢?拿着帝药的那人,现在还在这里吗?还活着吗?
她从西边一直追着帝药而来,除了四天前突然断了气味,此前帝药也在一直不断地移动。而今晚帝药的气息重新在丁家堡出现,这说明拿着帝药的人,到达丁家堡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四天。
可是现在丁家堡被灭门,她再没有可以询问的人了,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就这么又无影无踪了。
“有人来了。”红绫刚对她道完,风中就隐隐传来了清脆悠长的铃声。
是个一身苗女打扮的妙龄女子,只到膝盖的藏青裙裾下,露出一对天足,纤细修长,踏着雨水翩然而来,却不沾半点污秽。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她双脚上系着的金铃,造型独特,如人颅骨,其上还有古朴繁复的纹路。
第2章 被发现了
少女的视线落在脚踝那对铃铛上,渐渐就挪不开了,那对金铃仿佛有奇异的魔力,随着苗女施然的脚步,发出声声宛转悠扬的韵律,牢牢吸引住了窥探者的视线。
“回神!”红绫在少女耳边喝道,“那是摄魂铃。”
少女一惊,回过神来,赶紧移开了目光,然而那阵铃铛似有魔力,仍旧声声入耳。
她暗暗运气,与之对抗,这才感觉好多了。
“方才宴客厅里的事情,定是这女子所为了。”红绫肯定地说。
少女轻轻点头,便又听红绫叹道:“看来出门前,长老对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挽兮你初涉人世,终究经验不足啊。”方才若不是它当头棒喝,她就要暴露行踪了。
少女挽兮面色通红,不过她现在不能说话,只好拍了拍红绫以示羞愧,这才转头去认真听院内的墙脚。
“总算是处理干净了,东西拿到了么?”苗女开口,出人意料,却是一副极为清冷的声音。
黑袍人似乎并不怎么想说话,挽兮的余光里,只看到他点了点头,一缕如练银发不经意地从帽兜间滑落。
“那就好。”苗女认真地打量着黑袍男子,眼里有不容错辨的关心,“你旧伤未愈,一路奔波来此助我,今晚力杀丁泓天又添新伤,要不我帮你……”
她咬唇,眼里隐藏着期盼,然而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必,回吧。”
苗女心下失落,正要应下,忽然眼神一利,喝道:“谁?”
挽兮面色一凛,正以为自己被人发现了,却看到苗女隔空一掌,击在了院子的墙脚。那里原本屯了半人高的干草垛,顿时,草屑飞扬。
与此同时,只听“乓”的一声瓷器碎裂的乍响,有婴儿的哭声在这个院落里响了起来。
之前被黑袍男子扭断脖子的女人,想来就是乳娘了,她死前正好把婴儿藏进了大缸中,又用草垛掩好。
“这宝贝不错,如果不是这孩子醒了,我还发现不了他。”苗女上前两步,从婴儿脖子上拽下一块玉佩,不过她只看了两眼,就把它丢开了。
“阁主有令,一个也不能放过,以免夜长梦多。”在一旁等候多时的黑衣手下恭维道,“多得幽铃大人,不然丁家堡的后人被人发现,恐怕阁主就要降罪于我等了。”
苗女不接他的话,只目光奇异地回头问黑袍男子道:“你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他吗?”
黑袍男子没有说话。
那黑衣手下只好连忙道:“幽铃大人勿怪,想来这孩子方才一直睡着,我们又被这乳娘吸引走了注意力,这才没有发觉。”
苗女又看了那位“白雀大人”一眼,道:“罢了,现在处理掉就好。”说罢,就要动手去掐那名婴孩的脖子。
“我来吧。”那道磁性却又有些低哑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是我的疏忽。”
苗女本想说不必麻烦,她来就行,但是那人平日淡漠的双眼却望着她,忽又补充了一句,“今晚你的杀孽够多了。”
言下之意,是不愿她再染鲜血,愿为她承担的意思吗?苗女听了,心里忍不住甜蜜起来,前头被他拒绝的失落一扫而空,而就在她怔怔出神之际,男子已从她手上接过了婴孩。
挽兮看到这里,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不可冲动。”红绫劝她,“我们入世只为寻帝药而来,不可插手俗务,而且你能不能成功还两说。”
挽兮转头,不忍再看,她来自遥远的海外神山,那是个世外桃源,从不见人世阴暗。
苗女心中虽然甜蜜,但是还是亲眼看到那个婴孩在男子手中停止了啼泣,才放下了心。
黑袍男子随手把已经不会动弹的婴孩放在草垛上,淡淡道:“走吧。”
另外两人点点头,临行前,谁也没有想过要再去检查一下这名婴儿。
这拨人走后,挽兮才敢在院中现身。
“已经完全没有帝药的气息了。”红绫吸了一口气,细细辨析后道。
说完它又怕挽兮失落,于是又赶紧安慰她,“别担心,虽然现在帝药下落不明,但很有可能是那人已经离开了。毕竟之前我们在追踪时,帝药曾经断过气息,这说明拿着帝药的人,很可能有掩盖帝药气息的办法,不过他不知道你在追踪他,所以之前才没有特意掩饰。”
“帝药特殊,非凡俗之物能镇之。”红绫看了眼地上那块被遗弃的玉佩,继续道,“如果那人已经死在了这里,那么他施展的秘法都会失效,不可能还能继续掩盖帝药的气息的。”
“那就只能再等下一次机缘了。”线索骤断,失望是难免的,挽兮也无可奈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草垛上的小身影上,顿时感觉心里更沉重了。
“那么我们下一步去哪?”红绫问。
挽兮沉思了一下,“先去找找我爹的下落吧。”
“你有他的线索?”听到这个回复,红绫愣了愣,显然有些意外,“毕竟他的命理线已断,连大长老都认定他已经……”
“我总觉得他还活着。”挽兮轻轻抚着红绫,“天神在上,说不定有什么奇迹呢?”
说实话,红绫觉得这个可能太渺茫,不过现在帝药的线索也暂时中断,挽兮想要找就让她找吧,何苦非要在此刻打破她的希望?
“那就去吧。”红绫同意了。
挽兮抬步就要离开,就在此时,静谧的院落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啊”,嗓音稚嫩又有些含糊。
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挽兮吓了一跳,随后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那个躺着婴孩的草垛。
“他竟然还活着!”她快步上前俯身去看,正对上婴儿一双明亮无暇的眼睛。
挽兮的欣喜溢于言表,正想把孩子抱起来,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了另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被发现了啊……”
那人似乎是在感叹,低低的嗓音磁性又带了几分低哑。
挽兮的脊背蓦地僵住了,她猛然转过头,对上来人一双璀璨却又冷冽的眉眼。
他眸色深幽,“既然发现了,那就留下吧。”
第3章 再也不见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雨后的黑夜是那么的寂静。
寂静得,她现在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以及血液在血管里的疯狂涌动。
“危险!危险!”红绫在她耳边大声呐喊,“快走!”
挽兮也想走,可是她走不了,还没迈出两步,那黑袍男子的身形已经鬼魅般从后头贴了上来,十指如钩,锋锐无匹。
挽兮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个“白雀大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方才居然没有真的下手杀了这个婴孩,如今她撞破此事,还见证了他们把丁家堡灭门,他如何能够放她离开?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已经过了十来招。
挽兮神色凝重,丝毫不敢分心,这个人正如红绫所言,深不可测,她只觉对方招招凌厉,杀意凛然,甫一交上手,她就自知不敌。
她从小练的就不是这般狠厉的功法,在那个世外桃源,更遑论与人生死搏杀的经验?
幸好她还能沉住气,一时才没有自乱阵脚。
挽兮快速地侧腰躲过对方的一记攻击,转过身来与对方狠狠地对了一掌,紊乱的气流刮得她脸上生疼。
黑袍男子皱了下眉,这个姑娘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她就是个普通人,就算有些修为在身,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但是没想到她的路数异常灵活,左腾右挪,一时竟难以将她制服。
不过这姑娘明显没什么经验,修为也不够深厚,后劲不足,将她击杀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
“别慌,还有我!”缠绕在少女脖颈上的红绫,也察觉到了眼下的困境,它提醒道,“这个人有伤在身,你找个时机将我放出。”
两人眨眼间又过了数招,挽兮都靠着灵活的身法躲避掉了伤害,但是渐渐地,黑袍男子能察觉出她开始疲惫了,速度也变得缓慢下来,终于,被他抓到机会,对着她躲闪不及的空门,毫不留情地击出!
他善于抓住所有机会,挽兮的这个破绽就是最好的机会,因此这一击更是雷霆万钧,力求将这个麻烦解决掉。
然而预想之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少女的空门前蓦地出现了一块像渔网一样的东西,让他的力量软绵绵地陷于其中,随后,同样的力量向他反弹了回来!
黑袍男子闷哼一声,动作一滞,趁着这个时机,挽兮已经迅疾地跑出了院门,乘风而上,不见了踪影。
他下意识想要去追,可刚迈开步子,一股腥甜便涌上了喉头。
他之前本就负伤,方才又强吃了一记自己全力攻势的反弹,现在还要再追击的话,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夜幕低垂,看着姑娘离开的方向,他的凤目里神色难辨。
……
挽兮本就是天生善风的人,在夜风的吹拂下身法得到加持,体态更是轻盈灵活,在她拼命催动灵力的作用下,数十息便到了十里地以外。
落地时,她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顾不得形象,她瘫坐在树底下,大口喘着气。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试过哪天是像今天这样的。”死亡的威胁,是如此的令人毛骨悚然。
没人回答她。
挽兮低头看去,方才反弹了黑袍男子一记攻击的网状物,已经重新变回了一条红色的围帛,仄仄地垂在了她身前,原本鲜艳的色彩现在看来仿佛褪了色。
“风之精,你还好吧?”挽兮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它。
红绫的真实身份,乃是集五行之风精华锻造的宝物,没有固定的形体,也没有名字,这次受大长老所托,庇护挽兮入世寻回帝药,平日就化作一条围帛,缠绕在她身上。
“我可能需要沉睡一阵。”替挽兮抵挡住了必杀一击,它现在也疲乏得很了。
挽兮摸了摸丝滑的围帛,“那你赶紧睡吧。”
“你自己千万小心。”风之精交待完,立刻就睡着了。
挽兮掩去了自身的气息,确定了那个“白雀大人”暂时没有追来以后,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拖着疲乏的身体一直往前走,直到找到一处小村落,才把自己藏了起来。
这次透支巨大,她也急需一个地方来恢复元气。
江湖这么大,希望再也不要遇见那个男人。
入定调养之前,她如此想到。
可惜,天神没有听到她的心声。
两个月转眼而过,江湖一霸无庸山庄庄主六十大寿,广下寿贴,邀群侠来无庸山庄共聚一堂。
寿宴当日,开宴百席,珍馐满桌。
不过来赴宴的各路江湖人士,心思却不在这些佳肴上。两个月前丁家堡满门被屠,其景之惨烈,一瞬间便成为了当下最热门的话题,尤其是眼下真凶迟迟没有找到。
有人说是仇家上门,也有人说是丁家堡得了件宝贝,才惹来了不必要的麻烦。总之,对于真凶的推测真正是个众说纷纭。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主桌首位的玉山岳持着酒杯站起,今日是他的六十大寿,然而岁月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多大痕迹,他看着不到四十,正是精壮的年纪。
“说来,玉某与丁家堡堡主丁泓天,还曾有过一些交情,如今丁家堡上下尸骨未寒,这件事我无庸山庄势必介入,与诸位正派一块儿彻查清楚,决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这段话掷地有声,说完,玉山岳将酒杯对天虚虚一敬,缓缓将杯中酒水浇到了地上。
满堂叫好。
除了外围桌尾的一位年轻姑娘。
她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眼里只有吃的,全然不在意周围的一片熙攘之声。
这姑娘赫然就是两月前,刚从丁家堡逃走的少女挽兮。
有什么好关注的,她不仅知道真凶是谁,还亲历了现场呢。
当时逃走以后,她就在那个无名村庄休养,筹谋着下一步如何混入无庸山庄。
十五年前她的家族世代看守的帝药被盗,她还不到三岁,父亲入世追寻,没想到这一去就再无音讯,而他失踪前,最后一次传回音讯的地方就是无庸山庄。
第4章 别耍滑头
她原本还头疼怎样才能进去找线索,没想到天神帮了她一把。
过了没几日,丁家堡的惨案被人发现,小小的村落瞬间人满为患,日日都有快马在此来去,从那些赶来一探究竟的江湖人士嘴里,她轻易地便得知了玉山岳做寿的消息。
这般天赐良机,原本她是想等风之精醒来,再一道上路的,没成想那家伙睡得太沉,一点反应也没有,时间不等人,她只好先来了。
挽兮“吸溜”一声,把凉皮吸进了嘴里,随后满足地眯起了眼,这些天她爹的下落没有发现,倒是发现了……这人世的食物,滋味也太好了吧。
正当她心无旁骛地享受食物时,隔壁桌有个尖嗓音忽然道:“丁家堡的药田得天独厚,药材生意向来做得不错,听说前不久还给朝廷办事儿,你们说会不会因为这事儿……”
“给朝廷办事怎么了?多少世家都和皇庄有生意往来,怎的就遭了如此祸事?”他的同桌自然有人质疑。
“你不懂,之前道上有消息说,这次他们接的单子,可是和皇帝有关。”尖嗓音压低了声音,“那位不是一直在追求长生药么……丁家堡的灵丹妙药那么多,说不定还真做出了这等宝物,才被人……”他做出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四周霎时安静了片刻,当今圣上对长生不老的追求,可是立朝以来数位皇帝之最了,这在江湖上无人不知。如果丁家堡之前确实在为皇帝办事,那么这人的推测,似乎还真有可能!
挽兮夹菜的筷子一顿,那天晚上,帝药的气息确实在丁家堡出现过,难不成丁家堡真与帝药有什么干系?
她留了个心眼儿,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下去,可惜那尖嗓音估计也是猜测,除了眼馋八卦了一下传说中的长生药,也拿不出什么切实的证据了。
“不过是个药效还未得到证实的东西罢了,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去抢?”此时一道清澈悦耳的声音插嘴,还笑了两声,也不知道笑的是那伙杀人越货的贼子,还是起先那人的猜测。
“那足下可是有高见?”尖嗓音还嘴。
“高见不敢当,只不过这天下有种可使人长生不老、起死回生的帝药,早在十五年前便已经重现人世了,有心人何必舍近求远,要一个赝品?”
忽然听闻此话,挽兮捏着筷子的手一紧,连呼吸都几乎摒住了。
不过那边厢,这年轻人刚说完这句话,毫不意外,马上就遭到了群嘲。
“嘿,要是真有这等神药,现在这些江湖世家,还有那皇宫里的皇帝,哪里还用得着炼制什么长生药?年轻人,你说话可得有个谱儿啊……”
“我字字真言!”遭到质疑,年轻人据理力争,“古籍有载,昔年天帝赐不死药于其留在地上的后裔,可惜人类贪婪,竟引得凡界动荡,不得已,遗民们才离开了这片土地,远遁海外。”
为了证明帝药是真实存在的,他还补充道:“从前秦皇就曾派人出海,意欲找到这传说中神之后裔居住的三神山,可惜无果,后人这才只能转而去寻找制作长生药的方子。”
挽兮抬头,将视线移向了对面那桌,发现这是个相貌极其清秀的男子,方才被人嘲笑,此刻面上还尤带晕红。
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宁溪抹了把脸,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斜对面忽而插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那你又是如何断定,十五年前帝药已重现人世的?”
他转头,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熠熠生辉的眸子。
挽兮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宁溪。
宁溪见状,只当这姑娘是和周围那些人一样,怀疑自己的话而已,于是喝了口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才一字一句道:“这消息,是诸葛先生卖给我的。”
诸葛先生又是什么人?
挽兮正糊涂,四周的人已经激动了起来,连连对着宁溪确认道:“你说的诸葛先生,可是那位江湖百晓生?”
“自然。”宁溪哼了声,一脸自豪的样子。
“这位诸葛先生何许人也?”挽兮拉住身边一人问。
那人满脸鄙夷,“你是穷乡僻壤来的吧?居然连诸葛先生都不知?”
挽兮轻咳一声,掩着袖子道:“跟随家师在山上修炼多年,确实头一回下山来……”
“诸葛先生大名鼎鼎,从他号称‘江湖百晓生’就知这江湖上没有他不晓得的事,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或有等值的秘密可以与他交换。”
难怪这面貌清秀的男子衣着平常,提起这位诸葛先生时,却没人质疑他是否有足够的财帛了。
挽兮的目光落在对面桌的宁溪身上,里头潜藏着几分盘算。
酒过三巡,人有三急,宁溪放下筷子,向左右拱手道:“抱歉,我去去就来。”他向近旁的侍婢问清楚了恭房的方位,独自一人沿着小道往后头的院落走去。
此时寿宴正酣,歌舞喧嚣,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前头去了,因此宁溪往后头走时,一路僻静,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
解决完生理需求,宁溪从恭房出来,正是最松懈的时候,下一秒,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前头的景色,眼前一黑,一只麻袋从天而降,将他套了进去。
随后一条绳子,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别浪费力气挣扎,你跑不掉的。”有个古怪的声音在他近旁如是说,他想喊人,喉咙却似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半个音节也透不出来。
挽兮敲了敲他的脑袋,捏着嗓子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就不伤你。”
宁溪赶紧点头。
“我要知道你从诸葛先生那里听来的,有关于帝药的全部内容。”
话音刚落,宁溪就感觉自己的嗓子有所松动,又可以说话了。
他咳了一声,问的第一句是,“你想要帝药?”
“老实回答,别问那么多。”挽兮又敲了他脑袋一记。
“我……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宁溪支支吾吾道。
“别耍滑头,方才在宴席上你不是才说,这消息是诸葛先生卖你的?”
第5章 是被吓的
宁溪套在麻袋里的脸红了,方才席上他其实没有把话说全,“其实与诸葛先生做了交易的是我爹,当年我还小,娘亲病重药石无医,我爹没有办法只能去寻诸葛先生,先生言,除非找到帝药。”
“如此而已?”挽兮皱眉。
“我爹那时就一普通员外,能有什么值钱东西或大秘密可以与诸葛先生交换呀!”宁溪喊冤,“人家当然只告诉了我爹这些。”
“就没有提到帝药下落?”
“要是我爹知道帝药的下落,我娘说不定到现在还活着呢。”宁溪唯恐她不信,发誓道,“我宁溪发誓,我真不知道帝药在哪儿!如果撒谎,就天打五雷轰!”
挽兮叹了口气,她原本还以为这人能知道更多消息呢。
“这个诸葛先生,有点坑啊。”
宁溪隐约听到一句嘀咕,身上的绳子一松,他赶紧手脚利落地从麻袋里爬出来,再抬头时,四周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
拨了拨歪了的发髻,宁溪站在原地,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道思忖的光。
……
这场隆重的寿宴直到三更鼓响,人声才渐渐归于静谧。
酒足饭饱,几乎所有人都沉沉地醉在了黑甜乡里,挽兮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习惯性地把随身围帛扯出来,唤了两声“风之精”,想和它说说话,可是红绫毫无反应,就像真正的死物那般,她这才又想起风之精帮她扛了那位“白雀大人”的一击,消耗过度,至今未醒。
挽兮收起围帛,黑暗的环境里,心头逐渐蔓延上一种空落的感觉。
踏入人世已近半年,初时她意气风发,总想着凭借自己与帝药之间的感应,很快便能够寻到它的下落,可是人世之大出乎了她的想象,要寻找帝药,简直就好比大海捞针。
就连父亲的下落……她把头埋入被子里,努力压下眼眶中突然涌起的酸涩。
来到无庸山庄已经几天了,能找的地方她都已经找遍,能探听的她也已经探听过,然而并没有一个叫长恒的男子的线索。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令她觉得前路与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心头实在压得难受,挽兮也不睡了,索性披衣而起,去了外头绕着林子散步。
这片林子极大,挽兮却并不陌生,因为来过许多遍了。原因无他,只要绕过这片林子就是后山的入口,那里也是无庸山庄的禁地,她唯一一个不曾探访的地方。
不过今夜挽兮却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太安静了。
她脚尖一点,跃到一根高树枝上,如之前那般悄悄地窥探禁地的入口——
一个人也没有。
挽兮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这太不正常了,即使今晚无庸山庄上下共庆庄主寿辰,也不可能把所有守卫都撤走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有什么事发生了?
挽兮的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已经得到了证实。平地惊雷,远处一声炸响,主事堂的方向逐渐就有硝烟与火光蔓延开来,滚滚冲天。
果然出事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了一个决定。
借着夜色的掩映,少女纤细的身影灵敏地落在了禁地的入口。
她能感知到,原本这山洞大门上应该是有很强的灵力封印的,然而此刻全被生生毁去了。
托前面闯入的人之福,挽兮一路往禁地深处走都没遇上什么阻碍,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暗暗咂舌,闯入者的修为是有多么强悍,这手段简单直接得几近……粗暴。
就像孩子玩九连环,有没耐性的,解不开干脆就暴力拆毁了。
挽兮捏好隐身决,打醒了十二万分精神。
“何方宵小抢夺我无庸山庄至宝,报上名来!”前头传来刀兵之声,有人凛然喝道。
一道懒散的嗓音打断了他,“玉大公子此言差矣,我们正大光明地进来,怎就成了宵小之辈呢?”
“还敢狡辩!”玉无极声音带颤,听着已是气极,他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当下挥剑再次迎了上去。
这会儿功夫,挽兮已经偷摸上前,躲在了一块山石后头暗中观察。
前方开阔的山地上,玉无极带头的禁地守卫,正与一发髻半束的红衣男子混战在一处,他们背后突出的黑色山岩上,长了一株十分奇特的植物。
挽兮来自海外神山,自问从小到大见过无数世人不曾得见的奇珍异草,可这株药草她竟然从未见过。
不,与其说这是一株药草,不如说是两朵花,它们一阴一阳,一黑一白,并非并蒂而生,却花茎相交,互相依偎。
这花长得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用,挽兮摸着下巴想,又打量了整个禁地内部的情形。
显而易见,这个禁地就是为这怪花而设的,跟她父亲半个铜板关系也没有。
那父亲当年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何呢?
还是说,无庸山庄还隐藏了什么?
容不得挽兮细想,这时禁地外又进来了一人,此人一出现,整个禁地顿时鸦雀无声!方才还斗得正酣的两方,瞬间都住了手。
挽兮心里一突,忽然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她跟着大家一起回头看去,只一眼,她也不由自主地怔愣住了。
来人容光艳艳,只一双淡色而弧度优美的凤目就足以璀璨摄人,更遑论那头罕见的银发如练,不加约束地随意披散在肩上,洞内光线幽幽,丝毫掩盖不住那色泽的妖冶夺目。
他仿佛集日月之菁华,繁花不可与其斗研,云霞不能与其争绮。
玉无极第一反应认为,这样的人应是美丽而诱惑的,可他错了,来人从头到脚非但没有半分媚态,就连一丝一毫的柔弱之息也沾不上边。
蛊惑与禁忌在他身上交织,形成了某种令人心慌的气场。
如果非要形容……
那就如同令人垂涎的绝世杀器,还未出鞘,就已经让人蠢动不安。
玉无极恍惚了半晌才回过了神。
挽兮也回过了神,不过她发怔的原因与大家不同,其他人是被惊艳的,她是被吓的。
第6章 色字头上
前有“色字头上一把刀”,后有“除却生死无大事”,生死面前,她眼里哪里还看得见色。
那一头标志性的银发,还有似曾相识的高挑身量,出于姑娘家的直觉,几乎是在瞬间,就让她想起了那位险些杀了她的“白雀大人”。
丁家堡那晚以后,她也曾揣测那个婴孩怎样了,危险她倒是不怎么担心,既然这位“白雀大人”之前没有狠下杀手,那想来肯定是有自己的谋算的。
不过这个谋算是什么,她就没有心思去探究了,毕竟小命要紧。
可惜天不从人愿,她不去找麻烦,麻烦却自动找上了她。
好在,她隐去了身形,这个男人似乎还没有发现她。
吸取上一次的教训,挽兮赶紧收回了视线,原地将自己的存在感化到最小。
然而意外发生了。
就在众人还没有完全回神之际,一道寒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往两朵花的所在扑去。
眨眼的功夫,那俩奇怪的花就已经被暗器整齐地切了下来。
整个过程太快,挽兮眼睁睁地看着那两朵花就要掉落地上,蓦地红影一闪而过,那人运气于掌心,轻轻一推,那花的其中一朵就向银发的神秘男子直直飞去。
“鄢列,接着!”
听到呼喊,鄢列抬了抬手,花儿就被他轻轻松松地擒在了掌间。
这意外发生得太突然,挽兮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上面,等她意识到不对时,那道诡异的红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幽灵似的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她的肩膀一痛,法决已然无法维持,瞬间就原形毕露。
这人是怎么发现她的?
挽兮吃惊,疑问还未来得及出口,那红衣男子已经擒住了她,在她后背心上又拍了一下。
这速度同样快得她连抵抗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一拍,进到她身体里去了……
同一时间,鄢列手上的那朵花也发生了变化,居然像是融化了一般,从他手上融进了他身体里。
看着这一变动,鄢列皱起了眉。
“他们偷了阴阳花,不能让他们离开!”无庸山庄的人反应过来,瞬间向他们围了上来。
这时候禁地外面也传来了更多脚步声。
红衣男子不以为意,吹了一声口哨道:“任务完成,撤咯!”
说完,他一把提住挽兮的后衣领,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幽魂般往禁地外掠去,只给无庸山庄众人留下了一道红色残影。
……
“醉生,原来这就是你的好算盘。”
远离无庸山庄的一处无名山坡,或坐或立了三人,正是方才逃跑出来的挽兮和两个“采花贼”。
红衣男人听罢,笑得风流多情,“当然好算盘了,这下不是把阴阳花顺利取到手了么?”
鄢列却不与他多言,只给了三个字,“取出来。”
“啧,这阴阳花既已种下,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取出?”醉生眼波轻扫,他面容魅惑,此时这个表情更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慵懒,“阴阳花脱了根很快就会凋谢,想要保存就必须以男女子的身体为容器,待到要用时才能拿出来。”
“那就种你身上。”
“这可不行!”醉生状似吓了一跳,“阴阳花一旦择定容器就不能再易主了。”
接触到鄢列有若实质的凌厉眼神,醉生也不怕,反倒笑得肆无忌惮,“想不到呀,咱们的大杀器白雀,居然也有吃瘪的一天!”
鄢列周遭的气场蓦地变得极为危险。
可醉生竟然还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兄弟别气,总之这可是阁主需要的东西,你可得小心收好咯。”
“阁主”两字就犹如鄢列的命门,不出醉生所料,空气里迫人的气势硬生生被什么压下了。
看着嘴唇抿成直线的鄢列,醉生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装隐形人的挽兮,终于明白自己原来是做了无辜的牺牲品,眼前这两人明显私下有怨,这个叫醉生的红衣男子很明显只是想挑衅“白雀大人”。
瞅准时机,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打断一下,你们想把我怎么样?”
听到挽兮这样问,醉生挑了挑眉,“姑娘倒是很有自觉嘛。”他这时才正眼打量这个被自己随手抓周的倒霉姑娘,唔,长得还算可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尤其有神,就是全身上下素洁得很,除了那条红围帛,就没什么饰品了。
看来不是什么宗派的小姐,这样倒好,免了后面的麻烦。
此时挽兮察觉到,有另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盯住了她,如芒在背,不过她强忍着没去看,装出一副陌生的表情,对醉生皮笑肉不笑道:“难道公子还打算放了我不成?”
“现在阴花种在了你身上,在取出来之前,恐怕都要委屈姑娘了。”醉生口中说着委屈,脸上可没有半点愧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忍。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听到这个问题,醉生笑了,不怀好意那种。
他睨了鄢列一眼,叹息道:“怪只怪鄢列你的外表太惹人注目,让人家姑娘的呼吸……都乱了,唉,原本我没想这样对你的。”就是这姑娘的出现,这才让他临时心生一计啊。
挽兮尴尬了,她藏息之术自问修得极好,没成想居然是这样暴露了的,不由暗自唾了自己一口,但是她发誓,她当时绝对是因为吓的!
计划达成,还有意外之喜,醉生自觉该功成身退了。
“鄢列,你可别让人失望。”走之前,他还不忘不怀好意地叮嘱,“阁主还未出关,记得看好阴阳花呀。”
在鄢列冰冷的眼神,以及挽兮愤怒的目光注视下,醉生终于心满意足,嘴里念叨着“有趣,太有趣了”,悠然而去。
醉生走后,留下的两人一时无言。
鄢列是性格使然,挽兮是不敢说话。
她可一直记着,上一次见面,这男人还想要她的命呢,虽然现在她有阴花在身,也算有了道护身符,但她可不敢说这人不会有其它折磨人的法子。
第7章 由不得你
她悄悄地抬眼去瞄身边的男人,正好接触到了对方转过来的眼神。
挽兮打了个哆嗦。
那眼神,她敢保证绝不是什么良善的……
鄢列盯了地上的姑娘一眼,忽然开口,“丁家堡,是你。”
挽兮忙不迭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出去。”包括刚才在你同伴面前。
鄢列轻哼了声,“最好如此。”说罢又看了姑娘一眼,她形容有些狼狈,但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还是坚定地看着他。
他忽然有些烦躁,醉生这回是真的给他找了个大麻烦。这个姑娘窥探了他的秘密,本来最该直接处理掉的,可是阴花现在又在她身上取不出来,真是让他进退不得。
没有父母照拂,从小独自长大的挽兮惯会察言观色,几乎在同一瞬,她就敏感地察觉到了眼前男子的不耐。
她眼睛转了转,主动提议道:“现在事已至此,不如我随你去你的宗派,尽快将体内的阴花取出如何?”
这其实是她的缓兵之计,先降低对方的戒备,路上再伺机逃走。否则,如果她真跟他回去,等阴花取出之时,也是她风挽兮丧命之日了。
没想到鄢列冷淡地否决了她的提议,“阁主未有示下前,阴阳花不能取。”
又是阁主。
再次听到此人的名头,挽兮不能不猜测他的身份。鄢列似乎十分忠于这人,方才醉生一搬出他的名头,他再不情愿也乖乖就范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那你说,你想如何?”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沾上的泥土,“不如我先回去,咱们约个时间,等你家阁主示下了,我再回来?”循循善诱。
鄢列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你不能走。”
挽兮也快没辙了,“那你究竟想怎样?如果你还没想好,不如就让我先走,我还有事……”
她还没说完,鄢列就打断了她,“由不得你。”
挽兮眯了眯眼,面前的银发男子侧对她而站,半个眼神也没给她,看起来油盐不进。
跟这样的人,诱哄似乎没什么用啊。
于是她堆起一个尽量真诚的笑容道:“打个商量,我还有东西落在无庸山庄,可否等我先回去把包袱取了,再回来和你继续商量?”实际上她哪有什么包袱,重要的东西都让她随身放在乾坤袋里呢。
况且她突然出现在禁地,最后露出身形时,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玉无极瞧清楚了,光冲这点,无庸山庄就绝不能轻易回去了。
所以取东西是假,逃跑是真。
“回去?自投罗网吗?”鄢列目光微嘲,拆穿了她,“如果想逃跑,那就省省吧。”
今日再见,他的声音磁性又清晰,早已没了上回听到的低哑,想来之前受的伤已然大好。如此一来,对上他,挽兮的胜算更小了。
可惜挽兮从来就不是个会轻易就范的人,尤其是在对方暂时不能伤自己性命的情况下,不试一试她是不会死心的,因此早在话头不对时,她就悄悄地远离了鄢列几步,此时瞅得时机箭般疾掠而出。
省省?
挽兮暗地里撇撇嘴,机会都是靠搏的,没试过怎么知道?
在夜风的吹拂下,她的身法得到加持,体态更是轻盈灵活,密林的障碍对她来说根本造不成任何阻碍。
不是她自夸,若论身法速度,在有风的地方,纵观她的家乡,还真没几个同辈能比得过她去。
身后似乎听不到追逐的声音,可是挽兮不敢掉以轻心,使尽了全力向无庸山庄的方向掠去。
那个鄢列不简单,她心里多少有些顾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在山庄里偷偷藏匿一阵子,毕竟危险的地方有可能是最安全的,无庸山庄现在对她来说已是是非之地,对鄢列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她不相信鄢列还能公然在山庄里搜她。
打个万一,若他真能找上门来,至少无庸山庄还可以拖住他,给她反应的时间。
……
此时此刻,即便已至清晨,无庸山庄仍旧灯火通明。
烧了半晚的主事堂大火已经基本扑灭,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一群提着水桶的玉家家仆来来往往,皆是面带倦色,却仍旧强打精神。
“这些人简直视我无庸山庄为无物!”玉无极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被火烧得漆黑的木柱哪里承受得住这份力气,轰然倒塌在地,断裂成两截。
好好一个寿宴,居然以这个模样收尾,主事堂被烧也就罢了,连禁地也被人家闯了,并且带走了镇庄之宝阴阳花。
这下无庸山庄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大哥消消气。”二小姐玉无烟匆匆赶到,她才刚把宾客们安抚妥当,就听见这头传来的坏消息,“先说清楚,禁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宝物是如何被抢的?”
玉无极手握成拳,张嘴就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如何被抢已经不重要了。”有人打断了他,声如洪钟,让玉无极还未说出口的话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爹。”玉无极做了个深呼吸,朝声音的方向低头行礼。
来人背阔胸宽,步伐稳健,正是无庸山庄现今的当家人玉山岳,几位胡子花白的老人紧随在他身后。
挽兮潜回山庄里,恰好赶上的就是这一幕。
这个年代的灵修都普遍长寿,玉山岳虽说已经六十了,可浑身上下根本没有半点衰老的迹象,看上去最多就四十岁,由此推断,他身边跟着的那几位老人,寿数必然极高了。
果然,她听见玉无烟诧异的声音,“长老们出关了?”
“阴阳花丢失事关重大,我只能请出各位长老一同主持大局。”玉山岳说完扫了女儿两眼,见她折腾了一宿,此刻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淡淡青色,便想让她先回去休息。
“不了,待会儿我还得再去宾客那边看看。”玉无烟揉了揉眉心道,这次寿宴来的人极多,出了事以后有恐慌的,也有想看热闹的,她现在只求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第8章 狗屁缘分
一声“宾客”提醒了玉山岳,“寿宴就这么罢了吧,宾客那边我待会儿会亲自前去交待的。”
众人默然不语,这个局面已经是预料中的了,但真到了决定的时候,还是让人不甘。
“明日我就放出我们无庸山庄的绝杀令,誓要为爹讨回面子!”玉无极愤愤。
“莽撞!你连人家在哪儿都不知道,还讨回面子,你就别再丢脸了!”玉山岳吼道,儿子鲁莽,平时没少被他训斥,可这回突然间一口气顺错了位置,让他陡然咳嗽不止。
“大哥还是别说那些话了。”玉无烟瞪了大哥一眼,上前几步去给玉山岳顺气,没想到却看到有血丝从玉山岳的指缝渗出。
“爹你受伤了?”玉无烟猛地握住玉山岳的手腕,就想给他看伤势。
“无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玉山岳轻轻推开她,放下手,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了擦,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那血迹。
“爹,是不是那个银头发的家伙做的?”玉无极疾步围了上来。
“也是我大意了。”玉山岳收回帕子,没有否认,“我半夜感应到禁地的封印被破,赶到时只看到那银发小子,就想擒住他好问问来历,没想到那小子修为惊人,我一时轻敌便只使了一半功力,反受其伤,真是后生可畏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尤其是玉无烟与玉无极。
作为玉山岳的亲生儿女,他们自然明白父亲的能耐,虽然那只是一半功力,但也不容小觑,如今山庄里能及得上的年轻子弟寥寥无几,更遑论让父亲受伤了。
玉山岳又看向玉无极道:“我没想到他后头还有帮手,先在主事堂埋下炸药,才又绕回到禁地钻了你的空子,罢了,这件事是我之过,失察了。”
当炸药引燃了主事堂时,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等发现禁地有异,赶来支援玉无极时已是迟了。
玉无烟神色凝重,问:“这件事,父亲和各位长老们打算如何处理?”他们无庸山庄是绝不能善罢甘休的。
“这两人出现得古怪,如此身手在江湖上却从未听说。”玉山岳沉吟着,“公道是要讨回的,但在此之前得先摸清了他们的底细。”
“庄主的话有道理。”一位长老点点头,“他们有胆子当着那么多江湖朋友的面做下这等事,想来或许是不怕咱们报复的。”
“所以还是谨慎些的为好。”玉山岳颔首,“诸葛先生号称百晓生,我与他私下里有几分交情,待我先去向他打听一下消息,再做决定也不迟。”
眼看着这几人的商议有了结尾,没有被提及的挽兮松了口气,不成想这口气才吐了一半,她担心的事就来了。
“对了,有一事我不明白。”玉无极忽然眉头紧皱,还是把刚才在禁地里的事一五一十交待了,“明明直接移走整株花更方便,为何他们还要带个女人在身边,当场就把花摘了呢?”
“他们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什么女人。”玉山岳道,事到如今山庄闯入了多少人,他身为庄主不可能还不清楚。
“这么说来他们早就把内应藏在山庄里了。”玉无极眼里迸着火苗,“我亲眼看着那个女人配合他们将阴花种入了体内。”
此话言之凿凿,藏在一旁的挽兮目瞪口呆。
什么叫“她配合他们”?她自己明明是被强迫的好吗?这玉无极年纪轻轻,没想到眼神却不好使。
挽兮非常想冲出去抓住他理论理论,可是她也知道没人相信她说的,否则,又怎么解释她会出现在禁地里呢?
吃了哑巴亏,挽兮有苦难言,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晓得了。
而无庸山庄这边因为有熟知宾客名单的玉无烟在,很快就锁定了内应是挽兮,因为就只有她事发时不在自己房间里,现在还失踪了。
不过至于窃贼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带走阴阳花,那是没有人能猜得准的,因为无庸山庄的人根本不可能猜到,这就是醉生的临时起意,只为了祸害鄢列才这么干的。
无庸山庄众人又商议了一阵,终于在天色大亮时,才各自散了。
一直躲藏着的挽兮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地从藏身处出来。
躲了这么久,浑身的骨头都硬了,她伸着懒腰,准备换个地儿去补上一觉。
可是才刚走出几步路,就忽然有种熟悉的如芒在背之感,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盯住了她。
做猎物的感觉可不好受,挽兮僵硬着身体转过身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尊银光凛凛的煞神。
这银光指的当然是那人一头标志性的银发,此刻他沐浴在晨曦下,银丝映着光泽,可比那九天仙女织的云缎还好看。
只不过看在挽兮眼中,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呵呵,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面上尬笑着,心里却电闪雷鸣,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这无庸山庄占地可不小,难不成真的是那戏本子上写的缘分?可这又算是哪门子的缘分,简直倒霉到家了。
天要亡我!呜呼哀哉!
挽兮面上竭力保持着微笑,私下却盘算着现在张口大叫还来不来得及,无庸山庄众人才刚离开,如果她叫得大声一点,应该还是能听到的吧?
看到对面姑娘乱转的眼睛,鄢列嗤笑,当他还看不出来她的盘算么?
他唯一失算的,是自己大意了,没想到这姑娘当真能跑,他一时不察还真跟丢了,幸好在这遇上了,否则她若真藏了起来,那找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即使他不惧无庸山庄的人,但这始终是个麻烦,他不喜欢节外生枝。
就在挽兮准备大喊引来其他人时,鄢列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催动术法,一下子便将她收入其中。
挽兮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稳定下来时眼前只余一片漆黑。下一瞬,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呛得她七荤八素。
这居然是一只酒瓶子!
第9章 非礼勿视
无庸山庄庄主大寿,宾客尽欢,本来就准备了不少好酒,只可惜这些酒都让醉生拿来帮着烧主事堂了,现在空余满地酒瓶,还小小地助了鄢列一把。
挽兮都要气笑了。
“混蛋!快放我出去!”她咳嗽了两声,扯着喉咙大喊。
外头提着小酒瓶子的鄢列,听见里头不断传来的细小人声,皱了皱眉,捏了个诀拍在那瓶身上,顿时世界都清净了。
杀又杀不得,带上路又麻烦,他从来没做过如此困难的选择,若不是因为阁主的缘故,何人能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如今这样,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麻烦总算解决,他舒展眉头,很满意。
里头的挽兮自然不知道外头鄢列的小动作,她喊得筋疲力尽,嗓子都快要破了,才在浓郁的酒香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鄢列是在三天后才想起来,自己扣留了个姑娘这回事儿的。
彼时他刚处理完自己的事情,恰好看见林中有汪清澈的湖泊,便想洗去连日以来的风尘与疲惫。
坐在湖边,人一放松下来,自然就会忆起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之前收进了一个酒瓶子,里头还有个大活人。
关在里头三天了,寻常人不吃不喝恐怕要活不成了吧?那位姑娘虽有修为在身,不是普通人,但是万一……
想到这里,鄢列的指尖在瓶子上敲了敲,瞬间去掉了隔音术。
瓶子里头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鄢列眉头一蹙,屈指弹了弹瓶身,瓶子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噔噔”声。
“听见了么?”他对着酒瓶子问了句。
酒瓶仍旧寂静,没有半点回应。
鄢列眸色沉了沉,拔开瓶塞,念动术法,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不可思议。
术法念完最后一个音,眼前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位姑娘,她背对着鄢列,静静躺着动也不动。
别是弄死了?那可就麻烦了。
鄢列的眉头紧紧皱着,大步走过去,俯身探了探,察觉人还有气,长眉才渐渐松开。
他把姑娘的身子翻了过来,看到她双眼紧闭,脸色驼红,呼吸绵长,显然正在酣睡之中,此时恰好有风在两人之间吹过,卷起了一阵浓郁的酒味。
鄢列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折身回到湖边,取了水来,迎面浇到了姑娘脸上。
挽兮就是在这一阵冰凉中被刺激醒了的。
她愣愣地坐了起来,手在脸上抹到了一把水,可是这一觉睡得太长,她的思绪仿佛还在混沌里起起伏伏,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直到有人在她旁边问道:“清醒了?”
她才扶着额头勉力回了句“醒了”,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还有点晕痛。
鄢列束手在旁边冷眼看着,见她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才又回到湖边坐了,自顾自地梳洗起来。
挽兮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四面都是高大的林木,不知道他们处在哪一座深山老林中。
不过她现在没有心情管这些,睡了三天,口干舌燥,现在她唯一极度需要的就是水。
从地上爬起来,挽兮拖着酸软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往湖边走,毫无形象地喝了好大一捧水,又洗了把脸后,才感觉自己总算活过来了。
她转过头,朝着鄢列原本坐着的地方望去,本打算说什么,没想到这一眼瞧了个空,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吧,可地上留下的那一叠整整齐齐的衣袍,让挽兮的脸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还没等她整理出个所以然来,耳边忽然听到湖面上传来细小的声音,她把视线挪向声音传来的那方,便见那里泛起了轻轻的涟漪,借着日光的照耀,似乎有尾银鲤在湖面下畅游。
随后,涟漪的波纹忽地变大起来,在挽兮猝不及防之时,一道银影从水里分出,水花四散。
“银鲤”背对湖边而立,只能看到被水打湿了的银发服帖在线条紧实的肩膀上,有水珠子不断从上而下蜿蜒淌落,让画面无端添了几分遐想。
这湖面风光可真好呀,虽然那人大半个身子还在水下,可是这半露不露的,不是才最有意思吗?
一时不慎,挽兮的心就像马儿一样跑远了。
感受到身后强烈的视线,鄢列不悦极了,过了两秒钟那道视线还盯在身后,不由着恼了,他没想过居然还有这么大胆的姑娘。
挽兮正漫无边际地走着神,忽觉眼前水花四射,她不由得闭了闭眼,再张开时鄢列已经在湖边穿戴齐整。
“姑娘可知非礼勿视?”他淡色的双眸漠然看了她一眼。
“你能如此我为什么不能看?”挽兮眨巴眼睛,理直气也壮。
鄢列一噎,没想到这姑娘当真厚脸皮。
“再说了,你又不是真脫光了。”看着犹自整理衣襟的男子,挽兮还补上了这么一句。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穿着裤子,刚才岸边那叠衣服堆放得那么整齐,有什么没什么一眼就瞧清了,再说了,她也就看了他小半个肩膀罢了,男人嘛,又不是姑娘家。
鄢列彻底转过身去,连看她一眼也不愿了。
睡了三天三夜,这会儿恢复了精神的挽兮居然觉得有点饿了,估计是被人世的吃食养出了习惯。
“你有吃的吗?”看着那边盘腿坐着,闭目养神的男人,挽兮小声问了句。
鄢列不答,端坐的背脊挺直,纹丝不动。
“你有吃的吗?”挽兮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没听见,于是朝他走近了些又问了一遍。
鄢列还是半个回应也没给她。
“我饿了。”挽兮走到他身前蹲下看他,她这时候也知道他是故意不理会她了。
鄢列闭目调息,本不欲搭理她,谁知忽地听姑娘叹了口气道:“唉,不就是被我看了个肩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你还想像姑娘家的让我负责?况且我又不是自愿跟着你的,我原本逃也逃了,你又硬把我重新抓回来,困了我这几天不说,现在还不管饭……”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没留意对方越抿越紧的唇线。
第10章 磨蹭什么
“……神仙也架不住你这样折磨的,既如此,我走了。”
她挥挥手,不留一片衣袖,正欲转身离开,不成想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重心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
鄢列就坐在湖边,她方才与他说话时就在他身边,这一栽倒,自然是“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水花四溅。
挽兮从小就没少喝海水,怎么可能不通水性,但饶是如此她也怒了,从水里爬出来,就指着鄢列怒道:“你做什么捉弄人?”
鄢列闭着眼,面无表情,“你身上的酒味太冲,熏着我了。”
“我的酒味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你!”挽兮气结,甩了甩身上的水,掐了个净身决,这才舒服了。
经过这番折腾,挽兮觉得自己更想吃东西了,她甚至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手脚无力了。
就在她认为鄢列不会帮她,正在自己思索该找些什么东西果腹的时候,就见鄢列站了起来。
“等着。”他撇下两个字,在挽兮惊奇的目光中走开了。
挽兮靠着树干坐着,现下除了老老实实的等着,她也不想干别的了,逃跑或者其它什么事情,还是等她先填饱肚子再说。
鄢列的动作很快,挽兮等了不到一刻钟他就回来了。
她自然而然地朝他手上看去,见他用树枝串了两条鱼,又用叶子兜了几个生果。
挽兮第一次吃湖泊里的鱼,觉着和海里的味道不同,但也鲜美异常,吃完以后又吃了两个果子这才算满足了。
她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鄢列,“你不吃吗?”他自刚才帮她生火烤好了鱼后,又重新坐回去闭目养神了。
“吃好了就随我去找一个人。”他只闭着眼道。
“谁?”
“一个说不定能把阴阳花好好取出来的人。”鄢列眉间微有郁色划过,醉生那家伙不可信的时候居多,他还是得找个信得过的人问清楚。
挽兮眼神一闪,不取出阴阳花鄢列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但是取出了阴阳花,她的小命也就没有了保障。
有了之前那次的教训,眼下鄢列盯得紧,她没有办法逃,为今之计也只能先答应他,再见一步走一步了。
鄢列睁开眼,眸光从地上随意扫过,看到了被撇在一边的小酒瓶子。
挽兮敏感地也察觉到了,连忙率先出手将酒瓶子抓在了自己手上。
“你可别想再把我收进去了。”
那瓶子的酒气太难闻,她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这样的折磨了。
“还跑吗?”他问。
“不跑了,绝对不跑了。”她赶紧摇头,捏着酒瓶子的手却紧了紧,待会儿她一定得把他这“作案工具”扔得远远的。
鄢列轻哼,她乖乖的,他也不是不能让她稍微舒服点。
……
鄢列所说的那个人在江南,从这里出发去江南距离可不算短,两人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一直消耗灵力来赶路,于是出了密林之后就换了快马。
“噗嗤!”
马棚前,高大的马儿打了个响鼻,眼角似是不屑地瞄了面有难色的姑娘一眼,继续吃起草来。
挽兮握着缰绳,抬头看着都快比她高的大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旁边走过来一骑,马背上的人裹着深色斗篷,张扬的银发与半张脸藏在兜帽里,低调又不引人注目。
“磨蹭什么?”鄢列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从挽兮仰视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
“那个……我们可以坐马车吗?”挽兮打着商量的语气问。
“你不会骑马?”马上的声音低了一度。
挽兮听出了不虞,讪笑道:“以前没学过。”
这不能怪她,神山再大,始终也只是个海上仙洲,去哪儿只需御风而行即可,力气耗得再多也有限。
学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挽兮见鄢列没出声,心里猜想他或许是嫌弃马车臃肿、速度慢,于是眼睛转了转,补了个建议。
“其实……我不嫌弃和你共乘一骑的。”
马上的男子终于有了反应,夹着马肚子紧走两步,从怀里掏出银子扔给马棚的主人。
“换辆马车!”
挽兮笑吟吟地在暗处比了个胜利的姿势。
独自享受整个马车车厢就是惬意,她撩开帘子,能感觉到背对她赶车的人,浑身上下正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我说,这都快一天了,你就不进来休息一下么?”她咬了口苹果,悠哉游哉地开口问道。
鄢列朝马屁股上挥了一鞭子,头也不转道:“你赶车?”
“……”
踏入人世前连马都没见过的人表示,这话没法接。
不过她安静不了多久,当看到他又错开了一个城镇后,终于忍不住了。
“不进城休息吗?”
她发现他们的路线很奇怪,今天沿途其实路过不少有人烟的地方,可她发现这个人全都绕过去了。原本她以为不需要补给或休息的话,绕开也就绕开了,可眼下太阳已经下山,天很快就要黑下来,他还要继续往前走?
鄢列没理她,继续赶着马车一路前行。
“至于这么赶吗?”挽兮嘀咕道,她理解他迫不及待要取出阴阳花的心情,任谁被人莫名其妙地绊住都会不爽,可他至于这么嫌弃人么,她也是有自尊心的。
挽兮往后靠去,重新斜倚在小几上,原本她是想有骨气地闭上嘴不再搭理这厮的,可是想想这不就正好如了他的意?
念头这么一转,她就偏不想让他如愿了。
鄢列知道女人麻烦又聒噪,但他从未试过像眼下这样,烦得很又躲不开。
挽兮要他停车的理由太多了,饿了累了要小解……层出不穷,他是清楚马车里这女人的小谋算的,可他还就真受不了了。
“行了!”鄢列揉了揉眉心,额角青筋直跳,如果醉生现在在他眼前,不知道已经被他暴揍多少回了。
马车慢了下来,转了个方向,这里正处在荒郊野岭,他们得寻找一个适合过夜的地方。
挽兮计谋得逞,自觉出了口恶气,心情大好。
---以下为不负责任小剧场---
第11章 看看情况
不过下了马车以后,生果吃太多的她是真的想小解了。
留下原地找树枝生火的鄢列,她一溜烟儿地跑远了,这男人本领高耳力自然也不差,她可不想让他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鄢列眼角瞥到她匆忙的背影,面无表情地继续拾柴。
解决完生理大事,挽兮跑路的心思就又活络了,不过今夜此处风势不佳,给她的助力有限,荒郊野岭的她也不熟悉路,并不是个好时机。
她不想再被抓进什么酒瓶子里了,所以要逃跑的话,必须一击即中,否则被抓回来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惩罚。
叹了口气,挽兮正想往回走,蓦地,有一小股微风吹动了她耳际的碎发,似乎有什么细小的声音随之传了过来。
挽兮顿足,凝神细听。
那声音渺渺,时有时无,不知道是距离太远,还是声源太小。
声音是从路旁的林子里头传来的,此时天已经全黑,星子寥落,林子看起来沉寂得有些渗人,是以她方才解手也没敢多往里头走。
正思量间,那如蚊蝇的声音又传进她耳朵里了,这次听起来更细小,仿佛风再一吹就要散了,若不是挽兮耳朵好,恐怕都已经听不见了。
四下无人,挽兮终还是抵不过好奇,抬起右手,让纤细的五指置于那股流风中。
不消片刻,即有淡淡的青色光芒,温柔地在她手间丝丝缕缕地浮现。
这是她风家的秘术,也是世人传说的海外仙术。
三神山之人坚信万物有灵,其秘术御自然之力,可与万物对话,挽兮的家族善风,风行万里,只要有风的地方,她都能感知它蕴含的信息。
只是这秘术用途甚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避免有心人利用,大长老不许挽兮轻易现于人前。
挽兮任由风儿在她指尖和掌心流淌而过,感受着它承载的信息,不过数息,她就把手收了回来。
有人受伤了。
不仅如此,风中还有死亡的气息。
挽兮脸上添了几分犹豫,略一思量,她没有第一时间往林中走去,而是选择先返回营地。
鄢列早已绑好马匹并生起了篝火,见到她回来,淡漠的眉眼只是抬了抬,没有问她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他拨弄了一下柴火,感觉姑娘还站着并且看了自己好几眼。
心思缜密如他,立刻猜出她方才离开时必定发生了什么,不过他面上不显,手里仍添了把枯树枝,等着姑娘自己来说。
“林子里有人受伤了。”挽兮看着他道,言外之意是希望他能一起去看看。
“哦。”他淡淡应了声,显然并不好奇。
“我们……去看看情况?”见他如此,她只好挑明了来说。
“与我何干?”他不为所动,没有想管这个闲事的意思。
“我记得那个醉生交待你,要看好阴阳花吧?”她眸子一转,提起了醉生的名字。
鄢列的眼睛顿时一眯。
“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这阴花么……”话只需说一半,相信聪明人都能明白,挽兮当着鄢列的面转身走进了树林里。
有阴花在身,她是连口水都省了。
鄢列的眼睛里酝酿着风暴,居然还懂得这般利用阴花威胁他了?真是好得很。
然而,眼看着姑娘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他在原地坐了会儿,终是跟了上去,银发的尾梢在空气里划过一道冷冷的弧度。
挽兮一直往前走,感觉到那人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心下却完全没有松快,毕竟自己的背上都快要被人盯出两个窟窿了,那目光冰冷阴沉,让她产生了想打寒颤的冲动,这种感觉可真不好。
她自是知道他不好相与,但她做不到铁石心肠,漠视不符合以往长老们的教导,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好歹也是条人命,既然遇到了,就还是去瞧瞧情况吧。
那伤者的位置不近,两人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到挽兮之前听到的声源处。
那里是一支商旅的营地,篝火还微亮着,此刻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人,死状可怖,皆七窍流血,而他们周围散落了一地货物,看样子可能是遇上盗匪了。
“什么盗匪这么歹毒,竟然用上这么霸道的毒药去害人性命?”挽兮道,看着地上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货物,她心里蓦地有种怪异之感滑过。
蹙着眉察看了一圈,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还未死透的人,她之前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他毒发时的哀哀呼痛声了,不过这人眼下已经是出气长,入气短,眼看就要不行了。
挽兮先给他输入了一点灵力,然后又从随身的乾坤袋里掏出药瓶子,倒了颗解毒丸给他服下。这是三神山常用的药丸,普通的毒都能解,不过眼下这支商队不知道具体中了何毒,顶不顶用就难说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这里荒郊野岭的,去最近的城镇估计也要一个多时辰,就算这人解了毒,可这伤势,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还得听天由命。
鄢列冷眼旁观,眼里却有探究之色一闪而过。
他方才一路在后头跟着她走,发现这姑娘似乎很确定伤者的所在,并没有胡乱走动寻找,而且当她看到眼前这个惨烈的情景时,脸上也不见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
距离这么远,她是如何得知这里发生的事的?看来这姑娘还隐藏了不少本领。
不过鄢列也就仅此一想而已,没有多加好奇,毕竟他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等找到诸葛处理好阴阳花,他就可以把这个麻烦解决掉了。
经过挽兮这一出手,这人似乎恢复了点元气,不过脸上痛苦之色更显了,牙关紧咬,冷汗湿透了衣服。
“这是怎么了?”挽兮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有点手足无措,怎么身体机能恢复了些许,情况反而更糟了呢?
“有没有办法能让他不那么痛苦?”她脸上带着些许无措,转头看向身后的银发男人。
“有。”鄢列束着手,薄唇吐出了一个字。
挽兮喜道:“那你快帮帮他!”
第12章 如你所愿
鄢列淡色的眸子转了转,眸光落到那人脸上,下一秒,一道极度轻微的破空之声在她耳际迅疾划过——
伤者的眉心倏地裂开了一道血线,所有痛苦止于一瞬!
这一切之快,挽兮甚至还没能看清鄢列是怎么出的手。
时空仿若凝结成了浆糊,她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血,慢慢地从那个细细的口子里渗出,渐渐染红了那块土地。
“你……”她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失了声。
“如你所愿,”鄢列面容平淡,“不痛苦的办法。”
“那也不是……让你杀了他。”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得紧。
“该回去了。”他转身,那头银发也跟着轻轻动了动,那仿若流淌的银亮色泽看在她眼里,现在只余下冰冷的锋芒。
走出一段距离,身后没有跟上的声音,鄢列皱眉,回过头去看那姑娘,只见她蹲在原地,双手正从死者眼皮上拂过,帮他闭上了眼睛。
而后,她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轻轻吐了口气。
他的眉尖无意识地聚拢。
顶着他视线的压力,挽兮缓缓站起,在向他走去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不到多余的情绪,刚才那些震动、惊惧、不解、愤愤仿佛都只是错觉。
一路无言。
直到回到营地坐下,挽兮都没有说话,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肆无忌惮地行凶了,第一次是在丁家堡,他毫不犹豫地拧断了一个女人的脖子。
这个男人天神般的面容下,是与之相反的狠辣手段,正如醉生称的他的外号“大杀器”。
如果说丁家堡的所为是他任务所需,那么方才那商人,却是真真正正的无辜之人。
鄢列银发披散,盘膝坐在篝火前,双目闭合,一副入定的姿态。然而实际上,挽兮的动静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知道她就在对面和衣而眠,也知道她翻了几个身迟迟未能入睡,两人之间隔着篝火,犹如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作为阁主手上的利刃,他经手的性命不知几何,早就对取人性命没有任何感觉,何况他身边的人,长明阁中的人哪一个不曾满手鲜血?
只是他早就习惯了这种不同——与他人的不同。
他也不需要在意别人的想法,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需要,就是忠实地拱卫阁主。
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是朦朦亮的时候,两人就再度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行程,直到日落时分,他们来到周城才停了下来。
周城只是一座小城,不过已经是这一带最大的城池了,看着城外排起的长队,似乎都是商队居多。
挽兮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多人?”她跳下马车,踮起脚朝前头城门的方向看了看,估计至少还得等上半个时辰。
鄢列扫了一眼前头的商队,淡色的瞳仁若有所思。
旁边的老者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道:“年轻人,看你们的样子是刚到周城吧?”
挽兮性子活跃,料想鄢列是不会开口的,正准备自己和老者唠嗑打听一下,没想到鄢列竟先她一步说话了。
“老人家,这附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语气仍旧疏淡,却并不似想象中的冷漠。
“这世道愈发不太平咯。”老者唉声叹气,“最近这周围来了不少强盗,已经有好些商队遇袭了。”
听到这话,挽兮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昨夜那支被毒杀的商队,她原以为这种事情应该不常发生才是,没想到听老者这语气,这些盗匪已经猖狂至此了?
如此想着,她便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又道:“官府也不管管么?”
“哪里管得了!这些盗匪来去无踪,又极为厉害,官府几次派出官兵去剿匪都无功而返。”说罢,老者指着前头那长长的队伍道,“小姑娘你看,如果官府有本事,现在这城门口就不会有那么多商队要进城过夜了。”
鄢列不语,挽兮瞟了他一眼故意道:“你之前不是都不入城的么,怎的这会儿突然就愿意了?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这里匪祸横行,才进城去避祸?”
鄢列隐在帽兜下的嘴角动了动,似是有些轻蔑,“藏头露尾之流,不足为惧。”
“此话怎解?”听他的语气,挽兮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什么内情,然而当她想从他嘴里再套出些什么时,这家伙又不搭理她了。
仿佛是印证老者的话,后头还有许多商队源源不断地赶来,在他们身后排起了长队,等到挽兮与鄢列终于入得城门,太阳已经落山了。
原以为顺顺利利地入了城就是胜利,没想到两人不得不面对一个尴尬的问题——客栈没房了。
周城只是座小城,客栈数量有限,这么多商队同时涌入城中过夜,自然是供不应求的,他们俩人找了很多家客栈,得到的答复都是房间已满。
“要不我们就随便找个什么地儿过一晚吧?”挽兮不是很介意,对她来说宿在城内已经要比城外安全了,而且之前他们不也在野外露宿,就当是换了个地方好了。
“不行。”鄢列干脆地拒绝了她,沉默了几秒道,“我要洗热水澡。”
“……”
挽兮无语,忍不住吐槽道:“你这人真奇怪,既然这么想洗热水澡,那之前为什么都不入城?”如果不是她坚持不要这么赶,她相信他能一路马不停蹄地往江南赶。
然后她就收到了一记凉凉的眼神。
“相比于热水澡,如果能尽快解决掉麻烦,我还是可以忍受的。”当他发现这个麻烦还不能一口气处理时,洁癖就难以避免地开始占起了上风。
识时务者为俊杰,挽兮赶紧把嘴闭上了。
他们正站在客栈门口,人来人往,这对话自然不免落入他人耳中。
“小妇人家中还有一小楼,二位如果不嫌弃,不如就在我那里歇上一晚?”有道女声软软地插了进来,挽兮抬头,见是个头戴花簪的年轻妇人,正笑着向他们作了个礼。
第13章 假作真时
这会儿要找客栈实在艰难,见鄢列不反对,挽兮问了价钱,还算公道便点头同意了。
在前往落脚处的途中,挽兮得知这妇人夫家姓姚,丈夫是个书生,为了上京赴考常年在外头书院念书。因为路上需要许多盘缠,所以姚氏便经常卖些绣活,或者像现在这样把家中空置的屋子租出去。
“到了,就是这儿。”说话间,三人转入了一条清幽的小巷子,来到一扇朱漆的小门前。
听了姚氏的自述,原想着她家中应甚是清贫的挽兮,在走入那扇小门后感到有些意外,这环境,看着可并不像是贫苦人家。
三进的房子,还带了座小楼,旁边的花园挖了一口池塘,草木葱茏,鸟语花香。
“不过是夫家祖上留下的,除了这屋子大些儿,也没什么别的了。”姚氏扶了扶鬓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晚你们二位就歇在这小楼,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叫我。”
“谢谢夫人。”挽兮有礼貌地道谢,一步跨进了小楼,只是走了几步发现鄢列没有进来,转过头去,看到他正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小楼旁的花园上。
她的目光也随之看向那片花圃,发现那些花儿在栽培时似乎经过了精心设计,不同的颜色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排列在不同的位置上,错落有致。
见鄢列盯着那些花儿瞧,挽兮也多瞧了几眼,觉得这些花好看是好看,但也不值得一直盯着吧?
她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鄢列没理她,而是转过脸来,忽然盯了姚氏一眼。
姚氏心中一紧,面上却仍强自镇定,保持着好客的笑容。
直到鄢列淡淡地移开眼去,迈进了小楼,姚氏才松了一口气,明明是这么俊俏的郎君,这视线却锋锐犹如实质,教人倍感压力。
“这里楼上正好有两间相邻的房间,不多不少,刚刚好。”挽兮站在楼梯边上,对着鄢列说道。
鄢列点了点头,从她身边经过,随手推开了左边房间的门,然后干脆利落地合上。
“啪。”
房门外的挽兮:“……”
一刻钟后,姚氏指挥着仆从送来了热水,沾着鄢列的光,已经餐风露宿许久的挽兮终于过上了一晚正常人的生活。
可口的晚饭、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软软的床褥……
当晚她一躺在床上,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她甚至还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自己儿时的经历,那段时光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快乐的日子。
那时父亲已经离开几年了,可是帝药迟迟没有踪迹,岛上流言纷纷。虽然大家都没有为难她,但顶着长恒之女的身份,无论去到哪儿都会感受到各种隐秘的窥视,久而久之她也不愿意合群了。
后来幸好有长老们的体恤,亲自教导,她也不负众望地展示出风家人的天赋,流言才平息了下去。
她无法帮助在外的父亲,但她能以这种方式证明,他们风家人的实力不容质疑,帝药迟迟未能追回,一定是父亲遇上什么意外了。
只是今晚的梦境着实恼人,那些嗡嗡的议论之声似乎来自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并有逐渐升级为嘲讽的趋势。当挽兮环视四周,意图找出那些声音的来源时,接触到的只有一张张沉默又轻视的脸。
小时候敏感的她,最害怕的就是看到旁人露出这样的神色,而今在这梦里,这些让她不安的脸庞在刹那间扭曲起来,化作了无形的压力,罗织成一张厚厚的网,向她扑面袭来!
“啊!”被恐惧笼罩,挽兮头脑空白,只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就被压到了尘埃里,无法呼吸。
这种缺氧的感觉异常真实,她挣扎着,却无法逃离这诡异的束缚。
肺部的氧气一点点被耗尽,挽兮已经脱力地从挣扎变成了不自觉的抽搐,唯有意志仍在一片痛苦的黑暗中苦苦支撑。
濒死之际,时间的流速仿佛变慢了,头脑的运作仿佛变快了,有许多东西从她的脑海里疾驰而过,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抓住了一个人——姚氏,自己不是正在她家歇息吗?
想到她忽然热情地招揽他们,想到鄢列说她家的花园很别致,想到自己现下诡异的梦境……
姚氏有问题!这个地方有问题!
这个可怕的梦境说不定就和那花园有关,要逃脱这个梦境,唯一的办法就是醒来!
那些怪异的人脸在挽兮身边环绕着,不断发出嘲讽的笑声,它们看着尘埃里抽搐的姑娘,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只是下一秒,他们就愣住了。
原本还在拼命抵抗的姑娘,似乎突然放弃了抵抗,面上惊惧的神色也在逐渐变得平静。
与此同时,这些怪脸发现自己施加在姑娘身上的束缚,竟然也在不受控制地减弱。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
黑暗里,怪脸们窃窃私语。
“不知道诸位在我的梦境里玩得可开心?”少女特有的清甜嗓音突然响起,冥冥中仿若来自四面八方。
那些怪脸集体安静了一瞬,随即更加嘈杂地怪叫起来,“啊,你居然掌握到窍门了!”
“你是怎么摆脱我们的束缚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挽兮一顿,下一刻声音变得冷若冰霜,“这是我的地盘,你们,现在都给我滚出去。
勘破了梦境世界的规律,作为梦境的主人,挽兮自然是万物的主宰。
话音刚落,整个梦境世界风云剧变,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天空翻搅,拨云见日。
“她居然真的破解了阵法!”嘶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数不清的怪脸还想挣扎,却在接触到天光的一瞬无可避免地烟消云散。
过了不多时,当金灿灿的日光重新笼罩大地,所有的怪脸全都杳然无踪,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了。整个梦境世界为之一清,床上的少女也睁开了双眼。
冷汗已经湿透了背寝,挽兮却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就急匆匆地跑到了隔壁房间。
第14章 新的阵法
房门紧闭,里头半点声音也无。
挽兮心头猛地跳了跳,那个家伙该不会也入套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天赐良机,让她有机会逃跑?
敲门的手顿在半空中,迟疑了数秒,最后还是落到了房门上。
“鄢列!”
挽兮用力拍响了鄢列的房门,可是里面并没有人应声,她反复喊了数次之后,里头还是安安静静的。
挽兮眉头一扭,弄不清里头的状况,不过刹那功夫她就下了决定,手里有青芒微闪,加重了力道推在了房门上。
这不过是人间普通的木门,虽然做工精良,但又怎抵挡得住挽兮的术法?门闩受不住这份力量,顿时就被强行破开了。
房内一片漆黑,她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楚床上盘膝而坐的那个人影。
鄢列仿佛入了定,平日凛冽滟泽的淡色双眸闭合着,满头银发也松松散散地倾覆在如松的脊背上,这样的他少了几分迫人的气势,如一把锋利的宝剑还剑入鞘,乖顺地收敛了四射的锋芒。
挽兮犹豫了一下,缓步上前,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停住,“鄢列?”
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挽兮做了个深呼吸,慢慢抬起手,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就去戳鄢列的肩膀,没想到就是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她的指尖才刚刚触及了鄢列的衣服,忽然手腕一痛,同时一阵天旋地转,待她脑子接上线时,自己已经被人反手压制在了床上
她赶紧睁开眼,对上一张放大了也依然容光夺目的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清楚地看到对方眼里的杀机,此刻似要择人而噬。
“鄢列,是我!快放手!”手腕上传来阵阵剧痛,这个男人下起手来还真狠,这力道竟然毫不收敛,早知道就不管他了,让他自己继续做梦去吧。
鄢列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有全然回过神来,过了片刻,才松开了手下挣扎不休的姑娘。
“你怎么在这里?”他坐在床沿,揉着太阳穴,声音喑哑得厉害。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挽兮揉着手腕,没好气道。
仿佛想起了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鄢列淡色的眸子看着她,低声说了句,“抱歉。”
挽兮有些意外,不过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下甩了甩那只仍然有点痛的手道:“行了原谅你了,姚氏有问题,我们中计了,还是赶紧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嗯。”鄢列点点头,与她一块儿下楼时,步子还有点儿踉跄,挽兮伸手想搀着他,却被他拒绝了。
看着鄢列,挽兮有些儿奇怪,怎么他受这阵法的影响会这么严重?她几乎是在摆脱梦境束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恢复如常了。
很快两人就已经到了楼下,推门而出的刹那,挽兮愣住了——
前头哪儿还有什么花圃、什么园子,满目触及的,皆是白茫茫一片。
“难道我们还在梦境之中?”挽兮首先想到的是梦中梦的可能。
“这是现实。”鄢列的眼神暗了暗,“只不过这又是另一个阵法罢了。”
“你可有把握?”论经验,挽兮觉得还是鄢列更加丰富,于是决定把主导权交给他。
鄢列的神志已经恢复清明,吩咐她道:“跟着我。”话音刚落,就率先走入了浓雾之中。
挽兮赶紧跟上,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究竟是谁要对我们下手?”寻路的空隙,挽兮问道,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各个可能,只发现了一个,“无庸山庄?”
想了想她又道:“可是无庸山庄不是人族的势力么?他们也有擅长操纵精怪以及梦中术的人?”
“不是无庸山庄。”鄢列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挽兮莫名地就觉得他非常笃定。
于是她便追问道:“那是谁?”
“哼,无趣之人。”鄢列冷哼了一声,加快了步伐。
那是谁呀?挽兮无语,只得也跟着他加快了脚步。
这片迷雾之地似乎非常大,挽兮跟着鄢列走了许久都没有走到尽头,也没有遇上任何东西,鄢列时不时停顿下来,似乎在辨别方向。
时间花得越久,代表这个阵法越难,越到这种时候,挽兮越不敢出声去打扰他,害怕因此叫他分了心去,走错了路。
两人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四周仍旧是弥漫着厚厚的白雾,什么都没有。挽兮在心里对自己说,有时候,没有遇上什么东西不一定就是坏事,因为有可能这才是安全、正确的路。
仿佛是老天和她作对,她这个念头才刚转完,两人拐了个弯,眼前的浓雾里就隐隐约约地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
她的心脏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了。
与她的反应截然不同,鄢列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就这么向浓雾里的东西走了过去。
“哎,小心点啊。”她在后面提醒道。
“不过是片花圃而已,你害怕什么?”鄢列的声音依旧十分平静,挽兮被他感染,也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有些胆小了。
她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有用的嘛。”
这片花圃种植得甚是好看,五颜六色,不同的品种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不同的位置上,令人赏心悦目,不过挽兮越看越觉得这些花儿眼熟得紧。
“这不是我们来的时候见到的那片花圃吗?”她更靠近了一些,声音里充满了惊疑。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鄢列那时候一直在看这些花,所以她也好奇地回头多看了几眼。
“原来真的有问题。”闻声回头,鄢列站在花圃前,捻着一枝花低声道,“为了瞒过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还联合了外人。
挽兮想问他究竟是谁,可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陡然闻到了一股迷离的花香。
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深处忽然涌现出巨大的疲惫感,很想就此沉入黑甜乡,不过不知为何,这种感觉只是持续了短短数秒,很快就过去了。
挽兮一个激灵,又重新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
第15章 手伸太长
她下意识地寻找那个银色的身影,却意外地看到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头,似乎在极力抵抗着什么。
“鄢列你怎么了?”挽兮一个箭步来到他身边,脑中飞快地思索眼下他们该怎么办。
既然都是这花香捣的鬼,那不如就把这源头捣毁好了!
挽兮眼神里闪过锋锐之气,手一扯,取下了缠绕在脖子上的围帛。虽然风之精还在沉睡,但它本身就是一件武器,她单纯地使用它并不会有什么障碍。
双手舒展,红绫无风自动,寸寸变长,丝薄的绫子眨眼间变得锋利无比,所到之处,花折叶断,寸草不留。
原本漂亮的花圃在顷刻之间,被挽兮破坏地再也看不到原来的样子。
只是鄢列的情况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好转。
“他们有可能是冲着阴阳花来的。”鄢列突然抓着她的手臂,淡色的瞳仁在涣散与聚焦间来回变换,“只要阴花不在,他们就不敢贸然对阳花下手,你先走,我回头再来找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阴阳花,他们要就给他们好了。”挽兮有些气急,“自己的命难道不重要些?”长老们都说钱财乃是身外物,她从未见过这么不惜命的人。
“你不懂。”鄢列只咬牙回了她三个字,用力推了她一把,“快走!”
挽兮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继续往前走,待破阵了再回来找他。
只是她往前走了几步,才忽地想起来,鄢列还没有告诉她这个迷阵推演的方法,为了省事省时间,她最好还是回过头问问。
“你能不能告……”她皱着眉回头,声音却在视线接触到鄢列的一瞬戛然而止。
那个银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周围一片白茫茫,仿若要与雾气同化了。
“鄢列!”挽兮什么也顾不得了,第一时间返身回去查看他的情况。
可是她太过心急,没有察觉到鄢列身上裹上了一层微弱的白光,她的双手一碰到鄢列的身体,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
阵法外,姚氏远远眺望着里头的情景,皱紧了眉。
“两个都昏过去了,现在可以把他们抓出来了么?”
“莫着急。”她身后有个稍微年长的男子踱步而出,头上斑斓的彩饰随着他的步子熠熠生辉,“别看鄢列年纪轻,修为可深着呢,我们现在进去,说不定会惊醒了他,就像那个小姑娘先前去他房里唤他那般。”
“没错,还是再看看情况,等确定他是彻底困在梦里了,我们再出手。”另一个人也从阴影里走出来,身上同样挂着色彩斑斓的饰品。
“我只是唯恐夜长梦多。”姚氏的眉头不曾放松,不知怎的,她心里总有点不放心,“那个姑娘,我怕她会是个变数。”她抬高下巴,点了点挽兮所在的方向。
“那小姑娘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年长的男子道,“我以为她会在一开始时,就死在了睡梦中,没想到她居然逃出来了。”
“呵,梦魅信誓旦旦说他的阵法一定有效果,没想到连个小姑娘也困不住。”后头出现的人嗤笑了声。
听了这话,姚氏和年长的男子都没有作声,显然多少也是有些认同的。
“不过能抓住鄢列就好。”姚氏笑了笑,忽然眼神一厉,对年长的男子道,“只是不知道长老们打算如何处置他?按族规,叛逃可是大罪,私自盗取血梧桐更是死罪。”
“鄢列的事情自有族长论断,毕竟他还有那样一层身份摆在那。”年长的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姚氏一眼,其中似有警告,“其他人还是切莫把手伸得太长,以免惹了族长的不快。”
……
她这又是到了哪儿?
挽兮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居然又换了一个地方。
这里草木葱茏,鸟语花香,气候温暖宜人,有点像她的家乡三神山,但显然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好像自从遇上了鄢列,她在这江湖上的日子就开始变得不那么顺遂了,再没有嗅到帝药的气息不说,还失去了自由,被搅进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里。
她原本还想着,赶紧在到达江南之前寻个好时机逃跑的,但是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她能不能在半路上先把小命保住还难说。
“站住!”
远处忽然有喧哗声传来,一个小身影敏捷地从她身边跑过,在他的身后还追着一群孩子。
这群孩子似乎很喜欢斑斓的东西,个个身上都穿戴得五颜六色的,与前头被追赶的那个孩子截然相反。那是个年纪最小的孩子,看起来约莫是人类孩子的三四岁,一身简朴,就连头发……也是银白色的。
蓦然间,挽兮似乎了悟了什么。
这些孩子似乎都看不到挽兮,从她身边经过以后,就直接冲向了最前头的那个小身影。
三四岁的孩子跑不了多快,很快就被其他孩子追上了。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交出来我看看!”首先追上的孩子将那银发小男孩推倒在地,然后试图把他紧紧抱着的东西从他怀里拽出来。
银发小男孩不发一语,双手却拼命地抓住自己的东西不放。
“不给是不是?”领头的孩子火了,用力推搡了他几下后,大声命令其他追上来的孩子,“打他!”
拳头如雨点一般砸落在身上,银发的孩子无力反抗,只能用力抿紧了唇,蜷缩成一团默默承受着。
在这个过程中,他仍然紧紧护着怀中的东西。
见到他这么宝贝的样子,领头的孩子就更想要他手中的东西了,趁着大伙儿正对他拳打脚踢,趁机去拽他怀里的东西。
银发小男孩一个不防,那东西被人拽出了一角,看着是个袋子般的物什。
“给我!”领头的孩子用力抢夺着袋子的一端,可另一端却被银发小男孩拼命拉住了。
“不!”模模糊糊地,挽兮听到他嘴里发出了一个音节,盯着大孩子的眼神是异乎寻常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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