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波山正邪决战
初夏,风波山,百丈高巅。
“堂堂武林盟主,向我下一对一生死战书,竟然带帮手。”红衣男子站在一块巨石上,绯纱和长发在山风中凌乱,人如扎根之青松。
“你们八大宗门的人,这么怕我?”他手中长剑,银质的柄,银雕的鞘。青面獠牙的瓷面具盖住整张脸,余一双黑瞳,挟着肃杀气场。
巨石下方的平地,站着五个男武者。
“魔头!休要大言不惭。你毁宗门,残害武林同道,我等除魔卫道,遵的是大义!对付邪魔外道,江湖规矩不讲也罢!”左首持双刀的武者道。
“不错!只要除掉你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就是替天行道!”左二拿机括弩的武者道。
二人均是半百年纪。
“替的是‘无法无天’的天,行的是以多欺少的道吗?”红衣男子冷道,“亏我此前想,能跟号称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公平对决,也算对武学的至高追求。如果尔等卑鄙小人自奉为天,那我偏要逆天而行!”
面具是巫师戴的那种,可他哪里是超度亡魂的巫师?分明是索命魑魅!
“奶奶的,太TM猖狂!”最右的大汉身材最彪悍,摩拳擦掌,早已按捺不住,对同伴道,“跟个魔头废什么话!”
中间的武者年纪最大,凛然道:“魔头,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风波山头,将为你埋骨地!”背着一把玄铁重剑,须发花白,衣服上的云电纹彰显其武林非凡地位。
他乃八大宗门之首圣宗宗主,也是当今武林盟主。
生死战书,按江湖规矩,除了约战双方,不允许第三个人知道。他宁愿背负枉顾信义的欺世骂名,也要联合同道高手,只为把握绝对胜筹,一举除掉这个武林祸首!
身旁站的年轻武者使的也是玄铁重剑,是他的关门弟子,江湖人称“君子第一剑”柳劲松。
五个人俱顶尖高手,齐集风波山,铸就一场正邪间旷世决斗。
“咳。”红衣男子被山风吹得嗓子燥,低头踢掉硌脚的小石子。凭借巨石的高度,对五人形成俯瞰视角。
视野内,从左往右,依次是持双刀的、拿机括弩的、两个玄铁剑的、一个身材魁梧的。魁梧大汉短打装束,两条胳膊外露,肌肉膨胀虎背熊腰,偏生衣服背后还绘着硕大一只猛虎。
“北徐刀宗,巴陵暗器宗,中京圣宗,衡阳拳宗。”红衣男子道,“八大宗门来了四个,遍及大半个盛国。你们为了杀我,也是不远千里、煞费苦心了。”
语音方落,五人俱感受到鹰鹘般锐利目光从巨石上压来,压得他们本能把手放到兵器上,但因难料敌虚实,均不敢贸然发招。
高手对决,孰先洞察对手,孰则掌握先机。
拳宗的魁梧汉子,是性情急躁主儿,久久等不到盟主发号施令,脚把地上黄土踩出了花儿,欲进又退好生犹疑,看得人心情烦躁。
红衣男子目光落到他身上:“喂,傻大个儿,你一个劲儿原地打转,怎么,脑子锈到了?”
大汉登时大怒:“奶奶的!老子先把你个龟孙儿脑壳打开花!”脚下发力,蹭地跃向巨石上空。
千斤迫力压顶而来,红衣男子神色沉敛,握掌为拳,迎接大汉的攻击。
大汉原本忌惮魔头手中长剑,惊喜的是,魔头在他的威压下根本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慌不择路以拳抵抗。
“就这点本事还敢口出狂言!”大汉嗤笑,“知道我是谁吗?和我对拳,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中州武林,没人敢与拳宗对拳。
那些吃了豹子胆挑战拳宗权威的江湖莽夫,都只有一个结局——死!而死在他“雷霆拳”洪天霸手中的人,尸体排成排可以绕京都两圈。
拳拳相接——嘭!
强烈气劲激起周遭沙尘。大汉自信的神采却在听到沙尘中一声轻笑后,陡然凝固。
他手臂发麻,却未曾令魔头退步分毫。如此近距离地看魔头,他不敢相信那瘦弱身板,竟有惊人之力。紧接着,对方眸光掠来,一掌拍向他面门。
大汉慌忙出拳,以刚劲之拳迎绵柔之掌,如飒杳流星跌落平静湖面。只要流星的速度达到一定程度,即可穿透掌中罡风,直击五脏六腑、摧心断脉。很显然,雷霆拳的拳速,便快似流星。
只见拳击处,魔头的掌风果真被打破一个缺口,大汉的脸重拾自信的狂笑:果然,能接得下雷霆拳的人凤毛麟角,上一击不过是被魔头碰巧化解,这一招,他定要打得这个邪魔灰飞烟灭!
很快,他发现自己又错了。
对手掌中罡气不止一层,而是绵延不绝、层层不息,破了一层紧接一层,由弱至强、由内至外喷薄而出,直至强大到他难以想象的地步!
他感觉自己快被震飞,惊慌之下想要收拳撤离,可对手气劲仿佛具有吸力,一袭红衣变掌为爪,瞬间包裹住他的拳头。
“啊啊啊!”伴随着骨骼碎裂之声,大汉近乎绝望地熬叫着——他凭之立足于江湖的右手,废了。
同伴大惊,欲要阻止,却听那叫声在接下来的一招中,戛然而止。
所有人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血肉模糊的手臂碎片抛洒空中,而魔头劲力未止,直沿断臂上走,抓爆大汉脑袋。
啪地一声响!脑浆洒一地!
风波山的风呼啸着,人的气息陷入死寂。
在场四人深知大汉实力,认为随他一探魔头功力,抽身并非难事。
太快了!
对方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他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激战过后,红衣男子依如战前,平静地立于巨石,任衣袂漂浮、发丝飞扬。
红衣掩映袖中剑,剑未出鞘。
“晦气。”他嫌恶地睨了眼手上血。
作为一教之主,他在言辞上对宗门多有挑衅,可心里从不轻视对手。
如今这帮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以多欺少,他以寡敌众,破局致胜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一对一,避免一对多。于是出言激怒大汉,而后果断解决。
生死一战。
非生,即死。
第2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一起上!”
机括弩的武者喊了一声,弩箭以疯狂速度射出,角度遍及四面八方,织成天罗地网,打在红衣男子挥舞的剑鞘上叮叮脆鸣。
应对完一轮箭雨,红衣男子尚未稳定身形,抬眼便见一双弯刀兜头袭来,一左一右划出一轮不留死角的圆。
刀光如明珠之澄辉,照彻每一个死角。
电光火石间交击,红衣男子握剑的手臂被震得颤抖。
鞘终归是鞘,不是剑,只能勉强格挡。那些人不给他拔剑时间,在他握剑柄的时候,柳劲松的玄铁剑割破了他手背。
红衣男子跳下巨石,清透的眸子泛起微波,丑陋面具在巨石阴影中格外狰狞。
武林盟主未动。
如果说暗器讲究疏而不漏,双刀在于先发制人,那么他,更像一只伺机而动的兽,只待一个破绽。
“沧海明珠。”红衣男子瞧了一眼双刀武者,“刀宗宗主,陈振罡。”面向机括弩的武者,又道:“满天星,疾如风,烈如火。暗器宗宗主,黄海。”
他说得淡然,可世人都知道,这两个名字在江湖上意味着什么。一门宗主,不是虚名之辈,陈振罡、黄海,还有身为武林盟主的圣宗宗主,皆是高手榜排名前十之绝世高手。
四个人屏息凝视对手一举一动。以往,只消他们一个人的名号,便足吓退半个武林。眼前这个魔头,先前看出四大宗门,现在更锁定了他们各自身份,而他们竟察不出魔头师出何门,甚至无法从魔头眼中读出任何情绪。
“很好,人到齐了,省得我一个个儿找!”红衣男子双眸掠过锋芒,趁说话间隙拔剑——
他认真了。
薄如发丝的剑身缓缓拉出,便即看到九条精雕细刻的飞龙暗纹。剑体纯银,没有剑穗,干干净净。
圣宗宗主大惊,唇角开合牵动长髯:“九重龙影。”
九重龙影,北舟名剑。
昔北舟国战神凭借出神入化之剑术,和一把三尺薄剑,定中州,平天下,所向披靡!
剑术名曰“无字剑术”,佩剑名曰“九重龙影”。
宝剑银芒刺痛四人眼睛,初夏炎日黯然失色。
无字剑术共九重境界,随着战神百年归土,再无人修炼到第九重。历史记载中,战神以外的修炼者,至高者达到第六重,已是屈指可数的无敌存在。
当今武林,曾出过一个会使无字剑术的人,那是前北舟国大将军——蔺鸿鹄。
“你是蔺鸿鹄?”紧皱的眉头,使武林盟主看上去无比苍老。算来蔺鸿鹄该年愈花甲,比他还年长几岁,没想到依如眼前这般风神矍铄。
没得到对方回答,但他确信自己的猜测。因为九重龙影必须配合无字剑术才能淋漓发挥,而无字剑术实乃世所无双。
此时的陈振罡是同样的神情。十多年前,他与蔺鸿鹄交过手,那时蔺鸿鹄的无字剑术达到了第三重。十几年过去,销声匿迹的蔺鸿鹄重出江湖,是否意味着功力已经突破,达到第四重甚至更高?
红衣男子立于天地间。
面具冰凉,无悲无喜,无声无言,犹百年老松,满是沉默的苍凉。
“蔺鸿鹄!”陈振罡愤然道,“北舟已经覆灭,盛国的天下,岂容你在江湖上兴风作浪!”
“我兴风作浪?”红衣男子平静无波的情绪终于起了变化,隔着面具也能听出怒意来,“你们这些个名门正派,拿套圣人理论约束别人,自己作死作贱。我不兴点风作点浪,北舟国万千人命血债,难道不讨了吗!”
狂风卷狂沙,吞没话音。陈振罡、柳劲松、黄海同时向魔头发招。
如果说蔺鸿鹄在进步,那陈振罡同样在进步。十年前他与蔺鸿鹄战成平手,十年后,圣宗、刀宗、暗器宗三门宗主,算上已牺牲的拳宗传人,四大宗门、五大高手联合,必将诛灭魔头,还武林一个清平!
烈日高悬头顶,加剧双方体能消耗。
黄海所带弩箭已用光,又自腰间摸出八枚梅花镖,夹在十指之间。暗器宗腰封特制,分隔的小袋可存放各种暗器。梅花镖乃暗器宗招牌,卷曲花叶令镖回旋,八枚反复使用,媲美万枚的杀伤力,又被称作“乱雨梅花”。
八连发,乱雨梅花封死对手侧方与后方,同时间,陈振罡的双刀自上方砍落,柳劲松的重剑从正面直攻。
九重龙影剑光大盛,反挑梅花镖,顺收势挡掉双刀。
只一个回合,八枚镖全部旋回黄海手中,沾了几片树叶未沾血,陈振罡双手虎口则已裂出血浆。
柳劲松剑快,把魔头左肩刺出一道血痕。他赢得优势反身再攻,就在那一瞬间,被那把三尺名剑穿胸而过。
“劲松!”乍见爱徒喷血身亡,盟主的喊声蕴含涛天怒火。
而杀人之利刃施施然抽回,冷漠得不带一丝犹疑,拖出九条巨龙血影,回护红衣男子身周。
忽听得一声雷霆巨响,凭空炸起一道奔雷,电闪破云,周遭长风旋转起来,快速聚集天地能量。高举玄铁重剑的武林盟主,就是这风暴的中心。
圣宗一门以内力刚猛闻名于世,他本不适合先手,然爱徒之死醍醐灌顶:魔头剑术炉火纯青,他没有时间寻破绽,唯有孤注一掷拼死一搏。
绕电奔云飞日月,驱龙走虎出乾坤!下霹,平生积累,蕴于一剑!
“破!”
一声响彻天地的大喝,朗朗晴空电闪雷鸣,便有亮若闪电的劲道自玄铁剑蹿出,灵蛇一般追逐急退的敌人。
红衣男子退的同时,九重龙影划向地面,顿有混沌之力破土而上,在面前形成一道屏障。玄铁剑的雄厚内力撞到屏障上,犹飞川击石掀起惊涛骇浪。
武林盟主被气浪反卷,连退三丈开外。陈振罡与黄海奔到盟主身旁,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这一刹那的风波,可定成败否?
沙石落叶漫天扬,又随劲力的衰减盘旋而下,待到尘沙褪尽处,一袭红衣尤自岿然。
陈黄二人的表情随着红衣的显现而变得凝重,又随着一声“咔嚓”轻响重展笑颜。他们看到魔头脸上的瓷面具裂成了两半,额心到鼻梁出现一道血口,血注歪歪扭扭爬了满脸,腥味跟着弥散开来。
破云——圣宗开宗立派之绝技。
不愧是排名第一的武林盟主!如每一个死在破云之下的人一样,魔头的身体马上就会以脸上血痕为界,一破为二。
高手之战胜负只消一瞬,功成名就便是摧枯拉朽。
可是,过了许久他们都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破裂,却看到魔头伸手去摸脸上伤口,而后不急不慢地用衣袖擦血渍。以流血的程度看,只伤到皮面。
随即,武林盟主呕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晃,玄铁重剑顺势刺入地表。
陈黄两位宗主震惊,皆是恐惧至极的表情。
腥风令人窒息,风波山巅万籁俱寂。
红衣男子一步一步逼近,脸上没了面具遮掩,站定在三人面前。
陈振罡瞳孔收缩,不可置信地道:“你……不是蔺鸿鹄!”虽然血污模糊,但那依稀轮廓,明显不是他们猜测的那个人。
“我说过我是蔺将军吗?”瘦削下巴微昂,浑身都透着对宗门之蔑视。
“魔头,不管你是何方妖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武林盟主带伤喊话,喊得义愤填膺。
混世邪魔,来路不明。拥有强大力量,不死必为妖祸!
另二人亦下了赴死决心,复喊一遍:“魔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呵。”鲜血淌过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正是:
神锋利刃九重龙,魅影骄阳浴血红。
证道风波生死战,魔邪未竟见真容。
第3章 江湖客闲论风云
四个月后。
秋初,月桂飘香,晨风微凉。
乱山剑阁。
阳光洒在窗棂上,青衫男子于木屋中来来回回,正在收拾行李。敞开的门外一条小路蜿蜒,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从小路另一头,轻快地来到木屋内,指尖挑着一个小巧绣荷包。
青衫男子停下收拾的动作,迎到女子身旁:“荷包,给我的?”
“对。”女子笑意清浅、声音甜美。
男子瞧那荷包上的图案:“乌鸦?”
“大雁!”女子撅起唇角,“怎么是乌鸦呢?”
男子哈哈打趣:“师妹,你这拿剑的手,第一次拿绣花针吧?”
“我看你荷包破了才给你缝的,嫌弃就还给我!”
女子来夺,男子绕到她身后,高高举起荷包:“当然要!师妹给我的,就算是乌鸦,我也喜欢。”。
他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嵌在身后的晴空里,刚好落于她眼底。女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侧头看向他上方的天空:“明明是大雁。”
她喜欢大雁,喜欢看它们在天空自在飞翔,一会儿摆“一”字,一会儿摆“人”字,就像他们一众师兄弟,在乱山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的确是她第一次绣荷包。女子脸上转瞬即逝一抹红晕,男子瞧见,宠溺地道:“师妹,这次我们下山参加武林大会,少则数月,你多带些衣裳。”
“我知道,早收拾好啦。”
“师兄师姐,我们准备出发咯。”一师弟敲了几下门扉,站在门口催促。
京都,清晨。
纵横交错的街道宽阔平坦,两辆马车并辔齐驱尚有宽余。
做生意的店铺张罗着早餐,包子馒头蒸着腾腾热气。小贩叫卖,百姓赶集,整个帝都充满喧嚣热情,与秋寒天气形成截然对比。
乱山剑宗一行人,行了十日,赶在昨日城门关闭前入京,于客栈歇宿。
这家客栈共三层,一楼打尖,二三楼住宿。客房围环四周,厅堂高敞明亮。
楼梯上,一位剑客青衫飘然,衫面绘着飞鹤,身姿卓而不群。有眼力的江湖人士自是认得,他乃乱山剑宗真人首徒,人称“青衫剑客”——林司尘。
并排走着一女子,亦是青衫,秀发束成一条长鞭,干练而不失娇俏。八个同样打扮的师弟紧随其后,从二楼下到一楼,靠窗坐了一桌,点了茶水早餐。
小二是见过世面的,看到这行人装束整齐,便知不是宗门也是大派,上菜时满脸堆笑:“少侠们,请慢用。”
武林大会在即,四面八方而来的江湖客汇聚客栈,为都城添上豪侠气味。
林司尘环视客栈,目光停留在门楣“紫来客栈”四个大字上。从小郡入京都,心生鹏程之感,令他的脸庞神采飞扬。
“紫来”,取“紫气东来”之意。紫来客栈,是这天子脚下京都王城,最大的客栈。
“话说武林盟主约战魔教教主,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斗得那是天昏地暗,鬼哭神嚎呐!”
有武林人士正绘声绘色讲述江湖风云:“就在僵持不下之际,盟主使出了他的绝杀——”
随精彩处卡顿,听众深吸一口气。
啪!那人一拍桌子:“破云!”
“哇。”一片唏嘘之声。
“绕电奔云飞日月,驱龙走虎出乾坤,破云既出,谁与争锋!”那人说得可带劲儿。江湖消息知道得多,受小白听众追捧,自有一番成就感。
果不其然,同桌儿的四五同伴越听越入迷,津津有味地问:“然后呢?”
此时,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投来好奇目光。
“师妹,你爱吃甜食,要不要点一份云片糕?师妹……逸可师妹!”
“嗯?大师兄,怎么?”大眼睛转回来。
林司尘顺着秦逸可出神的方向看去,道:“没什么可好奇的,江湖人夸夸其辞罢了。”
秦逸可低头抿茶,偷偷吐了吐舌。
那桌人话题继续:“然后!然后魔头也不是省油的灯呐,使了一招……一招……哦对了,黑虎掏心!”
“黑虎掏心?这不是拳宗拳法吗?”同伴们齐齐发问。
“咳咳,名称不重要,威力才是重点,话说那魔头简直了!他……”
秦逸可兀自翻了个白眼:“果然在胡说八道呀,黑虎掏心都出来了。”
林司尘瞧她模样,道:“你对这一战感兴趣?”
秦逸可放下茶盏:“增长见闻也是一种学习,有助于自身修炼。”
“是呀,大师兄,我也在听。”一师弟嘻嘻笑道,“那人讲得,该拍桌儿时拍桌儿,该停顿时停顿,吊足了人胃口。”
“我们都在听,嘿嘿。”众师弟笑道。
有这么一帮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师弟,林司尘摇头轻叹:“生死战,那是故盟主和魔头两个人的对决,没人知道战场的具体位置,更不会有人知道战况细节。江湖人胡编传奇,权当娱乐一听,切莫当真。”
“须知真实比传奇更加精彩!我这语言匮乏,描述不出真实战况的万分之一呐!”江湖客沉浸在讲述中,恰巧跟林司尘唱反调似的,“悔不当初,我娘叫我好好读书的时候,我怎么就不听呢?不然现在也不会词穷了,咳,说回正题。盟主战败,身首异处,魔教徒血洗圣宗。鼎盛圣宗,一夕间化为乌有!”
同伴皆露惊惧:“先是灭寒宗,而今灭圣宗,魔教要称霸武林啊!”
“谁说不是呢?”
竖着耳朵听魔教如何扩张势力,毁帮灭派拉仇恨,秦逸可愤愤不平:“杀了盟主不够,还要灭人宗门,简直欺人太甚!”
“魔教手段狠毒野心昭昭。”林司尘道,“此次召开武林大会,就是要推选出新盟主,团结各门各派,与魔教抗衡。”
此时,屋顶踏过一阵急促的脚步,有尘屑落入茶杯中,引得林司尘不禁皱眉:“小二!换几盏茶。”
一师弟不悦地道:“不知哪方鼠窃狗偷,大白天飞檐走壁。”作为宗门正派,最看不起的就是旁门左道、梁上君子。
享用过早餐,秦逸可起身道:“大师兄、师弟,我既来了京都,先去拜见父亲。”上次来都城,还是不解事的年华,数年未归家,甚是挂念。
“代我问候伯父。”林司尘道,“下山仓促,师兄迟日到府上拜会。”
“还有我们,师姐,也记得替我们向伯父问好哦。”
“多谢大师兄和各位师弟挂心。”
透过窗户,林司尘望着秦逸可的背影消失在繁华街头。他这个师妹,是剑宗唯一女弟子,他年长她八岁,疼之如亲妹。不知不觉,当初的小姑娘已是亭亭玉立。
秦府。
朱漆大门吱呀打开,开门家丁睁着一双没睡醒的眼:“找谁?”
“小应,是我呀!”秦逸可一眼认出那家丁,上次回家,也是这小家伙开的门。不过他长高了,嘴巴也更大了。
家丁使劲儿揉了揉眼,脸绽开了花,露出玉米粒儿黄牙:“是小姐,快请进!”领秦逸可入府,高兴地喊:“小姐回来了!”
家丁丫鬟闻声迎见,游廊上,一位婀娜妇女走来。秦逸可在她身前站定,唤道:“二娘。”
“小可回来了,我正和你父亲说起你来着。”秦罗氏挂着笑,从头到脚打量了秦逸可一番,“数年未见,越发漂亮了。”
出于礼貌,秦逸可与秦罗氏寒暄了几句,问道:“二娘,父亲呢?”
“在书房。”秦罗氏道,“你知道他,一写起折子来,打雷都听不见。”
秦逸可向二娘告退,此后父女相见,一番亲昵不在话下。
秦虞官至秘书丞,主掌文籍,无甚实权。加之年事已高,不务逢迎之事,因此秦府门庭冷清,少有拜谒之人。秦逸可一回来,就给府上添了许多欢声笑语,吃过午饭后,一家三口才不舍地各自回房。
正房。
秦罗氏替秦虞解下披风:“先前在书房,你们爷俩儿说话,你告诉她赐婚的事了吗?”
秦虞摇头:“女儿刚回来,现在告诉她太过突然。”
“纸包不住火,待圣旨下,全京都的人都会知道。”秦罗氏道,“你先透露,探探她的态度,总好过接到圣旨,再闹出什么麻烦。”
秦虞知道女儿性情,若她不满这门婚事,指不定把宣旨内侍得罪。
又听妻子道:“她如今自己回来了,也省得去乱山接。”
“行吧,我现在去同她说。”秦虞伸手去拿妻子刚替他解下来,抱在手中的披风。
秦罗氏转身放下披风,说道:“我去吧,这种事女人好开口。”
厢房。
秦罗氏走进女儿闺阁片刻,便听秦逸可脆生生道:“我不嫁!”
秦罗氏最不喜欢秦逸可的一点,就是那身江湖习气,心直口快,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她挤出些笑容,劝道:“闺女,你早已及笄,迟早都要嫁人的。”
“可我不想嫁给素昧平生之人。”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何况是圣上赐婚。”秦罗氏知道不能硬来,还得好言相劝,“我和你父亲成婚前,不也不认识?感情一事,可以慢慢培养。”
“二娘,我长在乱山。从小师父教导我,行任何事,应做到问心无愧、敢作敢当。如果连自己的心意都违背,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小可,你呆在乱山,没见过多少场面。”秦罗氏道,“以后在京都生活,会改变的。”少年心性,谁不曾有过?终究抵不过岁月淘洗。女人之一生,需要什么意义?
“女儿志在江湖,从未想过嫁入官家门。”秦逸可神情坚定。
秦罗氏轻叹,在窗边小案一侧坐下,倒了两盏茶:“来,过来坐。那你跟二娘说说,究竟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第4章 人中龙凤配女侠
秦逸可依言坐下,接过秦罗氏递过来的热茶。
这个角度看过去,秦罗氏竟有些羡慕女儿肤白貌美、姣好年华:“告诉二娘,你的如意郎君,该是什么样儿?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反正不会中意那些个纨绔子弟。”她率直坦言,“我秦逸可要嫁的人,定是要像大师兄那样的青年侠士。”
“原来我们小可喜欢侠士啊。”秦罗氏一下子觉着之前的矛盾不复存在,咯咯地笑,“我早该告诉你,圣上为你指婚的夫君,乃征南大将军家公子。将门之后,不比侠士更威风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说自己早已中意大师兄,碍于林司尘未表态,便即按下话题,不再提及。
秦罗氏见她松口,打趣道:“赵将军一生戎马,他的儿子必也是人中龙凤,当世豪雄。与你这江湖侠女,倒乃绝配。”
秦逸可无法说服秦罗氏,只好表明态度:“二娘,相伴一生的人,女儿不愿马虎。我这就去见父亲,请求陛下退了亲事。”
“君无戏言,岂可拂逆!”秦罗氏微有怒意,“小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父亲那个人,不懂结交权贵,在朝中屡受排挤,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能与征南将军攀上亲,是秦家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
秦逸可也有气。她长在乱山,从没享过秦家大小姐的福。十八年来,也就年节回家探访过几次,如今赐婚,却要落到她头上!
“我不是小孩子,给颗糖哄哄,就容大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秦罗氏好说歹说不起作用,敛了和颜悦色:“圣上赐婚,由不得你!”
“大不了我就回乱山!”
僵持不下,秦罗氏按捺着怒气:“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你刚回来,好好休息,此事改日再说。”
待秦罗氏踏出房门,秦逸可气冲冲趴到床铺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她想师父了。师父疼她,在乱山从不曾让她受过委屈。
忽听锁门声,一个机灵翻身下床,拉房门,门已被锁,立刻跑到窗前,窗户也被锁了。
“二娘!你放我出去!”
折腾了一阵,外面丫鬟怯怯私。
秦逸可自知哭闹不过白费力气,冷静走回,慵懒地靠在床头。
床头靛蓝色花瓶中插着几枝木芙蓉,淡淡幽香浸润入心中。
从前她回来,闺房临时打扫,总会落下些灰尘。今日的房间提前布置了一番,这些细节,她之前竟没留意到。
自母亲难产身死,她被江湖术士判定为克父母的命格,这里就不再是她的家。回来的几回,二娘还当着她的面牢骚,让父亲少跟她接触,把父亲经久不愈的咳疾,也算在她头上。
她不计较。
在乱山修炼,修的是原道剑术,炼的是侠骨仁心。她一心想着仗剑天涯、锄强扶弱,自不拘泥于这些负面琐事。
她也并非不明事理。抗旨不遵是大罪,不仅会连累父亲,甚至连累剑宗一门。可是此刻,心里空落落的,好似人生失去了意义,生活变得索然无味。
门锁响起,秦虞端着一碟云片糕进来,对女儿道:“你二娘亲自做的云片糕,尝尝。”
“没胃口。”
“二娘是为你好,她觉着自己话说重了,这不,亲自做了云片糕,让我给你送来。”
秦逸可把头扭向另一边,嘟囔:“二娘有心了。”
秦虞见女儿如此模样,亦是心痛,语重心长地道:“女儿,你不要怪爹。但凡爹能令圣上改变主意,都不会让你这般痛苦。陛下金口已开,只怪爹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啊。”
秦逸可渐转回脸,视线里是父亲两鬓的霜白。她接过父亲手中的云片糕碟子,顺手放到床头木案上:“爹,您坐吧。”
“可儿,你二娘无出,你是爹唯一的女儿,爹怎会害你呢?”秦虞道,“赵将军正直忠厚,你嫁到赵家,不会待薄你的。”
“爹,您放心吧,女儿想通了,不会令您为难。”她落寞却坚定,并非撒谎。
“如此甚好。”秦虞松了口气,“那爹不再锁你。喜日临近不宜出闺门,你好好呆在房里,饭菜我会让人送来。”
晚饭时候,丫鬟果儿送饭来,被秦逸可拽住:“果儿,你等一下,我有话问你。”
果儿眨着眼睛:“小姐,你想问什么?”
“你知道征南将军家公子是何许人物吗?功夫如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事虽已定,她却不愿就此认命,不到洞房花烛,就还能同命运争一争。
“小姐,你这么心急想要知道未来夫君的情况呀?”果儿调笑,“真不害臊。”
“好个果儿,敢取笑我。”秦逸可没好气地敲了一下果儿的头。秦府上下,也只果儿与她有过踢毽子的情谊。
只听果儿眉飞色舞地道:“赵家大公子,而立之年就被册封为当朝少将军,那可当真是青年才俊,继承了赵将军的赫赫威名。”
对手太强,脱身则难。秦逸可刚要叹息,又听果儿道:“可惜英年早逝……”
“那还娶妻?”
“不是不是。”果儿赶忙解释,“小姐你要嫁的不是大公子,是二公子。”
“那你讲大公子!”如鲠在喉。
果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主要是这个二公子,果儿没听说过。”
“这么神秘?”秦逸可拿了一块云片糕给果儿吃,“他叫什么,总知道吧?”
“嗯,知道。”果儿边吃边道,“赵二公子,叫赵原。”
“赵圆儿?听着跟个肉丸子一样。”秦逸可不禁想起话本里的高粱子弟,好吃懒做,肚满肠肥。
果儿被逗笑,手掩着嘴:“不是‘圆形’的‘圆’,是‘原野’的‘原’。”
“果儿,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呗。”秦逸可招手让果儿凑近,“尽量多打听一些,比如他讨厌什么、怕什么?”
“好的,小姐!”一种小姐的幸福寄托于她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果儿领命退下,不多时完成使命归来。
“小姐,我打听到了!”果儿气喘吁吁,手里拿着一卷画像。
秦怡可递了杯茶:“不急,慢慢说。”
“这赵二公子身子不大好,一直养在老家,前几个月才到得京都。怕吹风,很少出门,所以很少有人见过他。”果儿歇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我还听人说,他病得快死了,这门亲事就是为他冲喜来着。”
“敢情让我嫁过去,是伺候病弱?”可恨二娘还跟她说什么人中龙凤,当世豪雄!
“这二公子的确比不上大公子。”果儿把手里的画卷递给秦逸可,“果儿向画师讨了幅大公子的画像。既是兄弟,应该长得差不多,小姐您权且先看大公子的画像吧。”
秦逸可展开画像:“这也……太凶神恶煞了吧?”只见一魁梧男子骑于高马之上,八尺长叉衬着碧眼红髯,端的是威风凛凛。
“多威风啊。”果儿凑着脑袋,“少将军神勇,他生前,百姓们偷偷挂他的画像辟邪,画师为了赚银钱,难免画得夸张点。”
“哎。”秦逸可心乱如麻。
第5章 大白天飞檐走壁
话分两头,秦逸可还在紫来客栈与一众师兄弟吃早点的时候,房顶上踏过一阵急促的脚步。
“不知哪方鼠窃狗偷,大白天飞檐走壁!”有师弟如是抱怨。
一双脚,在京都连绵的建筑群顶快速移动,眨眼功夫已经翻越四五条街。紧随其后的是另一双脚,沉稳有力,踏在屋瓦上。
渐渐地,两双脚拉开距离。
“跟我比轻功,能赢我的人,还没出世呢!”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望了眼身后空旷的屋顶,抬手抹掉鼻尖露珠,满脸不屑。
回头向前,他那不屑的表情陡然凝固,立马撒腿后撤,却被一只大手揪住衣服后领,猛拽回来。
年轻男子顺势落到对手面前:“从北江州追到京都,你江老头子的兵器库,神兵如云,送我一柄‘雀尾’怎么了?”
他背着一把长刀,右手中,握着另一兵器——一柄叉戟。此戟长一丈二尺,三尖刺,形似鸦雀之尾,故名“雀尾”。
被称作江老头的人,宽额方脸,络腮胡须,眼角皱纹印刻着岁月的沉稳,正是戟宗宗主江怀天。
“小毛贼,竟敢到我戟宗偷宝戟!传到江湖上,老夫颜面何存?”嗓音低沉,内力浑厚,震得人头皮发麻。
年轻人咧嘴道:“这样,江宗主,我们好好说话,我把戟还给你,求你别再追我啦!”
江怀天的眉头皱出深深褶子:“晚了!要戟,凭真本事拿,否则,拿命换!”
一柄大戟迎面刺来,年轻人拿手中叉戟横扫去挡,一声交击清响,两柄宝戟迸射出火星,与朝辉连成一片。
江怀天对雀尾的脾性再熟悉不过,每一个动作都能轻易躲开对手攻击。反倒这个年轻人,几招之后,承受不起戟的重量,显得脱力。
双眼眯成一线,江淮天口中发出“是时候了”几个字,猛力挥出一戟,一下挑飞对手的雀尾。
雀尾抛于空中,转眼间回落到江怀天手上。
年轻人暗道不好,只听江怀天发出一声阴冷哼笑,杀机毕露:“你既看中老夫的雀尾宝戟,就让你见识一下,雀尾的威力!”
雀尾飞速旋转,四周空气被摩擦得燃烧起来,带着焚烧万物之势,朝年轻人袭来。
跑!
年轻人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若晚了半步,就会被气劲灼烧得骨头都不剩。
强大的力量冲击后背,倒像给他加了一把火,助他凌空而起,飞向远方。
仗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年轻人逃出生天,心悸之余又有些得意。背后火辣辣地烫,反手一摸,衣衫已破,还好皮肉无损。
时辰早,街上的人不多,偶有几个开张摆弄商品的伙计,看到屋顶的这一幕打斗,睁大双眼张着嘴,久久不能回神。
“雀尾!”眼尖的武林人士,脱口低呼。
年轻人落到地面,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靠各种杂物隐匿身形,可他始终能听到江老头子的脚步就在身后不远。
一路冲冲撞撞,误入一狭窄黑暗的小巷。不知是哪家达官贵人装修府邸后没清理废料,一大堆积石堵住了小巷出口。
完了,没路了!
年轻人东张西望,身旁有一间熟悉的小屋。他想起来,这里是征南将军府后街,他以前还在此屋中躲过雨。不过这屋是个废弃仓库,没有窗,无处遁逃。
思索着再上房顶吧,可之前就是因为在屋顶上太招摇明显,才被追上。
哒哒哒哒……
小巷那端,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跟着噗通噗通越跳越快。
咔擦。
江怀天踏进小巷,踩碎了地上一截枯枝,在积石堆积的路口前停了下来:奇怪,明明看到小贼入巷,怎么会没人呢?
随即,目光落到身旁不起眼的废弃小屋:“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嘭!一脚踹开屋门。
江怀天是老江湖,在破门的瞬间自是防着被偷袭。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看到的会是眼前这一幕:
废屋最里面的梁柱下,一方布满灰尘的破旧布帘,紧紧裹覆在一对cl男女身上。男的本在亲那女的,听到破门的声音,惊慌地望向门口,那长相俊美惊艳一时令人恍神。女的裹在帘子里,看不见人,却能听见似有若无的sy。
江怀天目瞪口呆,一阵羞愤涌上老脸,呸了口唾沫在地,悻然走开。
“光天化日竟然……简直是世风日下、成何体统!”声音越飘越远。
废屋内,男人趴了一会儿,确定来人走远,随即丢开怀中女人,去拾旁边衣服:“三天两头被人追,连累我把这么脏的帘子裹身上。”
布帘裹覆的“女人”探出脑袋,却是刚才那个年轻人:“哈哈,走啦?”
原来在走投无路之时,年轻人听见身后有人,以为是江怀天,却没想到是他的好友。
“赵原,看到你太好啦!”这是他把他推入这间小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凭借聪明才智逃过一劫,年轻人沾沾自喜:“怎么样,我演技不错吧?”
“不怎么样。”赵原道,“让你别出声你不听,害我担心露馅。”
“你懂什么?”年轻人不服,“全凭我哼哼几声,才把姓江的老匹夫羞走。”扯开布帘随手一扔,轻松跳起。
布帘突飞至面庞,赵原慌忙躲开:“咳咳……梁成誉,你轻点儿,这个多脏!呛得我……咳……”
“轻点儿?”被唤作梁成誉的年轻人,眼珠子骨碌一转,抓住关键词,贴近正在穿衣服的赵原,贼贼笑道,“好呀,那咱们再来一次,我绝对很轻。”
赵原跟不上思路,好半天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离我远点儿!别来恶心我。”
“开个玩笑嘛,玩笑都开不起。”梁成誉闷闷嘀咕。
赵原系好腰带,顿觉暖和不少:“这回又因为什么被人追得满街跑?”
“你是不知穷人苦,我不过想偷柄雀尾换点银子,谁知被那老头子一连追了好几个镇子,累得我都快瘫了。”
“偷盗非正途……”
“我得生活呀!”梁成誉打断,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像你吗?投胎的时候擦亮了眼睛,投到征南将军府,一出生就有花不完的银子,大把的仆人伺候。”
原来这个少年,便是征南将军的二公子。
只见他穿着一件紫色绫罗华服,头上一盏精美小玉冠,额前碎发束在玉冠里,露出白皙的前额。看上去不到二十年纪,清秀面目透着一半冷傲一半从容。
与之相比,梁成誉的装束,则更质朴:
黑色长靴,粗布棉袄棉裤,露出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头发高高扎作一束,随着说话起伏,像马尾巴一样扫来扫去。
“走!”他取出藏于梁柱后的佩刀,重新背回背上,拍了拍赵原肩膀,“赶紧离开这里,别等江老头子回过味儿来。”
第6章 响当当八大宗门
前话说到屋顶的脚步踏下灰尘,小二换了沾灰茶水,秦逸可离开客栈回到秦府。
紫来客栈。
林司尘和众师弟还在吃茶,斜座那桌儿人,也还在议论江湖。
有个刚进来的游侠加入斜座拼桌儿,问了一句:“京都近来可有大事发生?”
之前讲述“黑虎掏心”的那人随即答道:“京都近期大事,铁定要数武林大会啊!自前盟主败战身亡已有四月,谁能成为新的首领,统领江湖,大伙儿都拭目以待!”说着又将武林盟主和魔教魔头之战,吹嘘了一遍。
师弟陈平听着谈论,扫视了一周,对林司尘道:“大师兄,你看这次来的人,都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不好应付呀。”
林司尘正端盏喝茶,举止间透着慢条斯理的优雅:“我奉师命参加武林大会,意在历练。盟主之位对我来说,不过虚名。”
另一师弟刘风附和:“大师兄的名号在江湖上那是响当当!论武功人品,这些人哪能跟咱大师兄相提并论?与他们争,还不自降了身份?”
“收声。”林司尘正色斥责,“君子当以谦自持,别再说此大言不惭的话。”
刘风连连点头,给他掺茶。
“马屁精!”邻桌儿蓦地冒出一个不和谐之声。是两个年轻人,一人背着一把大刀,一人衣冠精致。
砰!一个茶盏砸到地上。刘风拍马屁被旁人踩,霎时火起:“你们俩谁在说话,给老子站出来!”
“你爷爷我!”梁成誉高昂着头。
刘风站到梁成誉面前:“你敢再说一遍!”
“马屁精马屁精马屁精!”梁成誉嘴皮子翻得飞快,“老子爱说谁说谁,马屁精马屁精……”
刘风被连珠炮噎得面红脖子粗。在笃定对方不敢再说的情况下,“你敢再说一遍”是一句极具杀伤力的威胁语。然而对方不按常理出牌啊,面对他们剑宗,竟然不知收敛。
刘风骑虎难下,就要动手,却听林司尘阻止:“不要节外生枝。”于是进退两难,憋得脸更红了。
“哟,马屁精,老大一发话,动都不敢动?”梁成誉补刀,“鼠胆宗门。”
哐当几个凳子倒地,除林司尘外,八个师弟,都站了起来。
林司尘脸色一沉。他不是不想教训狂徒,只是师父再三叮嘱避免是非,况且不知对方来路,不宜轻易招惹。
“坐下!”林司尘呵斥。
“少说两句。”赵原也冲梁成誉道。
两句话重合在了一起,林司尘望过来,刚好对上赵原淡然的眼。
弟子们憋屈,干瞪着梁成誉没辙。在他们心中,除了师父,大师兄就是权威。
梁成誉自然知道乱山剑宗,响当当的八大宗门之一,谁人不知?然而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被个魔教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几年魔教扩张迅速,接连灭寒宗、圣宗两大宗门,一看就是要称霸武林的野心主。
这些个正道人士,整天喊着除魔卫道,却连魔教妖人的藏匿之处都未可知,尽逞嘴皮子威风,可笑至极!
梁成誉嘴巴撇成了“八”字,就差把“不屑”两个字写在脑门儿上。
“你还敢在这儿闹,不怕追你的人看到?”赵原道。
“没听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句话吗?江老头子一定想不到我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客栈,指不定还在哪个犄角旮旯寻我呢!”
“我劝你别再行偷盗之事,常走夜路,难免遇到鬼。”
“我才不怕鬼呢?你见过鬼杀人吗?人比鬼才更可怕!”
“是吗?你看我。”说着赵原的脸黑沉下来,双眼擒着红血丝,直勾勾盯着梁成誉,那模样仿佛立马就要变成魑魅魍魉。
一阵毛骨悚然的阴风吹面而过,梁成誉打了哆嗦,随即看到赵原的脸开始扭曲,张开血盆大口,从喉咙发出低沉怪声……额……做了一个鬼脸。
“幼稚!”梁成誉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内心的落差,“还以为你要在我面前变身呢!奇人异事大爷我见得多,你个毛头小子还想吓唬我,一边儿凉快去。”
赵原尴尬笑笑:“我只是想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免得再跟人起争执。”
“不就是八大宗门嘛,嘚瑟上天了。”
赵原多少听说过八大宗门,问:“八大宗门,很厉害吗?”
“江湖四海,八宗门、三十六派、七十二帮,还有无数不知名的组织。圣、刀、剑、寒、戟、拳、暗器、毒,八大势力能从其间脱颖而出,成为宗门,令武林各大小门派翘首仰止,你说厉不厉害!”梁成誉拿眼睛斜了一下林司尘,“你看那个穿青衫的男人,人称‘青衫剑客’,乃乱山剑宗厉真人亲传弟子,以原道剑术成名江湖,跻身高手榜榜单。”
“高手榜?”赵原又听到一个新鲜名词。
“高手榜是一部名册,按武功高低,将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进行排名。青衫剑客排在第七十。”
“原来你知道他啊,那还惹他们!”
“青衫剑客算什么?”梁成誉道,“你知道刚才追我的那个江老头子排第几吗?”
“六十?”
“排第十一!那才当真是高手。”对手排名高,自然也抬高了自己的身价,梁成誉握拳给自己打气,“江老头的雀尾戟使得出神入化,总有一天,我要把宝戟偷出来。”
“你还不死心呢。”赵原道,“莫非你想取代他的排位?”
“人人都想跻身高手榜排位。这对武林人来说,乃至高荣耀。”梁成誉满面憧憬,“男人最抵挡不了的诱惑有两个,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变强。我是男人,当然不例外。”
“我觉得你说得太绝对。我好像对这两样,都不感兴趣。”
“那只能说明……“梁成誉顿了顿,待赵原的眼神变得好奇期待,才道,”说明你不是男人。”
“衣服还给我。”赵原冷声说道。
“我开玩笑开玩笑的啦。”梁成誉收声。衣服先前被雀尾划破,现在穿的这身是赵原掏银子买的。
第7章 陌上少年喜迎亲
翌日,帝都的百姓都在谈论京都的喜事。
秦府,会客厅堂。
青衫男子冲秦虞一拜:“伯父,请容司尘与师妹见一面。”
秦虞让下人奉茶,冲林司尘道:“林少侠,小女七日后将行嫁礼,不宜见客。”
林司尘再拜道:“司尘与小可师兄妹一场,实有很多话想同她说。”
“她不会见你,你请回吧。”秦虞不耐烦地把手背后,一副送客姿态。
那天秦罗氏告诉他,闺女似乎已有意中人,很有可能就是她口中的青年侠士,也就是眼前这个林司尘。
秦虞饱读圣贤书,素来对江湖人士不甚待见。若非命格相冲,他更希望把女儿留在身边,培养成大家闺秀。
“婚姻大事,自古讲个门当户对。小可虽在江湖,毕竟是秦府千金。我秦虞的女婿,绝不可是江湖匹夫。”
林司尘沉默了,藏在阔袖里的手暗暗握拳,随即拱手拜别:“打扰了。”
面对师妹的父亲,他自问做到了礼数周全。若说唯一受不了的,就是秦虞鄙薄的目光。他林司尘出生寒微,却比任何人都更努力,在江湖上闯出了“青衫剑客”的名号。
得来不易的骄傲,不容任何人践踏!
秦逸可在闺房平躺着,双手枕在脑袋下,听着屋外下人们忙碌地走来走去,张罗嫁妆。下人们对她的事那么热心,然而他们对她来说,又是那么陌生。
一出生就被送到乱山,一晃十八年光景。
身为剑宗唯一女弟子,她混在男子堆里,纵使风云气多儿女情少,却也期望与所爱之人白首偕老。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嫁过去再寻求脱身之法。
果儿又来送饭,放下后徘徊半晌,欲有话说却又迟疑。
“还有事吗?”
果儿小声道:“小姐,刚才有个自称是你师兄的公子来府上,说要见你,被老爷拦回了。”
秦逸可闻言起身,快步来到果儿身前:“他人呢?”
“已经走了。”
“那他有说些什么吗?”
“他只说想见你,老爷不让,他就回了。”
秦逸可有些失落,许久才道:“知道了,果儿,谢谢你。”
果儿离开后,秦逸可躺回床上。绸缎做的床幔,轻轻撩过她出神的双眼。
乱山石林,原道剑术,双剑合璧,金童玉女——往事历历在目。
这么多年,连一众师弟都觉得她与大师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唯独大师兄,始终装聋作哑。
如今,到了该放手、该死心的时候,填满脑海的,却还是那一抹淡淡青衫。
噼里啪啦!锣鼓喧天!
暖阳高照,天公开颜。
喜庆的号角吹彻大街小巷,将军府的迎亲队伍奢华气派。队伍过处,花轿前的小厮向空中抛洒彩带花瓣,把肃秋装点得如暖春一般美丽。
骑在马上的高大男子,就是将军二公子。他的喜服质地柔顺,装饰繁复,一盏大红发冠将头发束得整齐,英俊的模样引来八方注目。
百姓们出来讨彩头,闹闹腾腾的。大户丫鬟们,探出脑袋,来来回回为深闺小姐描述“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秦府门前,鞭炮声响,秦逸可由喜娘搀扶,小心翼翼踏过门槛。忽地身子一轻,被陌生的夫君抱进花轿里。
那一刻,她的身份和人生,因他改写。
吉时,将军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宾客的道贺声,主人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夫妻对拜!”
跟随声音的指引,秦逸可与夫君对拜,透过喜帕空隙,只能看到夫君的裤角,面儿上绣着龙凤呈祥纹,一双上等绸缎的红鞋。
话本里有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嫁入官门,是很多少女的梦想,可她秦逸可的梦想,却是仗剑天涯!因这一腔抱负,还常被师弟们嘲笑嫁不出去。
只她知道,自己刻苦修炼,以成为剑侠为目标,只为能与大师兄比肩、一生相随。
她幻想过自己面对未来夫君的情景,她觉得自己也会如话本里的女子那般,对夫君仰慕,腼腆含羞。
可是今天,她幻想破灭,只剩一肚子憋屈!
一整天繁文缛节,过得浑浑噩噩,秦逸可被送进喜房,待侍女们一离开,立刻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
空空荡荡的卧房剩下她独自一人。之所以感到空荡,是因为房间实在太大,相当于她从前房间的四五个那么大。
一展朱翠屏风将房间隔出两个空间层次。
屏风内,摆着一张温软大床、一个衣柜、一个满是脂粉首饰的楠木妆案。床尾有一个大浴盆,用纱帘隔着。
屏风外的空间,物品少,足够大。靠窗一排书架,书架下是一张长条形书案、几个矮蒲凳。正中一张小圆桌,摆着些点心,和两杯合卺酒。
秦逸可打开一丝门缝儿,悄悄观察外面的动静。宾客都在大堂,内院儿没见几个人影。门外守着两个侍卫,不远处,时有结队的侍卫巡逻走过。
她轻轻关上房门,回到桌前,把事先准备的小包药粉倒入其中一杯酒里。下蒙汗药在她看来是卑鄙伎俩,但至少混过今晚再说。
吱嘎的推门声打破沉寂,她连忙坐回红床,重新盖好喜帕,从帕缘缝隙瞧着新夫君因酒醉而略显蹒跚的步履,一步一步,歪歪扭扭,慢慢靠近。
随着玉如意挑开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一股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秦逸可赶紧闭气,憋了一会儿脸就憋红了。
新夫望着她,只见她眉黛轻扫,面颜微驼,孔雀纹饰的冠冕,珠玉覆额,额下一双大眼,搭配着小小鼻梁、厚厚红唇,可爱又感性。
感到男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秦逸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登徒子。眼角向上一瞥,便瞧他似被床阶绊了一下,顿失重心扑向她来。
秦逸可抬腿就是一脚,把男人踹翻在地。
赵原吃痛地捂着被踹的腰,束发冠冕摔落,长发散了满脸,狼狈之状不堪入目。
身手这么迟钝?秦逸可也是没想到,不禁冷眼俯瞰:“人中龙凤?”嘴角勾起一抹睥睨的微笑:“当世豪雄?”
赵原从地上爬起来,气冲冲站到她面前:“你干嘛!”
秦逸可稳稳坐着,淡淡抬眼,冷言道:“我自幼劲儿大,对不住了,赵二公子。”
“算了,不与你计较,你先让我睡会儿。”说着往床上爬,手刚好放到秦逸可腿上。
秦逸可一把拽住他的手,将他反手扣到床柱子上:“这般猴急,合卺酒都还没喝呢。”
“放手!”他挣扎着叫嚷,“痛,痛啊!”
这赵二公子太不禁打,秦逸可大眼珠子一转:“要我放手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原的脸被床头方柱硌得生疼,直觉头昏脑涨胃里泛酸,勉强挤出几个字:“先松开,听听你要说什么。”
秦逸可松手,却见他站起来似要反击,然而她想错了。只觉一阵热乎,夹杂着酒气的食物残渣兜头而下,灌了满脸。
“啊呀!你太……恶心……呕……”秦逸可直想劈头盖脸给他一顿暴揍,忌于身份,克制,克制!
绝地反击,赵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带着几分歉意:“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把我推来攘去的。”
“谁让你不喝合卺……酒?呕……”一开口,臭味直往口鼻钻,她讷讷不再乱动,怒道,“热水!”
“你看看纱帘后的浴盆里,应该有准备热水。”
“你出去!”
“新婚之夜岂有出门之理?”
“屏风外去,闭上眼,不许偷看,否则挖出你双眼。”她做了个挖眼的吓唬动作。
第8章 约法三章假夫妻
秦逸可进到纱帘后梳洗。
温水暖融融,疲惫消了一大半。洗净头发后,稍觉心情平复。
这赵二公子真乃绝品,换作其他官家小姐,新婚当夜就遭遇这么恶心的事,怕再难对他生出爱慕念想。也就她对他没任何期待,才不至失望透顶。
柜子里有许多华美女装,秦逸随便换上一件,从屏风内转出。
赵原也梳洗过一番,待她出来,到屏风后柜子里取了干净衣服换上。
“我们饮合卺酒吧。”秦逸可邀他坐下。
方才吐过之后,赵原头脑清醒不少,没之前那般嗜睡:“先吃点东西吧,一整天没吃,你不饿吗?”嚼着块糯米糕:“我都快饿死了,光被敬酒了。”
秦逸可也挑了些甜点吃,吃了一阵,复问道:“现在可以饮合卺酒了吧?”
合卺酒,成婚礼俗之一。夫妇共饮,名曰“合卺”。
赵原抬眼,即对上她闪烁的目光:“我以为你并不愿意嫁我为妻,所以不会在意这些礼俗。”
“……”秦逸可,“不过想完成礼节,早点休息。”
“哦。”赵原自顾自地吃。
从这个女子的表现来看,她不该要求饮合卺酒。再三提出,大概有蒙汗药之类的吧。正想着,一股轻蔑的目光投了过来。
正是秦逸可在瞅他。莫名的冷意,令他被食物噎了一下。
“咳咳……”赶忙喝口水。
秦逸可瞧见,越发觉得如此笨拙之人,有辱其父威名。蒙汗药吃也不吃亦无所谓。
两个人就这么围桌坐着,一人吃点心,一人转悠着大眼睛。
“赵公子,有些话必须先说清楚。”她的语气礼貌了些许。
“你说吧。”他边吃边听。
她试探地道:“你我本不相识更无感情,难道你愿意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为妻吗?”
“拜过天地,就是夫妻。”
秦逸可不依:“出嫁前二娘特地跟我说,拜过天地,只算是有名分,还不算真正的夫妻,夫妻是要……”
“要怎么?”
“明知故问。”她没好气地道,“你笑什么?该不会在幻想……”说不出口。
“我是在想,你这么厉害,以后同你相处,可不能怠慢了。”
“那是,本姑娘在剑宗修习十多年,可不是白混的。”江湖何人不晓剑宗,自报家门,当然是要告诉他,自己不是软弱好欺之人。
赵原学着江湖人,拱手道:“原来是剑宗女侠,久仰。”
这一见礼,真诚也好嘲讽也罢,还礼是规矩,秦逸可亦拱手,随即直言:“现在本女侠提议,咱们分塌歇眠,你同意不同意?”说着白皙的手在他面前攒成拳头。
对此明目张胆之威胁,赵原不以为忤:“这桩婚事原非我意,可我又不能让父母担忧,更不能抗旨是吧。”
“原来咱俩处境一样啊!”秦逸可闻言欣喜,转念想起从果儿口中听到的冲喜一说,“所以你同我成婚,不是为了冲喜咯?”
“冲喜?”赵原愣了愣,想起坊间传他病入膏肓,“之前的确病过,不过已经痊愈。”
“那便好。”
气氛轻松不少,洞房花烛夜变为促膝长谈夜,桌上的烛火在二人脸庞间跳跃来回。
“我还只当话本编写,自古君王爱赐婚,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秦逸可这才有心情,手托腮耷拉着脑袋打量赵原,“你说圣上都不知你我长什么样,就这般瞎点鸳鸯谱儿?”
仔细看来,这二公子很好看:干净轮廓搭配挺直鼻梁,配出十足英气,微翘薄唇呼应细扬眼尾,又添明媚温柔。
与他大哥,着实长得不像。
单论长相,他胜过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长相以外却有瑕疵,就是举止文弱、力气也小,论起侠骨气场,差她大师兄不止一点半点。
秦逸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赵原和大师兄比,反正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比了。
赵原也在看秦逸可,欣赏着女人脸上变幻万端的神彩:“想知道君王为何喜欢给别人赐婚?”
秦逸可点头。
“因为他是君王啊,君王就要显示自己权力威望。瞧瞧,你们都得听我的,终身大事也得听我的。”他煞有其事地学起君王架势。
秦逸可看得有趣,逮住机会:“既然我们都对婚事不太满意,那你看这样成不?等风头过去,你找个理由把我休了,圣上也管不着,对不对?”
赵原迟疑片刻:“想要休书,不是不可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我们约法三章,若有一日你遇到喜欢的人,我便给你写休书,还你自由。”赵原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好好扮演赵家儿媳,与我相敬如宾,让长辈放心。”
“成交!”击掌为证,不给他反悔机会。
“赵圆儿……”
“叫夫君。”
“夫……”秦逸可喊不出来,眨巴着大眼,“赵圆儿夫君,我有些困,想歇息了。你男子汉大丈夫,可不可以把床让给小女子呀?”
“女侠都变成小女子了,我只好点头不是?”
秦逸可目的得逞,再懒得废话,走进屏风后。她留了一个心眼儿,没有立刻宽衣,果然,刚转身就感到后背发凉。
啪!清脆一巴掌。
“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赵原捂着生疼的半边脸,有些气:“天这么冷你让我怎么睡?打地铺也得给我被子吧。”转念道不该冒失进来,从柜中抱出两床被子,转至屏风外。
秦逸可钻进被窝,决定和衣而眠:“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借机占便宜!”
“我懒得解释。”赵原把被子扔地上,一床铺底,一床盖。房间突然多了个人,当真麻烦!
檀木灯架上的琉璃明灯被熄灭,只桌上一盏小烛台,散发着微弱火光。
月上梢头。
呼呼呼,风敲打窗框;汪汪汪,某个下人上茅房惊动了小狗;摇晃晃,微弱烛火在跳舞。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以成眠。
秦逸可翻来覆去,觉着桌上烛火实在晃眼。躺了一阵,终是忍不住把被子一裹,翻下床来。
被厚重棉被裹得像个大粽子,她蹑手蹑脚走出屏风,来到桌旁,“呼”地吹熄那盏可怜小烛灯,而后满意地摸索黑暗,一步一步按照记忆的方位往回退。
“啊!你踩到我手指啦!”
“不好意思,你也睡不着呢。”她吐了吐舌。
被你踩醒了!
“怎么把灯熄了?”赵原道,“留一盏可以吗?”
“灯晃着我睡不着。”
“可是……我怕黑。”
秦逸可:“……”
第9章 夫妻双双把家还
秦逸可在将军府度过了三日。
除了成婚第二日敬拜父母时扮演恩爱夫妻,这三日里,赵原上午睡懒觉,下午出门逛,晚上看书,与她少有交集,倒也相安无事。
今日,风和日暖,赵原起得比之前都早,拉着她出门。
“去哪儿呢?”
“归宁。”
秦府。
秦虞上朝归来,在府院儿廊亭坐着歇息。这些年咳疾严重,走热了就喘。
秦罗氏端上一杯润喉茶,坐到秦虞身旁:“老爷,你说小可那直性子,嫁到将军府,可别把赵家公子怠慢了。我以往真该多教她些侍夫之道。”
提到赵家公子,秦虞一叹:“方才早朝,同僚们当着我面儿都跟我道贺,转眼就听到他们私自议论,说二公子是赵将军的私生子。”
“果真?”
“八九不离十。”秦虞道,“大公子赵野,跟郭相爷的千金有婚约。照理说,长兄逝世,婚约应由二公子来履行。怕是相爷不愿委屈女儿,这桩婚事才能落到咱小可头上。”
秦虞是儒学文官,希望女儿所嫁之人身家清白,“私生子”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秦罗氏却不这么认为:“管他嫡出庶出还是私生子,现在二公子是赵家唯一的子嗣,偌大家业,将来终归是他的。小可是正妻,少不了福气。”
“你要这么说,也对。”
此时,家丁来报,赵秦氏携夫婿归宁访亲。
秦罗氏喜道:“我说什么来着,小可有福气着呢!好多权贵夫人初为人妇时,夫君忙于公务,都是仆从陪伴归宁。”
“我去换身衣服。”秦虞有些紧张。做岳父,这是头一遭。
厅堂。
紫色华服的男子,和蚕丝深衣的女子向父母双亲叩拜敬茶。秦虞、秦罗氏喝着女儿女婿的孝敬茶,春风满面。
长辈其实很容易满足,无非希望子贤女孝。
“快快请起!”秦罗氏方才收下赵府家仆带来的访礼,对这个赵二公子打心底喜欢。
赵原起身时扶了秦逸可一把,秦虞见女婿心细,又是风度翩翩、相貌堂堂,霎时除去之前偏见。
离开秦府后,赵原把家仆遣回,携秦逸可在京都宽敞的大街上闲逛。
秦逸可来京都的回数不多,对这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充满了好奇,这个摊瞅瞅,那个摊瞧瞧。
“我给你买件儿首饰吧。”赵原拉着秦逸可来到一个小摊前。摊面放着几支朱钗、几支步摇,还有一个蓝色石头镶嵌的玉镯。首饰不多,都很精致。
赵原一眼看中蓝色石玉镯,放到秦逸可手心:“喜欢这个吗?”
衬着阳光,玉镯上的蓝色石折射出七彩光辉。这样的石头,秦逸可从未见过,不禁赞叹:“真美!”
“老板,就要这个,多少钱?”赵原问。
小贩笑眯眯回道:“公子好眼光,这上面的宝石乃月泉石,只要十两银子,不贵。”
赵原正要拿银子,被秦逸可一把拉住。
“十两?一个玉镯十两这么贵!”
小贩面露为难:“这位夫人,我这可不是一般的玉镯。”
为了卖货,招手让二人凑近,压低声音道:“这只玉镯,是前北舟国皇帝陛下送给皇后的定情物,皇后舍不得戴,一直珍藏着。后来北舟灭国,这只镯子几经周折落到一贵商手里,鄙人花了不少成本才把它买过来呢。”
秦逸可不动声色地摇头,天大地大小贩吹嘘的本事最大。这小贩围着一条大围脖,把头脸裹得严实,一双眯眯眼充满谄媚,秦逸可对他毫无好感:藏头露尾故弄玄虚,指不定是什么江洋大盗。
小贩又道:“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这月泉石呀。这石头产自月泉,百年才产一颗呢!”
“月泉在哪儿?”秦逸可问。
“我不敢说。”
“我看你不是不敢说,是根本没这个地方。”
“谁说没有?”
“那你说在哪儿啊?”她盯着小贩的眯眯眼。
小贩莫名心虚:“真不敢说,你去问别人吧。”
“好,赵圆儿,我们去问别人。”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赵原插不上话,直到被秦逸可拉走,留小贩独自碎碎骂叨。
离摊子远了,赵原问:“不买吗?”
“当真是高粱公子,不知油盐贵。你知道十两银子意味着多少吗?都够百姓生活一年了。”秦逸可道,“那边有家鞋铺,不如买双布鞋来得实诚。你在这儿等我吧,你走路太慢,体力真不如我这个弱女子。”
说完一溜烟儿跑走,赵原心道:“你是弱女子吗?”
“小公子!”
旁边传来一声呼唤,是一帮与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哥。
为首一人叫宋鹏,乃当朝丞相的侄子,热情地招呼:“小公子逛街呀,要不要一起去玩儿呀?”他体胖,正拿着一只烧猪蹄子啃,满手油拍在赵原肩上。
赵原皱眉,掀开宋鹏搁他肩上的手:“我有事,你们自个儿玩。”
几个同伴帮腔:“这么好的天气,有什么事比玩儿更重要呀?”京都的纨绔,喜欢结党,赵原是将军公子,少不了人巴结。
“我舅舅马厩新运来良匹,咱们去赌马,怎么样?”宋鹏的语气充满自豪,自来熟地把手臂搭上赵原肩膀。赌马斗蝈,京都的公子哥,都喜欢这些玩意儿。
宋鹏的手绕着赵原肩膀垂下,手上拿的那只油猪蹄子刚好蹭到赵原衣服前襟。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原拿开宋鹏手臂,克制着没发作,重复:“我不去。”
宋鹏是京都出名的纨绔,平时都是别人巴结他,头一次主动邀请别人,心里想说这赵二公子,怎么着也该给他这个面子吧。见赵原老是闪躲,以为这人软弱羞涩,就更亲热地推搡,可想而知给人后背的衣服推了个油掌印。
“手!”赵原怒了,“手拿开!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
几个人被赵原突然一吼,都愣了。
“让开!”赵原面无表情地推开宋鹏走掉。
从没被哪个公子哥甩过脸子的宋鹏,瞧了一眼自己无处安放的手,又瞧了瞧同样懵逼的同伴:“我的手,有问题吗?”
同伴一个劲儿摇头。
“呵,不让碰?”宋鹏吐槽,“这是洁癖还是怎么地?”
一个叫李子明的公子哥,指着赵原背影呢喃:“这小公子,有点不好结交呀。”
另几个公子哥心情也很复杂,有点惋惜,又有点不甘:“赵二公子不爱出门,今个儿难得碰上,可惜他瞧不上咱们呐。”
“呸,有什么了不起?”宋鹏啐道。
锦绣鞋铺。
秦逸可在价格低廉的布鞋区挑选,练武不适合穿高档鞋子。另有三个贵胄小姐光顾店铺,看的都是价格高昂的缎面鞋,一边挑选一边闲聊。
蓝衫的小姐道:“郭姐姐,如今秦家小姐嫁到赵家,你终于可以安心啦。”
被唤作郭姐姐的女子名郭芸芸,是郭丞相的千金,穿着打扮还有自身气质,都艳压两位同伴。听着同伴的话,她未作答复,却还是能从洋溢的笑意里,读出内心的喜悦。
另一位身材矮小的小姐道:“本来嘛,少将军已逝,婚姻自当作废。一个私生子,怎么配得上郭姐姐?”
“我听我哥说,赵二公子性格孤僻,从不出席他们的活动。我想,他八成长得奇丑无比,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啧啧,可得庆幸了!怎么能让郭姐姐配丑八怪呢?”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郭芸芸越发笑意灿然。
少将军赵野,郭芸芸是见过的,确乃勇猛非凡的将才,可惜长相太粗犷。她对男子相貌尤其挑剔,那么多王孙公子围绕身旁也没瞧上一个。这赵二公子比他大哥尚且不及,凭什么委屈她下嫁?
蓝衫小姐又道:“还有那位秦小姐,听说是在一个什么山上长大的,那可是江湖草莽的地盘。”
矮小小姐咯咯笑:“草莽配私生子,不差。”
秦逸可方才就听着熟悉,直听到“山上”、“江湖”这些词,她才反应过来是在说她。
说她草莽也就算了,她们江湖人不在乎这些,可骂赵原是私生子,当真过分,于是双手叉腰:“人都没见过,在别人背后瞎议论啥呀?”
郭芸芸闻声看来,见是一娇美少妇,衣着虽简,蚕丝料子上等。爹经常教导她,与人说话前,先弄清楚对方身份:“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秦逸可。”她鼓着腮帮子,“就是你们口中的江湖草莽。”
刚才说得起劲儿的两人顿感窘迫,不过这秦小姐的爹在朝中没什么权力,她们不怕得罪。
郭芸芸瞧秦逸可生得美,有些嫉妒,故意摇头叹道:“原来是赵夫人,可惜呀可惜。”
秦逸可不解:“可惜什么?”
郭芸芸向矮小小姐使了个眼色,矮小小姐登时会意:“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真臭!”秦逸可接话,“你们是不是放屁啦?”
“你……”矮小小姐气得脸通红,眼珠子转到郭芸芸身上,灵机一动挑事儿道,“你敢骂郭姐姐放屁!你是什么身份敢骂丞相千金,还不赶紧给郭姐姐道歉?”
“快给郭姐姐道歉!”蓝衫小姐配合地向前迈出一步。她个子高,总能带给人威压。
“还恶人先告状!”秦逸可不是普通官家小姐,衣袖一挽,摆足了架势。
铺子老板见这些个千金小娘子一副干架阵势,捏了把汗,谁都不敢得罪,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娘子。”一声轻唤,赵原出现在门口,精致小冠扎起的黑发镀了层阳光的金边。
郭芸芸转头,便再挪不开目光。她挑来挑去,挑得父亲把京都门当户对的公子画像给她看了个遍,还是没能让她满意。而这个恰好出现在鞋铺门口的紫衫男子,一眼便走进她梦中。
“娘子,怎么去这么久?”赵原来到秦逸可面前。
听得赵原唤秦逸可娘子,蓝衫、矮小两位小姐低头私语。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口中的牛粪,是这样一位个子高高的俊美郎君。
秦逸可替赵原不平:“她们说你是丑八怪。”
矮小小姐插嘴:“是她先说郭姐姐放臭屁的!她得跟郭姐姐道歉!”
此时的郭芸芸呆立着,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郭姑娘,赵原代内子向你赔不是。”
蓝衫小姐见郭芸芸不说话,知她不满意,指着秦逸可道:“谁要你道歉,我们要她道歉!”
秦逸可也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但郭芸芸是千金,她也不差。就算她爹比不上丞相的地位,那加上赵家,总不至于怕了丞相吧。
她拿圆圆的大眼睛瞪着赵原,仿佛在说:你要是敢让我道歉,我就敢违背我们的约法三章,不给你面子!
赵原没有说话,拉起她的左手,把一只镶着蓝色石的玉镯轻轻套上去。
秦逸可满脸惊讶:“你还是买了?”
“你喜欢嘛。”
“败家子。”责怪词含着丝美意,秦逸可感到在几个傲慢千金面前,总算找回点儿场子。
郭芸芸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这般不甘,反正看着两人秀恩爱,莫名来气!
赵原:“鞋挑好了吗?”
秦逸可:“嗯,这双。”
赵原向鞋铺老板付了钱,牵起秦逸可的手往外走。
蓝衫小姐急道:“还没道歉呢!”
赵原边走边道:“我已经道过歉,你们不接受,我管不着呀。”
二人走远,鞋铺老板躲在柜台后偷看,不敢出来。
“郭姐姐,怎么办?”
郭芸芸羞红了脸:“你说呢!还在这儿丢人现眼干嘛!”离开鞋铺,一双鞋也未买。
别人挑剩的破鞋,她才不要!
回到大街上,秦逸可把手从赵原手里抽出来:“你过来多久了?”
“刚好听见你承认自己江湖草莽。”哪里来娇俏可人的“草莽”,偏偏映在他宠溺的眼里。
“我那是被她们气晕乎了,才会口不择言。”秦逸可道,“不过,替我解围,本女侠对你还算满意。”
赵原笑道:“我的荣幸。”
第10章 飞扬跋扈纨绔子
于将军府生活一段时日,锦衣玉食倒是舒坦,但很无聊。
这天,赵原出门,秦逸可上前来:“我师兄弟在京都,我想出去见见他们,可以吗?”
“可以呀。”赵原随口道,“以后你想出门,跟福伯说一声便成。”
福伯是赵府管家。秦逸可连连点头。
同行一段路,便即分开。
赵原是要去赴梁成誉的约,地点是西城酒坊。酒坊属自酿,规模大,选址在地价低廉的郊外。
穿过主城街区,是一段空旷无人的小路。昨夜下过雨路滑,赵原走得慢,已经正午,还没赶到酒坊。说来梁成誉每次约他,还都选在饭点。
迎面走来四个少年,正是宋鹏一伙儿公子哥。
瞧赵原面无表情同自己擦肩而过,也不和他们打招呼,宋鹏向同伴使了一个眼色,走在最后的李子明,当即身子一斜,撞到赵原身上。
“我当谁呢,走路不长眼睛,竟然是赵二公子!”李子明故意提高嗓门儿。
宋鹏装作听到同伴的嚷嚷才走回来,露出一副“好巧啊”的神情,向赵原抛了个眉:“小公子,在荒郊野外也能遇到你,咱们真有缘。长明街开了个艺彩楼,择日不如撞日,走,我请你去玩儿!”
赵原对烟花之地不感兴趣。
李子明道:“小公子,你快答应吧。鹏少做东,不要扫了鹏少雅兴哟!”
其他两人跟着凑上来:“鹏少亲自发话,可别不赏脸呀!”
“不去。”赵原道。
宋鹏不悦:“你是第一个拒绝本少爷的人。”
那两同伴一看要有好戏上演,立即煽风点火:“鹏少,人家刚娶了美娇娘,没那方面需要,您就别难为人家啦。”
“鹏少,改明儿让你爹给你也弄房妻室,让他羡慕嫉妒恨。”
“你们什么意思?”宋鹏怒从心涌,“说我嫉妒他!”
“口误、口误。”两人收声,偷偷看向李子明,互相挑了挑眉。
宋鹏的脾性,他们仨儿再清楚不过,好勇斗狠死要面子,平时没少欺负他们。正好怂恿这两尊大佛斗一斗,让他们这些地位不如的人,扬眉吐气一把。
宋鹏存着找茬心思,这赵原不识抬举,令他倍感颜面扫地:“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连个青楼都不敢去,你是不是男人?”
激将法对赵原不管用,他只想少接话,等他们自己说够了滚蛋。
赵原不吭声,宋鹏道他是个软柿子正好拿捏,夸张地冲着同伴大笑:“你们看,他真没去过?身为男人,连青楼都没去过,真是笑死,哈哈哈!”
笑完戳着赵原脑门儿道:“你他么就是个废物、懦夫、孬种!”
“莫名其妙!我赵原是什么样的人,何时轮到你评价?”一把打掉宋鹏脏手。
看到宋鹏吃瘪,李子明异常兴奋:“鹏少,他就是仗着他老爹的地位,不把你放在眼里咯!”
宋鹏气得快要跳起来:“征南将军算什么,我舅舅还是丞相呢!”这可戳到他软肋,他舅舅地位再高,也是“舅舅”,不是“爹”。
“就是就是。”李子明看穿宋鹏心思,添油加醋道,“我听说他是赵将军和外面野女人生的私生子,不敢见光那种。”
“哦?”宋鹏来了精神,故作惊讶,与同伴在赵原面前一唱一和。
“我也听说了。”另一人道,“打从前就没听过什么小公子,只知道赵将军有个英明神武的大公子,不久前遇害,将军才接了这么个小公子回来。我爹他们私底下都在议论。”
第三人又道:“说不定他亲娘就是青楼的,所以他才不愿意去青楼,怕被别人知道这么丢脸的出身。”
“才华横溢啊你,推理得天衣无缝。”
“哈哈过奖。”
随着三个同伴声色俱佳的唱和,宋鹏找回自信:起码他这个侄儿货真价实,不是什么私货。他得意地站到赵原面门,身高不够,就脚尖来凑,踮起来威风凛凛地骂:“私生子!野种!”
“私NM个头!口水喷到我脸上了!”啪一脚!赵原把他踹翻在地。
“鹏少!”众人赶忙相扶。
宋鹏坐起,正了正衣冠,冲大伙儿吼:“追!给我抓住他!打他!”
一干人一跃而上,紧追着跑远的赵原。
赵原终于体会到梁成誉被仇家追杀是什么感觉,那是跑得心口疼也不敢停下来。
那个死胖子宋鹏,虚胖无体力,早被甩远,只那三个同伴还锲而不舍,精神可嘉。他早知这伙人来者不善,本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精神,选择性屏蔽他们的对话。偏生这帮飞扬跋扈的纨绔非要人不犯我我亦犯人。
赵原跑到脱力,道路又泥泞,稍不留神跌了一跤。这一跌,马上感受到一下接一下的重量跳到后背,一共三下。
三个公子哥将他按在身下,他乱推乱抓挣扎翻身,可惜一个人的力量哪里抵得过三个,被制住手脚挨了一阵拳打脚踢。
宋鹏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上来,高高抬起脚,狠狠踩在赵原手指上:“叫你踹我!”
赵原忍受着手上传来的疼痛,突然,头皮也是一疼,被宋鹏扯起头发就往旁边大石上磕。额头破裂,钻心地痛,还没缓过神,第二下又要来了,他本能地闭上眼睛。
再一次撞到石头,力量比刚才更大,可触感不同。赵原睁眼,正见一只大手托住自己额心,阻隔了坚石。
“梁成誉!”他眼中放光,看到救星。
梁成誉揉了揉被石头咯疼的手背,一把将宋鹏掀翻,又像捡萝卜一样揪起另外三人,一个个扔了。
“等了半天,原来是你们几个把我的饭……我的赵原,给扣下了!”他这一吼,气势非凡。
“哟呵,来帮手。”宋鹏瞅梁成誉也比他们长不了几岁,高高瘦瘦不甚强壮的样子。
“上,一起打!”
只听霹雳啪啦拳脚声,冲将上来的三个打手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宋鹏惊呆。刚才他仿佛听到同伴骨头碎裂的声响,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宋鹏撒腿要逃,被梁成誉逮住。
“警告你,以后再欺负赵原,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你知道我是谁吗!”宋鹏扭头,凶恶目光撑住最后的尊严。
“你特么能不能换句找死台词?”梁成誉松开手,“我管你是四大天王八大金刚还是个瘪三儿,在老子没发飙前,滚!”
一众人爬起来立刻后撤,一边撤一边放狠话。
梁成誉一个吓唬动作,把他们吓得没影儿,这才回头看赵原:“没事吧?”
赵原憋屈:“不知什么时候得罪的这帮臭小子。”
梁成誉瞄,见赵原满脸泥污、眼泪巴巴的样儿甚是可怜,可他却对他同情不起来。
说实话,他知道那帮小子为何找麻烦。初识赵原时,这个将军府贵公子,浑身一股子久居上位的高冷,落在他眼里,也和宋鹏他们的感受一样,就是:拽什么拽?
若不是这位贵公子有点儿傻,给他花钱,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真倒霉。”抬了抬满是泥的衣袖,赵原闷闷不乐,“我回去洗澡换衣服了。”
“那我的饭……”
“我都这么狼狈了,你还想着吃?”气鼓鼓说完就走,留梁成誉站在原地沮丧嘀咕:
“肚子好饿……都怪那几个该死的小屁孩!”
当天宋鹏跑到丞相府跟舅舅哭诉,哭完见到表妹,一聊起来,得知表妹也恨上了赵原夫妇,这口气怎生也咽不下去。
第11章 习惯你在我身边
紫来客栈。
客房内,林司尘坐在床前,目光呆滞地捧着一个绣着大雁的荷包,嘴角挂着抹冷若冰霜的自嘲。这些日子,他心里就像堵着一块大石,闷得透不过气来。
和秦逸可青梅竹马十数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嫁人。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可恨剑宗门规,宗主不能娶妻。他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也是继承宗主之位的不二人选。
出人头地,是他自入剑宗,就立下的目标。
当年的小姑娘逐渐成熟,老在他眼前晃悠,令他无法无视。他承认自己对秦逸可产生了情愫,于是下定决心,待成为宗主,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废掉宗主不能娶妻的门规,届时再迎娶她,便名正言顺。
但秦逸可没有等他。
“大师兄。”门外师弟道,“师姐来了。”
客栈大堂。
秦逸可的声音清脆响亮:“大家慢慢吃慢慢喝,这顿师姐请客!”十来人,围了一桌。
“师妹。”
听到熟悉的呼唤,秦逸可正在倒酒的手陡然停住,强自平复快速的心跳,作出轻松模样,转头笑道:“大师兄。”
林司尘走近,带着责问的口吻:“你已是有夫之妇,妄自出府不好吧?”
“我有分寸。”她道。
师弟陈平满嘴醉醺醺的酒气:“师姐你怎么不把新夫君带来,让咱们认识一下啊?”
话音未落,头被师弟刘风狠狠一拍:“哪壶不开提哪壶!师兄师姐,别理他,他喝多了!”
师弟们赶忙让出一个位置:“大师兄,请坐。”
“我不饿,你们吃吧。”林司尘说完又回到楼上。
秦逸可神情失落地望着二楼,师弟们都明白,惋惜地叹气:“哎,大师兄近日心情不好,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秦逸可忧心道:“我去看看。”随即上楼。
二楼客房,她站在门口,想要敲门的手又缩了回来,犹豫间,门吱嘎一声打开,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
“大师兄。”
“进来吧。”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屋内比外面暖和。
“师弟说你鲜少进食……”真没水平的开场白,明明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哦,最近肠胃不好。”林司尘淡淡道。
“找大夫看了吗?”
“需要你关心的人,不应该是我吧?”
从见面就感受到一种刻意的冷漠,秦逸可试探地问:“你在生我的气?”
林司尘背过身子,整理因刚才坐过而略显褶皱的床铺,反问:“我有什么立场生气?”
秦逸可:“……”
“你如今成了征南将军府少夫人,何等尊贵,师兄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大师兄,你知道我不是贪慕荣华之人。”秦逸可想到自己的遭遇,直感委屈,语气变了调,“奉旨成亲,我没有办法。若是有办法,我又怎会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大师兄,你可知我有多为难?”
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林司尘转身面对秦逸可,语气柔和些许:“他待你如何?”
“还好。”那就是一个不甚重要的人,只配拥有漫不经心的评价。
或许是想听到“不好”的回答,林司尘有些失落:“如此,师兄祝你幸福。”他不该发问。已成定局的事,即便寻到内心安慰又能如何?
秦逸可最讨厌打哑谜,心中有话,不吐不快:“这么多年,如果你对我的心意有一点点回应,事情就不会到如今的地步。”
伴随女人的责怪,林司尘脚步往旁侧移开,背对着她,端起茶壶倒茶水。的确,他后悔了,可强大的自尊不允许女人看到自己此时的脆弱。
凉水入咙透心,林司尘岔开话题:“你可还记得我们一伙师兄弟的诺言,要一起闯荡江湖永不分离。如今你背弃诺言,是不是该给众师弟一个交代?”
“别老说师弟师弟,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女人面颊泛起嗔怒的晕潮。每次,他都拿师弟说事,从不说自己。
林司尘沉默。正因为一直在身边,从未想过,原来失去,这般心痛。他大大吞咽了一口茶水,让那清淡的味道顺着喉结的蠕动进入胃肠。
“洞房之夜,你跟他……”
“什么都没发生!”秦逸可打断。
沉默的气氛弥漫房间,压抑多年的感情终要冲破俗世藩篱,林司尘将她拥入怀中:“师妹。”
秦逸可推开:“师兄自重,我已是别人的妻子。”
绝望之感随“别人妻”一词滋生,林司尘险些哽咽,说道:“师妹,师兄错了,现在认错,晚了吗?”
秦逸可眼里泛起水光,不知该怎么回答,又听林司尘道:“没有你的这段日子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我不想失去你。”期待已久的表白而今听到,她有些恍惚,有些痴。
对上女人秋水明眸,林司尘知道她对自己还未忘情:“师妹,只要你的心向着我,我就不怕冒天下之不违,带你回乱山。”
秦逸可心醉。有这么一个优秀的男子愿意为你与天下为敌,那还有什么可求的?
“你知道师父有意将宗主之位传给我,这次历练便是考察,等历练结束,我带你一起回乱山。我不信征南将军会与整个乱山剑宗为难,倘若他定要兵戎相向,咱们就远走高飞。”
秦逸可思量师兄的话,师兄言下之意,是要在历练结束后继承宗主之位?她疑惑地提醒:“宗主不得娶妻。”
“门规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样的规矩本来就不合理。”林司尘迟迟不跟秦逸可表白,就是不想师父知道此事,而将宗主之位传给别人,毕竟师父太宠这个女徒儿。
“门规不可废。”秦逸可欣喜的眸子霎时蒙上一层冰霜。还在期待什么?这些年的若即若离,不都是因为宗主之位吗?
“门规由历代宗主所定,同样,宗主也有修改的权力。”林司尘双手抓住秦逸可胳膊,将她拉至近前,面对着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吗?等我。”
“大师兄,别再自欺欺人了。”秦逸可已无方才喜色,亦无悲伤,显得异常平静,反问了一句,“既成为宗主,又如何同我远走高飞?”
林司尘无言,他认为自己能够掌控全局,所以根本没有考虑过第三种可能。远走高飞?不过哄她高兴罢了。女人爱异想天开,可他一贯务实。
名位,女人,他都要!
“大师兄,好好照顾自己吧,不要再为我神伤。”秦逸可拂开林司尘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往门的方向迈出脚步,任林司尘立在原地,一双手悬在半空。
出门后自外替林司尘把门关上,走过廊道,深深呼吸,调适心情。
她与赵原有约定,若她有了意中人,是可以离开将军府的。可她发现,大师兄心中,宗主之位永远排在第一。
她自问没资格要求他为她放弃宗主之位,但若要剑宗百年门规因她而废,亦是不能。
秦逸可回到楼下,与师弟们吃喝饮酒,听江湖客谈论江湖。表面的欢快麻醉着内心,醒来时,心变得更痛。
那个时候,她尚不明白,自己对大师兄的依恋,是习惯。与男女之爱,却是不同。
下午,秦逸可回到将军府。
卧房门窗紧闭,黑暗一片。
她以为赵原还没有回来,刷一下拉开窗帘。刺眼光线照进来,却看到一大个人躺在地铺里,被阳光一照,立马翻过身去,拿后背对着她。
“怎么不开窗呢?房间都不透气。”秦逸可边说边推开窗户,风拂面而来,吹起柔顺发丝,“你不是和朋友约会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心情不好。”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春风得意呢。”她道,“别睡了,快要到晚饭时辰了。”
“……”
“我跟你说话呢,好歹转过来面对我吧。”秦逸可在他身旁蹲下。
赵原偷瞄了一眼,更往里面挪,就是不转身。
“怎么感觉你在躲我?”
“哪有?”
“那转过来。”
“不转。”
秦逸可一把就把他拽翻过来。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暴力!”
“怎么回事?”瞧见他额上伤口,和脸上淤青,“跟人干架了吗?”
“不小心摔了。”赵原再次背转过去。
呵,摔了?秦逸可扯着嘴角冷笑。师兄弟们切磋造成的损伤,她见多了,一瞧便知是被人打的。八成是单方面挨揍,不好意思说,她也不拆穿,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瓶药油。
“坐起来,我给你抹点药油。”她站着,像一个伟岸的巨人,居高临下,“这是我从乱山带来的跌打油,对……摔伤,有奇效。”
赵原依言坐起,由着秦逸可把药涂在他脸上。
“疼疼疼疼!你轻点儿。”
“别动!”秦逸可恶狠狠抓住直往后躲的赵原,“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小疼算什么,忍着。”
赵原闭上眼。秦逸可动作轻柔了许多,涂得很慢。房间安静,彼此的呼吸声清晰有节奏,她感到气氛有些尴尬,开口打破:
“怎么不说话了?”
“丝——真的很疼!”
“真的很没出息!”
“你试试就知道了。”
“你还是闭嘴吧。”秦逸可涂完松开手。
“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赵原盯着她收拾药瓶的模样。
“去哪里?”
故意卖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第12章 名师高徒论棋道
乱山在京都以东,吴郡。
吴郡地势平坦,只有一处山脉,杂树丛生,乱石嶙峋,故名“乱山”。山中气候比山下严寒,山茶开得早,分外艳丽。
剑宗宗主厉真人,以原道剑术成名江湖。其剑法炉火纯青,堪入化境。可惜早年腿伤,坐椅代步,曾独步武林的原道剑术,只能从其徒弟身上,窥见一二。
这天,天光明媚,厉真人在院儿中沐浴晨光。
“师父!”
厉真人闻声回头,秦逸可飞快跑来,投进恩师怀抱。她身后,跟随一陌生男子。
“小婿迟来拜会,望师父莫怪。”赵原躬身施礼。
“好,好!”厉真人惊喜万分,“你们回来,为师甚感欣慰。”
秦逸可一见师父就打开了话匣子,从下山,说到成婚,再说到这段时间在将军府百无聊赖的生活。
厉真人道:“小可,这些一会儿慢慢跟为师讲。你们一路辛苦,先带赵公子回房歇息,等午饭做好,我让人来喊你们。”
“好。”秦逸可拜别师父,领赵原回房。
此处建筑以木质阁楼为主,风格清净素雅,统称为“剑阁”。
秦逸可的房间师父替她空着,每天派人打扫,陈设也未动过分毫。熟悉的环境,令她心情大好,一头栽进床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房中花草散发着清香,木案上陈列着许多市集买来的小摆件。赵原来到一对陶人儿摆件面前,瞧那雌人儿的神态颇似秦逸可,一时好奇拿起来看。
“别动!”
秦逸可一个箭步去夺陶人。赵原一惊,没拿稳,陶人落到地上碎了。
“干嘛乱动人家东西!”
见秦逸可眼红脖子粗,似要吃人的阵仗,赵原赶忙蹲身拾碎片。
“走开!”秦逸可跟着蹲下,重重把他推开。
这对陶人儿是她和大师兄亲手捏的,她把它们当宝贝一般,没想到,竟被一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外来人,打碎了。
秦逸可摊开一方手绢,把碎片一片一片地捡到手绢上,越捡越难过。这里的每一片碎片,都承载太多回忆。终于,一片沾着血迹的碎片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看到秦逸可突然站起,赵原心虚地道:“对不起。”
秦逸可拉过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没有伤口,又拉起另一只,果然,他被碎片割到了。她从柜子里拿了金疮药丢给他:“聪敏点吧,这么笨。”
“若不是你刚才推我我也不会被扎到。”赵原自个儿涂药,“看你这么紧张,这对陶人儿对你很重要吧?”
秦逸可用手绢把碎片包好,放入抽屉,长长睫毛垂下:“已是旧物,碎了就碎了。”
她一副怅然神色,赵原不再追问。
吃过午饭,秦逸可在师父居所——真虚阁,与师父弈棋。
赵原则在乱山闲逛。
不知是否幻觉,他总感觉身旁路过的乱山弟子,都以一种近乎敌对的眼神看他,看得他耳根发热浑身发怵。为躲避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向着人少的地方,越走越远。
真虚阁。
一张方案一盘棋,两个玉盏一壶铁观音,茶烟氤氲萦绕。
秦逸可正和厉真人一边对弈,一边闲聊。
“师父,徒儿匆匆下山,没想到这就嫁人了。这段日子,可想您了。”
“师父也一直记挂着你。”厉真人道,“今日见那赵公子待你甚好,为师也就安心了。”
“一般吧。”秦逸可也不好说她跟赵原没经常呆一起,就一起回过这两次门儿。
厉真人却不认同:“依为师看,赵公子特地带你回来,是对你有心。否则,谁愿意舟车劳顿,来这清冷山上?”
“他闲着也是闲着。”秦逸可一边琢磨棋局,一边说道,“来之前还跟我打听乱山风景好不好,想来游山玩水吧。”
厉真人落了一子黑棋,棋子接触棋盘,铮铮有声:“觅得待自己好的夫婿,你且珍惜。”
秦逸可避重就轻地答:“师父一贯知道,小可志在江湖,困我在家相夫教子,不如死了呢。”
厉真人敲了下她脑袋,摇头叹道:“江湖人心难测,你年幼单纯,尚不知江湖水深水浅呐!”
“您小瞧我。您能让大师兄他们参加武林大会,我为何就不可涉身江湖?”秦逸可三句不离心中人,“对了,师父是希望大师兄取得盟主之位吗?”
“非也。江湖武林,卧虎藏龙。司尘年轻气盛,尚需磨炼,为师希望他通过这次比武,看到自身不足。”厉真人看中棋盘一处空位,把棋子放上。
秦逸可盯着那颗黑子,思考如何落子:“我倒认为大师兄德才兼备,能够胜任。”
厉真人很早就知道秦逸可心里装着林司尘。他以往不提,是因为八字还没一撇。如今三言两语,已能听出徒儿心之所向,因言道:
“为师无妻无子,视你如己出。小可,无论你作何选择,只要你认为幸福,师父便支持,乱山永远是你的家。可倘若你抉择不下,因情所苦,为师百年归土,亦不能心安。”
他也曾年轻,也曾轰轰烈烈爱过。他爱过秦逸可的母亲,却因继任宗主之位放弃所爱之人,此乃平生最悔。
德高望重的一门宗主,此时两鬓斑白、苦口婆心的样子,只像一个寻常父亲。
秦逸可心里感动,双眼噙着淡淡泪花,低下头,把话题转到棋盘上:“我这一子下去,不出三步,怕是无路可走了。”
厉真人收回思绪,看了一眼棋盘,笑道:“棋之道,在未雨绸缪。若不能先发制人,就会落入对手布局,为时晚矣。”
“谋筹之道,还请师父赐教。”
“棋如人生,运筹帷幄,能策天下,定山河。”
砰。黑子落,胜负定。
秦逸可收拾棋子:“这局我输了,再来一盘,一定赢您。”
同师父对弈大半日,家长里短说了不少。
从真虚阁出来后,秦逸可就去打扫客房,腾给赵原住。回门本不方便同住,所以也不怕师父师弟们起疑。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秦逸可脸上浮起满意笑容,急着要跟赵原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寻了一圈没看到人,问师弟,说是曾看到他在乱山四处游玩。
果然,这个人是来玩的!
日暮,一众人等着赵原吃晚饭,饭菜已凉,还不见赵原踪影。
秦逸可心中有气,让大伙儿不用等了,自己拿起碗筷带头吃了起来,心里不满:这人真不识趣,做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还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要围着他转呢,完全不顾及周围人的感受。
忽有师弟道:“这么久还不回来,会不会去了后山?后山路绕,最易迷路。”
另一师弟摇头:“后山荒败,明眼人一看就不会上去。”
“呵,可惜他不是明眼人。”秦逸可撇了撇嘴,“算了,吃完我去后山找找。”
“后山近日有野狼出没!”两师弟齐声道。
“是的,是的。”师弟道,“我大前天在半山腰打柴,就听见狼嚎。”
“那他岂不是很危险!”秦逸可着急放下碗筷,拔腿就跑。
“小可!”厉真人唤,“带几个师弟随你同去!”
她边跑边喊:“我先行一步,烦劳师弟准备火油!”
第13章 女英雄箭杀恶狼
后山的确有狼。
话说赵原来到山脚,见此处钟灵毓秀毫无人工痕迹,甚为欢喜,沿着一条荒路上得山来。
野蛮生长的自然风光,在京都是看不到的。对面山头有一棵参天大柏树,像一个欲与天争锋的斗士,柏树下有个山洞,被藤蔓遮掩着。
他绕了两个时辰,五次都绕回这个地方,五次见到对面的大柏树。因柏树下有山洞,所以他确定不是长得像的柏树——倒霉,迷路了。
日暮,传来一声狼嚎,赵原大惊失色地逃跑了一圈,不幸又回到此地,迷阵一般。
赵原真的再也不想见到对面山头的大柏树,更不想误入狼窝,于是停止奔跑,躲在大树下。这一坐,坐到夜晚。
夜幕犹如巨兽之口,瞬间吞没光明。黑云压低,空气中飘来血腥气,许是狼捕获了山鸡野兔。
赵原被山风吹得手脚冰凉,胸前的旧伤不合时宜地作痛起来。他忘了这个早已结痂的伤疤是何时留下的,此刻却痛彻心扉。
带着腥气的空气呼吸起来难闻,他渐渐感到喘不上气,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额上浸出细密汗珠。越来越疼,疼得想要了结残生。
不对,熬不过去的,似乎不是旧伤的疼,而是这混杂血腥的黑暗。他隐约忆起,伤口是小时候弄的,那时他也被困于危险与黑暗的苦海,任如何挣扎,不得泅渡。
凄厉狼嚎划破悲凉夜空。
赵原意识开始涣散,已经分不清心口的疼,是不是狼在啃噬。他快死了,没人知道,没人在意,没人替他埋骨……
幻觉般听到一声“赵原”,仿似母亲温柔的呼唤。
“娘亲。”他在心里默默地喊。
“赵原!你跑哪儿去了!”喊声清脆有力,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真有人在叫他?赵原恢复一丝意识,可他张嘴,发不出声音。
喊声越来越近,终于,一点光亮出现在视野范围。
那个娇小的身影冲着这边跑过来,明亮火光自上而下洒下的一刹那,黑暗被驱散,周遭光景变得清晰,没有狼。
秦逸可右手举着火把,腰上挎着张弓:“可算找着你了,你瞎逛什么……”话未说完,被赵原抱个满怀。
“滚开!吃我豆腐。”用力推没推开。
赵原环抱她,双手扣得死死的,秦逸可甚至能感受到他力量的颤抖,和砰砰心跳。想起方才赵原扑过来时惊惶无措的眼神,分明是个溺水孩童,抓住了救命稻草。
秦逸可起了恻隐之心,拍着赵原的背说道:“没事没事啊,你看没狼呢,怕成这样。”
听出秦逸可的声音,赵原从幻梦中回缓,闻到幽幽发丝清香,发现自己的脸正靠于她颈项。
“抱歉,我……”退开。
“别说了,先离开。”秦逸可道,“火把快燃尽,这里不安全。”
赵原跟在她身后,拖着步子走得很慢。
“怎么了?”秦逸可快步走回,嘲讽道,“被吓得腿软?”
“坐太久,腿麻了。”
秦逸可抬头望天,乌云沉沉没有月光,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赵原,心中焦急,伸出手去搀扶,掌心握住他的掌心。
就是这双柔嫩的手,将赵原从孤独和死亡的恐惧中,拉了回来。
“逸可……”
赵原刚开口,秦逸可顿住脚步。
秋夜很黑,许多动物都在沉眠,唯独狼,黑暗中的觅食者,始终睁着雪亮之眼。
短暂沉默间,破空声响,正是一头狼腾空跃起,矫捷有力地扑来。
秦逸可拉赵原闪开,被狼扑掉火把,火一灭即弯弓搭箭,凭借空中依稀轮廓和敏锐听力,辨出狼的方位,一箭呼啸,射入狼腹,紧接一箭,射穿狼眼。
随着狼嗷嗷地在地上打滚,她握着赵原的那只手,越握越紧。
赵原能感觉出她很紧张。回想方才,这个瘦弱女子弯弓射狼,冷静沉着,一系列动作流畅完美,令人叹服不已。此刻她手心已出汗,大眼睛机警地巡视四周,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不安,却依如英勇小卫士,护在他身前。
赵原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一握,竟生出想要握一辈子的奢念。
忽听窸窸窣窣声响,赵原把目光从秦逸可身上移向前方,傻眼了。
齐膝草木,错错落落,点缀着亮如繁星的眼睛——群狼!
二人站立原地不敢动。压抑窒息,怎么也迈不开步。
就在绝望之际,只见后方火光闪耀。
“我们在这里!”秦逸可大喊。
群狼听见声音发疯似的冲二人扑来,秦逸可拉着赵原急速后退。当此际,天上落下许多火箭,插入土壤,点燃前方枯草,瞬间蔓延开一屏火墙。
师弟们赶到。
漫天火箭落在狼身上,哀嚎声萦绕天际。群狼死伤众多,终于放弃攻击,往相反方向逃窜,没入山林深处。
冰凉水滴拍打面庞,下雪了。
剑阁。
新收拾的客房内,秦逸可给赵原拿了些饭菜,而后回自己房中换了身干衣服,提着个包袱再过来。
“慢点吃。”瞧赵原还一身雪地只顾狼吞虎咽,秦逸可从包袱里拿出干布巾,替他擦头发上的雪。手触及柔软发丝,停住。
此举亲密,似乎不妥。毕竟赵原不是师兄弟,恐生误会。
赵原察觉,道:“我吃完自己擦吧。”
“好。”秦逸可又取出包袱里的干净衣裳,“乱山比京都冷,我看你带的衣服少,就让师弟给你准备了套新的,你看,白色,百搭。你每天都穿紫色衣服,换了也还是紫色,跟没换一样,看得我都腻了。”
不只秦逸可看腻了,赵原也穿腻了。事实上他衣柜里的衣服都是紫色。
他跟母亲说过很多遍,自己喜欢的颜色是红色,不是紫色,喜欢的饮食偏清淡,不喜油腻,可母亲给他备的,却还是紫色衣衫和油腻菜食。
他从家仆那里得知,这些都是大哥生前偏好。从那时起,他觉得自己只是大哥的影子。也许,私生子的流言,未必空穴来风。
“谢谢。”赵原道,“衣裳,还有救我的事。”
秦逸可展露笑颜,皓齿明眸:“记得欠我一个人情,说不定哪天我要让你还的。”
赵原翘起花瓣似的唇角,柔声道:“好。”
“那行,你赶紧把衣服换上,可别着凉,我便不打扰了。”
飘雪中的身影行离,雪在打开的窗框上撒了一层细盐。赵原站在窗前,看秦逸可进入一间木屋,抖落伞上雪,掩上门扉。
京都还未到下雪时候,乱山已经很冷。他关上窗,拢了拢衣衫,回头间,疏朗眉目显出疲惫,细长双眼蒙着一层迷离。
经历了一天的波澜,天地归于寂静。
第14章 一日之计在于晨
夜雪停,太阳初升。
赵原醒来,桌上摆着一碗热粥。他吃完粥走出房门,正看到秦逸可在院儿中练剑。
剑阁红梅盛开。
花中身影敏捷灵动,在花树中穿梭,剑气到处,飞花漫天。
赵原看得入迷。他恍惚觉得,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它们注定会变成火红的凤凰,翱翔于九天。
忽然,她的剑向他刺来。他愣愣不知如何闪避,只站在原地看着剑尖在自己鼻尖前停住。
秦逸可收剑:“反应迟钝!连退一下都做不到吗?”
“我知道你不会伤我,何必退?”赵原道,“这么早就起来练剑?”
“一日之计在于晨,我才不像你,睡懒觉把大好时光荒废。”秦逸可瞅了瞅赵原,大眼睛一眨巴,道,“不如我教你武功吧!以后我们晨起练剑,你也不荒废时光了,我也有人对招了,你说好不好?”
他想说他起不来,但与她一起练剑,听上去似乎不错:“好啊。”
“看着!”她一跃跳到院儿中央,演示了一套基础剑法。
“把我刚才的剑法练一遍。”
赵原接过剑,试着出招。
秦逸可在一旁讲解:“剑的基本招式有刺、劈、撩、挂、点……”敲敲他握剑的手:“手腕放松、力达剑尖……哎呀不对不对!”
她走上前,握住他手腕,带他做了一个刺剑动作。谁知没控制好力道,倾身往前的惯性过大,一下子贴到他后背,刚巧赵原转头,脸拉得很近。
秦逸可俏面一红,松开:“我想起来师父约我对弈,你且自己练熟,我去真虚阁陪伴师父,晚些回来检查。”
秦逸可离开后,赵原只练了一会儿就感到无聊,剑招也没记全,很快放弃练剑,跑到剑阁四处闲游赏景。
见一瘦小弟子,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皮肤黝黑,肩挑一旦山果,背上背着一捆柴,弓着腰,走得很吃力。
“我帮你。”赵原迎上去,伸手去取小弟子背上的柴。
“谢谢你。”小弟子放下山果,搭手把柴捆到赵原背上,“我歇一段路就好,你帮我背一小会儿,就还给我吧。”
“没事儿,你还挑着果子呢,我帮你背到厨房吧。”
小弟子开心地点头。
一背上,赵原才知自己逞能了,刚走一小段路,已经气喘吁吁:“你一个人干这么重的活,你的师兄弟呢?怎么不帮忙?”
“他们不会帮我的。”小弟子边走边道,“我是东祁奴隶,蒙师父不弃,收为弟子。管事师兄安排了这些活给我,不管多累都得做完,否则就要挨他打骂。”
“这不是存心欺负你吗?”赵原不平,“我看他们个个儿比你强壮。”
“奴隶就该做粗活,任劳任怨,自古就是这样。”小弟子失落地道,“我能留在剑宗已经很幸运了,我很多族人,连饭都吃不饱。”
见小弟子神情落寞,赵原不再说,想着回去之后,看看有什么法子,帮一帮这些人。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黑。”小黑道,“我还有个哥哥,叫大黑,跟大师兄他们下山去了。”
赵原扑哧一笑:“大黑、小黑。”
小弟子生气,嘟嘟囔囔:“奴隶的名字都是雇主随意取的。”
“抱歉啊,我不笑你了。”一边走路一边聊,赵原逐渐累得再说不出话。
歇息的时候,小黑用手帮赵原擦汗水。他本身皮肤黑如炭,看不出手脏,擦了一些黑痕在赵原脸上,心虚地收回手,默不作声。
最终,两个人沉默地走到厨房。
卸下担子,赵原舒了一大口气,小黑去角落放山果和柴火。
一个弟子在洗菜,赵原走过去:“师兄,有没有什么吃的呀?”大半上午又是练剑又是背柴,肚子饿得咕咕响。
“没有!”那弟子语气冷淡,抱着菜篮子从他身边走过,“别杵这儿,碍手碍脚!”
小黑瞧见,从蒸笼里拿出一个热馒头放到赵原手里。
洗菜弟子狠狠瞪了小黑一眼,也不好当赵原的面发作,只噼啪劈啪摘菜解气。
赵原随小黑在门口长凳上坐下,把馒头上被小黑手拿脏的部分掰掉扔了,嚼着剩下来干净的,声音闷闷地道:“我总感觉他们很讨厌我。”
“你说对了。”小黑看着赵原动作,暗自心疼粮食遭浪费,道,“我昨天就听到他们在说你坏话。”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啊!”
小黑凑到赵原耳边,拿手挡住嘴巴,小声道:“可是你抢走了师姐。”
赵原充满疑问,只听小黑解释:“我们都知道师姐喜欢大师兄,是你把他俩拆散了。”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
秦逸可竟有喜欢的人。她的大师兄,应该就是那日在紫来客栈,他和梁成誉遇见的“青衫剑客”。不过当时没留意,记不得长什么模样,只记得青衣飘飘,玉树临风,是招女子喜欢的类型。
“小黑,我同你大师兄相比,何如?”赵原问道。
“我大师兄人称‘青衫剑客’,你呢?你有什么名号吗?”说起自家师兄,小黑满是自豪。
“我不是说武功和名头。”
“那比什么?”小黑一根筋,表情夸张地道,“你背个柴火都费力,和大师兄,简直没法相比嘛!”
赵原惆怅扶额,小黑见之,嘻嘻一笑,眼睛闪耀着纯真的光亮:“不过呢,我更喜欢你。”
赵原也笑,也如小黑一般单纯:“他可是你师兄,你不喜欢他,喜欢我?”
“大师兄让师姐伤心,我就不喜欢。”小黑道,“整个乱山,就师父和师姐对我好。”
“他怎么让你师姐伤心了?”
“有一次我偷听到大师兄和周师兄谈话,大师兄他想做宗主。”小黑又用手把嘴巴挡住,悄悄道,“当了宗主就不能娶师姐了。”
剑宗宗主不能娶妻的规矩,赵原曾听梁成誉提过,因问道:“为什么你们的宗主不能娶妻呢?”
小黑道:“我们修习的是原道剑术、道家法门。师父常跟我们讲,只有不痴不妄,才能达到原道剑术的至高境界。我还领会不了,大概是说,要像和尚那样守清规戒律吧,反正自创派之初,就有这条门规。”
“不痴不妄。”赵原抬头望天,云彩在眼中飘动,“那修到天下第一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不明白。”小黑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但没关系,寻常弟子不苛求那么高境界的。”
“干活啦干活啦!”洗菜师兄见小黑偷懒,在厨房扯开嗓子吼。
小黑耷拉着脑袋回到厨房。赵原跟着帮小黑烧水煮菜,却不小心把刚洗好的菜弄翻。
洗菜师兄见状发威,大骂了小黑一通。赵原听得出,他这是指桑骂槐。
小黑委屈道:“赵公子,你做不来这些,还是走吧。”
赵原只好离开厨房。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到哪儿哪儿不需要,不如回房睡个回笼觉。
半途中,杀出一伙人,拦住去路:
“站住!”
第15章 以为我好欺负吗
拦路一伙共有四人,均是青衫的剑宗弟子。
“四位师兄,有何事?”赵原问。
为首一位胖胖圆圆的弟子道:“切磋武艺是我们剑宗弟子每日的必修课,师姐回山,我们自然要向她讨教的。可我寻师姐不着……”
赵原打断道:“你师姐在真虚阁。”
“在吗?”胖弟子一边反问,一边向师弟们使眼色,“在吗?”
“不在!”三个师弟齐声回答。
赵原遂知四人来者不善:“不在就去找,问我也没用。”
胖弟子大声道:“师姐不在,你来和我们比试。”
“我没兴致。”赵原迈步想走被拦,无奈地问,“四位师兄如何称呼?”
“胡齐!”胖弟子回答。他脸肉肉的,憨憨厚厚,偏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高大宝!张虎!李俊!”其他三个跟着报上姓名,个个儿都是怒眼相向,把道路堵得死死的。
“胡齐、大宝、张虎、李俊四位师兄,我又不是剑宗弟子,什么必修课,你们找别人修去。”赵原道,“麻烦借个道。”
高大宝双手十指交握,活动骨节咯咯响:“实话告诉你,我们就是看你不爽。今天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不错!”胡齐冲口便道,“你个小白脸儿,为了勾引咱师姐,昨个儿居然玩儿起失踪,让师姐担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歪主意,说书的讲,长得好看的男人,最擅长博女人同情。告诉你,你们这些公子哥的伎俩,被老子拿捏得死死的!”
“就是就是。”李俊道,“拿捏你!”
胡齐又道:“老子看不惯没种男人,有种,跟我光明正大地比一场!”
赵原觉得,他不比,这些人也奈他不何。他这个人很懒,若认为一件事不重要,随你怎么嘚瑟、怎么嘲讽,都激不起他半点兴趣,也休想浪费他睡回笼觉的时间。可有时候他又很敏感,指不定哪句话,令他不爽!
胡齐接下来的一句话,恰好戳中赵原的不爽:
“瞧你怂样儿,师姐嫁给你,倒了八辈子血霉。你除了会耍心机使手段,还有哪点儿能跟大师兄比!”
“比!”赵原道,“我和你比。”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指了指胡齐,又道:“我倒想知道,我比你大师兄是有多差劲,你师姐是有多倒霉!”
“输了,就给我从师姐身边消失,有多远滚多远!”胡齐补充。
面对身材壮硕的胡齐,赵原毫不示弱:“输了的惩罚必须说清楚,凭什么容你单方面要求?”
胡齐:“你想怎么样?”
“你若输了,得向我磕头道歉。”赵原道,“有我在的地方,你绕道走!”
胡齐迟疑了一下:“行。”
赵原:“比什么。”
胡齐:“骑马、射箭、刀枪、剑戟!随你挑!”豪爽报出题目后,立刻后悔,想起赵原是将军公子,少不了跟随父亲征战沙场,这些可是他的强项啊。
旁边的张虎在胡齐耳边小声道:“胡师兄,你平时练功偷懒大伙儿都知道,我劝你比点儿别的。”
“说什么呢!”胡齐又气恼又忐忑。他性子急,遇事先上头,挑衅成功之后,才开始思考下一步。
“除了这些,你们说我还会什么?”胡齐向师弟们求助。
“会吃!哈哈!”李俊大笑。
胡齐抬手就是狠狠一下,敲在李俊脑袋上:“一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关键时候帮不上忙,赶紧给我出主意!”
“师兄,你跟他这样说。你让他说一项他想比的,然后你也提出一项,自己擅长的,最后由我们投票,公平决定比什么。”
“公平个屁!谁不知道咱们是一伙儿的。”罢了,硬着头皮上吧,胡齐转向赵原,提高嗓门儿壮胆:“选好了吗!”
赵原:“容我想想。”
抓住赵原犹豫空挡,高大宝灵光一现,赶紧为师兄解围:“舞刀弄枪的,都是些老套玩意儿,有什么意思?”
大家看向他,期待他要说什么。
“要比就比点新鲜玩意。”高大宝道,“今日后厨收了几百斤山果,我提议比吃山果,谁吃得多,谁胜!”说完偷偷对胡齐道:“师兄您在乱山,那是出了名的吃货。比吃,十成能赢!”
“尽出馊主意!”胡齐小声道,“他怎么会同意呢?平白叫人看扁。”
“好,就比这个。”赵原道。
“看吧,他同意了。”高大宝嘿嘿笑。
一场比赛拉开帷幕,高大宝充当裁判。师弟们兴致盎然地观战。
赵原吃得慢条斯理,胡齐心底暗暗得意,开始他的狼吞虎咽之旅。可吃到后来,越来越饱,越来越吃不动,再看赵原,似乎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吃速。
胡齐狠命地再扒拉了十几个下肚,往地上一摊:“不行了不行了,我就吃这么多了!”
赵原再吃了一会儿停下:“我也不吃了。”
胡齐冲高大宝吼:“愣着干嘛!赶紧宣布比赛结束!”他想,赵原吃得那么慢,肯定没有他多。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师弟们开始数果核。随后,高大宝挂着满脸的惆怅来到胡齐面前。
“怎么样?是不是我赢了?”胡齐问。
高大宝指了指赵原:“他赢了。”
“不可能!他那么瘦!”
高大宝及其他二位师弟齐声说道:“我们数了三遍,确实是比你,多一个。”
“一个?”胡齐恨很咬牙。小白脸一定是一边吃一边数,才会不多不少,就多一个。这是吃定他的节奏啊,太特么气人了!
“哼!今天算你走运!”胡齐手撑膝盖缓慢站起,觉得肚皮简直要被撑破,深吸一口气,气冲冲地向三个师弟招手,“我们走!”
却被赵原拦身在前。
赵原:“说好的惩罚呢?”
“……”胡齐涨得满脸通红,“你……你别得寸进尺!”他一开始就仗着人多,打着耍赖心思。
“愿赌服输。”赵原逼近一步,“倘若今日是我输了,胡师兄会放过我吗?胡师兄身为剑宗弟子,不会食言吧?”
胡齐早已撑得弓腰驼背,连站立都成问题。三个师弟见赵原身上一股子威压气息,怕他对胡齐动手,赶忙拦在胡齐面前:“赵公子,我劝你见好就收,我们这儿有四个人,你就一个人,动起手来,你未必讨得到好!”
“你们确定要和我动手?”反问的语气令赵原看上去自信满满,他向前再走一小步,几乎要贴到几个弟子身上,“原道剑术,讲究人剑合一。剑无欲则刚,人无念则强。你们几个咄咄逼人,已经犯了恶念,还有你胡齐,那么贪吃,犯了贪念!你们根本发挥不出原道剑术的威力,何能令我忌惮?”
几个师弟平时练功偷懒,被赵原一语戳中软肋,当下泄气。这将军公子不愧是将门之后,对剑宗剑术竟也了如指掌,怕是他们四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胡齐输了比试本就理亏,心想若再被赵原给痛扁一顿,传出去剑宗的脸可就丢大了。他一咬牙,扑通跪倒在赵原面前,嗑了个奇耻大辱的响头,而后在师弟们的搀扶下逃离现场。
“呵,就这还拿捏我?”赵原轻笑。
上午练的剑没白费,心得体会胡诌一通,虚张声势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