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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由雨逐流     一入魔教误此生txt下载     一入魔教误此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一心只能容一人

    春风拂面,清凉中带着暖意,秦逸可清早起床,轻手轻脚没把赵原吵醒。她在屋外搭起小灶,熬上一锅药,又转回屋内,坐在床边矮凳上,拖着腮看他安静的睡颜。

    论容貌,赵原拥有绝对的优势,刚柔恰好的脸,总是带着浮云般的浅淡从容。她最喜看他的眼睛,看盖住眼睛的长睫毛,看细翘的眼尾像极了她心中的那个人。

    走出房门,锅里的药翻滚着,她拿勺子搅拌,徐徐清风吹动发丝,有一种闲适和惬意。

    等药放温了,她才把赵原喊醒:“起来喝药了。”

    赵原迷迷糊糊喝完药,说道:“我想洗澡,你帮我烧点热水好吗?”

    “前几天才洗过。”她拒绝,“伤口不能经常沾水。”

    每次都要央求好久,他着急地扯了扯褶皱的衣服:“浑身都不舒服。”

    秦逸可没办法,烧好热水倒满浴盆,扶他下床。

    赵原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屋内可扶的桌子椅子,拖着无力的双腿,来到浴盆前。

    等他扶到浴盆边缘,她松了手,把巾布和衣裤放在木架上,拉上帘子,在帘子外问了一声:“你自己可以吗?”

    “你要帮我吗?”

    “我是说,不行就不洗。”

    “我能行。”

    她转到屋外,用剩余的热水洗碗和他换下的衣服,留他独自在房中。

    “啊!”屋内传来一声惊叫。

    她警惕推开房门:“怎么了?”

    帘子后没人回答。

    “赵原。”她在帘子前停下,声音越发焦急,“赵原!”

    ……

    神色不安地拉开帘子,空空的浴盆里水在晃荡。人呢?莫不是出事了!

    秦逸可猛然转身,撞进结实匈膛。温热的触感尚留水渍,目光所及处,毫无遮挡,她本能闭上双眼,以手掩面,羞怒交加:“你干什么呢!”

    “你看我。”充满喜悦的音调。

    “我才不看你呢!”她气得两边脸蛋跟金鱼一样鼓。

    “睁眼。”掰开她捂眼的手,他道,“我是让你看,我能站起来了。”

    秦逸可这才想到,她的身高刚好够到他的肩,果真是腿伤康复了!试探地眯起一只眼,瞧见他已经穿好裤子,才放心完全睁开。

    由于长时间坐卧,恢复站立的赵原,让秦逸可感到前所未有的伟岸。

    “哈哈哈!总算好了!”她笑道,“还怕一辈子都要躺着度过呢,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呢!”

    赵原一脸欣喜,张开双臂,要给她一个大大拥抱。秦逸可灵巧俯身,从他身侧钻过,不露痕迹地取下木架上的衣服,在他身后牵展开来:“快穿上,别着凉。”

    拥抱落空,赵原撇撇嘴,把手伸进牵开的衣袖里。柜子里的男装都是他和蔺陌岑的,所以非常合身。

    “赵原。”

    “嗯?”

    “你……是北舟人吧。”她站在身后低声问。

    在给他穿衣的时候,她看到他背上有一印记,形状如她玉镯上的月泉石。曾经听百事通说过北舟人的月泉石印记,此刻亲眼见到竟有些挪不开目光,但那印记消隐得很快。

    赵原迟疑了片刻,轻声说道:“嗯,我是北舟人。”穿好衣服系好腰封,转身面对她。

    “那你和蔺堂主他们,可早认识?”

    他微微摇头:“不认识。”

    秦逸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也是,倘若你与重泉教有关联,就不会被欺负得这么惨。”

    这话说反了。不就是为了重泉教,他才落到如今九死一生的地步吗?

    “看来医师的灵药果真管用。”她道,“教内事务繁多,还劳烦他时常送药过来,改明儿我一定得好好跟他道谢。”

    “不必了,他不会再过来。”伤势既愈,他要离开了。与她相处的这两个月,是他生平最幸福的时光,没有恩怨仇恨,只有她。

    “你又不是他,怎知他不来?”

    赵原很想回“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知”,可临别的不舍却让他严肃起来,说道:“秦逸可,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有一点点喜欢我?”他按捺住七上八下的心跳,静静等待她的答复。如果她说有,那么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他都要留着命回来见她。

    “一个人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人,赵原,我对你,只有朋友之情,不会改变的。”她抬起淡淡的眼眸,希望他不要太过失望,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不浓烈,异常清晰。

    无论再怎么努力,也走不进她的心!赵原二话不说,摔门而出。

    如果继续面对她,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克制愤怒。这么久了,她还想着林司尘!那个人弑师灭祖,若让她得知真相,会不会也像当初伤他那般无情,把刀刺进林司尘的心脏。

    可他终是不忍,不忍揭开已经愈合的伤疤,令她面对残酷的真相。

    秦逸可呆呆望着,空空门扉兀自晃动,发出吱嘎响声。

    在房中等了一天,午饭没人吃,到日暮还未回来。她站到门口,一看天色,乌云汇聚,风沙弥眼,就要下雨。

    “跟个小孩儿一样!”她赌气地骂了几声,拿上雨伞出门找他。

    雨很快下起来,淅淅沥沥越下越大,秦逸可焦急地在小屋周围寻了一圈,终于在小溪旁,远远看到一个蹲坐在地上的人,周围空旷无物,雨水漫天,显得很孤独。

    赵原抱着双膝,冷得瑟瑟发抖,心中后悔,不该赌气跑出来。现在腿疼得厉害,连站都站不起来。刚刚痊愈,要是又给冷雨冻伤,再躺上个几天,着实误事。想着,一把大伞挡住了头顶雨水,抬头,秦逸可一张黑沉的冷面出现在伞下。

    “你打算坐一晚上是吗?”她的语气比雨还寒。

    在她出现那一刻,他情不自禁扬起嘴角,满满都是幸福,却在听到她的冷语后,收敛笑意,偏过头,斜着眼睛,赌气:“没吃饭,没力气,走不动!”

    “不是很本事吗?”她蹲下,凑近,扬了扬眉梢,“摔门的时候,力可大了。”

    赵原:“……”

第92章 其实我是你的他

    溪水静静流淌,雨点溅起水花,画着圆圈。

    “拿着!”秦逸可没好气地把伞扔赵原手上,拉着他的胳膊把他背起。

    赵原乖乖趴在她背上:“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力气很大,不似弱女子,像男儿郎。”

    秦逸可承受着他的重量,留心着脚下泥泞,走起来微微摇晃:“本姑娘不是弱女子,也不是男儿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侠!”

    回到房间,赵原坐在火炉旁暖了一会儿,腿便不疼了。秦逸可坐在他身旁,手里捧着小木盒,珍宝似的拿手绢擦木盒表面,怕它受潮。他瞅见,伸手一把夺过,高举过头顶。

    “还给我!”她把手伸到极限也够不着,用轻功跳起,被赵原提前觉察,木盒下放,绕过身侧。

    “什么宝贝看了又看,擦了又擦?”他把盒子背到背后,任她在面前怎么挠,都挠不到。

    “算了!”她收回手,气鼓鼓地坐下,“你想看就看吧。”

    赵原试着把木盒拿到面前,见她安安静静坐着,并不来抢,才缓缓打开。视线移入,神情渐凝:“居然是这个丑陋面具……”那晚他被这面具吓得半死,心理留下了阴影:“留着做什么,当作胜利的战利品供起来么?”

    秦逸可没听到这番调侃,她的思绪已沉浸于从前:“我和他,是在月泉认识的。你还记得百事通讲过的圣域吗……”

    她把和邢飞相识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跟他说了一遍。起初赵原有点愣,想说你恨我也不用把所有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吧,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赵原,这些事本没必要和你说,可我现在决定告诉你,是想让你死心。”秦逸可道,“我喜欢他,很早以前就喜欢,也许从第一眼开始,也许是一起看焰火的时候……”她的脸绽放着久违的光彩,眸光跳动,似斑斓的焰火,美艳不可方物。

    “哈……哈哈……”赵原忽而傻笑起来,“早知如此,我干嘛还用这个身份跟你相处呢?我真怕你再要杀我,秦逸可,我受两刀能撑住,心却再伤不起了。”

    “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我很开心。”上扬的唇角似早春的花瓣,仿佛从前那个阳光少年附身。

    他双目情意款款,她低垂眼脸回避:“赵原,我与他情深,你以后就不要再说喜欢我这样的话了,否则相处尴尬。”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他就是邢飞,可想到此时说一定会把她吓到,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以她能够接受的方式跟她坦白。

    第二天一早,秦逸可在屋前小灶煮粥,后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熟悉的面具、熟悉的身影,屹立于阳光下、视野中。

    她险些拿不住羹匙,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双手,托住他的面庞:“是你吗?”

    “是我。”抱住。

    再次听到他噗通通的心跳,她脑中一片空白:“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你……还活着?”

    “我活着。我很想你。”

    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这是梦。这样的梦不止做过一次,梦中的他,有各种模样,都是她想象的样子:沉稳的,开朗的,年轻的,苍老的,每一个他,似幻似真,而今的他,却又戴上了面具。

    她的手来到面具边缘:“我能拿开它吗?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他微微后躲:“先说好,看到之后不许生气,不许逃离,不许被吓到。”

    “在梦里也自卑么?”她柔声道,“我不会被吓到的,无论你长什么样子,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看的。”

    “好,给你看。”他一点头,秦逸可便把面具摘下,随着目光落到那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邢飞见她神情突变,本能退后闪躲,却还是挨了脆生生一巴掌。

    “就知道你会生气……”他捂着脸,又后退了两步。

    秦逸可气得两腮鼓起,满面通红:“你太过分了,这样戏弄我好玩吗!”

    “我不是存心隐瞒你。”邢飞解释,“我以前偶尔才戴面具,自你来了教中,我怕你不能接受,才一直戴着。”

    秦逸可怒道:“还在装!我就不该告诉你关于他的事!”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误会自己故意扮作邢飞。

    “瞧瞧,衣服还没换呢。”本以为是梦,秦逸可竟没有留意到,他还穿着起床时的素色轻衫,“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他喜欢红衣。”

    “喜欢红衣不代表每天都要穿红色。”这回真的变假的,有理说不清了,他一步一步上前,身体几乎要贴到她身上,逼得她连连后退,直靠到小屋墙壁。

    锅中的粥咕咕翻滚。

    邢飞按着秦逸可肩膀,俯身低头,越靠越近。

    “你干嘛!”秦逸可有些紧张,把他往外推。

    “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就是邢飞呢?”伏在耳畔的气息,吹开她耳际发丝。

    秦逸可使劲把手撑在面前,不让赵原靠近:“你说什么我也不信,我和他的事,你全都知……”之后的话再也说不出,因为他的唇,贴了过来。

    秦逸可瞪着圆圆的大眼狠命推,只觉得他的力气比从前大了好多,用上功力尚不能撼动分毫。

    邢飞微微侧头,换了一口气,秦逸可得了空隙大骂:“滚开!”

    “还不够。”再一次凑过来……“阿!”嘴唇被她狠狠咬住。

    瞧出他眼中求饶的神情,她才松开牙。

    邢飞立刻往后躲,唇已破裂,血浸了出来:“你真狠。”

    “本姑娘不是好惹的!”瞪去恶狠狠的目光,“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般无赖?”

    明明两情相悦,怎么就不能那什么……他叹了口气,坐下喝茶,让茶水给燥热身子降温。

    两人都气鼓鼓的,尴尬的气氛维持了一会,邢飞侧头不看她:“算我不对,咱们讲和好吧?”

    他退步道歉,她的气便消了一半:“你以后若再敢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

    “哎。”邢飞走到秦逸可面前,“你老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万一哪天我有何不测,你真就见不着我了。”

    “呸!别说傻话。”

第93章 运筹于帷幄之中

    陈远宁到达淯州城关已有一月时光。这些日子处于备战的紧张压力下,敌军毫无动静,他决定出城查探。

    淯州城关以西,即是西末国界,界内有个桃源镇,盛产蜜桃,颇有些名气。

    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此时的桃源镇,桃花灿若云霞,风光旖旎,香气袭人。

    陈远宁来到西末城关,由于两国对峙,城关例检,盛国人过不去,他只好在城关附近查探。骑了一匹瘦马,南走数里,是一片僻静的郊区,路遇一个背着背篓卖杨梅的小贩。

    “我买一点杨梅。”陈远宁对小贩道。

    “好嘞,这杨梅是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很新鲜,您要多少?”

    “随意装一点就好。”陈远宁道,“大哥,你是附近的村民吗?”

    小贩一边装杨梅,一边摇头:“公子打听这做什么?”

    “哦,是这样,我家里人都特别喜欢吃杨梅,所以问问。”

    “我不是这里的村民,但我可以常给公子送来。”小贩高兴说道,“我本居住在桃源镇,后来有人给了我们好多钱,让我们离开村子。我孤家寡人一个,四处游走,卖些水果,哎,如今这个世道,谋生太难……”

    陈远宁打断道:“桃源镇上的村民都离开了?”

    “对啊。”

    “你们村在哪里?”

    “那边!”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可看到淯州关的城墙。

    就在城关脚下!陈远宁心下一惊:“可如今村里还住着许多人?”

    小贩摊手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遭了!”陈远宁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往回赶。

    “你的杨梅!”小贩伸着的手提着一大包杨梅。

    星月已现,未临城下,只听杀声一片。

    淯州城关烽烟四起,火光漫天。

    裴懿站在城头指挥作战。城下是北舟整齐的大军,堂堂阵列,攻守有度,俨然一支锐利之师!

    “将军,我们的粮食出了问题!”

    “不是检查过吗?”裴懿大怒。

    “是,前些日子吃了也没事,就今天……”

    “报!”又一人跑上城楼,“将军,城墙底下被架空,有敌军从地底下入城了。”

    “地底下?”什么鬼!闻所未闻!

    “将军,城门开了!”

    裴懿大喝:“快,增派弓箭手!”

    一时间,狼烟四起,梁成誉在五里外看见,带兵奔出营账。出得二里,白宁持枪立马,等候他的到来。

    “白宁!”

    “梁成誉,别来无恙。”

    月光下,两军对峙,领头的白梁二人,注视彼此,眸子跳动着银白的月光,战马长嘶。

    陈远宁与裴军汇合,率弟子相助守城。

    月光如雪,战甲反射月光,鱼鳞般闪耀着光芒,厮杀和惨叫,湮没在冲天的号角声中。

    深夜,战火将熄,烟尘滚滚。只一个晚上,淯州城破。裴懿被俘,刀宗弟子无一生还,梁成誉、陈远宁见大势已去,纵马逃出城去。

    以士兵扮作农户,架空城关,奇袭淯州,北舟将士首战告捷,士气大涨。

    桃源镇的地理中心,不在喧闹的镇街,而在一片幽静的桃林。

    清幽的环境,有飞鸟、桃花、淙淙溪流。

    邢飞立于屋外,屋内的灯火从小窗透出,拖得他身影很长。透过桃树仰望蒙蒙亮的天空,花影斑驳落在他的脸上。一只信鸽飞过,他微微抬手,让鸽子停于掌中。

    鸽子脚上的短笺,只有四个字:

    淯州关破。

    “这么早起来,看什么呢?”秦逸可从屋内走出,一边问,一边系脖颈处的披风丝带。

    “没看什么。”邢飞把手藏到身后,稍一用力,信笺碎粉随风飘散。

    秦逸可探头往他身后瞧:“奇怪,明明看到你在看东西。”抓住他的手,翻看一只,又翻看另一只。

    “真的没有。”他索性把手摊开。

    她在他面前站好,随口道:“我们在这儿住了两个月多月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他的打算无从说起,只摇了摇头。

    秦逸可微微皱眉,只觉得这么久了他还没点长进。纨绔子终究是纨绔子,自己的家都没了,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你就没什么人生目标吗?换言之,你总有自己想干的事情吧。”

    他笑而不语。

    “算了,人各有志,你要想一直住在桃林也行,回头我跟蔺堂主说一说。”

    “那你呢?有什么打算?”他问。

    她扬了扬秀眉:“锄强扶弱,行走天涯。”

    淯州城西,战火席卷过的村落空空荡荡,了无人烟。一条小溪自东向西静静流淌,从淯州穿过桃源镇。

    梁成誉蹲在溪边,想喝口水,铺面的血腥却让他反胃,喝不下,只洗了洗手上的血污:“我想不明白,老弱散乱的北舟军队,忽如天降神兵,竟在一夜攻下一城。”

    “功不在一夜。”陈远宁站在他身旁,“北舟将兵一早混入桃源镇村民之中,以少量士兵干些劫粮扰民之事,甚至报官混淆视听。真正的军人,就是那些村民。地道从桃源镇一直挖到淯州关内,我们还蒙在鼓里。”

    梁成誉赞同他的分析,神情严肃地道:“他们有完整的计划。”

    陈远宁道:“将村民神不知鬼不觉掉包,需要大笔银两,想不到刚建立的北舟国,竟有如此财力。”

    “邢飞和柴崇早有生意来往。”梁成誉远望,遥想起那个不愿提及的人。

    “魔头已死,如今他们的军师,又是谁?”

    “谁知道呢?”

    沿着小溪,陈远宁与梁成誉偷偷潜回城关附近,欲营救被俘将领。天刚明,天色尚灰暗,几个士兵推着板车从城中出来,绕到一个小土坡上,将车上的东西倒掉,而后折返。

    二人上前查看,是大堆的尸首,其中有许多刀宗弟子。陈远宁跪倒在尸体面前,双手狠狠地砸向地面,自语道:“陈远宁啊陈远宁,你枉当‘书侠’之名,害死同门,万死不辞其咎!”

    梁成誉蹙眉道:“别在这里哭哭啼啼,赶紧走人。”

    “不!”陈远宁情绪激动地收拾尸体,“我要把他们葬了!”

    “不管你了!”扔下一句,没了踪影。

第94章 失而复得战桃源

    桃林。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桃花蔽目,落英缤纷。

    邢飞沿着屋后小路往高处走,夹道的桃树向上延伸。他穿着一件桃红色衣衫,远远望去,与桃林融为一片。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山风吹起衣袂和长发,一眼万里,江山如此多娇。邢飞站立于至高处,花瓣般的唇角微微翘起,轻轻阖眼,感受着天地的空静,和拂面的清风。

    秦逸可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想要的——是天下!

    他死过一次,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妇人之仁的邢飞。

    战争,刚刚拉开帷幕。

    在山上站得太久,有些冷,他大病初愈不宜久呆,便往回走。途中,成片的桃树底下,窈窕女子抬面看花,桃粉色点染着她的眉眼、丹唇,身后轻薄的披风随风飘扬。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却带着化不开的惆怅,。

    “秦逸可。”赵原走到她身旁。

    “赵原。”她抬头,眼里噙着淡淡泪花。

    赵原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睛:“怎么了?”

    她侧头躲开:“有些感慨物是人非罢了,我已经放下仇恨,他却再也回不来。”

    “别想了。”赵原目光缱绻,“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开桃林了。”

    “去哪里?”

    “天地广阔,自有去处。”

    雁各南北,本该如此,秦逸可点了点头:“好。”

    “这段时日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三年后的今天,你还来桃林吧,我怕我想你,却找不到你。”

    “好,那我们就这么约定。”

    说着取下自己的披风,踮起脚将披风披在他身上,系好颈前系带:“以后聪敏一点,不要再被人欺负了。”

    他忍不住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唇印。

    话分两头。

    北舟打开了淯州门户,军队应该驻扎在附近,为探虚实,梁成誉翻越荒山潜入城关,进入桃源镇内。

    此处不知何地,桃树异常多,枝丫密集,阻碍了轻功的施展,他只好在蜿蜒的小路上行走。忽然一个人神出鬼没出现在眼前,背光暗影里,清俊的脸把他吓得半死。

    “邢飞!”梁成誉骤然青了脸色,声音颤动地道,“你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试试便知!”话音未落,空拳已至。

    梁成誉举刀格挡,拳头击在刀面上,冲得他连人带刀后退。

    “你竟然没死。”

    “让你失望了。”

    “你在这里,北舟果然是要从淯州关进攻盛国了。”

    “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知道总比不知好。”

    “知不知道都一样,因为你马上就要去地府了。”

    梁成誉咽了一下口水,说实话一边打架还要一边斗嘴,很累。他现在心情有些复杂,有战败的愤怒、怕死的恐惧、被他揶揄的不爽,甚至,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是他和邢飞第一次交手,邢飞的武功比之前又精进不少,赤手空拳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若是不动真格,恐怕他真要去拜访阎王老爷了。

    梁成誉翻转手腕,倒锋于臂前,足下诡异的步伐快如流星,飒杳而出直击对手咽喉。

    当初他就是凭这一刀封喉的必杀技,连斩金鳌帮七大高手。然邢飞竟不闪躲,只用双指便捏住锋利刀身,使刀势受阻,停在喉前三寸距离。

    梁成誉快速换手,左手握刀柄,右手运劲,掌推刀背,以双手之力,将刀刃又往前推进一寸半,终逼得邢飞仰头闪避。

    一击退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交锋的双目,擦出炽烈的火花,是恨?还是不甘?

    “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我说过,要让你付出代价。”邢飞轻咬下唇,怒气横溢。

    “劳资早看不惯你这副狂拽模样,你以为你是谁,龙王主宰么!你要杀我,还叫我不要挣扎,你脑子是有毛病是不?自以为是的人不少,像你这么自以为是的,还真是少见的天地奇葩……”

    啪!被一脚踹中肚子,喷出一口鲜血。

    “你废话太多。”

    梁成誉以刀撑地,弓身调息,刚才一击,若非使出全力,恐已身首异处。邢飞,当真一点情谊都不顾念,枉他之前冒着风险偷尸安葬。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是他攻进地堂时对邢飞所说的话,现在他只想对自己这么说。然而,十多年走南闯北,他也信奉一句话: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鹿死谁手!

    迎着邢飞怨恨的目光,梁成誉的快刀再次出击。

    尖啸的风声中,邢飞右手擦着刀背抓住梁成誉拿刀的手,力道之大,犹如坚铁镣铐,死死锁住,左手上袭,卡住他的脖子——噗嗤,指甲嵌入肌肤,力道丝毫不止,就要掐断颈骨——咔擦,一颗狼牙断裂,掉落在石头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脖子上佩戴的狼牙替梁成誉档了致命一击,邢飞也不看那狼牙一眼,手掌继续收紧,将面前的七尺男儿提离地面。

    曾经他对他百般宽容,这一次,断不会心慈手软。

    梁成誉被卡得喘不过气来,邢飞眼中的杀气,终让他明白,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初的赵原。

    忽然,一股浓郁绿烟扑面而来,邢飞慌忙撤回手,以宽袖掩面。再看时,毒烟消散,人影稀空,密集桃树遮挡了视线。

    翼遥拉着梁成誉逃了很长一段路。

    “多谢你!”放缓脚步,梁成誉喘着粗气道,“翼遥,你怎么会来此处?”

    翼遥冷言道:“我想看看你还要玩什么花样,一路从京都跟随来此。”不甘心也罢,执念也罢,她不能看着梁成誉对付重泉教而不顾。

    梁成誉苦笑:“你既怨我,又为何要救我?”

    翼遥无言以对。情急之下出手,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要相救。

    梁成誉心中多少有些安慰。颈间血流如注,染红了整个衣襟,此时的他,面色惨白,看上去很虚弱。

    “出手可真狠!”他心情烦躁,很不是滋味。

    翼遥面无表情地扔了瓶止血药给他:“你们怎么会打起来,他不是你朋友吗?还有,他武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高?”

    梁成誉连连冷笑:“因为他不是赵原。”

第95章 复国路上王者归

    蔺陌岑率领北舟主力占据淯州城池,由洪烈率领的断后军队则留在城外十里驻扎。

    “教主还活着!”军士听说邢飞要回来,欢呼声炸开了锅。有人吵着要买酒庆祝,等待教主归来。

    秦逸可与赵原话别后,独自回到桃林小屋,看到柜子上放着几包药。

    “赵原真大意,居然把这些灵药给忘掉了。”嘀咕着拿上药,往赵原离开的方向追去。一直出了桃林,仍不见踪迹。

    前方是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地,绿意盎然,野花飘香。秦逸可踏着浅草,心道如果穿过这片花草地还找不到他,只好作罢。

    侧路走来两个银铠军人,推着一个装满酒坛的木板车。银色,是北舟的战甲色。

    秦逸可停下让道,两个士兵与她擦肩而过时,瞅了一眼,只当是寻常妇女,便自顾自地走了。

    拉开一段距离后,她听到他们的声音远远传来,在说教主回来,要庆祝什么的。

    她蓦地停住了脚步。

    日渐落山头,两个军人已经走远。秦逸可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着,远远循着车辙的痕迹,穿过一片繁茂的野花丛,视野所及的远方,有军队驻扎。

    竟是北舟军队驻地,秦逸可微微皱眉:想要混入军营,可不容易。

    忽然,背后响起脚步声,她警惕地回身,一掌拍出。

    邢飞微微侧步,抓住她的手:“你为何在此?”

    “赵原!”秦逸可抽回手,道,“你干嘛不出声,差点伤着你。”把手里的包袱扔给他:“我来给你送药呢,都是些名贵药材,别再粗心弄丢了啊。”

    “你一直跟着我吗?”若是那样,岂不是看到他和梁成誉交手?

    秦逸可摇头:“我没找着你,正打算回去,看到两个北舟军人,就跟了过来。”

    “你这好奇的毛病真该改改。”邢飞道,“若被当做细作怎么办?”

    “我听到他们说,他们教主要回来。”她掩不住激动,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或许还活着?我一定要去打听清楚。”

    赵原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跟你说我是邢飞你不信。”

    一个动作,熟悉感涌上心头,她感到恍惚,仿佛回到从前。从前,邢飞也是这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跟她说:“你涉世未深,我不跟你计较。”

    “想什么呢?”

    秦逸可回过神,没好气地道:“你别添乱!”

    “就算让你确认了又怎样,北舟和盛国就快打仗了,刀兵无眼,你不如就当他死了。”

    “你不会懂的。”她道,“你走吧,不用管我。”

    “想甩都甩不掉你。”

    “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像一条黏人的小虫。”执着如她,总能令他心里生出幸福之感。

    “谁黏你了?”秦逸可有些气,却被他握住手心:

    “走吧,我带你去军营。”

    “找死吗?”她甩开,“你该去哪儿去哪儿,不要跟着我!”说得强硬,是不想牵连他,话音一落,即往前方跑去。

    临近营地,巡逻士兵多了起来,周围地势平坦,只有一块大石头可供藏身。她躲在石头后面,目光流连在来来往往的军士身上,似乎在寻找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哪怕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哪怕在这里等一天、一年、一辈子……不经意扭头间,竟看到赵原从身旁走过,她一把把他拉入石头后面。

    “不是让你不要跟着我吗?”

    “我也要去军营。”他无奈道,“我就是邢飞,你怎么就不肯相信我呢?”

    “呵,你逗我很好玩儿吗!”

    “你蹲这里有用吗?刮风下雨也打算蹲着?你不相信我,那我告诉你,你一辈子都蹲不着他。”

    “跟你没关系!你别再装了,我没空跟你胡扯。”

    “谁在那边!”一声叱喝,两个拿刀的士兵走了过来。

    瞅见赵云要起身,秦逸可一把把他按住,自己走了出去:“两位大哥,不好意思,我走错了路,请问一下,桃源镇街怎么走?”

    站在前面的士兵打量了秦逸可一番,见她穿着朴素,也无武器,只是一个柔弱女子,便道:“桃源镇街啊,你往西……”

    “等一下。”另一个士兵凑上前来,“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你认识她?”

    “买酒的时候!她是细作!”那士兵警惕地把刀横在面前,“她一直跟踪我!”

    秦逸可尚来不及解释,两个士兵挥刀砍来。

    “住手。”赵原的声音从秦逸可身后传出,走出两步,便不再被她的身子挡着,对士兵道:“是我。”

    “教……教主。”数月不见,乍一见到,士兵不知所措,顷刻后反应过来,扑通跪地,惊喜地喊:“教主!”

    秦逸可一愣,眼珠转悠,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

    她心神不定地跟着三人往营地走去。起先还在想,是不是赵原雇了两个人来演戏,可他们去的方向,的确是北舟国军营。那两个士兵还一脸雀跃地欢呼“教主回来啦!”

    闻声而出的士兵越来越多,向赵原恭谨行礼。到达军营门口,迎出之人是洪烈,满目欣然地唤了一声:“教主,秦姑娘。”

    入得军营,整个军营的人都出来了,排列得整整齐齐,迎接邢飞归来,这样的场面由不得秦逸可不相信。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直接问邢飞,却问洪烈。

    “教主自会跟你解释。”洪烈看向邢飞,神情转为严肃:“不,不是教主,现在应该叫陛下。”

    说着双膝跪地,匍匐大拜:“末将参见陛下!”

    众军士随之而跪,整齐一片,犹如叠浪滔滔:“参见陛下!”四方连营,人声鼎沸,响彻旷野。

    按北舟规矩,将士出征在外时,对君主可不行跪拜礼,但是,所有人都默契地跪下了。他们的君主,为庇护族人,涅火重生,如天神一般降临在他们面前,他们亦如虔诚信徒,荣沐恩泽。

    秦逸可怔怔立于邢飞身旁,受万人叩拜。

    “阿飞!”锦萝飞奔而来,泪眼盈盈地扑入邢飞怀中。

    邢飞轻轻推开锦萝,面向众人道:“众将士请起!”

    一众军将站起身来,欢欣地要与君主说话,七嘴八舌说得邢飞不知该接谁的话,便先对锦萝说道:“你带逸可去歇息,我跟大伙儿有话要说。”把装满药的包袱递回给秦逸可。

    女眷退下,洪烈对邢飞道:“将士们得知陛下回来,早已备好酒菜,吵着要庆祝呢!”

    “好。”邢飞扬起笑意,朗声道:“摆酒!”

第96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酒筵张开,邢飞端起酒杯道:“诸位弟兄,首战告捷,大家功不可没,我敬大家一杯!”

    “谢陛下!”一杯酒下肚,拉开庆祝的序幕。佐酒菜肴多是些野味、鲜鱼、蔬果。

    内帐。

    士兵送来些菜食,锦萝和秦逸可在帐内进餐。天色已暗,月亮爬上梢头。

    “他们在外边热热闹闹,却让我们在内帐用餐,真是的!”锦萝边吃边嘟囔。

    秦逸可静静吃饭。

    “其实我很能喝酒的。”

    秦逸可静静吃饭。

    “你都不知,我听到阿飞还活着的时候,是有多开心。好不容易说动白宁,让我留在军营,就是想第一时间见到他,他倒好,只顾跟军士喝酒,却又让我等。”

    秦逸可静静吃饭。

    “逸可?”

    秦逸可静静吃饭。

    “逸可,你说句话吧。”锦萝道,“对了,你们在一起住了两个月,有没有……”

    “锦萝姐。”秦逸可打断道,“外面那个人,真的是你叔父吗?”

    “当然。”锦萝道,“虽然他年纪比我小一点,但辈分在,若是正式场合,我还得喊他一声叔父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他会不会只是和你叔父长得有点像。”

    锦萝咯咯一笑:“我同阿飞从小玩到大,还能认错不成?”

    朗月当空,军帐屹立。

    北舟将士坐成许多圆圈,一团团、一簇簇,点缀在军帐之间。邢飞一处一处地与军士喝酒,大家兴致都很高,谈笑声此起彼伏。

    直到夜深,邢飞即令众人散去,毕竟行军不宜酒醉,适可而止。踏着地上的食物残渣,邢飞在中军帐前停下脚步。

    帐内,白宁躺在床榻上,手臂缠裹着纱带,见邢飞进来,撑起身子:“陛下。”

    邢飞大步上前,阻止他起身:“我就过来看看,无需多礼。”让白宁躺下,道:“我们在外面饮酒,唯独不见你。”

    白宁无奈一叹:“我也想参加,哎,功夫不济挂了彩,只能没用地躺在这里。”

    “白宁,你知道,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受到伤害。”

    白宁凝望邢飞,竟觉他眼中有泪光闪烁。也是到此时,白宁才明白,这个坚强的人,也会脆弱。

    邢飞的声音因饮酒的缘故,听上去有些颤抖沙哑:“我恨自己,恨自己太自负,总是高估自己,低估对手。谋事万不该心存侥幸,思虑不周。”高傲如他,不是借着醉意,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白宁见之感伤,道:“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陛下无须自责。”

    “我……”忽觉酒气翻涌,邢飞冲出帐外,吐了一气。由于呕吐得太厉害,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世人都知北舟国昔日辉煌,而今一战之胜,却不过是表面风光。重建故国,所要付出之苦难代价,只有他自己知道。

    回到帐中,邢飞勉强地冲白宁一笑:“我真没用,喝一点酒就这样。”

    这位少年皇子从蔺老将军手中接管重泉教时,不到十四岁,一路走来的种种心酸,白宁都看在眼里。正因邢飞爱护将士,才有一支精锐之师。

    凝望邢飞,白宁眼中的温柔掩盖了征战的肃杀,在心里说道:陛下,您尚不知军士们私底下的誓言吧——

    沙场为国死,马革裹尸还!

    说了一会儿话,邢飞不再打扰白宁歇息,回到主帐。梳洗一番后,酒醒了大半,换了身干净衣服,宽袖阔服,不系冠冕,四处巡视,任清风吹干长发。

    路过秦逸可住的军帐,帐中尚亮着烛灯。

    秦逸可从锦萝处回来后,一直呆在账中,静静坐于一张黑色的小木案前。木案上摆着一盏琉璃烛灯,她托着腮,凝望跳动的灯芯。这时,一只飞蛾扑向火焰,她不忍见飞蛾被活活烧死,抬手赶了赶,却忘了,这本是飞蛾的宿命。

    “还没睡吗?”

    温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抬起在半空的手忽而顿住,心跳似乎也跟着一顿,旋即转身,飞扑入他的怀抱。

    猝不及防地,他被她扑得退了一小步。既然她还没歇息,他便打算跟她好好解释一番,然而,未及开口,心神已被女人的热勿淹没。女人踮起脚,双手环过男人后颈……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邢飞将秦逸可横抱,轻放于温暖的被窝,纱帘落下,烛影缱绻……

    “飞。”

    “恩?”

    “别再离开我。”

    “秦逸可。”

    “恩?”

    “别说话。”

    月光旖旎,为军帐镀上一层梦幻银色。

    许久,主帐内再次传出声音:“你瞒得我好苦,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伤心了好久。”枕着邢飞臂弯,秦逸可的脸红红的,比任何时候都美丽。

    邢飞心中生起劫后余生的淡淡幸福,娓娓地向她解释:“假死乃权宜之策,我不敢保证万无一失。楼敖把我当作死尸带到了神鸦山庄,之后的事情你便都知晓。”

    想到神鸦山庄他所遭受的苦难,秦逸可心中难受,鼻子酸楚,双手将他揽得更紧。她什么也不想再问了。

    时间流逝,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邢飞很快睡着了。

    她轻轻将他面颊上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眼中万般柔情。

    这容颜出现在将军府的时候,还是那么明媚,她真的很难把那个文质彬彬的弱冠少爷和魔教教主联系到一块儿。

    记得成婚当日,他酒醉,吐了她一脸,他们就那样被错点鸳鸯,相识彼此。

    “噗——”想着,轻笑出声。

    可是今天,她跑到军营来闹,像傻子一般着急相寻,他心里一定在暗自嘲笑吧。

    “帕——”她轻轻拍了他一个巴掌,弄得他“恩”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把头转向另一侧。

    邢飞,让她爱不是,恨不能。

    回想起来,他和赵原还是有相同之处的,那就是他们都像天上的太阳,拥有光明的能量,不惧任何黑暗困苦。

    “夫君。”

    她轻声唤,脸颊点缀着幸福的酒窝,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阖上双眼,沉沉入眠。

第97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清晨,薄雾笼罩。

    北舟军队驻地,主帐。

    秦逸可站在邢飞面前,替他整理着衣襟,低垂着眼睑,眸中含着悲戚之色:“我选择了你,就背叛了盛国。”

    邢飞将她拥入怀中:“我答应你,绝不伤害无辜的盛国百姓。”

    “我知无法阻止你的复国之意,亦不愿看到西末和北舟国人被盛国屠戮。”秦逸可抬眸道,“在将军府的时候,你说过,想要破除奴隶制度,让每一个人受到平等的对待,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

    邢飞指天发誓:“倘我重建北舟,统一天下,一定善待百姓,令四海五国,再无国界之别、种族之分。此誓,天地为证。”

    二人穿戴整齐,走出军帐,见到她俩的军士们,打过招呼后,都是一副窃喜的表情,邢飞也任由他们闲说。

    离军营远了,一条无人小道上,秦逸可道:“这是去桃林的方向?”

    “嗯,送你回桃林,回头把锦萝也送走。”

    秦逸可停下脚步,一把握住邢飞的手:“我不要和你分开!”

    他无奈地停下脚步。

    秦逸可紧紧拽着他,眼中泛起泪光:“让我呆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不好吗?”

    “将士出征,最忌心有挂碍。”

    “可我舍不得。”

    女人渴望的眼神令邢飞心下柔软,轻轻捏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秦逸可拉住他,不让他退开,万般不舍地回应。

    回桃林这一路上,二人手牵着手,直至小屋门前。

    “进去吧。”邢飞松开手。

    秦逸可抓住他双臂,也就在那一瞬间,泪水不争气地落了满脸。

    “飞,你给我唱支歌吧。”

    “想听什么?”

    “《越人歌》吧。”

    邢飞给她唱了,声音婉转动听:“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秦逸可遥望着远去的身影,泣不成声地朝着空空道路,重复唱了一遍。

    回营路上,邢飞一次也没有回头,因为他怕回头,便不忍心走了。

    军营。

    士兵禀报:“陛下,外面有位姑娘自称是您旧识,想见您。”

    “让她进来。”

    领女子入帐,士兵退下。

    “陛下。”翼遥走到邢飞面前,恭谨叩拜。

    “平身吧。”邢飞知那日救走梁成誉之人必是翼遥,念其当时不知道他的身份,便不追究,但也没想到自己对梁成誉的恨意这般浓烈,依旧迁怒于翼遥,而在此时表现得很冷漠,坐于竹椅中,侧头看着别的方向。

    翼遥深吸了一口气。多日不见,他身上的气质愈发清冷,上翘的眼尾带着孤傲,与昔日将军府那个柔弱的公子,更是不能相提并论。

    “陛下可还在怪罪翼遥向你下‘魅醒’之毒?”梁成誉并没告诉她邢飞失忆过,所以翼遥只当邢飞扮作赵原,是有其他的目的,而自己却从中插手,令他饱受毒药的煎熬。

    邢飞这才扭头看她。说起来,他能恢复记忆,还靠这毒的催化,又念及翼遥一番深情,于是语气柔和许多,道:“我从未怪过圣女。”

    翼遥放下心来,展颜道:“翼遥和长老们商议,愿留在军中助陛下一臂之力。”

    “你一个女子,怎受得了军旅劳苦?”

    “只要在陛下身边,就不苦。陛下知我对医和毒最为擅长,论医术,北舟军中的医者,没有一个能比过我。”她道,“翼遥长途跋涉,孤身来此,还望陛下成全。”

    邢飞犹豫了片刻,起身道:“我找人给你安排住处。”

    “谢陛下。”对着出帐的背影微微欠身,甜美的笑容浮上翼遥眉梢。

    神鸦山庄。

    女儿的病越来越重,楼敖尝试了各种偏方,不起一丝作用。这日正要出门,闻家丁来报,北舟国洪烈将军拜访。

    楼敖赶忙退回,让人备茶。

    洪烈踏入殿堂,楼敖迎上来,施了一礼,道:“洪将军,不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洪烈道:“不是我要见你,是我们陛下要见你。”

    听得北舟陛下亲临,楼敖心中惶恐,只见随后走入一男一女,女的娇俏美艳,男的英姿飒爽。这粗粗地看了一眼,他险些没站住,那男人的脸,好像……

    “楼庄主,别来无恙。”邢飞问候,“对了,令公子呢?”

    “参见陛下!”楼敖赶忙跪地,回答:“吾儿出门办事,还得有个一两月才回来。”他不敢抬头,总觉得这张脸和之前折磨的“尸体”特别相像。

    “庄主不必多礼,咱们都这么熟了。”

    闻言,楼敖浑身一颤,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哪里还敢起身,连声道:“楼某有眼不识泰山!当真是老眼昏花不中用,还望陛下开恩!”

    怕邢飞赐罪,楼敖懊悔地扇自己耳光。先祖百年基业,不能毁在他楼敖的手上。

    邢飞躬身,抓住楼敖的手,把脸凑近:“楼庄主这是做何?”

    对上那张似笑非笑、诡异俊美的脸,楼敖心凉了半截,露出绝望而狠厉的神情。他当初,就不该让他活着!

    邢飞眸色一沉,眼睛更显细长,冷冷地松开楼敖的手:“朕此次来,是为给楼凰小姐瞧病的。这位是翼遥姑娘,精通医理。”

    不知是不是错觉,楼敖觉得邢飞说前半句的时候,尚透出一丝杀气,却在引荐医者时,瞬间化为无形,变得和颜悦色。

    楼敖站起,打量着翼遥,虽对这位年轻医者的能力有所怀疑,却不敢拂逆邢飞,只好带翼遥进入楼凰闺房。

    翼遥用手帕隔在楼凰手腕上诊脉,楼敖见其煞有其事的模样,不禁生出些许期待。

    楼凰亦是心怀希望,待翼遥指尖松开,立刻问到:“医者,我还有救吗?”

    “小姐莫急。”翼遥起身,“楼庄主,请随我来。”

    翼遥与楼敖走出房间,邢飞和洪烈候在门外。

    “小姐所中蛊毒乃她误食巫蛊所致,若按常规解蛊方式,得施术之人神死魂灭,方能解除,然而施术之人与中蛊之人都是小姐本人,这是一个特例。”

    楼敖刚升起的一点希望随着翼遥的言辞而破灭——这些他自然知道。

    “果真没有一点办法。”邢飞问。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缺少一味药引。”

    楼敖的眼睛里又闪现出光芒,赶忙道:“女郎尽管讲,楼某定不惜一切代价,寻来药引!”

    翼遥微微抬头,望向邢飞,轻启朱唇:“药引,是陛下一碗血。”

    楼敖不作声了。翼遥的话他是相信的,因为邢飞的血,的确令蛊虫惧怕。他曾经也异想天开地让女儿喝过他的血,一连喝了好多天。当时没有效果恐怕是不得其法,既然这位医者也提出,想必她是有破解秘法的。但这也令楼敖想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对待邢飞的,顿时冒出一层冷汗,拿眼角余光,偷瞄邢飞。

    “这有何难?”邢飞道,“烦劳楼庄主命人去取碗来。”

    “不敢!”邢飞客气的语气,令楼敖一下子没了刚才说不惜一切代价寻药引的豪气。

    邢飞皱眉道:“我说过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

    楼敖不安退下,亲自取了碗来,只见邢飞拿过洪烈的佩刀,便在自己手腕上割出一条口子。

    日影西斜,霞光洒向院落。三人自早晨来到山庄,已经度过四五个时辰。

    闺房内,楼凰喝过药,躺着歇息。

    翼遥对楼敖道:“小姐中蛊日久,若要完全恢复,尚需时日。”

    “有劳女郎。”楼敖神情复杂,只怕又是空欢喜一场,不敢抱太大希望。出门时,在门口回望了女儿一眼,竟见得露在被子外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楼敖惊喜地跑回女儿床前,楼凰亦感受着自己微小的觉知,满脸兴奋地唤了一声:“爹。”

    邢飞在放血后就到殿堂休息,靠坐在红木椅子里,缠着绑带的手腕搭在椅子边沿,脸色有些苍白。

    楼敖从女儿闺房径直奔到邢飞面前,扑通跪下,磕了一个响头:“陛下大恩,楼某铭感于心!”抛却此前的战战兢兢,抬头直面邢飞:“陛下以德报怨,胸襟广阔,令楼某心悦诚服。从今而后,神鸦山庄,唯北舟国马首是瞻!”

    “庄主请起。”邢飞扶楼敖起身后,轻拂衣袖,扬长而去。翼遥、洪烈跟随其后。

    走出山庄,背对着偌大的门楼,邢飞上扬起唇角。那笑无声,而狂放无羁!

    北神鸦,南富柴,西末是北舟最有力的后盾,浙州、南州横亘南北,形成对抗盛国、守护百姓的天然屏障!

    北舟元年,夏,邢飞于西末故土称帝,以淯州关挥师东进。两国进入长达两年的战争。

第98章 半生痴情终错负

    淯州一战,守城将领战死,盛国征东、征南、征北三军于豫州汇合,以遏敌军。然北舟锐甲一路东进,势如破竹,连破数百城。

    次年,陈远宁、林司尘等武林人士,率弟子投身军中,两国战火,燎原万里。

    谯州。

    过了谯州,就是盛国腹地,盛国大军于城中驻守,邢飞下令攻城,却遭遇征西军绕后奇袭,不仅粮草被烧,且被城内军与征西军前后夹击。

    那一战,北舟损失惨重。

    “哈哈哈!”谯州城中,征西将军蒙成朗声大笑,对副将梁成誉道:“梁副将,你是怎么料到北舟会强攻的?自古攻城为下,我还怕敌军闭营不出,那我们截其后路的计划就无法实施。”

    梁成誉道:“此前北舟少遇阻碍,反而我军且战且败,耗损巨大。那个人向来自负,定不会放过趁胜追击的机会。”

    “那个人?”

    “就是北舟主子。”

    “此役梁副将功不可没!”蒙成豪气地一拍梁成誉肩膀,“来,我们商量商量接下来的部署。”

    梁成誉跟随蒙成,在一张谯州地形图前站定。他一边听着蒙成的守城之计,一边凝望着地图出神。

    这一年来,北舟军攻城掠地,军纪严明,从不伤害百姓。反而盛国将领,为节省城中屯粮,将老弱百姓赶出城外,致使流落饿死之人不计其数。北舟军势头迅猛,一年之内攻占盛国大片城池,皆因民心所向。

    此一役,他得胜的关键,在于对那个人的了解上。虽一挫北舟锐气,但那个人也会更加谨慎。想逆风翻盘战胜北舟,何其艰难!

    北舟军营,粮仓的大伙还在燃烧,黑烟冲天。熊熊火光中,邢飞的脸阴晴不定,充斥着滔天杀气。一年征战,刀口舔血的恐惧压抑、生死一线的触目惊心,足以令每一个人性情大变。

    火烧得越来越旺,邢飞对梁成誉的仇恨也愈来愈深。

    又一年,入冬,夜。

    北舟大军与京都不过数城之隔。

    邢飞身披重铠,坐于帘窗前。

    翼遥来到主帐外,整理了一下厚厚的棉衣和梳得整齐的秀发,收拢手中伞,掀帘而入。

    “陛下,你找我?”说着看到他指尖在滴血,翼遥连忙上前,解开铠甲护腕。

    帐中备有药箱,翼遥半蹲半跪在邢飞身旁,剪衣布、上药、包扎,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邢飞没有看翼遥,侧头望着窗外的夜空和飞雪。

    这场雪下了很久,无休无止,亦如日复一日的战争。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年少热血,没了初时目标,有的只是习惯,一种成为习惯的杀戮生活,和满心疲惫、满脸枯槁。

    突然,翼遥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

    “你做什么?”他缩回手。

    “我不喜看陛下忧愁的模样,太让人心疼。”翼遥顺势靠于他怀中,伸手去解他衣襟系带,“陛下,今夜,就让翼遥留下来陪你好吗?”

    近在咫尺的绝色美女,铺面的脂粉香气,令邢飞身形一颤,忘记了动作。见他不拒绝,翼遥继续。

    邢飞忽然站起:“天晚了,翼遥,你便在此歇息吧。”

    翼遥心里感动:两年了,他终于肯接受她了。可当她再次握住邢飞手时,却被轻轻甩开。

    “早点歇息,我去陌岑那儿住。”说完,走出帐外。

    “呵呵。”翼遥独立帐中,笑得掉出眼泪。

    风雪中,邢飞长长吐了一口气。两年的朝夕相处,若说对翼遥没有一丝感觉,那是谎言。可是,那个女人愈是不求回报地对他好,他愈是不能把她当作玩物。他已经有秦逸可,注定是要辜负翼遥的。

    开春,杀声一片,盛军溃败,征西将军蒙成携部叛逃,皇城失守,北舟军进逼皇宫。

    侍卫在殿外护驾,梁成誉则在殿内,护在盛皇身旁。

    邢飞只身走进大殿,直视曾经高高在上的君主。

    “乱臣贼子!”盛皇站在台阶上龙椅前,高声道,“朕后悔当初心慈手软,没能斩草除根!”

    邢飞怒道:“你有心慈手软过吗!斩草除根,也得有那个实力!”

    盛皇吃噎,盛怒地指着邢飞,却不知还能骂些什么。

    邢飞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走,梁成誉持刀在他面前,一步一步跟着往后退。

    “圣域的杀戮,挑拨宗门高手暗算我,制造江湖混乱,却独坐高堂,独善其身,这一桩桩一件件,您老人家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斜了梁成誉一眼,继续说道:“对了,还有这个为你卖命的傻子,你为了让他誓死效忠,不惜杀害其父母双亲,甚至烧毁整个村庄!”

    梁成誉听得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盛皇。

    “皇儿!你们不要听他胡说!”

    此时,单常押着一女子从内殿走出。

    “翼遥!”邢飞和梁成誉同时看到那女子,和架在她脖子上的大刀。

    盛皇慌忙退到单常身后,单常的刀在翼遥脖子上割开一道口子,冲邢飞道:“这个女人鬼鬼祟祟向井水投毒,被我擒获,是你的人吧。如果你想救她,就立刻撤出皇宫,否则,我现在就让这个美丽的女人身首异处!”

    梁成誉心念百转,最终无奈地看向邢飞。能不能救翼遥,全在他一念之间。

    邢飞微微皱眉,在心里骂了一句:蠢女人,又擅作主张。

    “拿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就想要挟我?”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盛皇身上,甚至不屑看翼遥和单常一眼,冷冷道,“你若想杀,杀了便是。”

    单常握刀的手出了一层汗,佯装翻了两次手腕,试探邢飞的反应,可那个人冷着一双墨瞳,漠然得毫无破绽。

    单常有些犹豫,若此时真把这个女人杀了,难免更激怒于他,引得他疯狂报复。突然,只这一瞬分心,刀一颤。

    噗——人质的脖颈鲜血飞溅。

    “翼遥!”梁成誉惊呼着冲将过去。

    单常一惊,竟没料到此女子如此决绝,以自己的命成全那个男人。随即,他当机立断将她扔向邢飞,以为可以拖延片刻,拉起盛皇就逃。

    然而邢飞早已锁定目标,毫不犹豫躲开迎面砸来的翼遥,九重龙影噌地出鞘,径直割断盛皇咽喉。单常迎战,却在几招之内,死于邢飞剑下。

    翩然坠地的女子,落于梁成誉怀中。而梁成誉,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

    先是翼遥,突发变故令他恍了神,没能在第一时间保护义父,接着是义父,那个对他有养育之恩,却又有杀他父母嫌疑的君主,双双死于他的面前。

    有一种空前的恐惧,叫绝望。

    女人的血尚热,撑着最后一口气望了走过来的邢飞一眼,而后又将目光落到梁成誉脸上,苍白的唇翕合着:“半生痴情,终是错负……好恨……不悔……”

    话落,气绝。

    “翼遥!”梁成誉蹲坐在地上,拥着翼遥的尸体哭泣。

    邢飞立于二人面前,冷眼俯瞰。天知道他的心此时有多痛,痛到麻木。本以为他表现得越不在乎,越能保住她的命,岂料这个女人一如既往的蠢!

    女人之死带来的恨意,很快转嫁到梁成誉身上,邢飞抬起剑,斜指着他:“轮到你了。”

    梁成誉竟觉解脱,释然地闭眼。

    谁知邢飞却收起剑:“想死得痛快是不是?我偏不成全你。梁成誉,我要让你看着我统一天下,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我要你一败涂地,悔恨余生!”

    梁成誉睁开眼,仰望邢飞。他忽然发现这个男人变得好可怜,竟以为那样就能让他后悔,似乎早已忘了,权力、名位,于他梁成誉而言,从来都不重要。

第99章 是我重要还是他

    京都。

    北舟军进驻京都,收复盛国。然曾经的五国土地上,各方豪强佣兵自重,大大小小的战火尚未止息。其中,尤以原盛国征南将军蒙城部族,以及陈远宁为首的武林势力最为突出。

    蒙城原为赵义国副将,与赵义国多年情谊,因而对盛皇处死赵义国之事心存芥蒂。眼见大势已去,遂率属下将领叛逃,于南境苟且偏安。

    而陈远宁,以北徐州为据点,多次向北舟发起反攻。邢飞派蔺陌岑率北舟主力去北徐州围剿,并把九重龙影给了蔺陌岑。

    至于林司尘,曾投身于征东军中,战败后率部潜逃,数月后行迹暴露,被一支北舟军穷追不舍。

    乱山。

    秦逸可没有留在桃林,一路跟随北舟军向东,战乱中,也曾帮助被流寇欺压的百姓,也曾因为找不到粮食饿着肚子,历经千辛万苦,只为能离他更近一点,第一时间知悉他的情况。

    北舟军入京都,秦逸可便回了乱山。她在桃林给他留了书信,只是不知,待他稳定时局,看到书信,却是何时?

    如今的乱山只剩下空空躯壳,有一些逃避战乱的百姓住了进来,秦逸可回来,成了后来之客,蒙百姓们好心收留。

    房屋破旧,毫无生气,她打扫了一间偏房住。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每晚都会到乱山顶对着星辰许愿,祈求星月护他平安。

    乱山之所以称作乱山,是因为大大小小的山头不计其数。她许愿的这座山,有一颗孤零零的梅树。

    邢飞还是赵原的时候,曾体贴地带她回门,那时,这颗梅树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棵。秦逸可望着梅树,只觉相思入骨。

    话说林司尘逃到乱山脚下,仗着自己对乱山地形的熟悉,利用属下兵士拖住北舟军,独自脱逃。此支北舟队伍竟是邢飞亲自率领,他留兵士们擒拿林司尘残部,自己则孤身追入山林。

    “师妹!”林司尘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秦逸可,气喘吁吁地道,“师妹,救我!他要杀我!”

    就在秦逸可循声回头的视野中,除了林司尘,还有那个朝思暮想之人。

    远远地,邢飞的脸上同样现出惊喜,只不过,很快目光就落到秦逸可身旁的林司尘身上。

    林司尘焦急地冲秦逸可道:“师妹,同门一场,替我拦住他。”

    秦逸可本能地站到林司尘身前。

    邢飞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他曾经无数次幻想他们会怎样重逢,却从未想过,她在他和林司尘之间,还是选了林司尘。

    “拦住我?凭她拦得住!”

    邢飞安耐不住怒火。他还真想知道,秦逸可会否为了林司尘,与他兵戈相向,然而,未及出招,即见一把长剑悄无声息放到秦逸可肩头。

    惊讶的还有秦逸可,她失望地瞥了一眼肩头上林司尘的长剑:“大师兄,你不要一错再错。”

    “我错?”林司尘冷笑,“若不是你们,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那个人,他灭我剑宗,断我前途,我这一辈子都毁在他手上!”

    “你想怎样?”邢飞打断他的话,狠狠咬着嘴唇。又一次,敌人拿女人威胁他。

    林司尘道:“只要你用剑刺穿自己的腿,我就放了她。”他知道,若要邢飞自己杀了自己是不可能的,但只要邢飞腿受伤,就没法再追他。

    “林司尘!”秦逸可怒道,“你不要伤害他!”

    “住口,没你说话的份!”林司尘手一颤,剑锋蹭到皮肤上,立刻沾染上鲜血,“师妹,师父从小就教我们何为忠义。如今盛国都没了,你难道感受不到亡国耻辱吗?”

    剑锋再推进一分,抬眼道:“邢飞,你扮作赵原娶我师妹,你不是爱她吗?难道为她做一点牺牲都不肯?或者,你想跟我这个连师父都敢杀的人赌仁慈,看我下不下得去手?”

    邢飞没再说话,朝手中剑看了一眼。翼遥死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秦逸可身上。

    乌云蔽月,再不犹豫,他手腕一翻,举剑往自己腿上刺去。

    “不要!”秦逸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林司尘大惊,慌忙撤开剑。若慢一步,她瘦小的脖子就要被割断。

    邢飞跌跪于地,剑没入腿中直至剑柄处,白色的衣衫立刻被血染得鲜红。林司尘趁此机会迅速逃离。

    秦逸可飞奔到邢飞跟前,手忙脚乱地撕下衣角布料,要给他包扎伤口,却被邢飞抓住手,动弹不得。

    “在你心中,是我重要,还是林司尘更重要?”他神情严肃,带着愤怒和不甘。

    “当然是你!”秦逸可想要挣脱出双手,却被他抓得死死的,心里着急,连声说道,“我脑子里装的心里想的都是你,我爱你,很爱你,你放开我,让我先替你包扎伤口,你流了好多血!”

    邢飞这才将她搂于怀中:“这次姑且原谅你。”

    秦逸可生怕弄疼他,赶忙推开:“小心伤口。”

    邢飞斜下给了一个眼神:“你看。”

    地上,许多细细碎碎的薄片泛着银光。

    “碎剑?”

    “我用内力把剑震断了。”他道,“所以只划破皮肤,不要紧。”

    方才她和林司尘离得远,加上月光暗淡,确没看得真切。

    “你看你,脖子还在出血。”邢飞怜惜地皱眉。

    秦逸可早忘了疼痛,柳叶眉梢沾着感动的泪花,情不自禁扑入邢飞怀抱。

    蒲草如丝,磐石无移,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暗夜无星辰,清冷弦月光,山风吹落梅花瓣,落到二人头顶。怀抱美人的邢飞,看的方向是林司尘逃跑的方向,比月光更清冷的眸子里,不是温柔,而是肃杀。

第100章 江山易主你变了

    那天后,秦逸可跟随邢飞入宫,已在宫里住了月余,却很少看到邢飞,即便看到,他也总是形色匆忙,没能说上一句话。

    这日,她在花园小池塘边,用馒头碎末喂池塘里的游鱼。忽而水塘里溅起一簇水花,一颗小石子落于水里,惊开了聚拢的鱼儿。

    回头,一个高高瘦瘦的英俊男子出现在视野中。

    梁成誉坐到池塘边沿:“你说人是不是和鱼很像?聚了散,散了聚。”

    秦逸可把剩余的食物洒到水中:“你看,它们又游过来了。”

    梁成誉低头看鱼。如今他活动的空间只限一间屋子,和屋前这片池塘。鱼儿不知愁滋味,尚能在一方小池欢快生活,可人呢?

    “我宁愿他早日处置我。把我关着,却是何意!”梁成誉眼神空洞,像枯萎的花草,毫无生气。

    秦逸可道:“我相信,他还是顾念昔日情谊的。”

    “相信?”梁成誉冷笑道,“若是从前,我也相信。可是如今,你觉得,他还是昔日的他吗?”

    秦逸可无言,这话的确把她问住了。

    “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说着,梁成誉又扔了一块小石头到水塘里。

    秦逸可手里空空,再没有食物能让鱼儿聚拢。改朝换代、江山易主,身处其间的渺小个人,如池中鱼,无法抵挡历史的洪波。

    与梁成誉一聊聊到晚上,偶尔说起从前在将军府的时光,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久违笑容。

    回到正安宫,秦逸可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到内室休息。钻进被窝,发现被窝里面稠糊糊的,拿出手来一看,鲜红的血?

    慌忙下床,掀开被子!

    “啊!”

    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秦逸可吓得魂飞魄散,只一眼,目光定在了头颅上,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林司尘。

    “啊!”哀伤的叫声响彻整个房间,秦逸可趴在床沿,伸手去摸那头颅,想确认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惊喜吗?”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秦逸可回头,看到邢飞沉着一张脸,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站到自己身后。

    “你……为什么?”她红着双眼哭喊,“为什么杀他!”

    “你问我为什么?”邢飞反问,“这两年,他三番五次设计陷害,折我北舟将士,而后又拿你要挟我,还能饶恕吗?秦逸可,你为何这般伤心,是他杀了你师父,还差点杀了你,现在我替你报仇了,你难道不应该感激我吗?”

    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一阵风,吹得衣襟颤动,仿佛连着她的人,也被吹得颤抖。

    “你……好可怕……”

    看到女人惊惧的眼神,邢飞心下一恸,语气柔和下来:“好了,是我不好。你师兄已经死了,以后就不要再念着他了。”

    “就算你要杀我师兄,为什么还要把血淋淋的头放在我被子里,让我亲眼看到师兄惨死。邢飞,你太残忍了!”

    “你干嘛凶我,你不爱我了吗?”

    对上他略显慌乱的眼神,秦逸可心痛得说不出话来。这双曾经让她着迷的漂亮墨瞳,而今抹了寒冰,冻得人心灰意冷。

    “出去,你出去!”

    “逸可……”

    “别碰我!”

    邢飞不听,去亲她,挨了一耳光。

    之后,又有很长一段时间,秦逸可没见到邢飞。

    一天傍晚,她在宫中走迷了路,路过宫宇正殿,看到空荡的大殿中,孤零零一个身影。

    邢飞站在大殿最里面的龙椅旁,却不往龙椅里坐,只是抚摸着椅子上的金漆龙纹。

    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在父皇上朝的时候,偷偷跑到殿上玩藤球,就在龙椅后的空地跑过来跑过去。朝臣们很快被他吸引,视线跟着他移来移去。宫人不敢上殿,在偏门干着急。

    父皇恼他,索性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身旁,听朝臣议事。那是他第一次坐龙椅,第一次听到皇宫之外的事。

    他本该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本该在安逸的环境中生活,是贪婪自私的盛国人,剥夺了他的幸福。这位子,本该是他的!

    “哈哈哈!”邢飞大笑起来,“京都、皇宫,我回来了!”

    秦逸可默然离开。

    人都说皇宫如囚笼,她只道能同心爱的人在一起,便是被囚着也是幸福的。然而这里仿佛有种魔力,无形间改变人的心性,让人越发怀疑曾经的执着与坚持,到底是对是错。

    这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浴望的深渊,她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一步步走向深渊。

    数日后,夜里,邢飞再次来到秦逸可所住正安宫。

    “还生气吗?”

    正在梳妆的秦逸可,从妆镜里看到身后的邢飞。她起身行礼,而后摇了摇头,道:“不气了。”

    “朕今日想在你这里歇息。”

    “好。”说着替他解衣。

    灯烛熄灭,房中漆黑一片。

    被窝里:

    “你果真不再气我?”

    “不气你。都是我不好,以前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天下大势如棋局,布局,落子,胜负难定。她不管天下,只知人生太匆忙,匆忙得连一盘棋的时间,都是奢望。

    “飞,我最在乎的不是别人,是你,我希望你能找回自己。”

    “我一直都是我,不信,你现在试试……”

    ……

第102章 这辈子拿命还你

    外城城关,城破。

    蒙城率大军直奔皇都,留下云山双杰与两千军士断后。

    北舟守城军可谓全军覆没,仅余下数百人还在负隅顽抗。

    梁成誉被逼到城头上,身上多处负伤,英俊的脸伤口纵横、血流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

    征南军已经入城,他没能守住,邢飞不会给他解药,他早晚都得死。但他依然坚信那句话: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谁知道会不会有转机呢。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被泼了一盆透心凉的水。因为迎面走来的两个对手,手持长矛,左边那人的矛尖为蛇形刃,右边那人的矛尖为倒勾双面刃。

    此二人,乃云山双杰两兄弟,高手榜排名第二和第三,单人实力仅次于已故的前武林盟主,双人联手,算是盛国最强!

    蒙城曾与梁成誉并肩作战,知梁成誉勇猛,特意留下云山双杰,为的就是除掉这个劲敌。

    面对二十万大军,梁成誉不曾认输,面对实力可怖的云山双杰,他却心灰意冷。身负重伤的他,在他们手里撑不过一柱香。

    砰!兵刃碰撞出火花,梁成誉一击则被打趴,半跪在地上,拿刀撑着身子:“两个人欺负劳资一个重伤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蛇矛那杰喝道:“跟个卖国狗贼,讲什么英雄道义!”

    钩矛那杰道:“大哥,别被他的话带沟子里。”又冲梁成誉道:“蒙将军说了,取你首级赏金千两,我们就是吃定你了,怎么着?”一抖长矛,击出。

    砰!梁成誉刚刚跳起,又被钩矛压下,换了个地方跪倒。

    “我他么…”话未出口,肩头挨了一矛,伤口深可见骨,那矛尖呈勾状,砍下后立刻拉回,将梁成誉撂倒在地,另一杰的蛇矛跟着刺来。

    梁成誉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避开蛇矛,妄图站起来,这时勾矛从天而降,砸在他大刀刀面,震得他虎口发麻、双腿打颤,又一次跪在地上。

    三跪之屈辱煞红了梁成誉的眼,可苟延残喘的他没有丝毫办法。眼前蒙着一层血光,看什么都是红的。

    “乖乖把脑袋伸过来,省得浪费我们时间。”钩矛人看了看暗下来的夜幕,有些着急,处理完这里的事,他和大哥还要赶去相助蒙将军,“你听,城下你的士兵在哀嚎,你已经孤立无援了!”

    耳朵也是嗡嗡地响,充斥着城下传来的厮杀,到此刻,梁成誉已经相信,他的生命,是真的要结束了。

    “将军!”一个士兵跑上城头,满身血倒在云山双杰脚下,竟是征南军士兵。

    “怎么回事?”钩矛人警惕地抓起那士兵的衣领。

    士兵奄奄一息,道:“杀来了……北舟……”

    蛇矛人大惊,以为是北舟主力回城,慌忙趴在城头,遥望城周状况。

    城下堆尸成山,活着的北舟士兵寥寥无几,征南军亦死伤大片。并没有北舟主力的迹象,然而士兵们都惊慌地拥向城墙内侧。

    内侧城头,伴随着铿锵的脚步,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打狗也要看主人,我没让他死之前,谁敢动他!”

    登城马道上,三尺长剑拖地,浴血银甲的战士,徐徐而来。

    他的身上脸上都是血,却没有一处伤口,他往前走着,身后跟随的千余敌兵蠢蠢欲动,空拿兵器指着他,却没有一个人再敢靠近。

    一个人!蛇矛人脸色沉了下来,钩矛人往前一跃,横矛一拦,使那孤身前来的战士,步伐一顿。

    “尔乃何人,竟来送死?”钩矛人冲邢飞喝道。

    “老弟,回来!”蛇矛人大喊。

    刹那电光火石,钩矛人险险接下邢飞一招。

    他在高手榜排名第二,功夫比他大哥还要高上一筹。前盟主死后,他横行武林,可谓无敌,越发轻慢对手。幸得兄弟默契,他听出大哥语气中的示警,才未失先机。

    梁成誉拼着最后的力气跑到邢飞身后。这下好了,二对二,他也是有人撑腰的人了,虽然这个人把他当狗。

    邢飞看了一眼满身伤痕的梁成誉,皱眉道:“怎么这般没用?”

    “能不能不要出口就伤人,我好歹是在给你卖命。”梁成誉翻了个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人怎么可能抵挡千军万马?你厉害,你来试试?”

    话落即战,蛇矛与钩矛一左一右、一进一退,可攻可守,互为增补。这正是云山双杰的厉害处,如蛋清蛋黄,混合起来可产生第三种味道。双矛混攻,威力无穷!

    邢飞所使之剑非为九重龙影,实力削弱大半,但还是进逼得双杰退至墙角。梁成誉则护他身后,斩杀偷袭的士兵。

    墙角,云山双杰的矛被狭窄空间限制,矛矛刺在城墙上,阻了回撤速度。

    原来这就是对手逼迫他们到墙角的目的,蛇矛人妄图打破限制,大喊:“老弟,上面!”

    钩矛人踏着大哥肩膀,往上翻了个跟头,想越到对手身后。

    “老弟,上!”梁成誉亦喊了一嗓子,把肩膀送到邢飞脚下,“打他!”

    砰!

    一剑于上空斩落,钩矛人拿矛柄挡,被强劲力道弹回,跪到地上。

    再次蹬地跃起,又挨一剑,跪回原地。

    此时,蛇矛人攻向梁成誉,梁成誉连忙后退,邢飞落地后,立刻追上,替他挑开蛇矛一击。

    “愣着干嘛!围住他们!杀!杀了他们!”钩矛人从地上爬起,冲千余士兵大喊。

    蛇矛人抽身退后,让士兵先消耗对手。

    兄弟二人汇到一起,递了个眼神,当即达成默契,先攻梁成誉,把他的人头斩下,再对付那个棘手的对手。

    那方士兵拖着邢飞,这方云山双杰直奔梁成誉而来。

    城墙边沿,梁成誉闪开一记蛇矛,却被钩矛钩住战甲,一钩撂下城头。

    他俯着身子栽落,正正看到城下士兵举着戈矛,就等着把他扎成刺猬。一惊惊出冷汗,身形一顿,领口被人扯住。

    他知道是邢飞,随着邢飞一带力,他重新掠上城头。

    邢飞趴在城墙边沿抓梁成誉,只这一瞬暴露的空门,就被云山双杰抓住。

    双矛自后背袭来,邢飞听得风声,闪开蛇矛,却没闪过钩矛,回身即见钩矛尖当匈刺来。

    噗——

    他感到匈口一痛,茅尖刺入少许。

    然也只是刺入少许——面前,长矛自梁成誉前匈穿入后背透出,茅尖混着梁成誉的血扎到邢飞皮肤。

    方才,梁成誉掠上城头,即刻闪到邢飞身前,替他挡下致命一击。为了不让长矛深入,梁成誉双手于匈前,紧紧握住矛柄,嘴里念叨::“劳资轻功够快吧?”

    钩矛人回撤兵器,因被梁成誉拽住,他加大了力才拉回,在梁成誉身上拉出一道月牙形窟窿。

    矛这一阻,剑光一闪,破空一声巨响,钩矛人从头顶至脚底,被劈成了两半。

    气劲中,两半边身子,一半砸向士兵,一般飞到蛇矛人身上。

    蛇矛人怔住了。

    哐当,钩矛落地,梁成誉再也支不住,倒在邢飞怀里。

    “邢飞,我上辈子一定是艹了你祖宗十八代,这辈子才会拿命来还!”

    “你住口,都这样了还骂!”

    “劳资心爱的女人为你而死,现在我也要被你害死了,你不让我骂,我他么心里不痛快!”

    他匈前的血像泉眼一样冒血,邢飞以愤怒掩饰慌乱,道:“叫你别再说话!血按不住!”

    “我……”嘴里也开始呕血,混着内脏残片,梁成誉只觉得浑身哪儿都疼,像散了架一样。

    看到梁成誉闭上眼睛,邢飞终是慌了,急切地喊:“梁成誉、梁成誉……哥、哥!”

    “喊什么?”梁成誉咳了几声,“别喊了,我还没死呢。”

    邢飞把他放下,让他靠城墙坐着,而后立于他面前,背对他,面向千余敌军。

    少了钩矛之杰的掣肘,仅蛇矛一杰不足为惧。邢飞斜着长剑,剑尖点在地上,剑身上的血顺着血槽滴了一地。

    “你给我好好看着,看我一个人,怎样抵挡千军。”

    语音方落,敌军冲将上来,梁成誉模糊的视线中,邢飞始终护在他身周。一丈的半圆范围内,似有一道无形屏障,没有一个敌人,能跨过此屏障。

    素来沉稳的蛇矛之杰痛失亲弟,打起来失了理智,反落下乘。

    大风拂过,尘土漫天飞扬。天上一声惊雷,乌云汇聚,就快下雨。

    邢飞整个人像从血池中走出,雪亮眸色、清冷面目,浑身散发的邪气与杀气,似乎要把天地都吞没。他就站在原地,脚下的地面不断有头颅落下翻滚,黑色的靴,泡在血浆中。

    惊叫声、呼救声、喊杀声……记忆的画面再次重叠。

    十六年前,他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无力回天。十六年后,他运筹帷幄,竟将最好的兄弟葬送死地。

    这一辈子,他有很多事情都后悔,却无法停止,前进的脚步。

    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无字剑术,第七重;

    帝遣江神长守护,八柱蛟龙缠尾——八重;

    问蓬莱何处,风月依然,万里平江!

    九重!

    一气呵成,邢飞将无字剑术使到最高境界。自开国战神以来,他是第二人。

    梁成誉努力睁着眼睛,视线越来越模糊,天地从一开始的血光,变作灰蒙蒙的混沌。

    从仰视的角度看过去,邢飞仿如战神临世。梁成誉觉得,自己方才脑袋发热替他挡矛,不光是兄弟情义使然,还因为,他相信邢飞,是那个能够结束数百年战乱之苦的人……

    泽谷。

    蒙城怕北舟国君逃跑,选了最近的路。

    兵临泽谷之时,军师忧心道:“将军,前方路段狭窄,不如先行扎营,明日再进。”

    蒙城道:“不行,选择最近的路就是要一举占领皇城。若在此处耽搁,就白费了攻城所付出的努力。”

    军师:“可是日已西沉,天色不早了。”

    “那就速速行军,趁还看得见,赶快通过此地!”

    蒙城正要下令,军师又道:“将军谨慎,峡谷之地最易设伏,还是先行打探,明日进军为妥。”

    “军师安心!”蒙城笑道,“若然北舟在此设伏,又岂会在外城置重兵严防死守?不是该诱我来此吗?我若不走这条道,埋伏也无用,反倒分散了兵力。”

    军师沉吟。想起外城北舟守卫的决绝,便也觉得蒙城的话有几分道理,可他还是有些疑虑,再劝道:“云山双杰也还未到,不如等等他们。”

    “以云山双杰的武功,很快便能赶上,不用等他们。”遂令道,“进军!”

    军师拦阻不住,只好跟在蒙城身旁,听他边行边解释:“北舟新皇在我手下已连败两场,我对他了如指掌,他玩儿不出什么花样。这第三场,我要他永无翻身之力!”

    顷刻,二十万大军径入低洼泽谷。谁知入得谷中央,一声雷动,天下起雨来。

    泥泞的道路没过膝盖,马行困难。蒙城战马被困,一时烦躁,下令加紧行军。

    忽然,峡谷周遭山丘高地,落下许多飞石。

    飞石砸出血光,顿时哀嚎遍地,人仰马翻。

    “有埋伏!”征南军乱了阵脚。

    只听战鼓雷鸣,丘岭林中,旌旗林立,箭羽自天空遍布而下。

    “大家不要乱!”蒙城面色铁青,强自镇定指挥作战。

    只一瞬功夫,泽谷血流成河,天空为之哭泣,狂风大作,大雨倾盆,地面火速成为吞没人马的沼泽,箭羽飞石成为最强利器。

    “杀!”北舟锐甲据高而下,势如破竹,一夜功夫,以三万军将,破敌二十万,终结战争。

    邢飞的骄兵之计,从下令火烧征南军军粮时,已经实施了。

第103章 天下归一何谓侠

    皇宫。

    “梁成誉!”

    “陛下,你醒了。”白宁扶邢飞坐起。

    脸色苍白的邢飞抓着白宁的胳膊,急切问道:“梁成誉呢?”

    “在他房间呢。”

    “他怎么样?”

    “情况很不好。”白宁道,“三日前,你与梁成誉晕倒在外城附近山林,我找了一日才找到你们。究竟发生了何事?”

    “以后再向你解释,我去看看他。”邢飞翻下床,径直往梁成誉房间走去。

    刚好医者在换药,邢飞清晰看到梁成誉胸口被长矛刺穿的窟窿。这样穿胸而过的重伤,换作任何人都承受不住,早该没命了。

    可那日,邢飞凭一己之力,斩杀云山双杰与千余敌军后,便将奄奄一息的梁成誉背到僻静山林,以毕生修为替他续命,方保他到此刻。

    无字剑术开创之初,秉着仁者精神,附带了一套克制机制,伤人的同时亦会伤己。此前邢飞有内力护体,尚能压制反伤之力,当功力散尽时,便再无法承受,与梁成誉双双晕倒在山林里。

    医者换好药后拜退,邢飞却在梁成誉房中一呆就是一天。

    轻咳,喉咙腥甜。无字剑术的最高威力,在此之前,还没人见识过。自然,这反噬之力,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没想到一生辛苦,功业将成,生命却要走向枯萎。也是到了生死的地步,他才发现,自己竟被仇恨和浴望蒙蔽了双眼,险些忘记因何而出发。

    窗外落花纷飞,暮春了。

    西北战场的捷报已经传回,陈远宁不降,邢飞下了杀令。

    秦逸可闯入梁成誉房中,是来寻邢飞的,她指着昏迷的梁成誉,满目悲伤:“你看看梁成誉,他已经被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也许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现在你又要杀陈远宁吗?他们曾经都是你的朋友啊!”

    邢飞却道:“陈远宁不降,便只能杀。我时日无多,只想尽快结束战争。”

    “什么叫时日无多,就那么心急吗?”秦逸可扯着嘴角连连冷笑,“权力、地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邢飞道,“也许我错了,可我已经不能回头。”

    再无言,他望着那个娇小身影愤然离开。

    北徐州的硝烟已散,战场狼藉。一将功成,万骨枯朽。

    “邢飞!你把他还给我,你把陈远宁还给我!”

    锦萝在邢飞寝宫大哭大闹。他甚至不知道锦萝是什么时候跟陈远宁认识的,原来这些年,他的眼中只有目标,从未留意过身边的人事,和沿途的风景。

    “邢飞!从今后,我跟你断绝叔侄关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气头上的锦萝,狠狠踹了他一脚,哭着跑出房门。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他什么也没有了。

    宫门。

    秦逸可出宫,并没有侍卫阻拦。背对宫门,泪水绵绵无尽,怎么也止不住。

    不能相守,那就放弃吧。相忘于江湖,不是不爱了,只是,选择不同。

    京都。

    开国大典,举国同庆,从此再无分封国,天下归于同一。

    新朝建立初,颁布新法:废除奴隶制,各族平等,置郡县而居,族人皆可入朝为官。

    新法实施初年,在一些顽固之人的煽动下,民族偏见尤甚。第二年,国君甄选各族秀女入宫,皆纳为妃嫔,为其繁衍后嗣。

    在国君的带动下,官僚百姓多有效仿者,迎娶异族女子,数年过去,逐渐消除了种族偏见。

    又是一年暮春,邢飞于御花园看花。

    凉风徐来,花舞漫天。他伸手,让蝴蝶一般的花瓣轻轻停落于手心,同时,亦有鲜红的血滴在手心上。邢飞往唇角一摸,摸了满手的血。

    翌日,国君病危,太医束手无策,官府张贴皇榜遍寻名医。秦逸可呆立于皇榜前。

    “我时日无多,只想尽快结束战争。”

    脑海中回响着邢飞的话,眼泪无声地落了满脸,秦逸可神情恍惚地走在回家路上。

第101章 守皇城终结之战

    时北周主力往西北进发,包围北徐州,意在歼灭以武林盟主陈远宁为首的武林势力。

    北周皇城空虚。

    原盛国征南将军蒙城抓住机会,率征南军暗度陈仓,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就快到达京都外城郭。过了外城郭,就是皇城。

    皇城中心,皇宫。

    “陛下,眼下情势危急,当速速召回蔺将军!”吴朔于偏殿向邢飞进言。

    “不妥,若是北徐之敌得知,必然发动反攻,到时只会令我军腹背受敌。”邢飞斟酌后说道,“征南军深入腹地,粮草为其命脉,一旦军粮供给不上,军必退。谯州一战,蒙城曾经火烧我军粮草,朕又何尝不可效仿,故技重施?”

    “蒙城久经沙场,自知军粮重要,必有重兵把守。”吴朔道,“老臣认为,撤西北战场,回守京都,方为上策。”

    “西北战事胜券在握,此时不进,拿下西北,更待何时?”邢飞有些怒意,“况且现在撤军已经来不及。京都尚有五万军士,传我号令,分兵两路,声东击西,火烧征南军粮草!”

    吴朔再三相劝:“陛下万不可意气用事,逞一时之强啊!”

    邢飞却道:“吴将军不必多言,这一仗由我部署。”

    数日后。

    士兵向吴朔禀报:“将军,敌军识破计策,我军还未入得敌方粮仓,遭遇伏击,伤亡惨重。”

    吴朔长叹道:“陛下一意孤行酿此祸端!我要见陛下!”

    征南军驻地。

    蒙城的笑声充斥营帐:“北舟竖子,太小瞧老夫了!跟我使声东击西的小计,还差点火候!也不想想火烧粮草,最初还是本将军给他们上的一课!”

    他以征南军之名,打着为先皇报仇的旗号,招揽人心,收编盛国余将。并早与陈远宁互通书信,令其多次向北舟挑衅,为的就是分散北舟兵力,好趁其根基未稳,一举收复京都!

    刚刚入主京都的北舟,不知休养生息,果然再耗国力,向西北进发。

    此乃自取灭亡。

    北舟新皇,不过如此。

    翌日,皇宫偏殿,吴朔、白宁诸将同邢飞秘议。

    吴朔道:“陛下,征南军二十万,而我军留守京都的将士,不到五万,简直是以卵击石。老臣建议,不如先行撤离皇宫,待与主力汇合,再从长计议。”

    “撤离皇宫?”邢飞皱眉,“这不等于不战而败吗?我不但不退,还要诱敌深入。”他指着地图,又道:“此处叫泽谷,是皇城通往京都最短的路线,乃低洼泽地,若好好利用,一万锐甲可破百。”

    “作战不是儿戏,岂可纸上谈兵凭空想象!”吴朔对邢飞此前不听劝阻,执意攻击征南军屯粮地,已经不满,“蒙城老谋深算,岂会不察地形,轻易进入泽谷!此计行不通,请陛下不要再作此打算。”

    邢飞不置可否,终止继续下议。

    与此同时,征南军进逼京都外城,一时间,外城城关,尘嚣漫天。

    正午。

    “陛下不听臣言,如今皇城快守不住了!”吴朔满腔激愤径入邢飞寝宫,见白宁也在。

    邢飞对白宁道:“传我令,让将士们死守外城,不得放敌军一兵一卒入城!”

    “如今知道心急了?”吴朔忧心忡忡,“死守外城,不过是徒增伤亡啊!陛下,请听老臣劝,成大事能屈能伸,暂时撤离,又不是不回来。现在下令,还来得及!”

    邢飞尚未顾及吴朔,只与白宁说话:“白将军,散布言论让敌军细作得知,说朕贪恋皇权,不肯退守,要与征南军拼个鱼死网破。”

    “是。”

    白宁退下后,吴朔冷言道:“贪恋皇权……这才是陛下的心声吧。”

    邢飞瞅了吴朔一眼,不追究他无礼冒犯,转身面向门外,望着远处的蓝天,说道:“这场仗,已经打得太久,朕不撤,是想早一点结束战争。”

    吴朔连连摇头:“从前的教主,为护族人,不惜牺牲自己。而今的陛下,为了虚位,却要牺牲一城的战士……”

    “吴将军,你若是累了,就歇息一段时间。”

    “撤我职是吧?”吴朔当即摘了官帽,退出邢飞寝宫。他是看着邢飞长大的,邢飞也一直把他们这些老臣当作长辈对待,因此他时常忘记君臣礼仪。这才发现,当年的小皇子,毕竟是长大了。

    梁成誉窝在小房间内,准备睡个午觉,刚躺下,邢飞来了。

    他慌忙站起:“您老人家舍得大驾光临了?怎么,想好如何处置我了?”

    邢飞抬手扔了颗药丸给他:“这是这个月的解药,我要你替我守皇城。守住了,我便把你身上的毒解了,还你自由。”

    “成交!”

    外城,太阳刚刚升起,城门的仗打响了。

    守城将领是梁成誉。

    城下黑压压一片,副将走到梁成誉身边:“将军,想必你也察觉,陛下是打算牺牲我们吧。”

    梁成誉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道:“跟了邢飞,你后悔吗?”

    副将道:“谈不上后悔。重回京都,是每一个北舟人的梦想。我们战斗,不光为陛下,也为自己,为想保护的家人,为千千万万北舟子民不被异族屠戮。你呢?你本不是北舟人?”

    “我,不过是想争取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虽然邢飞答应守城后给他自由,但双方都心知肚明,面对二十万大军,不就等于是个死吗?

    攻城敌兵攀云梯爬上城头,城头守军拼尽全力也难以抵挡。

    一个士兵匆匆跑上城头:“将军,敌军开始撞城门,城门快守不住了。”

    “增派弓箭手!”梁成誉道,“副将,随我出城迎战,决不放一人入城!”

    副将:“是!”

    梁成誉出城,持刀立马,与蒙城相面而立。

    “卖国求荣的狗贼!”蒙城于马背上高声骂道。

    “国?何谓国?”梁成誉本来就不是盛国人,他不知家国荣誉,只知身为奴族的东祁,从来都是任人宰割的蝼蚁,“古来征战,有多少人出于权利野心,又有多少人,是真正为百姓谋福。五国割据混战,数百年来无休无止。家未安,何谈国!”

    蒙城不想逞口舌之能耽误时间,遂下令:“取敌将首级者,赏金千两!”

    厮杀持续了整整一日,从清晨打到日暮,北舟两万将士终被二十万征南军吞没。

    城门大开,梁成誉领残余不足数千人,以身作盾,在城门前形成一道阻挡敌军的人肉屏障。

    蒙城万万没有想到,北舟军将为护都城,这般不要命。但他依然不屑一顾,成竹在胸:这些人,不过是强弩之末,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话分两头,皇城一战于清晨刚刚打响,邢飞站在宫门前望楼上,远远望见外城城郭的尘烟。

    偌大皇宫,将士已出征,顿有人去楼空之感。不知为何,他忽然忆起很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与梁成誉初识,在一个雅致小茶寮。

    茶寮很小,只有两张小方桌,其中一张被别人坐了,他只好和梁成誉拼桌。

    “老板,我要酒,怎么给我茶呢?”梁成誉不耐烦地敲桌子。

    “你都赊了多少账了,当我傻吗?还想喝酒,你喝得起吗?”

    “狗眼看人低,少废话,拿酒来!”愤怒地一拍桌子。

    “要酒,先给钱!”

    梁成誉在身上摸了半天后,愤怒立马转为赔笑:“不好意思,我今天又忘带了。”

    “没钱装大爷……”在老板劈里啪啦的奚落中,一锭银子递到老板眼前。

    于是,梁成誉喝到梦寐以求的好酒,眯着弯弯的眼笑道:“这位公子,咱们萍水相逢,你便替我付酒钱,够爽快!一酒之恩,我梁成誉记下了,你这个朋友,我梁成誉交定了!”

    他不知道,梁成誉当即打了在往后的日子蹭吃蹭喝的主意。

    梁成誉也不知道,他给钱,只是因为桌子被敲得晃悠,茶水荡出来,弄脏了他的衣服。

    “不用你感激我。”

    他记得那时,自己对梁成誉的态度,并不怎么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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