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方寸之间有河山
秦逸可和厉真人正对弈间,忽听弟子来报:
“师父师姐,不好啦,胡师兄与人比试,受了重伤!”
胡齐住处。
厉真人和秦逸可赶到,围在胡齐床前的一众弟子,自动让出位置来。只见胡齐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厉真人拉起胡齐手腕把脉,胡齐这才睁开满含泪光的双眼,委屈地喊了一声:“师父。”
秦逸可松了口气,对胡齐的可怜模样于心不忍,问道:“哪个师弟伤你的,不懂点到即止吗?”
“哼!”胡齐白了秦逸可一眼,别过脸去。
秦逸可:“……”
一众师弟交头接耳,终于经不住师姐大眼逼视的张虎,心虚地道:“就是那个……那个小白脸。”
“哪个小白脸?”秦逸可又问。
李俊道:“师姐,他说的是赵公子。”
赵原!秦逸可只觉不可思议,转念及胡齐都伤得起不来床,那不会武功的赵原岂不更惨烈?一时焦急,冲口问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听到师姐这般质问,胡齐心中的委屈泛滥成汪洋大海。他就知道!师姐已经被小白脸勾了魂儿,把大师兄忘得干干净净!
“师姐,你就只关心他!你不应该问,他把我怎么样了吗?”胡齐气得声音颤抖,听起来像撒娇。他想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受耻辱的是我,是我啊!有没有搞错?
“无妨无妨。”厉真人却在此时笑起来,“只不过是吃坏肚子,休息一会儿当无碍,回头熬点陈皮水给他喝。”
“吃坏肚子?不是比试受伤吗?”秦逸可拿问询的眼神看向师弟们。
方才来真虚阁禀报的弟子低下头,支吾道:“我看到胡师兄被抬进来,以为受伤了。”
高大宝把比试经过叙说了一遍,怕被师父师姐责怪,掩饰说道:“师姐,我们这是为你打抱不平,那小白脸根本配不上你!”
真是一帮可爱又可气的师弟!打也不该骂也不是,秦逸可没辙,只好对厉真人道:“师父,我去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
客房。
赵原的房内空空荡荡。
秦怡可正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忽听得门扉“啪”地一声响,转头便见赵原虚弱地靠在门上,对她说道:“你怎么来了?刚好,扶我一下。”
她没好气地扶他进屋,问:“吃了多少?”
赵原躺在椅子里,打了个饱嗝:“二十八个。”笑了笑,又道:“比你师弟多一个。”
“傻吗你?”秦逸可看他的情况比之胡齐好不了多少,虽然赢了比试,罪也是实遭的,“是我剑宗失礼,算我欠你的。”
“这是男人之间的对决,与你无关。”
“噗——就吃点儿山果也能称作‘对决’?”
“当然了,你别嘲笑……呕……”
赵原接连吐了好几次,秦逸可只好留在房中照顾。
晚上,他精神恢复了点,秦逸可抱了个大棋盘过来:“来来,咱们下一盘棋。这两天跟师父下,一盘都没赢过,太没意思。”
江湖皆晓,剑宗宗主绝技有四:剑术、奇门术、茶道、弈棋。
秦逸可的剑术与茶道尽得师父真传,已属上乘,奇门之术亦有数年修习,唯独棋艺,还在初学浅尝阶段。
二人坐定,沏了茶。茶佐棋,人生一大快事。
秦逸可执白,走先。
棋子落三分之一,白子密密麻麻,大有进攻之势。赵原瞅着,随意放下一子黑棋。
“你不能走这里。”秦逸可道,“走这里是死棋。”
“是你下还是我下啊?”
“好好,你下。”
没想到几子过后,白子被反杀,黑子走活。
“看来一开始你就布了一局柳暗花明,引我上钩呢。”秦逸可黛眉轻颦,略作沉思。
“见招拆招,并未布局。”赵原回答。
一番攻城掠地,秦逸可渐露笑颜,看着胸有成竹的盘面,啧啧道:“你是有点小聪明,但只是被动地见招拆招,没有自己的布局进攻思路,这样不行的。”
赵原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怕什么?”
自己长那么高,还说什么高个子顶着。秦逸可腹诽了几句,随即自信地道:“你终会落败于我。”
“输赢不重要。”
“真想知道你觉得什么重要。”秦逸可不屑地斜了赵原一眼,心道赢不了就说不重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气量真真狭隘。
“吃饭睡觉比较重要。”赵原笑。
“呵。”秦逸可也扯着嘴角嘲笑起来,“不通谋略,无甚志向,你的人生注定平凡。”
“平凡难得。”赵原落子,抬眼,“什么是谋略?你知吗?”
这可问到点子上,秦逸可大眼睛一眨巴,说道:“棋术亦为谋术,筹谋之道,在谋定而后动。韬略于胸,可决策山河!”
这是师父教她的,她满心期待看他折服的模样,却听他不以为然地道:“方寸棋盘,岂可决定山河?”
“方寸之间有大学问。”这两天跟师父学了不少,就差没地方显摆,秦逸可侃侃道来,“生活处处见谋术,你来我往,高低自分。”
得意地拾起一大片黑棋:“你输了。”
“甘拜下风。”赵原拱手。
其实他不爱下棋,觉得生活里已经有那么多需要思考的琐事,能偷个闲时,干嘛要绞尽脑汁在棋盘上争输赢?论高低?
可惜秦逸可兴致尚高,道:“再来一盘。”
时光流淌,棋子起起落落。
赵原困得想打哈欠,怕扫秦逸可的兴一直忍着。而秦逸可灵动的双眼依如之前,不知疲惫似的,再次提醒:“你不布局,就会落进我的圈套哦。”
“我有自己的走法。”他困且困,还是很认真地思考棋局,耐心陪伴。
三局皆胜,秦逸可每局都赢个一子半子。这种险赢比单方面碾压更能带给人成就感和满足感。
赵原活动了一下手腕,看了看黑尽的天色,心想这下她该心满意足地回去睡个好觉了吧。
谁知秦逸可扬眉道:“相信我说的了吧?格局谋划,是对弈基本功。不过我也不是欺负新手之辈,这样,我教你几种常见布局,等你学会了,咱们再比一盘。”
还要比?剑宗弟子这么爱‘切磋’么?赵原倍感无奈,指了指棋盘:“你看这些方格,像不像一张大网,把双方棋子都束缚其中。”
秦逸可:“这叫规矩。”
他又指着纵横交错的小点:“这儿一共有三百六十一个小点,除去角星的四子,第一手棋就有三百五十七种落法,第二手被对手占去一位,则余三百五十五种走法。你看,光起手两棋的组合变化,就有十万多种,更别说整个棋盘了。”
“什么意思?”秦逸可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算的,再说,算这些有什么用?
赵原道:“世间万物变化无穷,唯变,才是不变。变,讲究出其不意,若耽于谋篇布局,恐会瞻前顾后,被对手识破先机。”
他的说法与师父教的“谋定后动”背道而驰,秦逸可不能认同:“雨雨绸缪,临渴掘井,为时晚矣。”
“不是不绸缪,但也不必盘盘谋划。”
“反正我赢了,说明你的道理行不通。”
“殊途同归,你便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吧。”赵原道。
三局以来,他每一次都能猜出她的意图,所以才不偏不倚、投怀送抱到她布置的圈套里。一开始她不就说,在师父手上没能赢,想赢个几盘吗?
他的目的,是她高兴。
见赵原有了倦意,秦逸可轻叹:“算了,你不想学也罢,我总不能强人所难。”
“学。”赵原强打精神,“再下一盘,一边下,你一边教我好吧。”
“不下了。”她收拾棋子。
像赵原这样的贵公子,根本不需要什么技艺就能衣食无忧。她这又是传他剑法,又是教他弈棋,虽出于好意,望他上进,却没顾及到,人家不一定需要,自己何苦好为人师呢?
己所欲,亦当勿施于人。
第17章 贫贱奴隶冻死骨
夜里,将军府大门的两盏灯笼洒下光辉,一左一右两座大石狮子,被灯火照得一半明暖一半清寒。
西厢。
从乱山回来后,秦逸可发觉自己又回归了无聊生活,每日早早便钻进被窝。屋外天已黑尽,偶能看到巡逻侍卫走过的零星光亮,听到街道上传来的打更声音。
屋内亮着一盏油灯。
睡觉不熄灯是赵原的习惯,起初几日秦逸可半夜醒来把灯吹熄,心想他已经睡着,熄灯也没关系吧。没过多久就在睡梦中听到赵原喊自己,好似要确定旁边有人,他才能安心。
有时秦逸可被喊得烦了,就骂:“你要是害怕,就自己起来点灯,不要再喊我,跟个幽魂似的!”
这晚赵原坐在书案前,就着油灯看书。
“还不睡吗?”秦逸可披着大衣从屏风后走出。
“打扰到你了吗?”赵原问。
“没,我只是有点饿。”秦逸可边说边走到桌前,左手拿着一块枣糕吃,右手端着盛糕点的小碟,坐到赵原旁边,“你吃吗?”
“嗯,给我一个。”他张开嘴,手里还拿着书和笔。
她顺手掰下一块点心丢他嘴里:“真懒。”
赵原一边嚼着食物,一边神情专注地查书,在纸上做记录。腰背笔直,眸光掩映灯火,跟学堂里的乖乖学生一个模样。
“你在看什么?”秦逸可好奇地凑着脑袋。
“我在查奴隶制度的起源。”赵原道,“据记载,数百年前各个部族之间已有贩卖奴隶的行为,那时弱者为奴;后来,北舟、南盛、西末、西柔、东祁五族立国,是以异族为奴之端始;而后北舟统一中州,奴御其他族群;至如今北舟灭,统一再次被打破,末、盛两国分立西东,而归顺盛国的东祁,便沦作奴籍。”
“这些事也不是什么秘闻,还用查书吗?”
“我之前生了场病,现在很多事情都记不清,需要重新去了解。”赵原道,“而且我查书,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破除奴隶制度,让每一个人,都受到公平对待。”
“破除奴隶制度?”秦逸可第一次听到这么大胆的设想。五国混战已久,异族为奴的制度,实乃因积怨而生。虽然她也认为冤冤相报何时了,五国应该和平共处,但破除数百年根深蒂固的制度,没想过也不敢想。
赵原放下笔,一张五国的历史关系图勾勒成形:“可惜爹是武将,书房里大多是兵书,只找到这几本有关奴隶的记载,都是些基本信息,没什么用处。”
“人人都能被公平对待,如果能够办到,固然是好。”秦逸可道,“我有两个师弟,他们是东祁人,虽已成为我剑宗弟子,却被同门师兄弟欺负打骂。我教训过为首的几个师弟,毫不起作用。人的想法一旦固定,真的很难更改。”
赵原认同:“此事需从长计议。”
“那我帮你。”秦逸可眨着大眼睛。
女人明亮的双眸给了他信心和支持,赵原展颜笑道:“多谢娘子。”
秦逸可赶忙撇清关系:“我又不是帮你,我是帮大黑小黑。再说,锄强扶弱,乃侠之本分!”
“我打听到,西郊有个奴村,住着一些弱病、没办法做工的东祁人,我打算明天给他们带些衣食,有劳秦女侠相助。”
“当然没问题!”
翌日清晨,薄薄晨曦下,两人带着四个随从家丁,驾乘马车来到西郊。奴村偏远,晌午过后方到。
一进村,破败腐旧的气息铺面而来。说是奴村,倒不如说是乞丐村。
狭窄的街道积满了凌乱的垃圾和尘土,路边偶有一些饿死、病死的尸骨,无人清理,散发着阵阵恶臭。两侧房屋低矮残破,屋瓦不足以遮挡风霜雨雪,透过漏窗,可以看到相拥取暖的孤儿寡母。
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妇女在街上寻食,瞧见赵原一行衣着光鲜的不速之客,神情中均透露出畏惧、嫉妒和敌意。
“少爷,少夫人,这里又脏又臭,不如你们先回避,待我们把东西分给这些奴隶。”一随从讨好地道。
赵原摆了摆手,吩咐:“把东西都拿出来吧,我来分给村民。”
那随从听得“村民”二字,立刻收了声,捂着鼻子的手也放了下来。来时公子再三叮嘱善待村民,可这些贱民实在太臭,他没忍住便露出嫌恶,还说错了话。
赵原点明了“村民”的称呼,但没指责随从失言。他知偏见这种情绪,非一朝一夕养成,也非三言两语可改变。
随从们把衣服和食物从马车中取出,大包大包的热馒头,瞬间吸引了那几个瘦弱妇女的目光。她们一步一步围了上来,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渴望,似乎马上就要冲上前来抢食,但同时,又充满深深畏惧,如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
许是抢食被打这种事经常发生在,瞧他们这模样,秦逸可心里很不是滋味,主动拿起一个馒头,放到离得最近的妇女手里:“快吃吧。”
那妇女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一边啃一边感激涕零地望着秦逸可。跟着,旁边几个村民拥上前来,忐忑地接过赵原递来的食物。越来越多的人闻讯前来,物资很快分发不剩,可村民们围着马车不肯离开,随从们只好把马车掀开给他们看:“真的没有了。”
“我下次再多带些来。”赵原请大家散去,与秦逸可在村里巡视了一圈,发现还有一些老弱生病的人,躺在屋子里,没有分到衣食。
一个小男孩儿从身旁跑过,踢到石块差点摔倒,秦逸可眼疾手快,把他拦腰抱住。
“谢谢姐姐。”男孩儿像个花脸猫儿,衣服破烂,手中拿着一个馒头。
“下次别跑这么快。”秦逸可看了一眼那馒头,道,“怎么不吃,不饿吗?”
“我想留给我娘吃,怕它凉了,所以想快点跑回家。”男孩儿道,“我娘病了,好多天没吃东西了。”
赵原把小孩儿从秦逸可手里抱了过来:“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万万。”
“可以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吗?”
小孩儿看了看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这二位送馒头的恩人,随即点点头。
万万的家是一间破旧小屋——四面墙围着,屋瓦稀疏,东北角堆了些稻草当床,正中挖出个水洼,用于积漏雨,以免沾湿稻草。
“咳咳。”妇女看到小孩儿带了外人回来,起先紧张慌乱,在听了赵原的解释后,又充满感激。她把馒头分成两半,大的一半给了万万,自己只吃了一点。
“姐姐,你夫君呢?”秦逸可问,“你病得这般严重,他知道吗?”
那妇女瞅着衣着光鲜的秦逸可,摇头叹道:“夫人,您是不知,村里住的都是东祁遗民,并入盛国后均为奴籍,凡壮年男奴,要往边疆服徭役。这年头边疆战事不断,去了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咳咳咳……”说到悲伤处,止不住咳嗽,竟咳出一口血。
秦逸可赶忙扶她躺下。
“呜呜……我想爸爸了……”小孩儿在一旁哭,被赵原搂在怀中安慰。那妇女也被勾下泪来,场面好是伤情。
离开万万家后,赵原愁眉不展。这里比他预想的情况还要糟糕,村里人生病没人诊治,疾病一个传一个,根本没办法生存。
“我们带的食物不够,不如去附近再买些。”秦逸可心里难受,不甘就此离开。
“还得请个大夫。”赵原道,“看来今天得在这边住下。”
赵原和秦逸可到附近镇子请了大夫,给奴村生病的人一一瞧病,又与随从们把汤药熬好,照顾病人们喝药。
做完这些,已经深夜,主仆六人,在邻村一个简陋客栈住下,订了四间房,四个仆从两两一间,秦逸可和赵原则分房住。
房内,秦逸可解开束发玉钗,一身的疲惫随秀发一同散落。这一天虽然很累,但内心充盈。
她记得有一次,自己在教训完欺负小黑的师弟后,生着闷气向大师兄倾诉:“都是同门师兄弟,他们为什么不能对大黑小黑好一点!”
林司尘道:“师妹,这事儿你别再管,你这跟我诉苦,师弟们同样跟我告状,说你打他们。你也说了都是同门师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帮谁?”
“帮理不帮亲!”秦逸可理直气壮。
林司尘耐心劝慰:“大黑小黑是东祁人,东祁归顺,便是将自己的国运拱手让人。师妹你记住,天下是强者的天下,弱者是帮不完的。”
“帮不完就不帮吗?”秦逸可心里想说自己是来发牢骚的,不想听大道理。
“你以后就会明白,在你变得强大之前,改变不了任何人、任何事。”林司尘以身为师兄的口吻教导,“与其整天同师弟们置气,倒不如督促大黑小黑练好武功,让他们学会自保。”
人当自强,此道理无可反驳。
可此刻,秦逸可觉得,自己也没有变强,赵原除了将军公子的身份,自身毫不强大,她和赵原虽然改变不了奴隶的命运,但至少解了奴村人的病痛,让濒临死亡之人,生出希望。
很多时候,没到弱者的境遇,根本不知毫无凭借的他们,活着有多艰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总好过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
安静的深夜传来几声犬吠,屋顶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物件倒地声响,从隔壁赵原房中传出。
赵原出事了!
秦逸可心中一紧,提剑而出。
第18章 助奴村剑战飞盗
客栈客房。
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拿剑抵着赵原脖子:“别出声,把贵重东西都交出来,饶你不死。”
“包袱在柜子里。”赵原小心翼翼回答。
“别耍花样。”那蒙面贼人架着剑,推着赵原往柜子移动。
赵原不敢走太快,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太害怕,总觉得脖子上的剑在抖动,寒意丝丝侵袭皮肤,似在等待饮血狂欢。
从床到柜子的距离很短,却被赵原走出山高水远的漫长。走过挂衣木架时,赵原脚一勾,架子被踢翻,撞到洗漱盆具,发出一系列物件倒地声响。
秦逸可方才听到的,正是这个声音。
“我不小心。”
“怎么这么不小心!”蒙面人还未从惊怒中反应过来,砰地一声门栓自外被一剑劈开,一个还穿着亵衣的女子鱼贯而入,径直挑开赵原脖子旁的剑。
蒙面人愤怒之下与秦逸可缠斗,可惜武功平平,招式却杂乱无章,在狭窄的房间里被逼迫得局促。忽见秦逸可一剑从头顶劈来,他横了心往上挥剑,对砍去。
砰!一声巨响伴随龙吟般呼啸,蒙面人在尘嚣中瞠目结舌: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这胡乱一挥剑,竟然把对手的剑劈成了两段,断剑尖刺入屋顶木梁,击落梁上飞灰。
秦逸可愣愣地握着断剑柄,亦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瞧向对手的剑,只见那剑长至三尺,薄如发丝,剑身雕刻着九龙纹,因方才的一击而颤抖,龙纹变得影影重重,像真龙缠绕其上。
这么一把看似脆弱的薄剑,竟然削铁如泥!
当此时,赵原突然跑过来挡在她身前:“住手,你要财物,给你便是。”
“不行!”秦逸可道,“飞贼谋财害命,当捉了送官府衙门!”
蒙面人插话:“我可没害命,最多是劫财。”
“刚还把剑架赵原脖子上?”
“那他死了吗?”
“你还有理了!”秦逸可一步又要上前。
赵原拉住她:“钱财身外物,可你不一样。那剑太利,我绝不能让你受伤。”
“……”秦逸可的身高只能到他胸口,抬眼仰望高高的他。怎么明明是自己在保护他,说得好像反过来一样。
“那还废什么话,赶紧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蒙面人转而对赵原放狠话,做出一副厉害模样,心里却直打退堂鼓。他常年跑江湖,交手下来,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剑术了得,自己是应付不来的。
“人不行,剑再利也没用,他伤不了我!”秦逸可把目光从赵原脸上收回,瞪向蒙面人。
蒙面人被瞪得悄无声息后退一步。秦逸可以为他要逃,慌忙扯住他衣服。蒙面人反手一剑划到秦逸可手腕玉镯,玉镯上那颗月泉石登时碎成两半。
秦逸可被激起血气,又与那蒙面人斗起来。
这么贵的镯子,她当初都舍不得买,是赵原非买给她。尤其碎掉的月泉石,失去之物不可追,更添喜欢!
瞧了眼腕上缺了宝石的玉镯,秦逸可攻向蒙面人的招式愈发迅疾。
“停停停!”赵原忌惮蒙面人的利剑,冲入战圈阻止二人,秦逸可一平剑差点削到他,郁闷地把他推开:“捣什么乱啊!”
蒙面人被秦逸可逼得气喘吁吁,无奈道:“你夫君都叫停手了,你干嘛非要抓我!”
秦逸可:“抓你见官……”
赵原:“你怎知我是他夫君?”
两句话叠在一起,秦逸可忽地觉察,她此刻并未束发,又与赵原不住同一个房间,陌生人不应该知道他们是夫妻。
蒙面人一听,心想遭了,说漏了嘴,若被对方得知身份,官府很快就会找上门,正担忧间又听赵原道:“我知道你是谁了!”心里一着慌,空门毕露,被秦逸可一脚踢掉兵器。
对手没了利剑,秦逸可没了掣肘,这方一脚刚踢出,落地旋身间另一只脚立马接上,将蒙面人踹地踩住,不给翻身机会。
“大侠饶命!”蒙面人挣扎一番后放弃,焦急求饶。
赵原扯掉他的面巾,一看果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正是卖给他月泉石玉镯的那个摆摊小贩。
“是你!”秦逸可也认出了他。虽然当时他用布裹住了头脸,但他们近距离说过话,其间裹布被风吹开好几下,模样倒是记得。
“小人只是偷盗钱财,卖了换点生活钱,真的从未害过人性命。”蒙面人再次强调自己没杀人,“请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把小人送官,还有一村子的人,等着小人照顾呢!”
“一村人?”秦逸可直觉说道,“可是附近的奴村?”
“正是。”那人道,“你们怎知奴村?”
“你是东祁人?”秦逸可松开脚。
那人蹲在地上手举至头,以示投降诚意:“不瞒二位,在下名叫韩遇,乃东祁人。曾经被卖身到一官贵府邸做马夫,可恨主人凉薄,成天打骂,小人不甘受辱,仗着懂些功夫,逃过几次,可每次都被抓回去打得半死不活。所幸有次染了疫病,被扔在乱葬岗,不死而苟活至今。”
为了让二人相信,他转过身掀开衣服,后背上,一个官印的“奴”字灼人眼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耻辱墨印,一辈子去不掉。
“我身强力壮,尚能谋生,然而奴村人,男丁被抓去做苦工,剩下的老弱妇孺没有依靠,只能等死。”韩遇道,“我捞得多的时候,就接济一下他们。可我也不敢常冒风险,毕竟,遇到夫人这样的高手,我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边说,一边怯怯地偷瞄秦逸可。
赵原拿来自己的外衫,给秦逸可裹上,秦逸可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单薄亵衣。
瞧着二人亲密举止,韩遇面露尴尬:“我这是大水冲了农王庙,有眼无珠,惹了两位大侠。”
“你起身吧。”赵原道。
“这次饶了你,可不能再犯。”秦逸可还剑入鞘。虽说法不容情,可她终是心软。
“小人知错了。”见秦逸可神色柔和下来,韩遇松了口气,缓慢站起,“我想知道,这位公子是怎么认出我的?”
“不过一说,乱你心神罢了。”赵原道,“我们刚从奴村出来,所带的银钱给村民买了药材,包袱里只剩一点车马钱,便不能给你了。奴村的人,我们会帮助的。”
韩遇闻言讶然。他方才回过一趟村,看到村里多了好些物资,知有贵人相助,没想到竟是他们!
“小的哪还敢要钱财?”韩遇感激万分,“世人都当我们畜生般看待,怕触霉运,巴不得离我们远远儿的。以二位之尊,却为何要做这些?”初见赵原出手阔绰,贵气难掩,当是盛国官胄无疑。
“人自出娘胎,都是一个模样,并无贵贱之别。”赵原道。
“不错!路见不平,岂可袖手旁观?”秦逸可也说道。
韩遇闻言屈膝跪地,左手按在右手背,欲行扣拜:“大人和夫人大恩,韩遇代奴村众人,拜谢!”
赵原扶住不受:“谈不上大恩,你走吧。”
韩遇被拉起,只得倾身揖礼。
第19章 举世无双龙影剑
将军府前院。
天晴,晨风夹杂秋意,些微寒凉。下人在院儿里打扫,夫人和几个丫鬟在采摘桂花花瓣,准备制作糕点。
“伯母。”一白衣的年轻公子由丫鬟领着进入院内。
“宁儿。”将军夫人赵朱氏唤道。
来人二十八九岁年纪,手持一把折扇,合扇向赵朱氏施揖,彬彬有礼:“伯母,我来找赵原,他在吗?”
“在房中。”赵朱氏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庞,不禁想到自己已过世的大儿子,嘱咐道,“宁儿,在江湖闯荡,你一定注意自身安全。”
“谢伯母关心。”
内院西厢,赵原房中。
和煦的阳光给房屋轮廓镀上一层金鳞,窗影掩映房内三个人的身影。
赵原与来人坐在书案两侧对话,秦逸可则扮演贤惠妻子,给他们沏茶,同时偷偷打量来人。
这位白衣翩跹的公子,气质儒雅,俊朗面貌似有几分相熟。她凝眉思索,却不记得在哪儿见过,盯了多久,手中茶壶便倾斜了多久。
“哎呀。”赵原慌忙站起,“茶,茶,弄到我身上了。”
“啊,对不起,烫着没?”秦逸可顺手拿垫茶壶的布巾往赵原身上擦。
“没事没事儿,别擦!”赵原一见那脏布巾,慌忙拦住她的手,退到内室去换衣裳。
“瞎讲究。”秦逸可看了眼手中沾满水渍的抹布,冲着屏风的方向噘了噘嘴,心道在乱山,师弟们还用擦桌布擦脸也没谁觉得不妥。
白衣公子见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赵原换了一身淡紫色长衫,回到桌前坐下。他起先穿的浓紫色,映着颜色看上去气色还好,而现在的淡色,却衬得面容有些苍白。
“宁哥,这些天,有新进展吗?”声音也有些哑,伴随几声轻咳,似是染了风寒。
“我再次查看了大哥的遗物,在内衣夹层里找到这张图。”白衣公子将一张枯叶展开在桌上。枯叶上用血勾勒出一些景物和指引符号,像在指示某个地点方位。
“我查看过发现尸体的地方,没有打斗痕迹,说明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白衣公子叫做陈远宁,乃征南将军的长子——赵野的结义兄弟。数月前,少将军赵野被害一案引得京都轰动,至今未查出凶手。江湖人重义气,赵野过世后,陈远宁常来赵府探望,并与赵原一同追寻杀害大哥的真凶。
“我好像见过这个地方。”赵原仔细瞧看血图。
“果然是个地方!”陈远宁情绪波动,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好好想想,在哪里见过?图上所示之地,必是大哥临死前所绘,很可能就是大哥遇害的真正地点。”
“记不清了。”赵原努力回想,脑袋有些疼,紧紧皱着眉头。
陈远宁不免失望,接着说道:“还有一个线索,我之前说过,大哥身上的伤口周围附着寒霜,此寒霜只有一件兵器可以形成,就是寒宗的镇派至宝——霜寒刃。”
“寒宗,不是被魔教灭了吗?”秦逸可忽然插话,原来她静悄悄地在一旁听。
陈远宁有些惊讶地看向秦逸可,不曾想到深闺千金,竟也知江湖事:“说得不错,寒宗被魔教灭门,霜寒刃亦落入魔教之手。”
“这么说,凶手可能是魔教人。”赵原道。
“我也是这么推测的。”陈远宁道,“可惜魔教向来隐于暗处,要找他们,并不容易。”
“那是否有办法,让他们来找我们?”赵原道。
陈远宁思索片刻,道:“这些天我探得一个消息,魔教人在寻九重龙影。如果我们能找到九重龙影,八成就能找到魔教人。”
“九重龙影是什么?”赵原问。
“笨,九重龙影是一把剑。”秦逸可道,“师父讲过,九重龙影乃上古神兵。”
“昔北舟战神,就是凭借九重龙影,和举世无双的无字剑法,定中州,令南盛、东祁、西末、西柔四国称臣,结束五国的割据局面。”陈远宁道,“无字剑法和九重龙影数代单传,其传人多为名将。至北舟大将军蔺鸿鹄一代,故国灭,蔺鸿鹄不知所踪,终使宝剑绝迹江湖,我们这一辈人,更无人见过。”
“那我们不知道剑长什么样儿,怎么找呢?”秦逸可对名剑、隐世高人之类颇感兴趣。
陈远宁拿起书案上的笔墨和宣纸,一边绘图一边道:“十多年前,家师曾与蔺鸿鹄交手,得见九重龙影,并将其形貌记录在手札中。”
“蔺鸿鹄很厉害吗?”秦逸可问。
“能与家师战成平手,自然厉害。”陈远宁扬眉。
赵原也道:“我听梁成誉赞过刀宗的沧海明珠刀法是至高绝学。”
对盛赞,陈远宁谦恭道:“盛国武林,只是冰山一角。天下武学,博大精深,就连家师尚不能窥其全貌。刀宗刀法所以闻名,实属大家抬爱。”
刀宗,秦逸可想起来了,这位不正是年轻的刀宗宗主——陈远宁吗!也是刀宗嫡系刀法“沧海明珠”的传人。只因他一副书生打扮,一时没有想到会是江湖人。
没留意到秦逸可惊喜的表情,陈远宁继续说道:“查了数月一无所获,或许我们真该换个方向,从九重龙影入手,再顺藤摸瓜。”
秦逸可忍不住提醒:“这不也很难吗?毕竟宝剑已经与蔺鸿鹄一起消失了呀。”
“不一定。”赵原为她解释,“若非剑重现江湖,魔教岂会寻它?”
说话间,陈远宁的图已画成,平展在书案上:“这把剑,就是九重龙影。”
秦逸可大眼睛一亮:“这剑我见过!赵原,你看出来了吗?这不就是前日斩断我佩剑的那把?”
赵原自然瞧出来了。
“你们见过?”陈远宁激动地道,“可知其现在在何处?”
“应该还在奴村。”赵原把他们去奴村的见闻复述了一遍。那天的飞盗韩遇,手持之兵器,正是九重龙影。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陈远宁急切起身。
看到两个人要出门,秦逸可跟上来:“我也去,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见赵原竟然点头,陈远宁劝阻道:“女子不方便。”他真不理解赵原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让千金大小姐抛头露面?何况他们即将与魔教打交道,不是闹着玩。
“陈宗主,你不记得我了吗?前些年你随令师前来剑宗,我们见过。”秦逸可道,“捉拿滥杀无辜的凶手,我剑宗也想出一分力。”
提到剑宗,陈远宁想起来,当年确实有一个小姑娘站在厉真人身旁。眼大睫长,低头时,睫毛能盖住整个眼睛,与这姑娘,倒有九分相像。
赵原道:“忘了介绍,逸可师出剑宗,厉真人是她师父。”
“原来是剑宗的师妹。”陈远宁释然,拱手道,“八大宗门同气连枝,既是同脉,便不避忌,就请师妹随我们一道吧。”
第20章 寻凶手引蛇出洞
是日,三人来到奴村,打听九重龙影之事。
询问之下,韩遇坦言道:“这把剑是小人拣的。四个月前,小人去附近山头背柴火,在山腰捡到了这把剑。”
“随地就能捡到宝剑?”陈远宁不信。秦逸可也在想,这运气太好了吧。
“真的。”韩遇看向赵原和秦逸可,说道,“你们是奴村的恩人,小人怎么会欺骗你们呢?”
“那山有名称吗?”赵原问。
“有,叫风波山。”
“风波山!”陈远宁复问,“你确定是风波山?”
韩遇肯定地道:“确定,就是风波山。”
“有什么不对吗?”赵原问陈远宁。
陈远宁摇头。
他不愿告诉赵原,风波山正是武林盟主约战魔教魔头的地方。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师父——前任刀宗宗主,也参与了这场战斗。
按江湖规矩,生死决斗是不能让第三人知道的。无论对战双方是三教还是九流,黑/道还是白道,谁只要违背契约,将面临整个武林追杀。
然而前盟主,身为正道掌旗人,携其徒柳劲松、暗器宗宗主、雷霆拳传人,还有师父,五人戮力诛杀魔头。即便为了武林大义,终不免沦为盗名欺世之辈。是以陈远宁不想让赵原和秦逸可知道内情,想必师父没有事先告诉他,也是这个原因。
他是在三天之后才看到师父留下的书简和传位印信,风急火燎赶往风波山。然而,到达的时候,山巅万籁俱寂,只有呼呼风声,和地上五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兵器能够辨认出身份,但陈远宁没有把尸首送回各自的宗门,而是就地安葬,连碑也未立。
不愿面对的事实是:魔头一个人斩杀正道五大绝顶高手,且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陈远宁眼里燃起熊熊烈火,攒紧的双拳握着不共戴天的恨意。师父对他恩重如山,他与魔头,还有这层杀师之仇!
至于九重龙影遗落在风波山,究竟是巧合,还是与这一战有关,陈远宁不得而知。
赵原察觉到陈远宁神情有异,但陈远宁不愿讲,他也不追问,转而对韩遇道:“韩大哥,可否把剑借给我用一段时间。”
韩遇取来宝剑:“小人本来打算把剑卖了换钱接济奴村,如今奴村得公子资助,我拿这剑也没什么用处。”双手奉到赵原面前:“宝剑配英雄,理当赠予公子。”
“如此谢过。”赵原不跟他客套,伸手接过。
他要用它,引蛇出洞!
剑入手,手感极佳。赵原握着剑柄,觉着趁手,竟有种想要拔出来的兴奋感。不愧是名剑,他想,连自己这个不会武功的人,都会被那血腥之气沾染,心神浮动。这种嗜血玩意儿,若非必要,少碰为妙。
回到京都,天色已晚,便顺道去紫阁客栈吃晚饭。
客栈门口,蹲附近的梁成誉一见三人,立马迎过来:“赵原,嘿嘿,好巧啊。哟,还有位俊郎君和美娘子。”
“这是内子,秦逸可。”赵原依次介绍,“这位是刀宗的陈远宁宗主。这是梁成誉。”
三人见礼毕,梁成誉不满道:“他们都有名头,一个是你爱妻,一个是刀宗宗主,我呢,就介绍这是梁成誉,就完啦?”
赵原笑道:“不然呢?你还想怎样?”
梁成誉无言以对,谁叫自己没混出点名堂,但起码也该说:这是我的朋友梁成誉吧。他还在赌气,那三人已经走进客栈。
梁成誉跟在最后,在赵原挑好桌儿准备坐下的时候,他窜上来把人家凳子给抽了。
赵原差点摔倒,没好气地冲他道:“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就因为我没给你介绍名号,你就这么捉弄我?”
梁成誉把那凳子放自己屁股下面,坐得满满的,洋洋得意道:“谁捉弄你?我只是中意这张凳。”
“你坐我旁边吧。”秦逸可对赵原道。面对不友好的“敌人”,她不自觉地站到了赵原的阵线上。
梁成誉瞧着,羡慕嫉妒恨无处发泄,酸不拉几地翻着白眼:“不会武功还学人佩剑,装什么大侠啊!”
“我这可不是普通的剑。”赵原故意吊他胃口。
果然,梁成誉眼睛一亮:“是何宝剑?”
“耳朵过来。”赵原摆出神秘神情,“近一点。”
梁成誉斜着大半个身子把耳朵凑到赵原嘴边,只听赵原低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弄得他耳蜗发痒,却只说了四个字:“不——告——诉——你。”
梁成誉咬牙忍了,坐回去,把气发在店小二身上:“饿了饿了,小二,怎么没人招呼着!”
小二闻声赶来:“对不住对不住,小的刚在张罗茶话会。几位客官,要点什么菜?”
“茶话会?”几人好奇。
“这是本店新推出的佐餐节目。”小二道,“已经准备好了,马上你们就能瞧见啦。”
梁成誉眼珠子在菜单上扫:“酱肘子,听起来不错,来一个……”
当此时,一声“师姐”,唤得秦逸可心头一紧。果然,回过头便见几个师弟,拥着那一袭青衫从客栈外进来。
林司尘来到他们身旁,面陈远宁而道:“陈宗主有礼。”
陈远宁早已起身,回礼:“林少侠。”
八大宗门素有来往,陈远宁与林司尘乃后辈之中佼佼者,有过照面。陈远宁接任宗主之位不久,但“书侠”的称号得来已久,是江湖排名第八的高手。
但凡跻身高手榜前十,每相差一个排名,便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由此,林司尘对陈远宁颇为敬重。
秦逸可的这位大师兄,赵原上次没留意,这次仔细地瞧了瞧。此人五官俊美,尤其那周身的气质,英武非凡,微微含笑的面容给人一种和气好相处的印象,可赵原总感觉他眉目过于硬朗,与这笑面融合,反而有种难言的距离感。
林司尘并不看赵原,也不打算和他打招呼。侠人自有傲骨,视结交权贵为攀附,因而嗤之以鼻,不屑为之。
寒暄之后,剑宗弟子坐到邻近一桌,等待用餐。
一声竹板拍桌响,客栈中心的搭台上,帘幕拉开。
低矮长案配一壶茶、一串竹板,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坐在案前说道:“大家好,我是江湖百事通,欢迎观听紫阁客栈茶话会!”
“吃个饭还有故事听?”“原来是茶话会,我说怎么搭了个台。”“新鲜!且听听。”在场的武林豪杰们表现出异常的兴趣。
竹板有节奏地敲着,议论声渐小,豪杰们的目光汇聚在台上后,百事通开场道:“今日第一话,百某要跟诸位聊一聊五湖四海之武术史。”
“好!”众人摆好听故事的姿势,“小二,再来壶酒,一碟煮花生。”
只听百事通道:“数百年前,北舟、南盛、西末、西柔、东祁五族各据一国,相互之间掠夺侵扰,中州大陆战祸不断,民不聊生!后来,北舟国出现了一位剑术高手,以冠绝天下的无字剑术,为皇室扫平障碍,促成北舟国一统天下!当时,其他四国俯首称臣,北舟成为五国主宰,那位剑术高手被族人奉之为战神,其佩剑九重龙影,也被誉为神剑!”很官方的开场白。
“神剑!神剑长什么样儿啊?”有人问。
陈远宁心道不妙,若百事通描绘出九重龙影形貌,那赵原这般明目昭昭手拿宝剑,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第21章 茶话四海武林史
赵原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悄无声息把剑从桌面拿下来,放于双膝,用桌布挡着。心里想方才应该向韩大哥讨块布,把剑包起来的。
只听百事通想了片刻,咳咳清嗓道:“神剑自然霸气威武,长达七尺,重达八斤,非神力无以驾驭!”
还好还好,百事通的形容跟他这把轻巧薄剑根本不搭边儿,赵原放下心来。不过宝剑在手无人可炫耀,心里还挺寂寞。
“梁成誉。”赵原轻声喊。
“干嘛?”没好气地应。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哦。”赵原嘴巴凑到梁成誉耳边小声道,“你刚才不是想知道我的这把是什么宝剑吗?它就是——九——重——龙——影——”
随着赵原慢条斯理的细语,梁成誉瞳孔收缩,眼神变得锐利,忽而又转为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骗谁呢?”
同预期不一样,梁成誉竟然没吵着要拔剑出来瞧,赵原没法继续吊他胃口,便觉无趣:“不信算了。”
百事通喝了口茶,给听客们留出议论时间,接着说道:“北舟战神为中州武术史写下了第一笔,这第一笔,便是剑术。北舟族人历代尊剑术为正统。”
在场年长的武者们纷纷点头,他们经历了朝代更迭,现世虽无觅北舟人踪迹,早年却见过北舟武者冠绝天下的剑术。
身为以剑术立宗的宗门,秦逸可听师父分析过江湖各家剑术。但分析到北舟剑术时,只道其变化多端,不同的人使,风格亦不同,无规律可循。
百事通道:“接着,武术史上的第二笔来了。十三年前,南盛推翻北舟统治,进驻北舟帝宫,并令东祁归附,建立东方盛国。而在西方,西柔内乱,西末随后兼并西柔,与盛国形成东西对峙的格局。自此,盛、末两国武术发展兴盛。
“盛国武术以八大宗门为代表,在内功、拳脚、十八般兵器方面各有建树。西末擅养蛊,而原西柔以女为尊,体力不及男,专攻毒术,是以如今的末国,蛊、毒盛行。”
在场听客多为盛国人,颇感自豪:“还是咱盛国武功包涵甚广,博采众家之长,更甚一筹。”
“那不一定。”百事通捋了捋胡须,“广博未必胜过精专。”
此话题,引起大伙儿热烈争论。对于各族武功高下,各执一词,现场一度混乱。天光逐渐灰暗,客栈堂顶的琉璃大灯点亮,映得满堂人光彩溢目。
秦逸可听得兴致勃勃。武术历史是习武之人必修功课,但师父讲的,远没有江湖客讲的那么生动有趣。
有人对百事通的那句“广博未必胜过精专”颇为不满,怼道:“讲些人尽皆知的事情,开什么茶话会呀!还取名‘百事通’,我看是百事不通吧!”
百事通闻言嗔怒,不服气地一敲竹板:“我百事通乃通天派活招牌,只要是发生在江湖上的事,就没有我百事通不通晓的!若诸位对本人存疑,尽管提问,看我答得上来答不上来。”
大家正在讨论要出个什么难题难倒此人,只听一个黄莺般的声音道:“请问先生,这个世上,是否有月泉这个地方?”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因为说话的乃一位美丽少妇。正是秦逸可。
“月泉?有这个地方吗?”“有的,我听说过。”众人议论开来。
“夫人,你问了一个好问题。”众人越是一知半解,百事通越有劲儿,滔滔不绝,“月泉,是北舟圣域。当初,北舟一统五国,自北南下,定都中京,也就是如今的京都,镶圣石于祭坛,象征北舟至高无上的统治。圣石产于月泉,故而月泉成为北舟国圣域,为秘藏之地。”
刚质疑“百事不通”的听客又道:“既为秘藏之地,想必你也不知其所在何处。”
“我岂不知?”这人总挑衅他的权威,百事通冲口而道,“月泉,就在临海郡!”
“那得去瞧瞧啊!”“对对!圣域,不定藏着好东西!”经人一提,场下炸开了锅,尤其年轻人,激动地想去寻宝。
年长者却连声阻止:“不可!”
百事通担心自己挑起祸端,乒乒乓乓敲了一阵竹板,按下众人高涨的兴致,正色道:“大家千万断了念头!月泉道路自成八卦,火烧不到,人去无踪,其中精奥,只北舟族人知晓,外族人进不得,进不得呐!”
“天下奇人异士多了去,堪破八卦阵不就能进去咯?”梁成誉道。
“不只八卦阵那么简单!”百事通道,“你们可知那里发生过屠杀?”
年长武者中有些人知道圣域屠杀,但在场年轻人居多,那时还是小孩儿,对改朝换代的那段历史知之不详。
只听百事通道:“十三年前,北舟国破,北舟人同东祁一样,沦为盛国的奴隶。你们知道,虽然中州一直有以异族为奴的传统,但只有犯过事的奴隶,才会被施以墨刑,刺上屈辱的“奴”字。可我们盛国人有多恨北舟呐!那时的大官小吏,只要发现北舟人,管他是残兵败将还是平头百姓,逮着就给人刺字,反抗就给打死。从前都是北舟人对四国奴隶施行,他们哪里肯受这样的凌辱,纷纷躲入圣域,靠圣域的八卦阵术保护,但总要出来找吃的,死了不少人。”
现场安静下来。两族恩怨由来已久,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秦逸可垂下眼睑,睫毛盖住的双眸,有些悲哀,亦有些愤怒。无论是盛国还是北舟、末国、东祁,统治者种下的欲望恶果,百姓却来承受,何其无辜?
她开始明白大师兄讲的:乱世是强者的天下,弱者只能任人鱼肉,就鼎镬烹。
“北舟的厄运还没结束。”百事通继续说道,“自国破后一年,恰是重阳月圆,月泉发生了大屠杀,一夜之间,整个北舟族几乎从人间消失,从此再也没有北舟人在盛国出现过。”
“是什么人闯进了圣域?”在场众人齐声问。
“北舟苛政,恨他们的何止我们盛国,谁知道招来哪方宿敌,把他们全给灭了。”百事通道,“都是因果报应。”
“会不会是朝廷?”有人大胆猜想。
“不。”百事通摇头,“陛下若要屠尽北舟族,城破的时候就该屠了,何故等到一年后?况且那晚,盛国军队悉数驻岗,一人未出。”
话包子梁成誉认真听着,一言未发。
“自那以后,月泉一案成了悬案,陛下下令封锁圣域。有在附近徘徊的人,都会被抓起来,甚至直接杀掉。”百事通道,“圣域贫瘠,不然北舟人也不会冒险出来觅食,自然也没你们期待的宝贝。”
“难怪已无人问津。”有人道,“我之前都不知道中州还有这么个地方。”
听到此处,有个愣头青问道:“北舟人和我们外貌看上去并无不同,怎么能分辨呢?也许你就是北舟人呢?也许他是,他也是。”
他刚好坐在赵原他们对面,一个劲儿地乱指,指赵原、秦逸可、陈远宁,直至指到梁成誉,被梁成誉喷了一句“再指折了你手”,才打住。
百事通道:“北舟族人的后背有圣石印记,遇水则现,是一种古老的文刺方法。不过很多人都没见过圣石,也不知那印记啥样儿。”
秦逸可看了眼手腕玉镯。自圣石被九重龙影划碎之后,镶嵌之处就呈现出一个凹槽,空空荡荡的。原有的圣石,细小有许多剖面,折射着幽幽光华,似流霜月、璀璨星,她很喜欢。
百事通道:“北舟人给自己刺圣石印记,给奴隶刺字,以此来区分尊卑。说来讽刺,墨刑还是北舟发明的,现在却被盛国官吏用得风生水起。”
“居高自傲,终致灭亡,咎由自取!”有年长者愤然,“北舟国人向来觉得自己如神明之尊,把奴隶不当人使。”
说起把奴隶不当人使,剑宗一肤如炭色的师弟小声呢喃:“当今陛下不也一样?”
他的外貌与众人有些许不同,肤色更黑,五官轮廓更深,一双深棕瞳孔显示出与年纪不相仿的深沉,是东祁人。此言大逆不道,但他声音小,没被外人听去,只被剑宗一师兄打了一嘴巴子。
外族为奴,奴籍在册,已成传统。白云苍狗,政权更迭不过沧海一粟,风云变幻犹如白驹过隙。奴隶制度作为对劳动力的剥削手段却延续了下来,风雨不动。
“不如我们去月泉吧,见识一下圣域啊?”梁成誉手扒在桌上,前倾着对同伴说话,看起来玩儿心大发。
秦逸可心道师父倒是教过奇门八卦术,正想说“好啊”,去圣域看能不能再寻一颗圣石镶镯子,却听赵原凶梁成誉:“凑什么热闹,没听说去了会被抓吗?”
秦逸可:“……”
“谁能抓住我?”梁成誉道,“这世上,论轻功,我梁成誉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邻桌一江湖客听到他们谈论,好心相劝:“年轻人,杀戮之地怨气重,不去也罢,小心触霉头!”
茶话会助兴,大伙儿开怀畅饮,酒足饭饱。只有林司尘,至始至终,目光都悄无声息地在赵原身上流转。
天下起细雨,温暖客栈弥漫倦意,听故事的人逐渐散场。
陈远宁拿走“烫手”的九重龙影,让赵原静候消息。他言行低调,生怕打草惊蛇。
魔教寻剑,自识得九重龙影形貌,这样一来,引来的夺剑者,是魔教人的可能性也就很大。如若张扬,致使江湖中人也来夺,搅浑了水,就看不清鱼了。
陈远宁走后,梁成誉也走了。秦逸可与师兄弟们叙了一会儿话,随后才同赵原离开客栈,向客栈掌柜借了一把大伞。
帝都宽阔的街道上,赵原撑着大伞,把秦逸可护在身旁,怕雨沾湿她衣袍,伞始终往她那方倾斜。
紫来客栈二楼窗口,注视着雪中二人身影,林司尘眼波杳缈,说不清是冷漠还是忧伤。
第22章 暖暖的一碗姜茶
回到将军府,两人的活动范围被屏风隔出界限。
赵原每晚都会看会儿书。时辰尚早,秦逸可睡不着,隔着屏风听到赵原咳嗽。打从奴村回来,他就开始咳,刚在回来路上受了风雨,咳得更厉害了。
秦逸可从屏风后走出来:“叫大夫瞧瞧吧,别是染了奴村的病疫。”
“瞧过了,一点风寒,没大碍的。”
“药喝了吗?”
“我不想吃药,太苦。”
“药哪有不苦?有苦才有甜呀。”秦逸可坐到他对面的蒲凳上,说道,“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去见识一下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什么时候?在哪里?”赵原问了一连串,头也不抬,被书本深深吸引。
“月底,就在城南仙平镇。”秦逸可道,“你怎么连武林大会何时何地召开都不知道?”
“我又不想当武林盟主,为何必须知道?”
“男人啊,不要老窝在家里,出去见见世面多好。”
赵原把目光从书本移开,看着秦逸可:“我看是你想去吧?”
“你不去的话婆婆肯定不会让我一个人出远门的,传出去对你我名声也不太好。”她眨巴起大眼睛装可爱。
“那让我想想。”赵原又低头看书。
秦逸可把蒲凳移到他身旁,歪着脑袋瞧那书,没耐心地说道:“你在看什么嘛?”
“小人儿画。”赵原翻书给她瞧。
瞄了一眼,孩童启蒙读物一般的画风,秦逸可不屑看,说道:“还以为在看政史策论呢。”
“不看策论,大学者做的文章,高深莫测的,看着费神。”赵原道,“还是小人儿画有趣,接地气,都是寻常百姓家故事。”
“我说你难道就不想考个功名吗?”来乱山拜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侠士,秦逸可惯见侠士风采,便最瞧不上不学无术的纨绔,“男儿应当志在四方,整天窝家里无所事事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赵原想反驳说,千里迢迢去看一群人打架,有什么意思?但见秦逸可好似很期待的样子,又不想扫了她的兴。
“跟我去长长见识啦!”秦逸可看他迟疑,怂恿,“你就当去游玩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游玩,倒也不错。”赵原道,“好吧,过几天去仙平镇,满意了吧?”
“嘿嘿,谢啦!”秦逸可喜怒从不掩饰,兴奋得更睡不着,在屋子里东转转西晃晃。
赵原不再管她,看自个儿的小人画,看到精彩处,乐呵呵大笑,一笑,嗓子又疼,不住地咳。
过了许久,只听房门打开的声音,秦逸可端着个碗来到赵原身旁:“喝点姜茶,我刚煮的。”
赵原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姜茶,心间涌起一股暖意。他看书入迷,竟然没发觉她什么时候出去了,还给自己煮了姜茶。
一口气饮完姜茶,又听秦逸可道:“张嘴。”
“干嘛?”
“哎呀你张开嘛。”她神秘地道。
赵原狐疑地把嘴张开一小点,一颗圆圆的小果子就被丢了进来。
“甜不甜?”秦逸可双手从案桌底下拿上来,手里捧着个油纸袋,纸袋敞着,露出黏黏腻腻的胖果子,“这袋蜜饯是之前二娘让人带给我的。你以后吃药怕苦,就吃蜜饯。呸呸呸,看我嘴快胡乱说,什么以后吃药,最好一辈子都别再生病吃药。”
她自说自话还扇了自己一嘴巴子,赵原瞧她可爱得紧,道:“又香又甜,真好吃。”
随后秦逸可从柜子里抱出两床棉被,蹲在地铺前铺床:“天气越来越凉,你睡地上得多加点被子。本来身子就弱,去趟奴村也能感染上风寒,平时更得注意。”
被迫出嫁一事原先让秦逸可颇受委屈、绞尽脑汁想脱身,可赵原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和尊重,甚至愿意带她去参加期待已久的武林大会,这令她喜出望外。她不爱欠人情,便想还回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铺好床,站起身来。
啪!
“啊!”
秦逸可捂着被撞得生疼的后脑勺,回头一看,同样捂着下巴的赵原,痛得眼泪汪汪。她后脑骨尚且这般疼,可想而知柔嫩的下巴得有多疼。
“你干嘛站到我身后呀!”秦逸可刚才顾着铺床,赵原走动的脚步她听到的,但没想到这人刚刚好站在她头顶——好吧,她承认自己好像有挪过一小步。
“我想帮你铺被子来的,嘶——”赵原一说话,感到满口腥气,那么重地一磕,舌头都被牙齿咬破了,“我刚要蹲下,你突然就站起来,不然以你的身高,根本撞不到我下巴!”
秦逸可听出赵原出言不善,这是在怪她莽撞,要拿身高视威?好在她做惯了大师姐,向来大度,不跟小弟置气,伸手给他揉了揉下巴:“伤得重不重呀,给我看看……哎呀都红了……”
女人红润娇小的面庞在眼前晃来晃去,一副关切模样令赵原心情变好一点。捏他下巴的手软软的,残留着蜜饯的香气,站在地铺边缘的赵原忽然想,她要是给自己暖被窝,该多舒服。
想什么呢!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赵原脸一红,岔开话题:“我不赞同你刚才说的话。”
冷不丁一句话,秦逸可有些摸不着头脑,努力回想自己方才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不赞同什么?说你身子弱不服气?”
“你说男儿应当志在四方。”他提醒。
原来是这句,秦逸可道:“关于这点,我大师兄写过一首打油诗,你想不想听啊?”
“不想。”
“你这人怎么不配合呢?不是你在问,男儿应当什么模样吗?我就用大师兄的诗来告诉你。”秦逸可从赵原身高的阴影下走出来,立刻感觉身姿拔高了几分,吟道:“铁马饮郊河,男儿志四方,流血不流泪,金戈守山疆!”
赵原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听秦逸可又道:“我大师兄是江湖公认的剑侠,他仗剑四方惩恶扬善,心怀家国不辞辛苦,男儿便当如他!”
“人各有路,哪有‘应当怎样,不应当怎样’之说?”
“这么说,你对整个武林同道赠我师兄的美名有疑义?”
“我可没说你师兄,你师兄爱咋咋地。”赵原道,“我只说我自己。不四方漂泊也不能说明我懒吧,你不要总拿轻蔑的余光扫我好吧,我感觉得到的。”
“……”秦逸可尴尬一笑。她一直以为他,不曾觉察。
赵原又道:“我不过是更喜欢安稳的生活,像如今这般,粗茶淡饭与妻白头。”
他先前之所以不理论,是我行我素惯了,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可秦逸可给他煮茶、铺被,为他着想,他忽然也很在意自己在秦逸可心中的形象。
温柔入心的嗓音令秦逸可愣了一下:他说了什么?粗茶淡饭?锦衣玉食还差不多!与妻白头?和谁?肯定不是我。
秦逸可摇摇头,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说道:“家庭琐事,白白消磨光阴。我学艺多年,不是为相夫教子的。行磊落之事,仗侠义之剑,是剑宗宗旨。初出江湖,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女人的炙热目光,令赵原心里泛起异样微波。他说不清那一刻的感觉是心动,还是心疼。这位剑宗女侠艺高人胆大、心思天真,不知是福是祸。
赵原转向窗外,目之所及,黑暗中飘零灯火映着细雨,有种隔世之感。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孤独很久了……
秦逸可这个时候,也是无法赞同赵原的,因她尚未懂得,平淡是真。亦未想过数年之后,待到想同他过平淡日子的一天,却是难以企及的奢望。当时过境迁,秦逸可回忆起在将军府的点点滴滴,竟是她一生之中,最想珍视的时光。
此乃后话。
茶话会那天,陈远宁离开后,没过几天便回来,手里不见了九重龙影。赵原诧然,焦急询问情况。
话说九重龙影果真引出两个魔教门徒,于是陈远宁假装大意,让那两人盗得宝剑,而后跟踪他们。
“我一路跟随,整整两日。入得一片荒林,其中一个人忽然出手,将同伴击毙。”陈远宁眉头深锁,描述变故,“那人还冲尸体说:‘别怪我无情,堂主吩咐,若找到九重龙影,一定不能让教主得知。’”
“教主,堂主?魔教有分堂?”赵原道,“听起来,这堂主寻剑,又不惜杀人以瞒,似乎要造反呀。”
“魔教内乱,对我们来说是好事。”陈远宁道,“后来我又跟了一晚,谁知中途杀出一个蒙面的夺剑人。那魔教门徒差点被蒙面人斩杀,我情急出手,同那蒙面人斗。”
“可察出蒙面人是何来历吗?”赵原问。
陈远宁点头说道:“过招之下,我能断定,他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无面杀手。”
“通缉要犯……”赵原沉吟,“事情越来越复杂。”
“无面杀手在高手榜中排名第十,使得一手快刀。光论兵器,倒不棘手,但此人轻功了得,身形极快,令我也应接不暇。”
陈远宁叙说当时场面。高手过招,局势难控,两人缠斗之际,被那个魔教门徒钻了空子,拿着剑跑掉。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宝剑没了,线索也断了。赵原满心失望。
大哥的死对父母打击极大,好几次,母亲都把他的名字唤成“赵野”。他知道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远不如英明神武的大哥,但他不嫉妒,只希望尽快查出真凶,令年事已高的双亲释怀。
随后陈远宁道魔教门徒行的方向一直为西南,便要再往西南探查,回来是想告诉他,自己已将九重龙影的形貌公之于众,要他提防那日在紫来客栈,万一有人注意到他拿此剑,因而引来的麻烦。
多一些人寻宝剑,或许还能再次得到线索。
第23章 死缠烂打纨绔子
是日,天灰蒙蒙,快要下雨。赵原赶在雨落前,去看了衙门张贴的通缉榜。
无面杀手的名号由来,乃因见到他的人,都成了刀下亡魂,没人给官府提供信息,通缉榜上便只画了一个没有脸的人。
“还真是‘无面’杀手。”赵原低语。
这些天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无面杀手究竟是什么时候盯上九重龙影的?
街上走着,思绪纷杂,忽然后脑一痛,地转天璇,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最后漆黑一片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闻到一阵沉香和甜酒味道。暖融融的,赵原感觉自己躺在被窝里。
“公子,你醒了。”柔糯嗓音如轻风拂耳,枕畔竟有一个女人。
赵原大惊睁眼,翻下床,发现自己只穿着薄薄一层单衣。环视四周,这里像是女子闺阁,正南角,红玉珠帘隔出一间茶室。
一个女子跪坐于茶室的檀案前,用红烛温酒。檀案上放着一张丝桐,案角香炉轻烟缭绕,熏得整个屋子秾丽醉人。温酒女子脸上挂着面纱,举止优雅,显出几分神秘和与众不同。
赵原想问这是哪里,忽然大门被打开,走进之人正是之前挑事儿的宋鹏,还有两个小跟班。
“小胖子,你又想干嘛。”赵原问道。
“小胖子?”宋鹏不满地重复这个称呼,恶狠狠瞪着赵原,“赵二公子,本少爷之前好心相邀,你不识抬举,这不还是来了?清什么高啊!我看你挺享受的嘛!”
赵原闷头挨了一棒,脑袋现在还疼,听了宋鹏这番话,终于想起来,之前宋鹏是要请他到艺彩楼还是采艺楼来着。这小胖子真讨厌,竟然用强的!
他斜了宋鹏一眼,快步走到门口,被宋鹏伸出的一只肥手拦住。
“赵公子,别着急走呀,你刚醒,事儿还没办呢!”宋鹏贼贼笑道,“你办事儿,我们就在旁边看,绝不打扰,哈哈哈……”
赵原厌恶地推宋鹏:“滚开!”
宋鹏用肥硕的身躯挡着门,赵原一推推不动,只好双手拉扯。两个小跟班过来帮宋鹏,要把赵原的手从宋鹏肩上掰下来。
“乖乖束手就擒吧,你逃不掉的。”宋鹏邪笑道,“本少又不是要吃了你,是好心给你喂食呢,你弄明白没有?”
赵原敌不过两个跟班的力气,手很快被拽得没力,却在离开宋鹏肩膀的途中,顺便给了宋鹏一巴掌。
“?”宋鹏,“你们干什么吃的!把他的手给我抓住、抓住了!”
方才与赵原同枕的女子已着好一条绿色纱裙,躲在角落目瞪口呆地看四个男人打架。
双拳难敌六手,俩跟班儿很快制住赵原手脚。
宋鹏挽起衣袖:“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少今天让你知道知道,小胖子不是你能叫的!”说着啪一巴掌还回去。他指甲没修理,给赵原脸上抓出几道血印。
“瘦了不起?瘦就可以给本少起绰号?”宋鹏再次举起右手,高高地蓄力,“胖子也是有尊严的!”
嘭!
一声巨响,宋鹏的第二巴掌还没落下,身后木制大门突然破裂,木屑崩飞。宋鹏和俩小跟班吓得一哆嗦,定睛一看,门上出现一个大窟窿。
窟窿外,随着踢门的落腿动作,一个潇洒男人迎风而立,衣襟翻飞。
宋鹏呆立原地——这个人他认得,是赵原的同伙。
梁成誉踩着碎木块走进房间,恶狠狠揪着宋鹏道:“刚在外头看到你们叁儿鬼鬼祟祟就知道没好事,还好我决定过来看看,你们居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又欺负赵原来了!”
宋鹏双腿打颤,口齿不清地道:“我们就想……跟赵公子交朋友,你看……我还掏银子替她请姑娘呢。”
梁成誉喝道:“赵原是什么身份,凭这两个低贱的烟花女子,也配伺候他吗?”
“不配不配……”宋鹏连连摇头,见梁成誉没有动手,赶紧带头连滚带爬逃出,远了,才敢投来恶毒目光。
“切,无趣。”梁成誉还想耍耍威风,不料那嚣张贵公子这般无胆,吃过一次亏,就怕成这个样子。
这时,绿纱裙的女子迎上前,忐忑说道:“公子,我不是艺彩楼的,我是对面春风楼的。”
“对门的怎么在这儿?”梁成誉随口问道。
“宋少说,艺彩楼不给面子,坚持只卖艺,所以喊我来伺候赵公子。”女子道,“我和宋少不熟,你们可不可以放我回去?”
“走吧走吧。”这女人长得不行,梁成誉没空搭理她,鼻子已经被满屋酒香吸引。
珠帘后的女子还在温酒,因戴着面纱,不知在经历自家房门被踹烂之后是何表情。梁成誉来到珠帘前,伸手取了一杯酒。
“好酒,真暖。”他连饮好几杯,也不征询温酒女子的同意。烟花女子嘛,存在的意义就是讨好男人,有男人赏脸喝她的酒,她心里美着呢。
“那么爱喝酒吗?走到哪儿喝到哪儿。”赵原夺过梁成誉手中酒杯放于案上,推梁成誉走,“快走吧,我好冷。”
窗外雨霏霏,凉风过漏窗。
梁成誉注意到赵原穿着单薄直打哆嗦,脸也冻得发青。可正当他抬腿要走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赵原不见梁成誉跟上,走了两步折回,皱眉道:“磨蹭什么……”话未说完,被梁成誉一把扯住。
“酒里,有毒。”
梁成誉痛苦地抓着赵原,随即手一松,倒地不醒。
赵原捞了一把没捞住,抬头看向珠帘后。只见女子慢悠悠走出来,柳腰花态,身段好得无可挑剔。
“是你在酒里下毒?”
“不错,是我。”
“我们与你并无冤仇,为何害他!”赵原怒道。
女子眼中划过一丝轻蔑,缓启朱唇:“艺彩楼的姑娘,都是被命运抛弃的女子,凭借才艺谋生,理当受到尊崇,岂容臭男人出言侮辱?”
回想梁成誉说的话,倒有一句“低贱的烟花女子”。得知是言辞冒犯了她,赵原赔礼:“是我朋友失言,我替他向姑娘致歉,还请姑娘解毒。”
“翼遥不想惹上官非,但要我解毒,却有一个条件。”有着细雨绵绵一般的温柔嗓音,自称翼遥的女子道,“翼遥一生研究医术和毒术,苦无试验之人。如果公子愿意此生替翼遥尝毒,翼遥自当救您朋友。”
赵原往前移步,居高临下立于女子面前:“你不怕我报官?”
“那得看地上这位公子能不能撑到那时。”翼遥慢条斯理说道,“医毒同源,官府怎知我救人还是杀人?再者说,臭男人自己贪杯,也要怪在翼遥头上么?”
赵原犹疑片刻,问道:“如何试?”
“翼遥会不定期给你毒药和解药,观察你服用后的症状。放心,此事不会要你性命,只是毒发时会受点苦。”说着伸手进荷包,掏出一粒暗红色毒丸。
“这是我昨日刚炼成的——魇之毒,吃了它。”
第24章 你说了我就相信
赵原接过毒丸,看了一眼随即吞下。事急从权,梁成誉命在旦夕,只能先争取更多时间,以寻化解之法。
翼遥有些愣神,她不曾想到,以命换命这样事竟有人这般爽快。微微仰头,便把这个男人的模样印在了脑海里。
“你可别想报官逼我交出解药,翼遥性子烈,大不了以命偿命。翼遥的命可抵不上公子的金贵,这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可以救他了吗?”赵原冷言说道。
翼遥从荷包里掏出一株花,放于赵原掌心:“此仙花,可解百毒。”
赤红花朵,长着长长触须,若是细数,正好八条,像蜘蛛的腿,名为“赤蛛”。
酒中之毒初成,未及炼制解药,她无聊之际兑酒玩儿。男人不问自取,她权当观察药效,无意阻拦。
死个男人不打紧,如今却要因个交易,浪费这珍贵仙花——她用自己的血喂养十年方得,世上唯有两株。
赵原比翼遥高出一个头,翼遥仰面才能看到他的脸:“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现在若反悔还来得及。仙花就在你手中,你可以选择用它救自己,如此,一生试毒的交易,便一笔勾销。”
对上翼遥饶有兴致的目光,赵原不耐烦道:“人心经不起试探,你若想用这种方式追寻真情义之类的答案,只怕会令自己失望。”
翼遥凝眸,眸中冰寒好似窗外冷雨,停留在赵原脸上。
赵原并不回避这刺骨目光,仿佛越是冰冷,越能让他头脑清醒。这个女人的眼睛里藏着复杂情绪,她做这一切,似乎不只试毒这么简单。但这个时候,抓紧救梁成誉才是最紧要的事!
在翼遥的指点下,赵原将解毒花捣碎,喂给梁成誉,又问:“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支香燃尽,就能醒了。”翼遥从容移步到珠帘后,端坐于丝桐前,“公子请耐心等待,翼遥愿为您弹奏一曲。”
“不必了。”赵原从被窝里找出自己的衣服,把梁成誉拖出了房间。
在旁边的客栈休息了一阵,雨停了,梁成誉醒转。
“倒霉透了!”同赵原走在街上,梁成誉愤懑说道,“我梁成誉这么英俊潇洒聪明可爱的人,莫名其妙被个女人算计,传出去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不报此仇我就不叫梁成誉!”
“赵原你说我刚才是不是很丢脸?”
“瞧,你默认了,果然就是太丢脸!我的一世英名就这样给毁了……”
一路上,梁成誉脑补毒妇残害俊男戏码,一个劲儿挠头皮,发型都给整乱了。赵原在想自己服了毒得找大夫瞧看,根本没听他自说自话个啥。
梁成誉拉住赵原,犀利的目光投了过来,郑重地道:“这件事你不许跟任何人说,否则你死定了!”
总算得到赵原回应了一声:“嗯。”
“多说一个字你会死呀!”梁成誉满目挫伤,“死样儿,也不安慰安慰我。”
“你烦不烦?老是‘死死死’地说我!”赵原满腹委屈,心道万一毒解不了,他可就真赔了命。
梁成誉不知道昏迷后发生的事,对赵原的态度相当不满:“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赵原不答。
“就是这冷傲性子!”梁成誉道,“跟你讲话真没劲,你根本没有同情心。”
“栽一回跟头有什么大不了?”赵原道,“早跟你说,管住自己一张嘴,你偏不听。”
“我从来都这样,你看不惯,可以不要和我做朋友啊!”
赵原一咬牙,忍了。朋友之间哪有不磕磕绊绊的?梁成誉也是为了救他才到艺彩楼来的:“贪杯便罢,别再偷东西,我不想再帮你打掩护。”
“说什么偷东西这般难听,我那叫劫富济贫!”梁成誉愤然道,“还不是怪你不肯借银子给我,我才重操旧业,济贫的同时顺便捞点儿酒钱。”
“有借有还才叫借,你说你欠了我多少银子?”
“你这么有钱,还跟我个穷人斤斤计较!”
“想买酒,自己拿双手挣。”
“你挣钱了吗?”梁成誉不服,“还不是花家里的钱。”
赵原:“……”
“游手好闲的贵公子,拜入我门下呗,我教你妙手空空,不然,教你点儿功夫也成。”梁成誉两眼冒金光,“都要收学费。”
“没兴趣。”
“喝酒你没兴趣,赏花你没兴趣,学本事你还是没兴趣,诶你告诉我,你的人生有什么乐趣?”
“我们不是同路人,回家了,再见!”苦于找不到东西堵住梁成誉的嘴,赵原加快了脚步。
梁成誉紧追不舍:“别忘了我们后天要去钓鱼哟。”
“知道了。”冷冷敷衍。
“对了,赵原,你刚成亲,春风得意,跟我讲讲你和娘子的房中趣事呗。”梁成誉的八卦心泛滥起来。
赵原转头,对上一张期待面庞,问:“你知道无面杀手吗?”
“啊?”梁成誉一愣。一路都在扯淡,冷不丁冒出这么个问题,他不及思索,本能答道:“没……听说过,不清楚,怎么了?”
赵原停下脚步:
“梁成誉。”
“嗯?”梁成誉傻愣愣跟着站住。
“你就是无面杀手吧。”
梁成誉:“……”
摸着脑袋:“我就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卒,小透明那种,怎么会是无面杀手呢?”
“你知道戟宗宗主排名十一,知道青衫剑侠排七八十,怎么偏偏不知道排名第十的无面杀手?”赵原道,“通缉令贴得满城都是,连百姓都能谈上几句。”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呵呵……”
“听茶话会那天我就奇怪,我告诉你我拿的是九重龙影的时候,你这么有好奇心的人,竟然没抢过去瞧。”赵原道,“你不想声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梁成誉:“……”
“这几天我在想,无面杀手是何时看到九重龙影的,他识得?江湖上除了魔教的人,还有什么人识得这传说之剑,又或许,是我自己告诉了谁。”赵原道,“宁哥说,无面杀手轻功了得,他应付不了,才让魔教人趁乱逃脱。你说,无面杀手和魔教是不是一伙儿?”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吗?”赵原眯缝起眼睛,细扬的眼尾显出些邪异的诱惑,“我记得你曾经嘚瑟,说这世上,论轻功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哈……哈!”梁成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自吹。我的武功,哪能跟陈宗主比啊?”
“是啊,如果是无名小辈,自然比不过。”言下之意,若是排名第十的无面杀手,尚能一较短长。
“你这样怀疑我,真令人伤心。”梁成誉装出一副委屈模样。
“你看着我眼睛,再说一次是不是,你说了,我就信。”赵原往前贴了一步,把脸迫近。
迫于威压,梁成誉咽了口口水,说道:“不是。”
“好,我相信。”赵原退后,松了口气,“抱歉,我不该怀疑你。”
梁成誉也松了口气,脑袋转过弯来,不悦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有九重龙影?”
“偶然所得。”
“宝剑就这么送给陈宗主了?”送给陈远宁不送给他,梁成誉心里不爽。
“我们在查杀害我大哥的凶手。”赵原道,“我们怀疑凶手是魔教人,而魔教正在寻找九重龙影。”
“你们拿剑勾引魔教啊。”梁成誉恍然大悟,“那你不早点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赵原继续往前走。
“真不够意思!”梁成誉不再跟去,怒气冲冲在后面喊,“哼!分道扬镳!”
将军府。
已是日暮,赵原回到将军府,打开房门,饭香扑鼻,目光落处满桌菜食,有醋腌红萝卜丝、豆泥拌秋葵、炒青荇……色彩搭配丰富,香味俱全。
摆弄碗筷的妻子抬头,冲归家的夫君脉脉一笑。
这样的画面美好得不忍打破。
“今天就在房中吃,这些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秦逸可对劳动成果感到自豪。
赵原早饿得肚子咕咕响,迫不及待坐到桌前。
秦逸可盛了一碗蘑菇汤,把漂浮的葱花舀到另一个碗里,而后才放到赵原面前:“你不喜欢吃得油腻,我特地做了素蘑菇汤。不吃葱,也给你挑出来了,快尝尝我的手艺吧。”
没想到这双握剑的手也能握羹匙,赵原受宠若惊。见惯了她的飒爽英姿,而今所见,又是另一般细腻温柔。方才和梁成誉在一起的糟心,瞬间变得像那碗弃置一旁的葱花,填满内心的,是腾腾暖意。
或许,这就是成了家的好处吧——不会显得那么寂寞。
“好喝。”赵原一口气干掉大半碗。
秦逸可坐到他身旁,也盛了一碗汤,正准备喝,忽然扭头,朝赵原嗅了嗅:“你身上什么味儿?”
“?”赵原皱眉——他最受不了自己衣服脏和有味儿。
“这么香?”她的大眼睛直盯着。
“蘑菇汤……的香味吧。”
秦逸可摇头,凑得更近地嗅。赵原浑身不自在,觉得她像一条狗。
“不是汤,也不是饭菜,就是你的衣服。”她道,“胭脂香味。”
赵原:“!”
第25章 凤兮四海求其凰
秦逸可留意到赵原脸上指甲印,加上胭脂香,立刻有了判断:“赵原,你该不会是去了……”
“你等一下,容我换身衣服,再说。”
赵原换好衣服从内室出来,听到秦逸可坐在桌前嘟囔:“这么着急换衣服掩饰,你肯定去过花月场所,对不对?”
“不是我自愿去的!”
“果然,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赵原着急辩解,转念发觉不对,他和秦逸可只是假夫妻,自己如此慌乱,倒像真被妻子抓包一样。
“别误会,我之所以问你,也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我只是感叹自己差点被你蒙蔽!亏我把你当师弟看,对你坦诚相待,以后,我可得当心……”秦逸可想了想措辞,“当心你图谋不轨。”
“你武艺高强,我能图谋到什么!”赵原郁闷,“还有,我是你夫君,不是你什么师弟。就算是,也应该是师兄。”
“我武艺高,倒是实话。”区区一个赵原不足为惧,秦逸可拿起筷子夹菜,“吃饭吧。”
赵原往秦逸可身边的凳子坐,被秦逸可伸手一拦。
“坐对面去。”
“方才我就坐这儿的。”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
赵原闷闷不乐坐到桌对面,嘀咕:“我是豺狼虎豹么?”低头刨饭。
秦逸可没兴趣谈论这个话题,吃着自己烧的饭菜,心满意足地道:“还是我自己了解自己的口味,就这些个小菜,可比这段时间吃的大鱼大肉美味得多,今个儿总算一饱口福啦。”
满桌“红红绿绿”看得人眼花,赵原糟心地想,原来她自己嘴馋,亏他还一厢情愿地感动。
“梁成誉约我后天去郊野钓鱼,你想同我们一起去玩不?”
“后天我有约了。”秦逸可道。
“那算了。”赵原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她约了她大师兄。
“我约了一位铸剑大师。”秦逸可道,“我原来那把剑断了嘛。”
原来是这样,赵原欣然道:“我陪你去。”
“你不是已经约了梁成誉吗?”
“我不喜欢钓鱼,不想同他去。”赵原道,“天这么冷,钓什么鱼嘛。”
“君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就别反悔。”秦逸可道,“况且刀剑你也不喜欢呀,我自己去行啦。”
“哎,好吧。”
翌日,小雨。
梁成誉路过艺彩楼前停步,看了一眼花饰的匾额,走了进去。
室内脂粉酒香氤氲,悬垂珠帘轻拂过面颊。柔情蜜意满襟怀,一扫门外严寒。
“这位公子面生,请问贵姓,可有相熟的姑娘?芙蓉替您安排。”招呼梁成誉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杏脸桃腮,丰姿绰约。她便是这里的当家,人称“远山芙蓉。”
“鄙姓梁。芙蓉姑娘,可有好酒?”梁成誉拿出一锭银子,“请个最会煮酒的姑娘。”
“我们这儿最会煮酒的姑娘就是翼遥。”芙蓉笑得美艳,至于笑中有多少热情,有多少职业习惯,见仁见智。
“就翼遥!”梁成誉也笑。
“请跟我来。”
艺彩楼是圆形结构,大殿中有一个宽大舞台。六个姑娘在台中跳舞,另有一女抚琴,一女遥歌。
舞台周围的恩客们,拿杯箸敲打应和着节拍。艺楼不缺生意,寒来暑往,男人的脚步络绎不绝。
穿过舞台绕至殿后,即见通往二楼的红木廊梯。梁成誉跟随芙蓉上楼,便听一阵灵动琴音,时而喑喑哑哑胆胆怯怯,时而珠落玉盘,蓄积情意一朝薄发——一曲《凤求凰》。
梁成誉一打哆嗦,心中冒出四个字:yc艳曲。
屋内。
“翼遥,这位是梁公子,好好招呼客人。”芙蓉向梁成誉微微欠身,退出房门下楼去。
“门修好了。”梁成誉自语道。
翼遥从珠帘后迎出,蛾眉霎时颦起:“是你?”
“姑娘琴声,如高山之流水,玄穹之皓月,洗涤人心,令梁某叹为观止。”这两个形容词是在艺彩楼门楣对联上看到的,用来形容yc艳曲,实是南辕北辙。
“梁公子来听琴?还是为别的事来?”翼遥不知赵原是否将他们的交易告诉姓梁的。
“不为其他。”梁成誉凑近,贴着翼遥面庞,“只听琴、饮酒。”
翼遥奉上两盏暖好的酒:“桂花酿,乃翼遥自饮之酒。公子请。”
梁成誉闻了闻:“这回不会毒我吧,我付了银子的。”
翼遥退入珠帘后就坐,指尖放于丝桐:“公子既来听琴,就是翼遥的客人,翼遥自不能怠慢。”十指微动,先是一两个音节,随即引出婉转流畅的旋律。
梁成誉摇头晃脑听着,可这次,他把头晃晕了也再没听出琴中深情,只余那完美的琴技。他一口喝完那盏酒,来到珠帘后,与翼遥对案而坐,自个儿倒酒。
“这曲子不如刚才。”只听酒入杯盏咕咚响,梁成誉眉梢一扬,“不知刚才一曲《凤求凰》为谁而奏?翼遥,圣女。”
琴声戛然而止,翼遥目视琴面,仿佛在对琴说话:“你是谁?”
“我是你的客人。”梁成誉保持微笑。
秀美双手离开琴面,翼遥抬起头,面对梁成誉说道:“翼遥心绪烦乱,无心抚琴。敢问梁公子,因何而来?”
“我都说了,我就是来听琴饮酒的。”梁成誉道,“圣女还没有回答梁某的问题呢?”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翼遥起身走了两步,窈窕的身姿透着孤冷,“自是为心仪之人所奏。”
梁成誉跟着站起,边饮边道:“据我所知,曾经的西柔国,女子掌权,尊贵的女王不能同男奴结合。圣女作为女王继任人,怎能有心仪之人呢?”
翼遥对上梁成誉挑衅的目光,再次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不过是爱打听江湖事的闲散人罢了。圣女毒我,我自然要打探一番。”隔着面纱,梁成誉看不到女人的表情,只瞧见她眉心,有一点粉红杏花钿。
“好酒!别的地方可喝不到。”他又饮了一盏,“圣女瞧不上梁某这条贱命,可梁某也不是好招惹的!梁某不知,为何西柔圣女,户籍却是盛国呢?”
“昨日是翼遥冒失,还望公子海涵。”女人倾身致歉。
“道歉可不够。”梁成誉道,“若要梁某闭嘴,你今个儿得好好补偿。”
“你想怎么补偿?”
“哈哈,喝酒呗!”梁成誉往椅子里一躺,调笑道,“你还想怎么补偿?看我这么英俊是不是后悔对我下毒?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发誓不再毒我,我便不介意。”
想得美,翼遥暗暗咬牙。
消磨半日,梁成誉离开后,侍女端来热水,翼遥冷然道:“竹英,去查一查刚才出去的男人。”
艺彩楼的姑娘都是西柔人,得重泉教相助,栖身于此。她费力打通关节,造了盛国户籍。在京都,普通人根本难以发现她们的身份。
“就是那个看上去吊儿郎当,油腔滑调的男人?”竹英紧张起来,“是不是他对你毛手毛脚?若是长老知道,定会把他杀掉!”
西柔国崇尚女权,男奴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为避免权力落入外宠之手,女王必为处子。世逢战乱,西柔男奴篡夺政权,后被末国兼并。西柔女子流落异乡,受尽欺侮,这使骄傲的翼遥,滋生厌世情绪。
直至芳华正茂的她,爱上一个男人。
“臭男人都一个德行,我早已习惯。”这句回答竹英,可说完这话,翼遥却自嘲般一叹,“你说,男人都爱喝我温的酒,为何他却不愿意尝一口呢?”
竹英当然知道翼遥口中的那个他指谁——他是翼遥深爱之人,重泉教教主。
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翼遥靠在窗扉上,自饮一盏:“帝都的生活,百无聊赖。”
自是无聊,因为圣女的心早飞去了重泉教,竹英有些气,道:“圣女,你为他做的够多了。听长老的话,在这里安稳度日。”
只因征南将军在南疆杀过重泉教人,那个男人一句“要对付赵将军”的话,翼遥便记在心上。昨日赵二公子来到艺彩楼,翼遥拱手出让赤蛛圣花,只为帮那个人,多握一个筹码。
竹英替翼遥不值,因为那个男人从不领情,对翼遥明摆的心思,视若无睹!
艺彩楼外,梁成誉大步跨出。纷飞细雨中,并未打伞。
天生散漫,不怕天不怕地,这点雨怕什么?
梁成誉不怕西柔圣女查探他的底细,因为他的身份,早已清除干净。在江湖中,他不过是无名之卒,不足挂齿。
夜来风雨声入耳,高墙深瓦飞银线。
京都中心,巍峨皇宫,华丽建筑群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金碧辉煌的殿堂内,身着龙袍的王者在高阶上来回踱步,似乎很生气。高阶底下,跪着一个男子,低着头,看不到脸。
“你居然把郭丞相的外甥给打了?丞相在打听你。”哒哒哒哒,踱步的声音回响于空旷殿堂,“朕告诉过你,小心隐藏身份。你是嫌朕太闲,给朕找麻烦是不是?”
男子不敢抬头:“誉儿知错。”
怒意给君王苍老的脸再添几道皱纹:“朕让你查魔教,查得怎么样了?”
男子小心翼翼回答:“誉儿无能,尚未查知魔教底细。”
“宝剑拿不到,魔教查不到,你最近是不是玩过头了?”君王走下高阶。
男子不敢回避:“回义父,魔教根深,无从查起。但誉儿查知,西柔的女子已与魔教结盟,承魔教庇护。誉儿想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探查。”
“好,朕再给你一些时间。”君王道,“平身吧。”
“谢义父!”男子站起,烛光恰好打在脸上,正是梁成誉。
“听说你最近和赵将军家二公子走得近。”逆光中君王的脸显得格外阴沉,“朕还听说,郭丞相的外甥跟赵二公子有过节?”
闻声,梁成誉扑通一声再次跪下,额上浸出一层冷汗:“禀义父,誉儿只是利用赵二公子掩饰身份,跟误打宋鹏绝无干系!”
君王扶他站起:“为父不是让你平身了吗?誉儿,你可知,一个杀手,若产生了感情,便同生了锈的利刃无异,弃之可惜……”语气陡然一转,暗藏机锋,“留之更无用!”
梁成誉悬着一颗胆,恭谨道:“誉儿谨ZY父教诲!”
“如此便好。”君王摆手,“退下吧。”
两旁高墙夹合,一条狭廊曲曲折折延向雾雨蒙蒙处,那里隐约可见宫灯在风中摇曳——是一间不起眼的宫殿。
“殿下。”候在门前的婢女恭谨施礼。
殿下——这个称呼对梁成誉太过陌生。似是闲云野鹤,却在高墙深处,他已许多年未在宫里住。十三岁以来,他就在江湖闯荡,只为能将江湖的风云变幻第一时间传报回来。
盛皇要掌握的不仅是朝堂,还有江湖。
“魔教与八大宗门,不失为互相牵制的好棋”,是义父说的。因此魔教底细,朝廷势必要清楚知悉。
梁成誉按吩咐办事,无论是追查魔教、抢夺九重龙影,或是刺杀朝廷明面儿难以处置的异端份子,他从不问缘由。朝堂政事,他不擅长,也没兴趣。
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活着,自由地活着。
第26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风和日丽,梁成誉和赵原钓鱼的日子。
翠墨勾勒远方青山,碧水蓝天,两个端坐的背影,颇有“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悠然。
“小鱼,大鱼,我爱吃,好好吃……”梁成誉唱着自编歌曲。晴朗的天气,让人心情出奇的好。
大冬天的,也只有他们在这里钓鱼。鱼儿怕冷,半天钓不起,梁成誉索性把鱼竿掰断,用锋利的断口叉鱼。
钓鱼变成叉鱼,赵原本想调侃两句,但见一叉一个准,觉得这个法子管用。肚子饿得骨碌碌直叫,怎么也不能跟肚子过不去不是?
梁成誉吩咐他捡柴生火,他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不想动,听梁成誉笑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总不能让你来杀鱼吧,乖,捡柴去。”
赵原不满地行动。
梁成誉杀完鱼,花费了不少时间,接着用石头搭起一个简易的灶。刚好赵原也回来了,把柴枝交给他。
“别给我啊!打火。”梁成誉一边吩咐,一边用竹枝串鱼。
赵原照着话做,先在石头灶中堆上树枝,再点着了干树叶,丢进去。可是火苗燃了一会儿,越来越弱,眼看就要熄了。
“用嘴吹,使劲吹!”梁成誉道。
“呼——”一吹,满脸灰白的飞灰,把他呛得不停地咳嗽,揉着被烟熏痛的眼睛。
“哈哈哈!”梁成誉道,“你还真没做过饭啊,点个火都不会。”
赵原:“……”
“拿着。”梁成誉把串好的鱼搁赵原手上,开始大显身手,生了火,又把事先准备好的蜂蜜和盐抹在烤鱼上。
食物发出滋滋的脆响,香气四溢。
梁成誉边烤鱼边哼歌谣,见赵原花着脸蹲在旁边,目光直勾勾盯着火上鱼,仿佛还能听到咽口水的声音,画面像极了公子哥掉进乞丐堆里。他忍不住笑了笑:“饿了呀,别急,就快熟了。”
赵原无奈叹息。没想到郊个游这么麻烦,什么都要自己动手。
终于可以开吃,他毫不客气,吃了两串,还想再吃,已经没了。梁成誉吃鱼那是连骨头都不吐,速度比他快了三倍,一眨眼就把其余六串吃得渣都不剩。
“嗝——”梁成誉饱饱地站起来,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赵原摸着没吃饱的肚子,只觉得这趟钓鱼的郊游,当真是太没意思!
回程稍晚,离城区还有一里路,戌时已过。四野空茫无人,草木攒动。
梁成誉忽然停下脚步。
赵原走在后面,差点撞到梁成誉背上,没好气地道:“干嘛?”一路上他都在后悔大冬天被梁成誉怂恿出来钓鱼。
夜晚好冷,他只想快点回家。
只听悉悉索索的响动,草木中穿梭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快速向二人围合拢来。凝目四望,他们周围已经站了六个黑衣人。外围,一个胖子走了进来。华丽的衣着,在黑衣中,特别显眼——正是宋鹏。
“又是你!还敢来!”梁成誉环视六个黑衣人,见其穿戴蓑衣斗笠,手中握着八尺链锁锤。所谓链锁锤,就是在铁链的一端,系着重锤。此兵器具有攻击范围远,杀伤力大的特点。
“看来请了江湖人。”梁成誉神情骤然沉敛,显出警惕之色。
“哼哼哼!”宋鹏发出尖锐狂笑,“我要报仇!”
“宋鹏!”赵原道,“你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你躲到一旁去。”梁成誉打断,“这些人不好对付。”高手过招,较量的意味浓厚,梁成誉知道,在打倒他之前,没人会去理会赵原。
如他所想,那六人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向着他收缩了围圈。
赵原看到梁成誉神情,便不再多说,往后撤。余光扫至对面,宋鹏正目露凶光瞪着他,似要把他吃掉。
梁成誉快速搜索记忆,江湖中的六人组织,以链锁铜锤为兵器,有了,是金鳌帮!全帮上下就只有六人,却闯出名声,跻进高手榜百名之内。
“原来是金鳌帮。”梁成誉冲六人道。
斗笠下,一张嘴开合,发出沉稳有力的声音:“知我金鳌帮名号,还不束手就擒?”
“呵!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梁成誉把佩刀往肩上一扛,一副神气模样。等等,他刚才好像也说了这句史上最装逼的找死台词。
“你以为我会打没有把握的仗?来之前,已经查过你!”斗笠带头男凌冽冷笑,“江湖小辈,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
唇枪舌战,梁成誉可不饶人:“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金鳌,不就是土鳖嘛!哈哈哈!”
六个斗笠男面容骤变,已被激怒。
“冲啊!”宋鹏发出指令。
众人愣了一瞬,冲什么冲!近身距离,只消拿起武器,发起攻击!
六条飞锁快速袭来,铜锤裹挟千钧之力,发出雷霆轰响,要把对手撞得四分五裂。
高手榜排名不等于实际应变,梁成誉的佩刀击在铜锤上,发出叮地脆响。减缓了攻势,足下发力,轻松跃过密集的第一击。
第二轮,六人抽回兵器,再次同时出手。看来他们的打法就是利用锁链牵制对手。果然,锁链从四面八方穿过梁成誉身侧,交结在腰际,将他牢牢困住。
巨大的力量把他一会扯向东,一会扯向西。梁成誉急速旋转身体,越来越快,旋得铁索略微松懈。抓住时机,他凌空跃起,再一次脱离牢笼!
排名有先后,万事无绝对!梁成誉脸上露出得意的蔑视。
天黑得很快,视线越来越看不清楚,赵原不得不把眼睛揉了又揉,凝目细望战况。金鳌帮,总感觉哪里不对……金鳌,相传是天枢星的动物化身,天枢星,乃北斗七星其中之一……北斗七星!
“小心上面!”赵原大喊。
梁成誉抬头,见一铜锤从天而降,如千金巨鼎,立马就要把他的脑袋砸扁。
绝杀!已经练到无声无息的降天锤!
这才是金鳌帮立足江湖的原因——第七人!
在赵原出声的一刻,梁成誉双足交叠,占得一瞬先机。使出了吃奶力气改变自己运动的方向,像一侧飞开。因轨迹改变,重心不稳,重重摔落于地。来不及爬起来,铜锤飞至面门。
千钧一发,梁成誉感到侧面一股力量冲撞而来,将他撞到一旁,躲过了一击。随即,迎上赵原撞过来的脸,额头咚地碰到一起,疼得他俩各自闷哼。
来不及惊叹赵原反应之快,梁成誉拉起他,快速起身。
第27章 你是我重视的人
“你们彻底把我惹怒了!”梁成誉挡在赵原前面,咬牙切齿地冲斗笠男说道。
赵原站在他身后,在耳畔道:“你打不过他们。宋鹏针对的人是我,你轻功好,找个时机就溜,别管我。如果你跑掉,他们怕你给我爹报信,或许还不敢动我。”
“你也知道宋鹏针对的是你。金鳌帮这些狗腿子没人性,万一他们把你杀了呢?”梁成誉道,“到那时,我人微言轻,就算告诉赵将军你是被宋鹏害的,赵将军会相信我吗?就因我一句话,同郭丞相为敌?”
赵原无言以对。不知为何,他竟没有自信,他爹真会为他做什么。事实上,亲情的温暖,他从未由父母那里感受到过。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梁成誉言辞中流露出的不是同生共死的豪迈,而是——杀气!
温暖漫过心际。赵原忽然觉得,梁成誉和秦逸可两个人,都给了他渴望已久的亲情。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把这个玩伴,当成了亲人。
“那你当心。”不再多说,退到一旁。
对手躲开了降天锤,斗笠带头男不得不重视起来。要知道,即使排名比他们靠前一些的高手,面对这出人意料的杀招,也未必躲得过。
除非,排名靠前不是一点点,武功高出并非一二分!
但斗笠带头男更愿意相信敌人只是侥幸:“金鳌帮收了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郭公子要你们的命,擦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
“哼。”唇角斜上咧,这是梁成誉要大开杀戒前的招牌笑容,“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配上低沉嗓音:“金鳌帮,黑白不拒,押脏标,收黑债,欺压良民,见钱开张。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除了你们!”
“好大口气!”七个斗笠男同时把斗笠扔进土里。实力的差距摆在眼前,胜利只是迟与早的问题!
“上!”
眼前白光闪现,刀出鞘的声音,伴随飕飕凉风,带头男还没有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已见梁成誉飘至身后。
噗嗤!六个同伴的脖子上在飙血。滚烫的鲜红浆液迸溅到带头男脸上,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脑袋还在。
回身,只见梁成誉手中大刀上,没有沾上一滴血。
快到兵不血刃!
带头男咽了口口水。
快刀,形如闪电的一流轻功,二十几岁年纪!
“你你你……你到底是谁!”带头男的脑海里出现了另一个身影。那是江湖中顶尖的杀手,却因没人见过,而获得一个“无面”的称号。
想着,带头男的面容惊骇到扭曲,脱口而出:“无面杀手!”
梁成誉目光如雪。
带头男双腿发软,跪地求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侠饶命……”
“到阎王爷爷那地儿后悔去吧!”只听刀入肉声,头颅落地。下一个,轮到谁?
看着梁成誉提刀走来,宋鹏面色惨白,粗壮的双腿颤抖得像两条大风肆掠的小树杆,腿间裤子尿湿了一大片。
“本来不想杀你,但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不得不死。”周身散发的杀气,令梁成誉看上去像来自地狱的修罗,与之前判若两人。
“啊啊啊!”宋鹏惊叫往后爬,口中呕出鲜血,后背已被洞穿。
不杀宋鹏,衙门交代不了。
刀还入鞘。
杀手无面,高手榜排名第十。没人能想到,他杀人用的快刀,只是一把普通铁刀。
把刀背回背上,望向赵原,见其一副惊惧神情,梁成誉叹了一口气,心道瞒不住了,向他走了过去。到得跟前,准备解释,却见赵原转身就跑。
梁成誉追上去:“赵原……赵原……赵原!”一把拉住:“你哪里跑得过我?”
赵原甩开,又要走。
梁成誉拦身在前:“我救了你啊,你这是做什么?你怕我吗?”
往左,梁成誉拦左,往右,梁成誉拦右,赵原面色潮红,发作道:“我有没有问过你,你是不是无面杀手?”
“啊?问……问过吧。”
“你怎么说的?”
“我不记得了。”
“前天才说的不记得!”赵原道,“梁成誉!我这个人其实很小气。我不在乎的人,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我却最受不了重视的人欺骗我。”
原来他不是害怕,是生气。
梁成誉一愣。
这么久以来,皇权下战战兢兢,江湖中刀口舔血,没人在乎过他的生死,连他自己也不曾在乎。第一次,他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说“重视”——他是他重视的人。
赵原趁梁成誉愣神,躲开他,继续往前。他永远也不想再理那个令他生气的人!
梁成誉一边跟着一边解释:“你知道,无面杀手是通缉犯,我怎么敢随便告诉别人呢?”
赵原冷笑:“相识数月,形影不离,竟不能坦诚相待。原来我在你心里,是‘别人’啊。”
“不……不是。”被他误解,梁成誉竟觉如鲠在喉,“你那天突然问我,我毫无准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事后是想找个机会跟你坦白的。”
“真的?”他停下来。
“真的!谁知道你那么聪明,一猜就猜中是我,弄得我手足无措。”梁成誉觉得欠了一个解释,脑子一转,道:“我抢九重龙影,跟抢江老头子的雀尾一样,只是出于好奇、贪玩。我不知道你们在查魔教,要早知道,就不会捣乱了。”
赵原的气消了一些。追查凶手一事因着梁成誉的搅和而断了线索,却怪不得梁成誉,只怪自己没沉住气,告诉梁成誉自己有九重龙影。
见赵原沉默,梁成誉举手发誓:“你若不信,我发誓好了,以后若再骗你,必……”
“行啦。”赵原打断,“我信你。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多谢。”梁成誉扯起嘴角,淡然一笑。
发誓什么的,他不在乎。他不信苍天!
无面杀手这个身份,只是他君王义子身份的替罪羔羊。面具戴久了,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外表仗义疏豪的他,内里不过是一个冷血的灵魂,可他却如此在意赵原的情绪,也许,孤独久了,需要一个朋友吧。
一直以来,赵原坦诚相待,仿佛能卸下他心中的包袱。和赵原呆在一起,如沐春风,不需任何伪装。有一瞬间,梁成誉真的想把真相告诉赵原,但理智告阻止了他。因为只有欺骗,才能护赵原周全。
“梁成誉,你没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穷人没人瞧得上啊。”
一边走一边聊。
“本来我今天是想陪逸可去铸剑的。”
“怎么着,嫌我妨碍你陪媳妇儿了吗?”
“你也不能一辈子粘着我不是?”
“你给我钱,我就去讨个媳妇儿。”
“我说了挣钱得靠自己,但不能偷盗。”
“你啰嗦……”
两个并行的身影,湮没于夜幕中。
第28章 武林公敌魔教主
在附近客栈住了一晚,两人第二天才回到城中。
大街上,碰见秦逸可,见她手里拿着新铸的剑,走走逛逛,模样很是开心。
“逸可妹子!”梁成誉迎上去。
“你们怎么才回来?”秦逸可对赵原道,“我等了你一晚上。”
“等我吗?”赵原受宠若惊。
梁成誉:“哎哟喂,别在我这个单身男人面前说肉麻的话成吗?”
秦逸可霎时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解释:“我想给赵原看看新铸的剑呢?”
“别找借口。”梁成誉道,“知道你们新婚夫妻,一夜不见如隔三秋。”他把“一日不见”,改成“一夜不见”,还加重了语气。
秦逸可被气得涨红了脸,指着梁成誉道:“赵原,你一夜未归,该不会是跟这个人夜宿花街柳巷了吧!”
“没有!”赵原着急解释,“我们遇到点麻烦。”说完瞪了梁成誉一眼,埋怨他说话讨嫌。
梁成誉被他夫妻二人怼,心中不快,双手叉腰,摆出一派严肃模样:“妹子休得胡言!我可是正经人!至于赵原嘛,他跟那些公子哥儿爱上哪儿睡,爱做些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秦逸可一撇嘴,心道赵原爱睡哪儿睡哪儿,跟她没关系!把剑抛给赵原:“瞧瞧,觉得怎么样?”
赵原接住剑,掂了掂:“挺轻巧,适合女子使用。”拔出剑身,只见那剑身上以暗纹的工艺雕刻着九朵花。
他忽然有些无语,因为这剑怎么看都像在模仿九重龙影:“这是你设计的?”
秦逸可自豪:“当然!是不是与九重龙影有异曲同工之妙?”
果然如此,赵原摇了摇头:“学者生,似者死。为什么要模仿九重龙影?依我看,如果只有一朵花更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之意。”
“不好!”秦逸可道,“一朵不够大气!什么弱水三千,我可不想做柔弱的女子。”
“那也可以解释为第一,或者唯一。”他顺着她的话释义,“意思是,世所无双的女侠。”
秦逸可嘟囔:“可是剑已铸成,便是我跟它的缘分。”
梁成誉当日夺剑,见得九重龙影的风采,忍不住插嘴:“九朵鲜花,与九条飞龙,倒是能凑一对儿!再来个双剑合璧,可谓所向披靡!”
这话勾起秦逸可的回忆。记忆中,双剑合璧的浪漫,只发生在她与大师兄之间。如今人各一方,心里便有了落差:“双剑合璧也要剑术相通。首先,剑诀追求的旨意要能契合,其次,使剑双方的功力还得相当。若是一方强过另一方太多,威力就会倾斜,难以达到天衣无缝的配合。”
“是是。”梁成誉作出拜服模样,“剑宗的原道剑术,追求清心寡欲的剑旨,世间倒真没几个流派配得上。”他把“清心寡欲”四字说得既重且长,一听便是反话,充满了不认可的嘲讽。
“男人就是欲念太多!”秦逸可把剑从赵原手上拿了回来,“不跟你们说了,反正我就喜欢它!”
“什么叫男人欲念多!”梁成誉的声音聒噪着,“有欲念的女人才更可怕好不?所谓‘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两人便又争论不休。
赵原有时候觉得,秦逸可和梁成誉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挺相像,比如都很直率,都对江湖充满好奇和热情。那种对生活的热爱,积极向上活力,时常令他也受到感染。
他在想,自己是否也得铸一把剑,才能跟眼前这个女侠相配?至于什么花纹——九条蛇?
一路走来,经过紫阁客栈,百事通的声音传来:“又到了茶话会时间,今天我要跟大家讲述的江湖故事,乃一神秘又恐怖的组织——重泉教。不错,就是世称的——魔教!”
魔教!
赵原和梁成誉同时驻足。
“走走,进去听听。”梁成誉推着二人,“顺便吃个午饭。”
坐进客栈,点了酒菜,听百事通道来:
“近年来,八大宗门中的寒宗、圣宗相继遭遇魔教毒手!偌大的宗门,一夜之间满门残骸,血流成河,就像被魔鬼吞噬了!”
百事通嗓音低沉,渲染神秘气氛:“十年前,重泉教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组织,以教派之名招揽门徒。而今,凶残的本性和称霸武林的野心已经暴露无疑!”
“魔教我们岂会不知?”有听众道,“到底有没有料?不要考验我等的耐心!”
百事通不快道:“能不能让人说完开场白?”不再卖关子,切入正题:“魔教你们知道,但你们知道他们的教主长什么样儿吗?”
“自然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被人冷场,百事通很无奈,绞尽脑汁把故事描绘得曲折:“大家都知道前武林盟主——圣宗宗主与魔头的对决吧,高手榜排名天下第一的圣宗宗主竟然败了!这次的武林大会,是要选出领头人,团结中州武林共同对抗魔教。可是,别看各方人士都来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怕。连圣宗宗主都死得那么惨,你们说,还有谁敢做这武林盟主?”
啪!案板敲得众人心中一颤,百事通大着嗓门儿道:“传言说,重泉教教主,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
议论声起,百事通调起众人的紧张情绪,答到:“是鬼!面目狰狞,食人血肉,不吐骨头!”
“胡说八道!”有志之士起身训道,“世上根本没有鬼怪。”
百事通道:“这位仁兄,可别怪我危言耸听,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好啊!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装神弄鬼!”那人愤慨不已。话音未落,忽然脖子一歪,舌头掉出嘴巴外,倒地不起。
众人惊出一身冷汗,各自手握兵器,紧张地四处张望、戒备,却见那倒地之人蹭地一下蹿起,哈哈笑道:“瞧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儿!”
群起而攻之,一阵混乱。
“哈哈哈!”梁成誉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江湖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传成妖魔鬼怪。”
混乱之后,百事通的故事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进客栈聆听。
“十年来,没人知道重泉教在何处,要说在阴曹地府,那也是可能的。重泉,不正是九泉的意思嘛!”百事通道,“关于魔头,更是传说纷纭。有人说他是面目狰狞的修罗,从血泊生出,满身浴血,绯红耀目;也有人说他是满面皱纹的老人,总戴着面具,是为遮丑;还有人说她是貌美的女子,纤腰秀面。我看啊,他就是妖魔鬼怪,每次杀人就变化一个身份!”
“哇,好恐怖啊!”梁成誉夸张地配合。
百事通见终于有人捧他的场,有些得意,却听梁成誉道:“不过,听我来分析啊。建立一个教派,得有资历,起码三四旬年纪,这又过了十年,魔头的年龄恐怕超过半百了,再过几年,就该入土了!”
“这位仁兄说得在理!”
竟然有人赞同,梁成誉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深感折服。
百事通:“……”
这时,人群中一个瑟瑟发抖的声音插话进来:“你们都别瞎猜了,我曾经见过他。”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登时向声音的方向看去。说话的乃一个脸色青黄的中年男人。
“从身材来看,魔头绝对是男的,一身红衣,使一把银光薄剑!”中年男人道。
“你当真见过?”“当真是重泉教教主?”
在众人的催问中,中年男人回忆:“一年前的某个晚上,我赶夜路,路过一片荒坟地,听到不远处咔嚓一声脆响。我把灯笼提高,正见一个小孩儿的头滚落在地。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看到那小孩身旁站着一个红衣人。我不敢抬头瞧他的模样,只看到他一只手鲜血淋淋,正是刚才拧断小孩儿头颅时沾到的血!”
众人闻言倒吸凉气,正义之士愤然道:“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简直丧尽天良,得而必诛!”
百事通一脸嘲笑:“你信他?他若真见过重泉教魔头,还有命在这儿和我们说话?不定是梦游呢。”
“不是梦!我听到旁边有人喊他教主,还询问他怎么处置我。我一听,想起那小孩儿的惨状,当场就吓晕了。待我醒来,红衣人一伙儿已经消失,只有那个小孩儿的尸体躺在地上。”中年男人辩解,“后来我得知那小孩儿是寒宗煞圣童子。当时正值寒宗灭门之际,煞圣童子死于魔头之手,完全有可能。”
百事通拱手道:“在下佩服,佩服。你比我这专业说故事的人更甚一筹啊。还有什么薄剑,真像那么回事儿。”
有人道:“据我所知,煞圣童子并非小孩儿。他只是长不大,实际年龄却并不小……”话题被扯远。
忽如灵光一现,赵原陷入了沉思:杀害大哥的线索指向重泉教,那重泉教的杀人动机呢?杀人需得理由,未必生来弑杀。
百事通说没人知道重泉教所在,也没人见过重泉教教主,那么如果,大哥知道了呢?
人在临死前还要拼尽力气以血绘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图景所指,乃案发地。但若大哥是因为知道了秘密而被灭口,那么那副图,便不是案发地,而是——
魔教据点!
想到此处,赵原额上浸出一层冷汗。杨远宁此行,必定凶险万分。可惜他如今不知其身在何处,联络不上,只能等消息。
夜幕。
京都,艺彩楼。
蛰伏暗夜的杀手,正撅着pg,像一只黑色的公鸡,趴在艺彩楼房顶。找了个极好位置,揭开一块瓦片,窥视姑娘闺房。
房中女人准备沐浴,胜雪肌肤看得梁成誉屏气凝神,心跳加速,喉结攒动,口水下咽。
砰砰。
敲门声响,侍女青竹在门外道:“圣女,邢教主来了。”
翼遥迅速穿戴整齐,用一方面纱遮盖了惊喜的面容。
梁成誉满心失望。原本以为要享受一番眼福,心神迤逦之际,忽听教主二字,顿时毛骨发寒,犹如冰火两重天。
“翼遥见过邢教主。”房中女人的声音温柔似春风,“教主请坐。”
被唤作教主的男子,穿着玄色长袍,脸上戴着恐怖的面具。除了眼睛,整张脸都覆盖在面具下。
“日夜兼程此时方到,打搅圣女了。”嘴也挡在面具下,声音受阻,含糊不清。
“不打搅,时辰尚早。”翼遥道,“我让青竹给教主安排住处。”
“不急,此行来京都,有要事请圣女相助。”
翼遥道:“教主请讲。”
“乃为寻人。”
翼遥:“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寻男人不难。”翼遥道,“三日后是艺彩楼一年一度的舞会,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匹夫平民,都会收到异彩楼的邀请函。教主届时可留意所寻之人,是否在其中。”
“舞会?”那教主斟酌片刻,“看看吧。”
翼遥闻言欣喜:“翼遥诚邀教主参加舞会。参与其中,更能看得真切。”她知以他冷漠的个性,断不会应允。可她还是大胆开口相邀,不想错过与他共舞的机会。
“就由圣女安排吧。”
翼遥激动万分,一双眼眸秋波照人。
梁成誉看得真切,心道这圣女对房里男人的爱慕心思也太明显了吧。他作为旁观者尚能感受到,不知道当事人又作何感想?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会不会天雷勾地火,然后……
好奇心使然,他往前凑了凑。
嘭!
只听门开之声,玄色身影消失于房中。
电光火石的一瞬,梁成誉如一条闪电壁虎,倏溜钻到屋檐下的横梁间,惊动了横梁上沉睡的猫。
一袭玄衣迎风,站立在艺彩楼楼顶,忽然一只猫咪蹿了上来。
翼遥迎出房门,站在走廊上仰望:“邢教主,发生了何事?”
只见玄影从屋顶施然跃下,冷冷道:“原来是猫。”
第29章 痴情女子大面舞
晌午,将军府。
“赵原赵原!”
梁成誉叽喳如雀的声音在前院响起。
秦逸可正在院儿里练功,手中剑舞,吹拂起满地枯叶。
梁成誉见得,技痒,拔出背后佩刀,同她过招。
刷!一刀至面前挥过,太过张扬,秦逸可料定对手只是虚招,必定回返,于是率先横剑在前。
叮!剑阻刀势,刃口擦出火花。两件兵器碰在一起,暗暗角力。
“妹子好剑法。”兵刃靠得拢,人也离得近,梁成誉眼中的桀骜被秦逸可尽收眼底。
“你也不赖!”她手上劲外推,脚下劲儿后退,撤开距离。
梁成誉收了刀,说正事儿:“赵原呢?我找他有事儿。”
“还在睡呢。”
“都日上三竿了还睡?人平民百姓已经开始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了。”梁成誉道,“不行,我得去教导他一番。”他之前常被赵原教导别偷盗,今天逮着这个机会,非礼尚往来。
秦逸可却道:“没用!我告诉你,我跟他说过不只一次,让他早点起床锻炼身体。他答应得快,可就是起不来。他喜欢看小人儿书,经常看到深夜,白天就睡懒觉,公公婆婆也不管他,我也习惯了。”
“小人儿书?”梁成誉眼珠子骨碌碌转溜着,似乎在臆想什么。
“梁成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大早上的,又有什么事?”
“我的爷,这还叫大早上呢?”梁成誉指着天,朝赵原走过去,“走,去参加舞会!”
“什么舞会?”赵原问。
“艺彩楼一年一度的大面舞会!”梁成誉说着,眼睛都亮了,满面春风笑意。
“带上我带上我!”秦逸可凑过来。
梁成誉瞅了她一眼:“烟花之地,你一个女子去做什么?”
“哦哦哦!”秦逸可眨着大双眼,指着梁成誉的鼻子,装出一副介怀的样子,“你要把赵原带到花月场所,有没有经过我同意!”
糟糕,说漏嘴了!梁成誉赶忙用双手捂住嘴巴。
感受到秦逸可的醋意,赵原笑道:“我不去了,梁成誉你自己去。”
“别!大面舞会很好玩,去了你们就知道。”梁成誉道,“逸可也可以去,扮作男子就成。”
“好!”秦逸可道,“我就扮男子。”
望着一脸兴奋的梁成誉和秦逸可,赵原倍感无奈:“女儿家去艺彩楼,终是不妥。”
“来京都便听艺彩楼的姑娘只卖艺。”秦逸可道,“靠自己的双手维生,这样的女子,我向来敬佩。见一见她们,有何不妥?”
赵原轻轻一叹,不再说。且不说他算不得秦逸可货真价实的夫君,就算是,他想,自己大概也会纵容吧。她想去,他陪着去便是。
一行三人来到艺彩楼。
这里早已被挤满,人声鼎沸:“芙蓉姑娘,什么时候开始呢!”“快点开始吧!”
“别急别急。”芙蓉浅笑。
秦逸可一身干练男装,银冠玉簪,俊俏风华。一进门,就有几个姑娘上来问候。
“哟,梁公子来了。”芙蓉迎上来,“里边请。”
赵原边走边道:“看来你经常来,这里的姑娘都认识你。”
“别在你娘子面前诋毁我好不好?万一她以后不让你同我出来了。”梁成誉一边说话,一边贼贼地偷瞄秦逸可。
秦逸可撇嘴:“我才不管你们呢。”
“还有多久呢!”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冲芙蓉嚷嚷。
芙蓉走上舞台:“大家静一静,我来讲一讲舞会的规则!”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
舞会规则,熟客都知道。正式开始前,大家进入内室,分开化妆,每人领取一个大面。所谓大面,就是用质地坚硬的彩纸,缀以羽毛、珍珠、玛瑙制作的面具。
戴上大面,没人知道谁是谁,便可抛开俗世礼节,不论尊卑贵贱,在这短暂时光中,尽情释放。这使大面舞会具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各种身份的人。
换装完毕后,客人们齐集大堂,你瞧我,我瞧你,模样全都焕然一新。
秦逸可摸了摸头上的“猫耳朵”,和身后一条尾巴,觉着有趣。瞧瞧四周,尽皆奇装异服,却不知赵原和梁成誉是哪一个。
“我宣布,舞会正式开始!”芙蓉的声音传来,“大家可自行寻找舞伴!”
一时间,气氛高涨到极致。
翼遥莲步行于人群之中。她的大面是一张仙子脸谱,水袖长衫,丰姿绰约。邀她作舞伴的人排成了长龙,都被她拒绝了。曼妙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翼遥一直在寻找那个看上去像邢教主的人。
依着身形,她把目标锁定为十人。待得一一走近,这些人看到她靠近,都露出smm的目光。她循着目光坦诚者,又把范围仅缩小至三人。
说来巧,三人之中,有一黑衣,一白衣,大面狰狞,正是神话书中,索命鬼黑白无常。孪生兄弟,实令翼遥无法分辨,于是朝第三个相似者看去。
那人的装扮是一只鹰。
对上翼遥的目光,那鹰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翼遥感到心跳加快了一分。难道他便是邢教主,也认出了她。事实上,她故意没有遮去眉心的杏花印记,便是希望他能认出她。
果然,鹰向她伸出手:“圣女。”
唤她圣女,当是邢教主无疑。翼遥把手轻轻放于他手中,含羞道:“教主。”
秦逸可一早看到翼遥,知道这样的身段一定是女子,便想邀她作伴。在她向她伸出手时,却被那只鹰捷足先登,于是愣愣地伸着手站在原地。
当此时,她悬着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扭头一看,吓了一跳,见鬼,白无常!“你是谁?真吓人!”
白无常嘴角勾起笑意,配上这装扮,显得邪乎:“吓人吗?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么?”
“赵原,原来是你!”
“可不是我么?”
“你怎么认出我的?”
“不告诉你。”辨认出她不难,因为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与这里的男男女女都不同。
曼妙音乐乍起,舞台上空落下彩带,更添绚烂。客人们踏歌起舞,玩得很是尽兴。
秦逸可与赵原不善舞蹈,手尴尬而笨拙地拉在一起,脚下循着音乐乱走步子。在这样一支不成舞的舞蹈中,有一瞬间,他真想牵着这双手,就这么走完一辈子。
十曲完毕,中场休息时分,芙蓉的声音传来:“大家是不是迫不及待想知道舞伴的容貌呢?”
“想!”“当然想!”“我的舞伴一定是最美的!”“快点揭晓吧!”又是一阵喧沸。
芙蓉笑道:“请大家征循各自舞伴的意思,如果双方都愿意摘下大面,便将获得艺彩楼赠送的礼物。”
互摘大面,这是最令人心潮澎湃的时刻。
一时间,舞台人声炸开。大面揭晓,居然还有男男相牵的。震惊、失望、欣喜……众生百态尽皆眼前。
“怎么是你!”翼遥推了鹰一把。
“圣女你好美啊!”鹰咯咯一笑,“方才与圣女共舞,令在下更加笃定,咱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翼遥恨不得踹他一脚,顾及矜持,只是走下舞台,头也不回。
梁成誉望着翼遥的背影嘀咕:“这骄傲的圣女,还真对那魔头情有独钟呢。”
声音湮没在嘈杂的背景中,白无常领着一只猫向他走来,那猫嘿嘿一笑:“梁成誉,你魅力不够啊。”
梁成誉阴阳怪气地道:“哪能跟你俩比,到哪儿都成双成对。还戴着大面干嘛,摘了呗。”
“不。”赵原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这里贵胄公子不少,我可不想应付他们。”
这时,芙蓉道:“请大家于舞台周围就坐,稍适休息,姑娘们将依次分发礼物。”
秦逸可与赵原没有摘大面,便没有礼物。梁成誉有礼物,急切地拆开,是一颗上等珍珠:“嘿嘿,又能换两个酒钱。”
三个人闲聊着,可梁成誉的心思一直放在翼遥身上。他自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盯梢重泉教魔头。
远处,翼遥正向独坐角落的黑无常走去。到得他身旁,为他斟了一杯酒。
黑无常没有取下大面,但翼遥排除了鹰,排除了白无常,便有百分百的把握,开口即唤:“教主。”
黑无常饮了那杯酒,算作默认。
“可曾见到所寻之人?”翼遥盯着白无常的嘴唇看,那唇上沾着润润的酒,很有光泽。一直以来,他都带着恐怖的瓷面具,除了一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那个人,是谁?”黑无常的目光落到远处的白无常身上。
翼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白无常与梁成誉关系甚密,想必就是不久前宋鹏带到艺彩楼的将军公子:“他是征南将军的二公子,赵原。”
“将军公子?”黑无常若有所思。
“他是您所寻之人?”翼遥试探地问。
“不是,三分相像罢了。”事实上说三分都多了。此时的赵原唇角上扬,与身旁的朋友有说有笑。而他要找的人,很少笑。
黑无常旋转着桌上的空酒杯,冷然道:“不过,他爹倒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翼遥伏身向前,耳语了一番,把之前向赵原下毒的事告诉了黑无常,便听黑无常道:“圣女此举过于冒险了。”
“只要能帮教主,翼遥不怕危险。”眼波流转,款款情深。
黑无常沉默了片刻,道:“先别妄动,容我想想。”说完退入内殿。
翼遥伸手,却没抓到他只衣片角。难得的共舞机会被梁成誉生生破坏,翼遥在心中死鹰臭鹰赖皮鹰地咒骂了个遍。
一场舞会下来,梁成誉觉着自己耳根发烫,后背发寒。
第30章 闯西厢不速之客
舞会散场,当晚,梁成誉告别了赵原和秦逸可,并未离开,留在艺彩楼外蹲点。
艺彩楼客房内,彩瓷面具的男子独坐窗前,满眼装着透亮繁星,出神地呢喃:“你究竟在何处?抑或已不在人世?”
说到此处,繁星再也无法装点他黯淡的眼眸。他斟了一盏茶,神情落寞地看着茶汤倒映出自己面具的影子。他对着那影子看来许久,忽而眼里又有了光芒,对那影子道:“寻了这么久,纵然有一丝希望,也不该放弃!”
“教主!”匆匆走进两个黑衣男人,递上一封书信,“收到飞鸽传书,穆堂主与属下数十人,遭暗器宗伏击,被困秃鹫山。”
男子站起:“我立刻赶往秃鹫山。”思索了片刻,补充:“你们替我去将军府一趟。”
艺彩楼外,耐心有限的梁成誉正准备撤退时,魔教教主同两个玄衣人从侧门走出。出来后,他们立刻分道。魔头独自一路,两个玄衣人一路。
自知不是魔头对手,梁成誉当即选择跟踪那两个玄衣人。
跟了一路,那两人最终在将军府后门停住,翻墙而入。待两人进去了一会儿,梁成誉上前敲门。
砰砰砰!砰砰砰砰!
“来啦来啦,这么晚谁呀?”管家身披大氅,迈着急匆匆步伐,“来了,别催了,催命似的。”
打开门一瞧:“梁公子,这么晚您要做什么?少爷已经睡了!”
梁成誉径自走进,拉着管家边往里走边道:“我找你家少爷有急事,你自己睡去吧。”
管家回房,心里嘀咕这梁公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大半夜的,梁成誉不想引起误会,选择走正门。他要看看那两个玄衣人到底玩什么把戏。
内院,巡夜家丁如往常一般在各处巡查。忽然,走在最后的一个,被旁侧伸出的手捂住了嘴,拉入石山之后。
“不想死就乖乖听话!”刀抵着脖子,眼前两个陌生的玄衣男人,那家丁惊恐,连连点头。
“你家少爷住哪儿?”玄衣人问。
“西……厢。”
“敢骗我们,宰了你!”
他们原以为将军公子理当住东厢,但到达时,发现东厢是空房,院儿内寂静无人,便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抓了家丁询问。
只听家丁颤颤巍巍说道:“没骗……东厢原来是大少爷住的,大少爷去了,就一直空着……”
此时,那队巡夜的家丁正路过西厢游廊。
“咦,顺福不见了。”终于,有家丁发现少了一人。
领头家丁回头望了望:“上茅房去了吧。”
“老大,我也想……”一人举起手。
“去吧去吧!”领头家丁不耐烦,“活儿干得少,屎尿不少。”
那人悻悻跑走。其余众人就地坐下休息,等二人归来。
“啊啊啊!”随着一声惊叫,上茅房家丁边往回跑边喊,“我我我踢到顺福了……在那边石山……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闻声站起,拿着兵器,惊慌地东张西望。
“有刺客!”领头家丁大声喊。
房中,赵原闻声而起,吹熄微小烛灯。府外各处灯亮起,府丁闻声而出,四处搜寻刺客。
窗外亮光透入房中,赵原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自屏风后跃出,向自己扑来,并伴随着急切的声音:“笨蛋,不要站起来!小心暗箭!”
香风扑面,他后背一痛,被她压在地上。两人脸贴着脸,对视了一眼,秦逸可登时红了双颊。
哐当,房门被打开,映出梁成誉高大的身影。
“呀!”梁成誉双手掩面,“我什么也没看见!”
秦逸可焦急起身:“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成誉松开双手,笑得诡异:“你们爱做什么做什么,不需要跟我解释。”
赵原把梁成誉拉进房中,关上房门:“你怎么来了?刚才听见了吗?有刺客!”
秦逸可眼珠一转:“该不会这个刺客是说你吧?”
“当然不是我!我是从大门进来的。”梁成誉没好气地回答。
“这么晚来?”秦逸可狐疑。
梁成誉随口找了个借口:“我家屋顶破了,过来借住两天。”
外面一阵混乱。秦逸可到屏风后穿外衣,梁成誉让他们躲房中不要出来,自己则出门查看。刚刚走出房门,即见两个玄衣人迎面而来。
见梁成誉从东厢走出,那俩玄衣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立刻改变了方向,往后撤。
“大胆狂贼,哪里跑!”梁成誉箭步飞奔至二人身后。
一玄衣人回招对敌,冲同伴吼:“你先走,回去禀报!”
同伴犹豫了片刻,立刻跃上房顶。梁成誉见状欲追,被地上的玄衣人拽回:“你就是将军公子?”
梁成誉挑眉:“是又如何?”
玄衣人双眼眯成一线,带着杀机攻向梁成誉。纠缠间,府内侍卫赶到,迅速摆开阵势,弯弓搭箭,把玄衣人和梁成誉围住。
梁成誉寻机抽身,退到友军阵中,冲包围圈中孤零零的玄衣人厉声叱问:“你们有何图谋!”
死一般的静默弥散在包围圈中。只见玄衣人朝着北方的的天空额首叩拜,像在履行庄严的仪式。随即,密集箭羽洞穿了他的身体。
“别放箭!”梁成誉大惊,想要阻止侍卫放箭,已经来不及了。望着侍卫首领黑冷的面庞,梁成誉默默叹气:线索又断了。
赵原和秦逸可走出房门,正看到血腥一幕。
利箭把那个玄衣人扎成了刺猬,秦逸可偏转脸,不忍看。而赵原却看着,眼睁睁看着。
侍卫首领命人收拾残局,自己来到赵原身边,躬身道:“少爷、少夫人,你们受惊了。盗贼已被裁决,血腥气重,请少爷、少夫人回房。”管家也迎上来,对站在他们身旁的梁成誉道:“梁公子,您的房间已安排妥当,请随小人前往。”
赵原没有说话,看着那个满身是血,正被运走的尸体,忽然拉住正要随管家走的梁成誉:“梁成誉,你以后别再偷盗了。我怕……怕某一天你会像他一样……”
“你担心我吗?我可比他聪明!”眨巴着双眼,正要吹嘘一番,却见赵原神情凝重。梁成誉心中动容,伸手环过他的肩膀:“放心。”
赵原:“可是,看到他们,忽然好难过……”
家丁很快冲刷掉地上的血水,赵原站在房檐下,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浮游众生,薄命如斯。
望着悲伤的赵原,梁成誉有些失神。这赵原也太善良,心肠软,倒令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随口道:“好吧,我以后不偷了。”
上次他杀了宋鹏,赵原也这般啰嗦,说什么宋鹏罪不至死。可他只知道,宋鹏若不死,死的就是他们!
身为杀手,他学会的第一课,便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