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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由雨逐流     一入魔教误此生txt下载     一入魔教误此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飞鸟尽良弓潜藏

    当晚,梁成誉即把魔教妖人潜入将军府之事禀报给了盛国皇帝。

    他深夜入府,是要探清魔教的目的,谁知那两个魔教门徒这般大意,暴露了行踪。府中侍卫来得即时,不知是训练有素,还是迫切地杀人灭口。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紧接着,梁成誉接到的任务便是紧盯将军府,利用与赵原的交情,打探征南将军是否与魔教勾结。如若朝廷重臣勾结江湖人,那便只有一种可能——生了异心!

    大雪飘飞,厨子炖了一大锅羊肉汤,一家人在一起享用午膳。

    夫人给秦逸可夹菜:“逸可,多吃点。”

    “谢谢婆婆。”甜美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

    一家之主的赵将军,却默不作声,愁眉不展。

    夫人赵朱氏留意到夫君一声轻微的叹息,关切问道:“老爷,您怎么了?”

    赵义国再叹道:“这次借赵原和逸可的婚事,陛下赐我的假期着实久了点。哎,野儿走后,陛下对赵家的信任大不如前啊。”

    提到儿子,赵朱氏的神色霎时变得消沉起来。赵义国后悔自己提起了伤心事:“不说这个,许是我想多了。”

    赵原劝慰:“爹,回到家就不要忧心公事,顺其自然吧。”

    赵义国应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但怀有心事,终究无心饮食。

    少将军赵野乃赵义国的大儿子,在父亲麾下征战多年,立下不少军功。赵家一门,两代名将,同守盛国江山,撑起赵氏荣耀。

    然而数月前,这位人才卓绝的少将军,竟被抛尸荒野,至今凶手不明。这事乃为人父母心中的一根刺。

    赵朱氏放下碗筷,再也进食不下。秦逸可见了,给婆婆夹菜,劝她再吃。好好的家宴,在沉消沉的气氛中告终。饭后,秦逸可陪婆婆回房。赵原无所事事,便到花园回廊观雪,看到父亲也在。

    “爹。”他走上前去。

    “赵原啊。”赵义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府里的生活还习惯吧?”

    这话问得不明所以,他不一直生活在府里吗?

    其实对自己的身世,赵原早有怀疑。也许像下人议论的那样,他是捡来的,或者像宋鹏骂的,是野种,但他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习惯。”

    “陪我走走吧。”赵义国道。

    赵原:“嗯。”

    赵义国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赵原望了一眼父亲。这个鬓发老人确已年迈,却还在忧心君国,这让赵原心里生出敬佩,和怜悯。

    “南境军中,陛下派了许多新人,替换了忠心的老部下。”赵义国慨叹,“那些旧部跟我多年,个个儿都是英勇无畏的猛将,均向我表明还能再战的决心。陛下此举,让我很难做。或许,他嫌我也老了。”

    赵原不语。他知道,君王是要换血。老将弃戈,英雄迟暮,乃一己之悲。新人代旧,后浪逐前,是为大势所趋,无情而必然。

    “野儿走了,我赵家损失一员年轻将领,陛下不再信我能保南境安泰。”赵义国道,“我得尽快立功勋,证明自己尚未年迈,重拾陛下对征南军的信任!”

    “我认为您不该这么想。”

    “你认为是我多心了?”

    赵原摇头。他观事爱观细节,避开显而易见的表象,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原本大哥和郭丞相之女有婚约,大哥一走,陛下却下旨,让我娶逸可,断了我们与丞相联姻的可能,您说这是巧合吗?”

    赵义国停下脚步,对他的话有点兴趣:“你认为如何?”

    赵原道:“我认为爹不该再立功,反要韬光养晦。”

    赵义国闻言沉默,若有所思。

    赵原道:“您和丞相都是当朝重臣,两家联姻不免势高盖主。君王已有顾忌,与其立功,不如无功。”

    事实上,宋鹏之死只以死于非命结案,并没有追根彻查,想必是上位者按下了。他与宋鹏有过节,郭丞相对赵家必生嫌隙,苦无证据,讨不了公道,嫌隙不能纾解,更会酝酿发酵。

    经赐婚一事的点拨,赵义国恍然,但他不相信:“陛下称帝之前,我等已追随于他。肱骨之臣,与陛下多年建起的默契,不会那么容易被取代。”

    却听赵原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帝王御术早已不是秘密,您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接受。”

    赵义国仰头,凝望赵原。他的这个儿子生得英俊,身材比他还略高,真真是英雄出少年。可他越觉得赵原优秀,越是遗憾:“赵原,你很聪明,可惜……”欲言又止,还是坦言:“可惜不是野儿,帮不了为父。”

    被父亲轻视,本该有一些失落,但赵原的脸上,依旧淡然。父亲不信任他,他能做的,也只有提醒父亲,不要往君王逆鳞上撞。

    “你回房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赵义国道。

    赵原拜辞父亲,没有朝房间的方向走,而是换了一处地方观雪——他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也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

    他不在乎父母对大哥的偏袒。他在意的,只是自己想要做什么。他目前想做的,就是找出杀害大哥的真凶。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过于冷漠了。大哥身死,自己身为赵家唯一的子嗣,理当有更积极的作为,像秦逸可所说,男儿该有更高的志向。至少考取功名,入朝相助父亲。

    可是,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家,其实很陌生。对那位大哥,甚至一点印象也没有。一场病,令他忘记了一切。如今所知,都是父母和旁人告诉。他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家。

第32章 一见倾心异国女

    翌日,梁成誉想打听将赵将军与魔教的关系,非要拉赵原去喝酒,还不让秦逸可跟着。两人出门后,秦逸可没好气地朝着梁成誉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跟块牛皮糖似的,真烦人。”

    梁成誉领着赵原来到后街一处小茶潦。

    “这儿虽小,酒最好。”

    “整天都喝,还没喝够?”赵原往身后拂了一下衣襟,与他面对而坐。

    梁成誉倒了一大碗酒递给赵原:“干了!”

    赵原接过,却只抿了一小口,皱起眉头:“不好喝。”

    “你要把它当成美好的食物,让它在肚里翻滚……”梁成誉闭目享受。

    赵原瞧他沉醉的模样,叹道:“你就这追求。”

    梁成誉摇头晃脑:“人就是追求太多,欲妄太多,才会有太多的烦恼,酒能消愁啊。”

    就这样,两人一边聊,一边享受着清风美酒。没多久赵原就醉了,坚拒再喝。

    梁成誉不依,一个劲儿地敬他:“酒逢知己千杯少!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少废话,喝!”他是来套话的,当然要想方设法把赵原灌醉。所谓酒后吐真言嘛!谁知赵原醉是醉了,却是一问三不知。

    梁成誉索性放弃探消息,敞开臂膀大喝了一阵。有人请客,不要浪费!他刚才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出于真心,并非逢场之言。毕竟,遇到这么个长久单方面掏银子,还毫无怨言的知己,确是难得。

    此时,走来一个小男孩,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穿着松软绫罗,眼巴巴望着他们桌上的花生米。

    赵原让孩子坐到自己腿上,夹了花生米喂他吃。

    梁成誉坐在对面,头一抬:“喂,小孩,你从哪里来呀?”

    小孩嘟着嘴:“我和姐姐一同出门,可我找不到我姐姐了,也找不到家。肚子好饿!”

    赵原让小二拿了两个馒头给小男孩,哄道:“吃点东西,等你吃好了,我们带你去找你姐姐。”

    “谢谢哥哥。”小孩儿高兴地接过馒头。

    吃饱喝足,赵原牵着小男孩来到热闹的大街上。梁成誉走在一旁,醉熏熏的,东窜一下,西撞一下。

    他们问了些摊贩,都说不认识这孩子。从男孩儿的穿着来看,并不像没人要的孩子。那小孩儿高兴地吃着赵原给他买的糖葫芦,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走丢的事。

    “小云!”远处传来清脆的喊声。

    男孩高兴地跑过去:“姐姐!”只见一妙龄女子相向而来,心疼地将小男孩搂在怀中。

    没过多久,男孩儿跑了回来,张开小手抱住赵原的腿。女子走近,微微欠身:“多谢二位公子。”她身着金丝蛟綃衣,缎地黑绸绣罗裙,头簪银凤翘,好生气派。

    “跟你姐姐回去吧。”赵原蹲下,宠溺地捏了捏男孩儿的脸。

    话音未落,街角窜出一伙人迅速将他们包围。女子惊慌地将小男孩儿紧紧护住。这伙儿人穿着整齐的布衣,头裹红巾,拿着刀剑。周围行人见状四散躲开。

    “听说九重龙影在你手中!”领头人冲赵原道。

    赵原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骗谁呢!”来人恶狠狠道,“交出来!”

    九重龙影的消息是此前陈远宁放出的,为了引出魔教门徒。谁想这伙儿人消息滞后,不知宝剑已为魔教所夺,倒是追根溯源,寻到了赵原处。

    “你们是魔教人吗?”赵原酒醉,头脑不清醒,胡乱一问。

    “魔教个屁!我们是红巾帮!”领头人发令,“上,给我搜!”

    一伙儿人迅速朝他冲过来,赵原猛然惊醒,拉起身旁的女人和小孩,躲到梁成誉身后:“梁成誉帮我!”

    梁成誉也是醉眼迷蒙,努力睁大眼睛看了看,慢条斯理道:“江湖小喽啰,不用怕,不用怕。”

    敌人气势汹汹扑来,梁成誉举刀横在面前,东一划,西一敲,许多人就被这简单的招式打翻。

    领头人见不讨好,转而直攻赵原。梁成誉早料到会有此一招,轻轻一跃,挡在赵原面前,用刀背抵住对手前胸,让他不得靠近。

    “厉害!”赵原在他身后称赞。

    这一赞,梁成誉得意起来,喷吐着酒气,口齿不清地冲那帮人道:“看好了,今天爷爷给你们耍一套沧海明珠刀法。”

    “沧……沧海明珠!”领头人警惕地后退,“刀……刀宗!”

    起先两招,确是梁成誉模仿的沧海明珠。只不过正牌的沧海明珠用的是双刀,他是单刀。

    “撤!”一声令下,那伙人跟着老大一溜烟儿消失无踪。

    女子暗暗舒了一口气。

    梁成誉眨巴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街头:一个刀宗而已,至于跑这么快?

    “这些个名门正派,没啥正经事干,专注弄出响亮名头。别说,用来吓唬吓唬这些小喽啰还真管用!”酒劲儿上来,露了两招就把人吓跑,连瘾都没过,梁成誉坚持要把剩下的刀法耍完。

    赵原劝阻不住,于是就看到那人在原地耍了一套潇洒流畅、无懈可击的沧海明珠。却一个不小心,碰倒身旁一根竹竿。

    这根竹竿支撑着他们头顶的遮雨棚。眼见巨大的遮蓬砸下,梁成誉如猴子一般跳了出去,赵原赶紧把小孩和女子护在身下。

    劈里啪啦,什么篷子竿子都往这方砸下。乌烟瘴气之后,梁成誉跑回来,一把掀开棚子,拉出他们:“没事吧?”

    赵原甩了甩晕乎乎的头:“不碍事。”

    被陌生男子奋不顾身地相护,华衣女子甚是感动:“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定当厚礼答谢。”

    赵原道:“举手之劳,不必谢。”

    望着赵原帅气的面庞,许是被他脸上的酒晕浸染,女子觉得自己的脸颊也跟着热起来:“小女名柴冉,西末人氏,家父乃西末商人柴崇。”

    “柴崇啊!”梁成誉打断了女子的话,“柴崇可是西末首富!”

    在这异国竟也有人知道父亲的名声,柴冉欣然:“小女随家父省亲,这才来到京都。”

    盛国地处东方,占地最广。西末国比不上盛国辽阔,却是富庶之地。盛国夺取北舟政权后,原本臣服于北舟的西末,趁大战之机独立,两国之间战火频发,偶也有商贸来往。

    女子依依不舍地看着赵原:“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梁成誉抢话:“他是征南将军二公子,赵原。对了,你怎么不问我呢?”

    女子没有留心后半句,只望着赵原,越发痴醉,心里想:原来他是将门之后,难怪一表人才。

第33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赵原同梁成誉在外吃喝玩乐,秦逸可留在将军府,好生不满。百无聊赖来到花园,见婆婆一个人端着圆形竹筛走得吃力,赶忙跑过去帮忙,把竹筛接了过来,并按婆婆的吩咐,把竹筛放到地上,让里面盛装的梅花瓣,得以在阳光中曝晒。

    将军夫人赵朱氏,闲时爱做些糕点打发时光,晒花瓣是制作梅花糕的第一个步骤。秦逸可跟着婆婆学做梅花糕,婆媳二人一边干活一边聊些闲话家常。

    赵朱氏道:“逸可,这些日子赵原与远宁寻找害死野儿的凶手,冷落了你,你多担待些。”

    “我没关系的。”秦逸可乖巧地回答。前些日子陈远宁与赵原的谈话她是从头到尾听的,心中不免泛起许多疑问:“婆婆,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大哥,是怎么死的?”

    提起儿子之死,夫人神色一黯,停下手中的活儿,慈祥的面容变得阴冷,眼里燃烧着熊熊仇恨之火:“数月前,野儿与家中失去联络,后来官府传消息来,说有一具死尸,疑似野儿,让我前去认领。”说到此处,声音愈发哽咽,步履蹒跚,有些站不稳。

    秦逸可扶她到旁边廊亭里坐下。

    “我定要找出凶手,将他碎尸万段!”赵朱氏目中迸发出凌冽凶光,神情变幻,伤痛不已,“老天当真狠心。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一个儿子?这是什么意思?”秦逸可道,“那赵原呢?”

    赵朱氏自知说漏了嘴,索性坦言:“赵原不是我的孩子。可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知道真相后会离开我。”

    “不是您的孩子?”秦逸可睁大了惊讶的双眼。之前听到那些官小姐议论赵原是私生子,难道是真的?

    阳光照入赵朱氏眼里,那双苍老眼眸,似蒙了一层连阳光也化不开的冰霜。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正值那样好的青春年华,赵朱氏愈发感慨,感慨自己无缘看到野儿成家娶亲。这番痛苦,憋在心里,无人可诉。

    “野儿遇害之后,我以泪洗面,夜不成眠。三个月前,我到庙里祈福敬香。那天傍晚,风雷阻了归程,我和一行仆从被困一破庙之中。外面风雷交加,我想到去官府认领野儿尸体那天,也是那般的电闪雷鸣。我忽然感到无比绝望,冲出去大骂苍天。我骂它夺走我儿,骂老天若有眼,就该还我一个儿子!”随着话语,赵朱氏落下眼泪。

    “婆婆,都是我不好,勾起你的伤心事。”秦逸可掏出手绢为其拭泪,“我不问了,您别说了。”世间凄凉,莫过于白头送黑发,她虽不曾为人父母,却对赵朱氏的悲痛感同身受。

    赵朱氏摇了摇头:“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既然说与你听,便不打算瞒你。你应该知道自己夫君的身世。”

    秦逸可的确也想弄明白,听赵朱氏继续说道:“我在雷电下哭骂,仆从劝阻不住,便都陪着我。这时,远处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走近,竟倒在我们面前。惊吓之余,我看到他所躺之处全变成了红色。”

    “他受伤了?”秦逸可问。

    “嗯。”赵朱氏道,“他穿着红衣,我起先并未看出他身上有伤,直到他躺在我脚下,我抬头看去,才发现他经过的一路,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我蹲下推了他一把,被他满脸的血吓得跌到。但我没有逃跑,因为我清楚地听到,他唤了我一声——‘娘亲’。”

    “是赵原吗?”秦逸可心中动容,“他遭遇了什么?”

    赵朱氏点头:“老爷回来后,派人查过。他身无长物,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且京都没听说谁家走失了男儿。恐怕是外地来京省亲的,路遇劫匪谋财害命。万幸,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保住性命。”

    秦逸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赵原那张明媚的脸。从前她总说他是安逸的纨绔公子,没想到他竟遭遇过这般惨烈的伤害。

    夫人眼角清光闪烁,话语变得悲愤而凝重:“野儿死的时候,也是雷闪不雨。我知道这不是巧合,这是上苍自知有愧于我,遂以雷电劈开地府之门,还我一个儿子!”

    秦逸可握着婆婆颤抖的手。她很想告诉婆婆,鬼神之事虚无,这真的只是巧合。可看到老妇人一双可怜的泪眼,却又不忍开口。

    赵朱氏强自平复心情,道:“赵原伤好后,忘了前事,甚至忘记自己是谁,这更证明是上天的安排,是老天爷把他带到了我身边。我对他说,他自幼就生活在将军府,只是生了一场病,把我们这些亲人都忘了。”

    “谎言总会被拆穿的。”秦逸可能理解婆婆的心情,却不赞同此做法。

    “我把当天陪我敬香的家仆都遣走了,除了我和老爷,没人知道赵原的来历。可到今天,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怕他总有一天会忆起过往,离开将军府,离开我。”

    秦逸可道:“我认为您应该告诉他真相。我相信他知道后,依然会敬您、爱您。”

    赵朱氏轻轻一叹,似乎打开了心结,释然道:“是啊,我把他当亲生儿子般疼爱。野儿喜欢的衣服、美食,我通通都能给他,包括本该属于野儿的你。”

    说到这儿,秦逸可想到赵原那万年不变的紫色衣服:“可是你不问问他是否想要这些吗?”

    “我给了他锦衣玉食的生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他只会感激的。”赵朱氏没有告诉秦逸可,这样做只是为了把赵原变成赵野,变成赵野的替代品。也许赵原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世,那便一辈子,都是他的野儿。

    “逸可,你别同赵原说。以后,我会亲自告诉他的。”赵朱氏说这话的时候,避开了秦逸可单纯的眼睛。

    秦逸可望着阳光的方向久久不语,她仿佛明白赵原为何会说感到孤独。原来,他不过是一个身似浮萍的可怜人。于是在往后的日子里,她每次见到他,不觉生出怜悯之情,温柔以待。

第34章 我说我不让你了

    京都街道,与柴冉道别后,赵原倒在梁成誉身上,怎么也弄不醒,被梁成誉扛回将军府。

    夫人和秦逸可紧张地询问情况。梁成誉道醉酒小事,放下人就走,出门时不知怎么摔了个四仰八叉,四周家丁赶忙相扶。

    “把这里铲平了!”梁成誉爬起来,推开扶他的家丁,东摇西晃地走了。

    秦逸可看着那背影,无奈摇头:“居然还能找到家。”

    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屋顶鳞次栉比的瓦片上。

    赵原躺在房里不省人事,秦逸可煮了醒酒汤喂他,他却一阵咳,把汤水都咳了出来,弄得全身都是。

    “哎呀,真是的!”秦逸可把碗放到一旁,不得不强忍羞涩,闭着双眼,蹑手蹑脚地替他换下湿衣服。

    半夜,赵原迷迷糊糊直叫脑袋疼,烦得秦逸可睡不着,起身穿好衣服,翻着他脑袋瞧看,摸到后脑鼓起很大一个包,无奈便去厨房煮了鸡蛋。用热的熟鸡蛋滚,是消肿消包的土方法。

    赵原还在睡,她只好重重推了他一把,让他趴着,隔着头发拿剥了壳的鸡蛋滚后脑上的包。桌上放着一碗热水,两个鸡蛋轮换着,一个凉了,就放入热水里,换另一个。反复几次后,秦逸可手有点酸,坐在一旁歇息。

    “逸可?”赵原醒了,看到秦逸可在身旁,又看了一眼天色,道,“这整晚都是你在照顾我?”

    “这儿除了我还有别人吗?”她语气气呼呼的。

    “哎哟,头好疼!”赵原捂着后脑勺。

    “你是笨蛋么?脑袋上这么大的包,怎么弄的?”

    赵原想起来,肯定是梁成誉掀翻的遮雨棚砸的。连雨棚都躲不过,说出去有点丢脸,于是他想了想,回答:“英雄救美。”

    秦逸可闻言,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吃醋了?”他问。

    “呵。”她不屑地一笑,“你看我像会吃醋吗?”

    赵原撇撇嘴,摇头。

    “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英雄救美的?”

    “爱说便说。”

    秦逸可没有直接拒绝听,赵原反而不说了,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我想吃东西。”

    “你烦不烦?”

    “真的好饿!好逸可,你帮我去厨房拿点点心吧,我现在头还晕乎乎的,下不来床。”

    秦逸可摔门而出,往厨房走去,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点心回到屋里时,看到赵原正坐在桌边大口地吃鸡蛋。她冲上前去,一把夺过来:“没搞错吧,你竟然把这两个鸡蛋吃了!”

    赵原一口没咬到,还张着嘴,做错事一般愣愣地望着她:“我看到都剥好的,就吃了……”

    “你是恶鬼投胎么?”她道,“消肿除淤的鸡蛋吸收了寒气,是有毒的!”

    原来之前感到头上热热的,是这么回事,赵原打趣道:“那我不会被毒死吧?”

    “那倒不至于。”秦逸可把点心推到赵原面前,“算了,吃这个吧。”

    赵原吃到了热气腾腾的糕点,心也跟着味觉温暖起来。他越来越觉得,有她在身边,真热闹。

    看着赵原狼吞虎咽吃得跟落难一样,秦逸可不知怎的,想起了白天婆婆说的话,想到他的遭遇。

    “你的眼神很奇怪。”赵原忽然道,“看得我感觉自己很可怜。”闻言,她赶忙收回同情的目光。

    夜已三更,两个人却没了睡意。

    “睡不着,不如来下盘棋吧?”她眨着大眼睛等待他的答复。

    “好吧。”

    秦逸可往书案旁一坐,开始摆弄棋盘,赵原坐到书案另一侧,拿了棋子:“这回我先出。”

    “先出后出都一样,我无所谓。”她自信满满。

    案前的小香炉焚着沉香,香烟缭绕间,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棋盘上满是错落的棋子。秦逸可朗声笑道:“大势已去,赵原,你可又要输了。”

    他最喜看她骄傲的模样,天不怕地不怕,像绚烂的阳光,照进他平凡的人生:“娘子好棋艺。”

    秦逸可知他打趣,顺着话道:“那是,我的棋艺得师父真传,除了师父,就只有大师兄,能胜过我。”

    他听得,眉头微微一皱。

    “我跟你说,江湖人都道我师父剑术、弈棋、茶艺三绝,却不知我大师兄亦有这三绝。他日若有机会和我大师兄切磋,你便知我所言非虚。”

    “我不让你了。”

    话锋转得急,秦逸可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让你了。”赵原勾起唇角,“恭喜娘子,你激起了我的求胜心。”

    秦逸可冷笑:“敢情之前你在让我?休要用这样的借口,掩盖你输棋的事实。”

    “是否借口,结局便知?”

    “呵,你已经穷途末路,看你能如何翻盘?”

    “路是不会摆在眼前的。”他落了一子,轻声道,“得自己去开辟。”

    “这一步走得不错,不过,我一开始就布的局,可不是那么好破的。”秦逸可依旧轻视,“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心走好每一步。我如今只等一个机会,就能一子取胜。”

    他微微一笑,落棋破局,走出关键的数子,堵了她所说的那个机会:“娘子,机会不能等,来了,就要赶紧抓住。”掉以轻心,便会露出破绽,秦逸可此前低估了他的棋艺,他便抓住了这个唯一的翻身机会。

    部署被打乱,秦逸可坐直了身子,不敢再怠慢。

    已是最后的厮杀,第二支香燃尽,秦逸可抹了抹额上汗珠,败。

    “嘿嘿,我赢了。”赵原笑道,“原来赢真的能令人开心呢,头好像也不那么疼了。”边说边摸了摸后脑勺。

    那得意的模样,秦逸可瞧得真切,气呼呼地道:“原来你之前真在故意让我,这样子逗我好玩儿吗!”

    见她生气,他收敛了笑容,认真说道:“我只是想让你赢,想让你高兴。”

    “那现在干嘛又要令我不高兴了?”秦逸可撒气,拿背对着他,“想让我高兴,你一直输啊!”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赵原道,“不是说要看我翻盘吗?”

    “反正我现在不高兴了。”她不是输不起,只是想起自己此前的嘚瑟,现在局面反转,简直是赤果果地打脸啊!若是地下有裂缝,她肯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赵原道。

    “是谁捉弄我在先?”

    “我错了。”赵原被秦逸可说得头大,顿时后悔,反省自己不该赢她。这么多局都让了,偏偏这局不让,难道就因为她提到了她的大师兄?他忽然觉得自己当真理亏,她提她大师兄那是她的自由,为何每次听到,都要心生不痛快?

第35章 结伴同行太平镇

    第二天上午,将军府迎来了贵客。柴冉亲自带领家仆,运着两箱厚礼,登门拜访。

    将军在朝,赵朱氏在堂屋接待贵客:“管家,给柴小姐奉茶。”

    柴冉客气地道谢,解释来意后,命仆从把装着礼物的箱子搬进来:“伯母,一点薄礼,请笑纳。”

    仆从打开箱子,里面装的全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即便见惯了贵重器物的赵朱氏,也不禁郑重起来:“柴小姐心意,老妇心领了,如此厚礼,实不能收,望小姐收回。”

    “千万别!伯母,您别跟冉冉客气。”柴冉道,“若非令公子照顾,舍弟恐怕遇着歹人,家父嘱咐冉冉务必把谢礼带到。”

    赵朱氏还欲推辞,柴冉一急,露出娇态:“伯母,您不收爹会责罚我的!”

    赵朱氏执拗不过,只好妥协:“那请柴小姐代老妇人谢过令尊大人。”

    柴冉开心地点头。赵朱氏握着柴冉的手,引她坐下。退回管家身旁时,低声问了一句:“赵原呢?在做什么?”

    管家回道:“少爷好像还在睡。”

    “太阳都到头顶了!”赵朱氏皱眉,“去把他叫来。”

    沏好的茶摆放在身旁茶案上,柴冉饮了一口,稍事休整后,又整理了一下秀发和衣服。她往屋外瞧了瞧,问:“伯母,怎么不见赵公子?他没在府上么?”

    赵朱氏道:“柴小姐稍等,我已经差人去请他过来。”

    在等候的时间,柴冉与赵朱氏闲聊,时不时偷偷地瞧看门的方向。赵朱氏察觉到她的期待,道:“赵原这孩子真是失礼,让贵客久等。”

    柴冉道:“没事没事,我不赶时间。”话音未落,赵原出现在门口,冲柴冉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紫衣小冠,身材高挑,五官精美,这样的赵原,吸引了柴冉全部的目光。

    “赵……公子。”她有些紧张。

    “柴姑娘好。”

    柴冉对赵原欠身行礼:“家父对我说,他本当亲自来向公子道谢,奈何府内事务缠身,实无分身之术,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赵原回了一礼:“不用特地来道谢的。”

    “必定要来的!”柴冉道,“家父常说,生意人恪守的信条有二,一为诚信,二为感恩。公子施恩不望报,柴家却铭恩于心,不敢怠慢。何况,一会儿回去后,冉冉和父亲便要启程回西末了。若此时不来,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她的语气带着怅惘,目光不舍地停留在赵原脸上。

    赵原对上她的目光,莫名生出一丝尴尬,回避也不是,直视也不是。听得一旁的赵朱氏轻咳一声,柴冉回过神来,羞怯地把热热的脸庞背转过去。

    赵朱氏若有所思地瞧了赵原一眼,见他神情坦然,并无同柴冉一般的异样情绪。

    为掩饰失态,柴冉取出一封书信,呈到赵原面前:“这是家父亲笔书写的感谢信,里面附有我家在西末的住址……”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想说的,是邀请赵原去西末做客。可她也知道,异国路远,即便赵原答应,也不过是此刻的客套话。

    赵原收下信:“请柴姑娘转告令尊,他日赵原定当到西末拜访。”

    他主动提出,柴冉倍感欣喜,不禁脱口复问:“真的吗?”

    “当然。”赵原进来便看到那两箱厚礼,道,“柴家送来这么多礼物,我必定也要亲自向柴老爷道谢。”

    柴冉雀跃:“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送柴冉离开后,赵朱氏把赵原召至跟前,小声道:“这柴小姐就快回西末了,还赶着来见你。”

    赵原道:“她说了,这是她家教好,常怀感恩心。”

    赵朱氏摇了摇头,直言道:“家教固然是一方面,但我看不止如此,柴小姐对你有意思。”

    “您指什么?”

    “就是爱慕的心思。”

    “娘您多心了。”赵原解释,“我没那意思,想必柴小姐也不是那心思。”

    “柴小姐家室显赫,和你般配。”赵朱氏道,“这么两大箱厚礼,倒像要招东床快婿的派头。”事实上,和富商联姻,对将军府来说,亦是好事。

    “我已有妻室,皇榜昭告天下,柴姑娘岂会不知?”

    赵朱氏道:“倒也是,总不能委屈千金小姐做妾吧。就算柴小姐肯,柴老爷也不会答应的。”

    母亲老说这个话题,赵原无奈一叹。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他发现不仅是秦逸可,就连他娘,思路也是这般的跳脱,令他应接不暇。

    话分两头,酒醒后,梁成誉才回想起昨日之事,一大早便又来到将军府,想看看赵原有没有被伤到。

    秦逸可见之大发雷霆:“你又来啦!昨天看到你一副醉酒的样子就知道没好事,你知不知道赵原的头起了一个包!”

    梁成誉面露愧色,连声道:“都是我不对,姑奶奶,我认错,行不行!他在哪儿?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在堂屋见客人呢。”

    “那我去花园等他。”

    秦逸可压抑着怒火:“我领你去,别把花草踏碎了!”

    “大冬天的,哪来花草?”

    “闭嘴行不行?”她哪里担心花草,就是纯粹地厌烦他。

    梁成誉随秦逸可走,忽然好奇地问:“你眼睛怎么这么肿啊?”

    “还不都怪你!以后不准再带赵原去喝酒。要是再给我惹麻烦……”

    梁成誉收了声,正见赵原朝这方过来,赶忙跑上去:“什么客人呀,见了这么久?”职业习惯,什么都要打听一番。

    赵原答到:“就是昨天那位柴姑娘,来道谢的。”

    梁成誉不平:“昨天的好人好事我也有份呢!”

    “成,她送来的礼物,你看上多少挑多少。”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要送我我就不客气啦!”梁成誉眯眼笑,“我的意思是她不来跟我道谢,单单就跟你道谢,是不是看上你啦?”

    “别胡说!”怎么连梁成誉也有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赵原不自主地瞅了瞅秦逸可。

    “被我说中了吧?瞧你多紧张。”梁成誉把目光移向秦逸可,意味深长地一笑:“妹子,你可把他看紧了,小心被别人抢走。”

    “我才不在乎。”秦逸可见梁成誉一副看戏的表情,心里就郁闷。她和赵原有约定,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至于感情,谁也别干涉谁!

    赵原没好气地转冲梁成誉道:“行了,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哦,对了,我是有正事要跟你说。”梁成誉满面憧憬地道,“我要出远门见世面,去到更加广阔的天地!要去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再回来。”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秦逸可道,“我看你是良心发现,要远离我们。”

    “你打算去哪儿?”赵原问。

    “太平镇。”梁成誉答。

    如所料,梁成誉的节奏和秦逸可出奇的一致。赵原一笑:“正好,我们也要去太平镇,可以同行。”

    “你们去做什么?”

    他浅笑着,只回答了四个字:“武林大会。”

第36章 还记得你我初识

    三人同行来到太平镇,已是夜半时分。

    摘星客栈。

    “我们要两间上房。”梁成誉冲摘星客栈的掌柜道。

    “要三间。”秦逸可抢话,忽看到梁成誉一张八卦的脸,赶忙解释,“一个人住宽敞。”

    “对不起客官,小店只剩下两间房。逢上武林大会,别家客栈也住满了。”留客是掌柜的看家本事。

    赵原对掌柜道:“那就两间,你去安排。”转而对同行两人道:“逸可你想要宽敞,那你自住一间,我和梁成誉住一间。”

    “多谢。”秦逸可一点也不客气,拿着行礼去了房间。

    另一间房内,梁成誉钻进暖和被窝,不满地冲正在梳洗的赵原道:“不和你媳妇住,偏跑来和我挤。老实说,你们是不是在闹别扭……”

    砰!

    一声脆响,水盆掉落。

    梁成誉一惊,见赵原跌跪在地上,双手撑在流淌的水中,衣服全被打湿了。“你怎么回事!”他一跃跳到赵原近前,扶起他。

    赵原在搀扶下缓缓起身:“突然头晕,现在没事了。”

    梁成誉瞅他脸色苍白,不免叹气:“你看你,骨瘦如柴,身体不强壮,小毛病就多。这样,明早跟我一起锻炼,我教你些吐纳方法,吸收清早的初阳之气,对身体最好。”

    赵原望向他,觉得他和秦逸可说话的口气,竟也出奇地一致,真怀疑他俩前世是兄妹。

    “怎么?”梁成誉被他看得好不自在。

    “我没事了,你先睡吧。”赵原换好干衣服,开始擦地上的水。水很快被弄干,只是留下的水痕,很久都在。

    躺到床上,赵原背对梁成誉,心事重重。头晕,不会无缘故,应是受毒药的影响。说来那个让他吃下毒药的女子到现在都还没有找过他。不是说要观察毒药的药姓吗?想着,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梁成誉挤到了墙上。

    “你睡过去一点成吗?”毒药之事无解,赵原心情有些烦躁,语气便不善,“瞎挤个什么劲儿?”

    梁成誉侧身面对赵原的后背:“不挤我就掉下去了,床这么小。”

    “那你睡里边儿我睡外边儿。”

    “不行,这样不就变成你挤我了吗?”

    “算了,随便你。”赵原一向说不过梁成誉,懒得再说,任他还在一个劲儿地挤。

    时间慢慢流走。

    “睡着了吗?”梁成誉道。

    “……”

    “问你睡着了吗?赵原!”

    “睡着了!”赵原没好气地道。

    “睡着了还说话啊?”梁成誉拿指尖戳他后背。

    一口闷气上来,赵原猛地转身,啪地一声,两个人撞在一起。

    “哎哟喂!你干什么嘛!”梁成誉叫嚷着捂着疼痛部位。赵原也被撞得“啊”了一声,神情痛苦。

    “没想到你看上去文弱,身上肉跟铜块似的,比起我这个习武之人也不弱呐……”梁成誉抱怨地念了一通。赵原翻身平躺,闭目不与答话。

    梁成誉一个人翻来覆去,到底没找到合适的姿势,便也平躺着。他自己睡不着,就见不惯赵原睡,决定再找个话题s扰他:“喂,赵原,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你想喝酒没带钱,我买了酒请你。”慵懒疲惫的回答。

    一句话将记忆拉回初识,梁成誉面上挂着好奇的笑容:“当时我们都不认识,你怎么愿意替我付钱呢?”

    “你说,我听,别问我问题。”

    “真是无情,陪我说说话有这么不耐烦吗?”梁成誉不开心,自己怎么会和这么个冷漠贵公子成了朋友?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赵原的回答,他并不恼,反而一笑:“我当时觉得你真够仗义,而且豪气,视钱财如粪土,于是决定交你这个朋友了!”其实他当时想,和这么个败家纨绔子做朋友,不愁没酒喝!毕竟自己这种被放逐江湖的野探子,俸禄有限。又问:“你呢?为什么愿意和我成为朋友?”

    这个问题,赵原从前没有想过。萍水相逢,时间久了,变得形影不离,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此刻提及,赵原抛却睡意,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答:“在我的记忆中,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因着这句“唯一”,梁成誉激动地撑起脑袋瞧赵原:“其实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他觉得赵原听到这句话也会和他一样激动,可等来的依旧是沉默。

    梁成誉又说了许多话,没得到回应,又拿手戳,不见反应,发现赵原已经睡着了。安静的房间只听到赵原轻微的呼吸声,梁成誉收拾心绪,望着天板发呆,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

    表面上,自然是为武林大会而来。只是临行前,他一如往常,接收了义父给他指派的任务——帮助毒宗宗主周黠,当上武林盟主。

    盛皇有四个义子,周黠是老大。江湖上只知毒宗宗主年少有为,年愈三旬即开创毒宗一派,却不晓,实则是朝廷暗中助力,使其在江湖扬名。

    老二名叫单常,统领卫军。

    梁成誉排老三,主要任务为搜集情报,兼或刺杀点人。任务不算太多,江湖四处游荡,日子还算逍遥。

    老四廖辛邻,负责联络,常居宫中。

    此四子,各有所长,皆为盛皇培养的精英暗卫,朝中大臣亦不知悉。

    从小接受的训练讲究严苛无情,四人可谓在厮杀中成长。名为义兄弟,各自心里都明白,他们不过是义父的手中刀、指尖棋。为了博得义父赏识,四子间攀比、争夺、算计,各怀鬼胎,更无兄弟情义可言。

    梁成誉厌烦了那样的争逐。

    若说四个人中,唯一有几分感情的,只有负责联络的廖辛邻。他身在江湖,义父都是派廖辛邻来传话,他与廖辛邻的接触,也是最多。

    至于周黠和卓一,那是深得义父倚重的两个人。他们的野心和手段,梁成誉自愧弗如。说起来,这次相助周黠的任务,还来源于跟周黠的一场争吵。

    “给你开路,是义父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临行前,梁成誉质问周黠。

    “是我的意思。”周黠毫不避讳地回答,目光中透出浓郁的骄傲。

    梁成誉冷笑:“刀剑无眼,我上场卖命,助你当盟主,凭什么?这般费力不讨好的事,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你要我请示义父吗?”周黠走到他的近前,用玩味的语气道,“你知道,不但请示的结果会一样,还会让义父觉得你贪图安逸,不愿助我。你放浪不羁爱自由,已经给了义父成事不足的印象,又何必把自己弄得更加难堪?”

    义父一向只求利益最大化,如何分工合作,也是以利益为衡量标准,从不在乎谁的劳苦更功高。果然,结果同周黠所言一致。

    当时,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义父,和一脸得逞笑容的周黠,梁成誉暗自咬唇,目光中的不甘,和如今躺在床上,不甘地望着天花板一样。

第37章 一起喝酒的朋友

    一声鸡鸣,太阳出来了。

    “赵原,起床了起床了!”

    赵原一睁开眼,便见梁成誉因太近而显得斗大的脸。还没回过神,被梁成誉从床上拉了下来。

    “又要去哪儿?”他不胜其烦。

    “别吵,跟我走。”

    “哎呀,衣服还没穿好呢。”

    “快点!”

    一瞬功夫,他俩站在了一个庄园前,白皙的墙壁围合起来,四周有乔木生长,叶子落了,只剩一片光秃秃的枝干。朱门宽阔,门楣上的牌匾,写着“枫山酒庄”。

    “这是我早上发现的,闻闻,好香,里面藏着好酒呢?”梁成誉目露金光,却遭受赵原凶光以对,咽了咽口水,“被你盯得毛骨悚然的,你有什么不满吗?”

    “偷酒是不对的……”

    “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梁成誉道,“既然来了,你我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要么一同进去享受,要么一起摔水里淹死。”

    赵原:“……”

    “若是被人发现,你也是小偷知道吗!”梁成誉继续道,“乖乖站在这里给我放哨,有人来了就吹口哨,三声快的三声慢的,就这样。”示范了一次怎么吹,而后纵身一跃,跳入酒庄内。

    赵原退到一棵大树旁,若有人来,还能倚仗树挡一挡。起得太早有些困,他四处瞧了瞧,见无人,便靠着树干坐下,准备小盹一会儿。

    没过多久进入了梦乡,听到梦中有人喊他的名字。随即一个小石头砸在头上,一吃痛,醒来了。

    “叫你放哨你给我睡!”梁成誉正趴在墙头,手上掂着一块小石子,没好气地道,“快进来,里面没有人。”

    赵原:“给我开门。”

    “谁说让你从大门进,我们是来偷酒的,专业一点,从墙上爬进来。”梁成誉往旁边指了指,“吶,你爬到这棵树上,我拉你。”

    那棵树生得奇形怪状,赵原很艰难才爬了上去。事后他回想起来这次的经历,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要跟梁成誉一起胡闹?

    两人偷溜进储藏酒酿的地窖。梁成誉打开一坛酒,酒香弥漫开来,充满整个空间。他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哇,这么好的酒,只一口,想死的感觉都有!快尝尝。”

    赵原接过饮了一小口,顿觉天晕地旋。

    梁成誉道:“小爷我尝遍世间美酒,今天喝了这坛‘浮生若梦’,当真不枉此生。”酒劲儿遍及全身筋骨,冲开头顶百汇,仿佛半世浮生尽皆眼前。酒坛上,正刻着“浮生若梦”四个大字。

    “看样子,这坛‘浮生若梦’,就是这酒庄的招牌。”梁成誉一口气喝去大半坛,眼冒金星,摆开大字,摊倒在地上。酒热遍袭全身,脑袋是晕的,周遭是香的。满屋的酒气和燥热,似乎要燃烧起来。

    他望着虚空,忽似看到了熊熊火焰。火海无边,连接着小时候蔓延村子的那一场大火。

    大火焚毁了整个村庄,房屋财物、熟睡的村民、他的父母……通通化为乌有……

    他躲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在火海中大叫,声音被烈焰吞噬,无声地绝望着。

    将死之际,是微服出巡的南火皇拯救了他。

    为报恩情,他成为义父的得力助手,帮他铲除异己。也曾杀人如麻,不论感情。他的善心,早随着那场大火泯灭。

    “梁成誉!”一声呼唤将他从痛苦中拉回。

    赵原摇着他的肩膀,神情关切:“你怎么了?全身都在发抖,冷吗?”

    梁成誉调整呼吸,缓缓坐起,见赵原如水的眸子中映着自己的影子,道:“赵原,我梁成誉看惯世态炎凉,你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赵原无言,他觉得此时的梁成誉有些反常。

    “千言万语,尽在酒中。”梁成誉一饮而尽。人生在世,若没有知己,该是何等的孤独。

    全村上下,梁成誉一个人活了下来。自那以后,他只把自己当作一把无情的刀,再也没有尝过世情温暖。或许卑微,本就是东祁人之宿命。

    那一次故意纵火案,只因村子住的是没有地位的东祁奴隶,官府便不了了之。他后来回村查过,然而时间推移,线索消失殆尽。

    那时,他发誓,自己要靠自己的一双手,逃过卑微的宿命,代替全村人,活出不一样的人生!想着,看到赵原自斟了一碗酒饮掉。

    “不错嘛,赵原,酒量见长。”梁成誉往赵原近前再挪了一挪,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还不是为了陪你。”赵原转过脸来,弯着眉眼笑,煞是好看。

    梁成誉微微侧头,即对上他的笑脸,便也欣然一笑,带着醉醺醺的口吻道:“其实我从前没这么爱喝酒。随着成长,烦心事越来越多,就离不开这玩意儿了。”

    赵原并不觉得酒能解烦心事,但也没有反驳,听梁成誉继续道:“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还有兄弟。只因我生性散漫,无论做什么,得到的都是他们的诋毁和轻蔑。所以我坚决不回家,独自在江湖闯荡。赵原你说,我梁成誉是不是个游手好闲一无是处的人?”

    一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梁成誉,此刻的脸上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神情,这令赵原感同身受一般,不禁皱起眉头:“当然不是!你自己是什么样子,难道自己不最清楚吗?”

    至少,在他眼里,梁成誉曾为护他,一力斩杀金鳌帮七大高手。这个男人很强,且重情义。

    梁成誉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刀,将酒喷洒其上,酒水顺着血槽流下,让锋利的刀刃喝了个饱:“你说我要怎样才能让别人看到真正的我,承认我的实力呢?”

    “没法承认,每个人对自身以外的人事,是不关心的。”赵原道,“不愿了解,何晓真相?只是装睡,何以唤醒?”

    没法承认,四个字将他的问题化于无形,梁成誉讶然:“被人贬低、嘲笑,或者诋毁,你不气吗?”

    “不气,因为我不会因此而损伤。其他人对我的看法,也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改变。”他淡淡说道。

    梁成誉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这正是赵原的可爱之处,心思纯粹,胸怀坦荡,似乎无欲无求,却活得顶天立地!

    两人在酒窖内呆了一上午,脸上红霞漫天,醉意阑珊。

    “赵原,你说人活一世,究竟为何?”梁成誉恋恋不舍地旋转着空酒坛子。

    “我不知道,我总怀疑我现在的人生,不是真的。”因着酒气,赵原迷蒙的黑瞳深不见底。

    “你说话越来越有佛性了。人生嘛,不就是真真假假,难分难辨。”梁成誉痴痴傻笑,“赵原,希望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经过了多久,你都不要忘记这些酒的味道,不要忘记,曾有一个一起喝酒的朋友。”

    “不会忘的。”赵原笑着,阳光灿烂。

第38章 煞白骨杀人狂魔

    兴尽,二人准备归去,忽听酒庄门口一阵犬吠,人声顿起:“怎么有脚印,昨天我打扫干净才离去的!”“有人潜入!”“有人偷酒!”“汪汪汪!”原来是酒庄工人正来上工,还牵着一条大黄狗。

    梁成誉见赵原一脸惊慌,想来偷东西被撞破还是头一遭,于是安慰道:“别怕,这样的院子一般都有后门,我们找找。”他在这方面有充足的经验。

    赵原:“不是怕,是丢脸。”

    “……”梁成誉翻了个白眼,二人随即东奔西窜寻找后门。

    “赵原,这里!”梁成誉果然有效率,很快寻到后门所在,站在门前小声喊。赵原刚过来,就被他一把扯住往外跑。

    酒庄的后面,是一座荒山,漫山遍野落满了红枫,道路杂草丛生,碎石硌脚,很不好走。赵原实在跟不上梁成誉的速度,松开他的手,跟在后面。

    一路追来的脚步和犬吠惊得赵原心乱不已。路过一片湖,湖风铺面,吸入冷气不禁咳嗽,此时恶狗追上,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梁成誉惊见,跑回来,刀鞘向恶狗头上猛力一敲,敲得那狗七荤八素怀疑人生,在原地哼哼唧唧打转。

    未及回神,赵原感到手一紧,身子一斜,被梁成誉拉着继续跑。自此,他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跟梁成誉干这般偷鸡摸狗的事。满心怨念间,突然!脚下一空,失重感席卷周身。

    “梁成誉!”在下堕的一瞬间,他失声喊。

    梁成誉右手被赵原的重量往下扯去,整个人顿失重心。一惊之下发动内力,想以轻功跃起,不料自己脚下也蓦地一空,借不上力,被赵原拉着直坠。

    原来他们踩踏到一个被落叶藤蔓掩盖的悬洞,悬洞形如深井,四壁又陡又滑,令二人下坠速度迅猛。

    梁成誉右手抓着赵原的手,左手拉出佩刀往石壁刺去,想借阻力减缓坠速,然石壁悬垂,几乎没有斜度,起不了什么作用。

    嘭!

    赵原先摔到井底。

    嘭!

    梁成誉砸了下来。

    赵原趴在地上,吃了满面灰尘,被梁成誉往背上一砸,简直觉得骨头都要摔碎了:“压死我了!”

    梁成誉翻身下来,嘤嘤哼哼地喊疼。把疼痛来源的右腿伸到亮光处一看,鲜血浸染了一大片。

    “你受伤了?”赵原焦急地凑上来。

    日近正午,阳光从蔓叶中垂至透下,只照亮了井口大的一块地方,他俩正好在阳光下。

    梁成誉撕下一块衣襟,绑住止血:“下落的时候,被尖石划到了。”

    “是我连累你了。”赵原帮着绑。

    “这点小伤一两日便愈。”梁成誉早已习惯,并不当回事,“我们先想办法出去。”

    “好。”赵原起身寻找出路。

    没想到此处别有洞天,空间很宽。只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很暗,看不真切。赵原走出一段路,隐隐觉得脚下有东西,捡起拿回到光亮处一看,吓得赶紧脱手,把那东西扔得老远。

    “骷髅?”梁成誉凝眉,语气变得紧张,“你拿给我再看一下!”

    “就是骷髅。”赵原肯定了他的质疑,道,“那东西满是泥,脏得很,我才不要再拣。”

    “听话照做!”梁成誉神情严肃。若不是如今腿脚不便,他也不会麻烦这个洁癖的金贵公子。

    见梁成誉焦急,赵原有种不好的预感,便忍着恶心,又把那东西拣了过来。

    这回梁成誉看仔细了,神色更加凝重:“如果我没猜错,这些人都是鬼头陀练功的牺牲品。”

    “鬼头陀又是什么?”自打认识梁成誉,赵原便时常听到诸多稀奇古怪的诨号。

    “鬼头陀出自佛门,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身,是个武痴,专挑武林中的成名高手比武,打死打伤过许多高手。有一次,他终被一高手挫败,自此潜心练功,在江湖上沉寂了一段时间。重出时,却成了杀人狂魔。传言他练功走火入魔,需以活人精气为食,凡所到之处,白骨累累。”

    赵原不禁打了个寒战:“刀枪不入,倒真成魔了?”

    “也并非完全刀枪不入。罡气有照门,真气之收卸口,乃唯一的脆弱所在。”梁成誉道,“不过,气功修炼者会根据自身情况,转移照门在身体的位置,外人绝不可能知道。一定程度上,可与神魔相论。”

    “那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赵原亦感受到危机。

    梁成誉深以为然,催促夹带吓唬:“还得靠你赶紧找出路啊,也不知道鬼头陀还会不会回来。”

    话音刚落,只听黑暗深处,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伴随着震耳的狂笑:“哈哈哈哈!哪里来的小娃娃,自己送上门来!”

    赵梁二人一个眼神交换,当下达成默契,往声音的反方向逃跑。脚步紧追不舍,赵原扶着梁成誉,一边逃一边问:“梁成誉,以你的武功,若战,有几成胜算?”

    梁成誉道:“若无腿伤,六七成胜算。可如今,轻功使不上,还带着你这个拖累,毫无胜算!”

    赵原:“……”

    “不想变成骷髅就别废话,省点力气。”面对强者的压力,梁成誉没有了平日的吊儿郎当。仗着黑暗,没被立刻发现。沉默之后,鬼头陀的脚步忽近忽远,似乎更难确定他俩的具体位置。

    然而,面前分出两条岔路,一条宽敞,一条狭窄。哪条生路?哪条思路?抉择不下之际,梁成誉向着宽敞的方向,轻声道:“走这边,宽阔之地有更多机会。”他的话不假,取自江湖经验,亦带着赌博的意味。

    鬼头陀的脚步空谷回想,阴寒的空气侵袭全身,气氛变得更加压抑。绝望之际,若有若无的淙淙细响,令赵原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希望。

    “听,有水。”他轻声对梁成誉道,“跟着水声走。”

    顺着水,他们踏上了那条狭窄的路。越往里,空间越小,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路被水湮没,水高从脚踝升到腰间,进退两难。

    “没路了,什么都看不见!我就说该走宽敞的路吧。”梁成誉回身想撤。

    赵原拽住他:“水是活水,相信我。”

    事实上,走到这一步,只能一往无前。二人继续往里走,梁成誉还在嘀咕:“水无孔不入,若是从狭小的缝隙流进来,而隙口容不下人通过,该如何?”

    “狭小的隙口会形成暗流,此处水流平稳,且上升速度极快,该有宽阔的出口。”虽然看不见,但赵原能够感知水流情况,摸出水面上漂浮的掌形落叶,“还记得刚才我们路过的湖泊吗?”

    话音未落,大水瞬间将他们吞没。二人于水中潜行,逆流而上。终于,一丝光亮透来,伴随着轻拂面颊的红叶。

    噗嗤!破水而出。新鲜的空气伴随温暖的阳光,重获新生的两个人,相面而笑。

    上了岸,果真是方才经过的那片湖,不过那些追他们的酒庄工人早已返回。没了犬吠之声,空山风啸,枯木败叶,顿感荒凉。

    梁成誉腿上伤口被水一泡,更加严重了,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全搭在赵原身上,走得很慢。顷刻峰回路转,二人的神情陡然凝固。

    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立于眼前,他面比蜡白、唇比血红,秃顶的长发遮不住狰狞的表情,破烂的袈裟迎风招展:

    “两个小娃娃,等你们很久了!”

第39章 斗头陀生死与共

    鬼头陀立于一丈开外,身上并无水渍,却不是从那湖中追随而来。只听他朗声道:“别以为卖弄点小聪明就能逃出升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贫僧寻你们不着,只得逼你们自己从这湖里出来!”

    他亦步亦趋地靠近,像一尊巨佛,踩过的地面现出很深的脚印,一张殷红的口狞笑道:“小娃娃,乖乖听话,站着别动。若助贫僧神功大成,贫僧感激你们,定不会让你们死得太难看。”

    “见鬼去吧!”在鬼头陀伸手来抓的同时,梁成誉拔刀向着那手斩去。就在这一斩间,赵原迅速退后。跟了梁成誉这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一个也别想跑!”鬼头陀躲开梁成誉一刀,向后退的赵原袭去。眼看就要一拳轰死猎物,却被梁成誉一刀砍在背上,身形因之一滞。

    鬼头陀并未损伤,扭头间,苍白的脸更加狰狞,似乎对这两个不听话的小娃娃很是恼怒。

    “好一个金刚不坏之身!”梁成誉脱口赞敌,说话间,快刀已至敌人身前。鬼头陀拳如坚石,竟能空手抗刀。刚猛致命的拳头下,梁成誉险象环生。

    “该死的!早不伤晚不伤……”梁成誉边打边嘀咕。论实力,他不在下风。就是高手榜排名,也比鬼头陀高出几个档次。然而他的快刀有个致命弱点,就是太过倚仗轻功。腿伤,轻功则受制。

    忽又见鬼头陀向赵原扑去,急道:“喂!秃头,你的对手是我!”扯住鬼头陀的破袈裟,冲赵原喊:“你先走,你在这儿太阻碍我发挥了!”成功阻止鬼头陀的攻势,又侥幸呢喃:“嘿,这破袈裟还挺皮实。”

    鬼头陀大怒,回身对了一招。赵原依言逃跑,鬼头陀欲追,梁成誉自不会让他得逞,直到赵原跑远,才松了口气,心里想的是少了一个累赘,嘴上却郁闷得紧:“居然头也不回!什么兄弟如手足!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跑得比谁都快!”

    “哼哼!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打斗间,鬼头陀回了一句。贪婪自私的众生,身为出家人的鬼头陀早已看透,是以嘲笑梁成誉的愚昧,显示自己的智慧。

    “你他么还有闲功夫怼我。”梁成誉道,“佛有没有说,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骷髅鬼,你该下地狱了!”

    鬼头陀气得青筋蹦跳,血眼焚烧,大喝一声,以铜墙铁壁之身,迎接快刀光影,竟安然近身,一拳轰向梁成誉胸口。

    梁成誉被击出数丈,摔到地上,登时呕出一口鲜血,后悔自己嘴欠。撑地起身,手发软又趴了下去。如今的他,连刀都提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头陀走来。

    他知道,鬼头陀的倚仗,便是那一身钢铁硬功。想要生,必须破其照门。然而要在短时间内找到照门所在,几乎是不可能的。

    难道大好青春就要在此断送?脑海里闪现着刚才看到的那些骷髅。死得太特么难看!真不甘心!凭着一股爱美的意志力,梁成誉一跃而起,与鬼头陀之间展开最后的追逐。

    “小娃娃,真顽强!”鬼头陀在林木间捉迷藏,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精芒,享受着追逐猎物的乐趣。

    逃了一段路,梁成誉始终没有逃出鬼头陀的掌控,方才明白:“当我猴耍啊!”

    鬼头陀对耍猴游戏乐此不疲:“小娃娃,跑快点,我要来了哦!”

    梁成誉拖着受伤的腿,靠撑着一棵棵枯树逃跑。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是穷途末路!忽然,他看到前方土丘探出一张熟悉的脸。

    心底里百味俱呈,梁成誉想,这赵原躲在这里,是要作死吗?以为鬼头陀发现不了他吗!当真白费了他与鬼头陀缠斗这老半天的苦心。

    目光对上,梁成誉满脸都写着愤怒,忽见赵原把头缩了回去,却是鬼头陀追上来了。

    这个时候,梁成誉本该把鬼头陀往别的方向引,不让其发现赵原,可是脑海里蓦然闪过赵原方才坚定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他往赵原躲藏的方向跑了过去。

    赵原当然不为作死。他自知自己没修过武,如果要偷袭,就必须出其不意。在鬼头陀的视线范围内是做不了的,所以梁成誉喊他逃的时候,他果断地跑掉,在回酒庄的道上埋伏着。

    待鬼头陀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便是可趁之机。他相信梁成誉一定会找到机会逃跑,而逃跑的路线,出于人之常情,必然选择熟悉的方向,也就是酒庄的方向。

    为了不让鬼头陀发现,赵原最大限度地屏住呼吸,憋得满脸通红。

    此刻,梁成誉从土丘下跑过,鬼头陀就在眼前。

    面对悬殊的实力差距,赵原内心恐慌不已。他知道,生死便在这一刹那。

    曾以为自己会衣食无忧,安然度过平凡的一生,可梁成誉和秦逸可的先后出现,让他接触到纷繁的江湖。

    一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江湖!

    漫山的红枫像一团火,灼烧着脉搏,沸腾了热血。他想,人生如同一场搏杀,逞一回孤胆之勇又何妨!

    鬼头陀一脚踏入土丘下,倾盆大水兜头落来。

    毫无防备的鬼头陀被淋了个落汤鸡。只刹那失神,立刻作出反应,狠厉的目光迸射而上,便将土丘上赵原的举动收于眼底。

    一桶水?

    真他么可笑的偷袭!鬼头陀怒火中烧,跃至土丘上,一掌朝赵原面门劈去。

    赵原本能地闪开要害,前肩生受劲掌,被力道从土丘上抛落。

    “后腰!”摔在空中,他冲梁成誉大喊,随即喷出一口血,血洒如雨。

    看到了!

    在他用水泼鬼头陀的一刹那,他看到鬼头陀在尚未搞清状况时,第一反应并非攻击,而是回护后腰——硬功修习者唯一的脆弱处——照门!

    随着话音消落,梁成誉的刀自鬼头陀后腰而入,前腹透出,破了他的罡气。

    “啊!”痛嚎震彻山林,鬼头陀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恐和空前绝后的愤悔。

    致命重创,一代杀人狂魔,终死于梁成誉的快刀之下。

    收拾了鬼头陀,梁成誉朝赵原摔落的地方急速奔去:“赵原,你怎么样?”一边询问,一边扶起他。要知道,鬼头陀的拳掌以刚猛著称,连武林高手尚且承受不住,更别说赵原。

    果然,他身子软塌塌地靠着他,一张脸毫无血色,模样可用奄奄一息来形容。可他自我感觉似乎还好,没看上去那般严重,尤在问话:“鬼头陀呢?”

    “死了。”

    “我们蛮有默契的。”赵原说着,哇地吐出一口血。

    “别说话了,盘膝坐好,按我说的方法调息。”梁成誉席地而坐,一边传授内功心法口诀,一边亲自演示,顺便也给自己调养疗伤。

    赵原学着梁成誉的姿势,遵循口诀做。渐渐地,丹田暖了起来,似乎有气息从中生发、游走。起先挺舒服的,可是中途卡住,血气翻涌,又差点吐血。

    “怎么这么笨呢?”真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梁成誉气色好了许多。他于赵原面前坐下,双掌对双掌,助其导引真气。

    暖意自掌心蔓延,经任脉,流至督脉,如涓涓细流,滋养着五脏六腑。赵原闭目感受、琢磨着这种运气的方法。

    同样的状况再次发生,真气流至玉枕顿住。梁成誉加了气劲,想要冲破阻力,却见赵原眉头紧锁,面露痛苦之色,便即撤回真气。

    “不对劲儿,不对劲儿……”他连连摇头,“你的经脉很奇怪。明明柔弱不堪,我都不敢太着急,生怕你承受不住。这样柔弱的经脉,不应该有阻滞才对。”

    “没听懂。”

    “玉枕要穴被封,真气逆行,好比泄洪的闸口被堵,是很危险的。”梁成誉道,“你这样的体质,不能修习内功。”

    不能修习内功,对习武之人简直是灭顶之灾,是以梁成誉语气里充满深切的担忧,却听赵原道:“回吧,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顿时有种话没说完被打断的吃噎感,梁成誉一路被赵原搀着走,还在不断纳闷:“你这样的体质当真少见,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的呢?穴位阻力之强,居然连我都冲不开!对了,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绝顶高手,对你做过些什么?”

    “没有。”

    “那可解释不通啦!”

    “也许有,但我忘了。”

    梁成誉严肃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若被哪个高手用隐秘的手法封了经脉,就只能指望他再度出现。否则,你一辈子都别想修习内功!”言辞间透露着事态的严重。

    赵原道:“习不了就习不了,没什么打紧。”

    梁成誉倒是忘了他这冷淡性格,摇头叹气:“可惜了!如你之聪慧,若是习武,定能在江湖中闯出名堂。对了,你刚才怎么想到用水的呢?”

    “被狗追的时候,我看到湖边有个大木桶,当时还想用木桶打狗来着。”赵原道,“我想,水无常形,一大桶迎头泼下,遍布全身,照门不也无所遁形吗?”

    梁成誉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中,得意洋洋:“说你有勇有谋也不为过,关键时候还挺可靠!我还以为你当真那么狠心丢下我呢!”

    “不是你说我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吗?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掉河里淹死。”赵原随口重复着梁成誉此前说过的话。

    “好一个同生共死!”梁成誉把手环过他肩头,生出肝胆相照的豪气。

    赵原默不作声地任他环着,心里却隐有苦涩和无奈:江湖,确为是非地——他这也算,间接地,杀人了吧?

第40章 魔教主魔焰滔天

    武林大会临近,摘星客栈人来人往,生意红火。正值日暮,客栈里喝下午茶的武林人士佐着花生米闲谈。

    赵原和梁成誉一副落汤鸡模样回到客栈,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下回了房。请大夫瞧了梁成誉腿上的伤,并无大碍,换了干衣服,便又下楼来吃饭。

    “饿死啦!这都下午了还一点东西都没吃!”梁成誉一双筷子杵得哒哒响,“对了,逸可妹子呢?叫她出来一起吃?”

    赵原道:“我方才敲门,她不在,估计是逛街去了。”

    “那不管她了。”菜上来,梁成誉迫不及待地动筷。周围人言纷杂,他偏挑了中间的桌,竖着耳朵兼听八方。酒桌济院,是最快了解江湖时事的地方。

    这时,门口走进一行人。为首一少年,缎面华服,质地为淡金色,腰封却是烫金,熠熠生辉,护腕也是金色,将宽阔的袖口扎起来。右衽绣着一朵逼真的梅花,如画龙点睛,显得干练精神。他身后的同伴装束相同,只因少年气场太盛,掩盖了同伴的光华。

    一行人径直往楼上客房而去。堂中武林人士的注目,亦不能分得少年一丝流连。

    “你们听说了吗?”八卦很快入耳,梁成誉旁边桌儿的一个老头儿,从少年身上收回目光,对同桌的伙伴道,“前些日子,暗器宗少主黄玄,于秃鹫山围困了魔教人!”

    一个扎布头巾的年轻同伴立刻附和:“这么大的事,当然听说了!黄少主困了他们三天,待其饥饿无战意之时,发起攻击。可惜事成还差一脚,关键时刻魔头来了!”

    “接着呢?结果怎么样了?”另外两个不知情的小白,对此事表现出异常的兴趣。

    那老头儿道:“你说结果能怎样?魔头简直就是武林的噩梦!”

    “别提魔头,瘆得慌。”布巾小伙道,“一提魔头,我感觉整个摘星客栈都充满了滔天魔焰!”

    两个小白弱弱地问:“暗器宗又被灭门了?”

    “我呸呸呸!”布巾小伙道,“黄少主何等的缜密心思,虽未能困死那帮魔教人,但至少能在魔头手下,保全宗门。”

    这是第一个勇于向魔教挑战的宗门,俩小白眼里顿时冒出崇拜的精光。

    梁成誉听着,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赵原听得梁成誉突然哼了一声,知他又在听别人的谈话,因问:“他们说的黄少主,你又知道?”

    梁成誉依然挂着不屑的表情,往二楼斜了一眼:“刚上去那些人,不就是暗器宗咯。黄玄,就是领头那小子。”

    “我不觉得刚才那个少年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哼的。”一眼看去,黄玄称得上少年才俊。

    “你看他走路带风,装腔作势的,骄傲个啥?”梁成誉道,“黄毛小儿,不过是打不过魔头,当了逃兵!”

    赵原接了他的话道:“我看那魔教教主也算是武林公敌了。”

    “可不是嘛!”梁成誉想到自己近段时间的任务都与魔教有关,气不打一处出来。

    一顿饭吃下来,诸如“魔焰、魔头、邪魔外道”之类的词汇,如魔障一般在耳畔萦绕,赵原忽然有些同情那个教主,就这么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吃饱了回房,没过多久秦逸可回来了,敲开他俩的房门。

    梁成誉殷勤地道:“秦逸可妹子,来得正好,我告诉你,我们今天可干了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

    “什么大好事呀?”好奇的笑容令秦逸可的眼睛显得更大更可爱。

    于是梁成誉把他和赵原怎么杀死鬼头陀的经过,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遍。秦逸可诚心赞赏了几句,随即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告示:“我这儿也有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

    梁成誉凑着脑袋看,原来是官府悬赏捉拿一个外号“圣手如来”的采花大盗。

    见赵原脸色苍白,似乎不乐意,秦逸可补充:“如果让圣手如来继续为非作歹,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少女受害。我身为名门弟子,自然要肩负起除暴安良的使命。而且,我已经揭下告示了!”

    梁成誉笑道:“先斩后奏!有意思。”

    赵原只好道:“那咱们商量个捉拿他的计划吧。”

    “用不着,只要他出来,我就能抓住他。”秦逸可很有自信。

    “原道剑术威力超群,这我是可以肯定的。”梁成誉帮腔,“至于引他出来嘛,也很简单。采花盗当然是要采花的,逸可妹子你这么漂亮,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诱饵咯?”

    秦逸可欢喜地一拍手:“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赵原对他俩的合拍早已习惯,斜了梁成誉一眼:“瞎出主意。这么危险的事怎么能让女子来做,依我看……”

    “别看我,我腿受伤了。”相处的默契告诉梁成誉,赵原想让他去灭那采花贼。

    果不其然,在被拒绝后,赵原郁闷地收回眼神:“那我扮作女子,引他出来,逸可你埋伏。”

    “你扮作女子?”秦逸可捂着嘴咯咯地笑。

    梁成誉忽然很想看赵原穿女装,贼贼地挑眉:“我看行,小伙长得眉清目秀的,迷惑个什么圣手如来不成问题,还不怕真被采了花,哈哈!”

    赵原:“……”

    秦逸可不再嘲笑,心想这样也好,埋伏偷袭,更能一举成功,道:“待我打听一下圣手如来常出没的地方,明日便行动。”

    “好。”赵原应允。

    暮色渐浓,窗框定格了三人身影,斜阳笼罩着高耸入云的摘星客栈。这座客栈楼层多,建筑高,站在楼顶,似可摘星,故此得名。

    一间雅致的客房内。

    青竹走进房中,见翼遥坐在窗边,冬日的光辉照耀着她柔媚的面庞。

    “圣女,你在看什么?”透过窗户,青竹顺着翼遥的目光看去。对面客房里,两男一女,正谈笑风生。

    “你替我把那个人叫出来。”翼遥抬起秀美的手轻轻一指,指尖的方向正落在那房中赵原的身上。

    “你找他做什么?他可是官家人。”青竹虽为侍女,却与翼遥情同姐妹,私底下说话无尊卑之分,更多的是关切。

    “喊他的时候,不要让其他两人看到。”翼遥略过了青竹的问话。

    青竹微微皱眉,道:“西柔与官家一向无瓜葛,我知道,你找他,一定是因为邢教主。”

    翼遥拨弄着穿过窗棂的花枝,默不作声,当是默认。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帮他?”青竹有些激动,“西柔势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圣女,你考虑过族人吗?考虑过你自己的安危吗!”

    被责问,翼遥正色道:“邢教主是我西柔的恩人,我帮他,原是交易,也是帮我西柔。自男奴占领西柔帝宫,我族女辈流落四方,被江湖上那些臭男人欺负侮辱,若非得重泉教庇护,何来尊严?”

    青竹说不过翼遥,气鼓鼓地要走。

    “青竹。”翼遥唤道,“你若不替我叫他,我便自己去。”

    “去!”青竹闷闷不乐地应承。

    翼遥独坐窗前,对着太阳出神。她忘了自己是何时对邢教主产生迷恋的,也许,就在看到他的第一眼。

    还记得结盟时,她着盛装来到重泉教四分堂之一的地堂。

    “敬以八蛛杏仙花献与重泉教,以表结盟之赤诚!”翼遥张开双臂,对天盟誓,而后交臂于胸前,向重泉教教主躬身施礼。

    他戴着丑陋的面具,可那露出的双眸温柔如水,站在高处,自有一番比拟天神的气质。翼遥抬面望着他,一眼即被深深吸引。

    “圣女不必多礼。”他上前相扶,接过盛装八蛛杏的精致木盒,“听说八蛛杏仙花可解百毒,乃西柔圣物?”

    “是的。”翼遥不敢欺瞒,而后听他带着好奇的语气问:“世上的解药,都需在毒发身死前服用。既是仙花,是否例外?”

    翼遥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即使仙花,亦无起死回生的功效。”

    “那如果是在毒发的同时服用呢?”男子如墨的双瞳映着仙花和女人的影子。寻根问底的个性,给翼遥留下很深的印象。

    她记得当时自己思索了很久,回答:“若是见血封喉的毒药,瞬间发作,应无生还可能。”之后重泉教对西柔各人的款待自不必说。

    翼遥收回思绪,继续拨弄手中的花枝。透过花瓣,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她忽然觉得,那个人就像是天上的骄阳,锋芒灼骨,光华耀目,又像漂浮的白云,遥不可及,捉摸不定。

    白日西匿,幕夜寡色。

    秦逸可离开后,房中又只剩下梁成誉和赵原。

    “我有事情要离开几天,明日就走。”梁成誉道。

    赵原一边洗漱一边接话:“又要去偷?”

    “跟你说了不要说‘偷’这么难听的字。”梁成誉率先爬床上。一条布巾飞到脸上,伴随着赵原着急的声音:“洗干净再上去!”

    “洁癖啊!”梁成誉一把扯下盖满脸的湿布巾,嘴上碎碎念叨“饶了我吧”、“再也不想同你住一个房间”之类,手上依言洗脸,又等着赵原给换水,反正全身都弄干净前不敢再爬被窝。一个屋檐下,不得不互相迁就。

    “你做点正经营生不好吗?”赵原道。

    梁成誉道:“你以为我想四处漂着吗?谁不想有个大房子,过安逸稳定的生活?”或许太过敏感,赵原发觉梁成誉说这话的时候,是真的怅然若失。

    对梁成誉来说,安稳生活是奢望,他不是没有想过向义父争取自由,然而时机未到,便不敢提。他巴着赵原吃喝玩乐,自己的俸禄则存起来,不过是为那遥不可及的自由做些准备。自然这些不能告诉赵原,只调笑道:“干啥营生都需要本钱,我从头到脚一贫如洗,哪儿来本钱?”

    “我借给你。”果断掐灭借口。

    “借?还要还啊?”

    “当然。”

    “那算了。咱不要你施舍,咱靠自己!妙手空空,也是一门手艺。”

    “等回了将军府,我就把钱借你!”赵原强硬说道,“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意思是等到一百岁还也可以。还钱,不过是激励他上进罢了。

    “又开始啰嗦,回去再说呗!”他终于把自己收拾干净,钻进被窝。

第41章 投以桃李报琼浆

    第二天一大早,梁成誉出门上了个茅房,回来时远远看到赵原跟着一个黄衫女子出门,这个少女相当眼熟,便是那西柔圣女的侍女——青竹。

    梁成誉藏身于廊柱后,待二人走远,跟了上去。绕过摘星客栈,来到一片枫林,那青竹领着赵原一直往枫林深处走,二人沉默不语,气氛颇为神秘。

    梁成誉一路琢磨着赵原与西柔圣女之间有何瓜葛。若非为美色,便印证了他此前的怀疑。当时,魔教门徒夜闯将军府,被当场灭口。赵原背后的势力是征南将军,西柔圣女背后则是魔教。朝廷重臣与魔教勾结,此异心之兆,乃君主大忌。

    想到此处,梁成誉的步伐犹豫了:如若他真的撞破赵原和西柔圣女的阴谋,该如何处置?他会亲手送赵原下狱吗?

    “赵原,你可千万别和魔教有关啊!”梁成誉在心里默默祈祷。

    风吹动枫叶,沙沙声传入梁成誉耳中,间或夹杂着人声。他辨得出,那声音的确是赵原,和翼遥圣女。

    “你愿意给我解药了吗?”赵原不愿废话,直切主题。这段时间头晕频繁,他等待得有些焦躁。

    “不急。”翼遥微微摇头,“算算时间,你体内的毒就快发作了。之前忘了告诉你,这种毒叫做‘魅醒’,为痛苦之毒。不会立刻要命,而会令中毒者饱受精神的摧残,直至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身死解脱。这四十九天,你只会觉得生不如死,却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原蹙眉:“只因我朋友一句冒犯的话,你便要这样折磨我,当真狠毒。”

    “我狠毒?哈哈!”尖锐的笑声带着些凄厉,翼遥道,“你当初拿自己的命替朋友换解药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毒发的一天。逞英雄之前,先衡量衡量自己是否有承担后果的胆量!”她骨子里带着西柔女人独有的高傲,最看不上的就是贪生怕死的男人,可抬眼对上赵原的墨瞳时,却微微一怔。

    那双眸子深邃似海,表面泛着怒意波涛,内里却是海纳百川的平静。

    “既是如此,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他冷冷说道。

    翼遥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当此时,两人的谈话被从天而降的梁成誉打破:“妖女!把解药拿来!”

    原来梁成誉一直躲在枫树之上,仗着好轻功,一点声响都未发出,把赵原和翼遥的谈话,一一听在耳里。他是聪慧之人,从这三言两语中,已能还原之前发生的事,只是不曾想到,赵原能为他做到以命换命的地步。

    所谓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浆。认识以来,他白吃白喝,都是赵原在付出。算上换解药的事,还有刚才怀疑赵原与魔教勾结的不信任,他欠他的,实在太多。

    翼遥对这个突然闯入者并不恼,反而动听地笑起来:“你傻呀?我怎么会把解药带在身上?”

    梁成誉浑身散发着怒火,三尺之外都能被点着似的。

    “你跟着我干嘛!”赵原嗔怪道。

    “我怕你被女人骗。”梁成誉盯着翼遥,目光冷如刀锋。

    “我自己能处理好。”

    “你处理啥呀?你打得过她吗?”梁成誉激动得跳脚,牵动腿上伤,踉跄一晃,差点跌倒。

    赵原瞧着他拖伤死撑的样子,没好气地道:“她要不肯给我解药,哪怕你把她杀了也没用。你就听我的,到那边去等我!”

    “可是……”

    “没有可是!”他推了他一把。

    梁成誉自认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依言走远。翼遥向青竹使了个眼色,令青竹跟着监督,防止他再次偷听。

    未免再节外生枝,翼遥对赵原直言道:“想要救自己,就替我做件事。”

    赵原:“说。”

    翼遥:“我要征南将军的印鉴和南疆军防图。这件事对你来说,不难办到。”

    赵原:“事关军机,我不能给你。”

    翼遥:“我说了,‘魅醒’会让你生不如死。”

    赵原冷言道:“你不必吓唬我。”说完转身离开。

    人有时候得认命。他当初一时冲动替梁成誉换解药,想的是争取时间,有时间就有转机。可翼遥突然改变了试毒的主意,而要征南将军印和南疆布防图。这两样东西,往小里说,关系他赵家一门,往大里说,关系着南境安危,万千生灵。

    “我会在摘星客栈住满四十九天,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她朝着他的背影说道。

    远处,与青竹大眼瞪小眼的梁成誉一看赵原走过来,立刻迎上去:“怎么样?她答应给你解药了吗?”

    “嗯。”

    “这么容易?打死也不相信那妖女这么好心。”

    赵原边走路边道:“她让我替她办件事作为交换。”

    梁成誉一拍胸脯:“什么事,我替你做!”

    赵原道:“不用,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做。”见梁成誉不依不饶还要再说,又道:“不难办,我能做好。”

    “真的?”

    “嗯,放心,我还不想死。”说着冲梁成誉一笑。

    看到赵原笑,梁成誉才消除疑虑。他是在利益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深谙江湖诡变,人心莫测。然而不知何时,他已习惯了赵原在身旁的温度。

    “赵原,我们结拜吧。”他忽然拉住他。

    赵原停下步伐,片刻后,说了一声:“好。”

    于是茫茫苍天,见证了二人跪地盟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赵原、梁成誉结为异性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漫山红枫被少年誓言点染得分外妖娆。

    梁成誉道:“我是己巳年九月初八出生,东祁人,虚岁二十二,你呢?”说到东祁人,他特地瞅了瞅赵原。东祁为奴族,盛国人的地位,远高于东祁。

    赵原没有嫌弃,只道:“出生年月,我想不起来了。”

    “这也能忘?”

    赵原解释:“之前生了场病,把脑袋给病坏了,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

    梁成誉自然想做兄长,道:“一看你就比我年纪轻,以后我就是你大哥啦。”

    “怎么都行吧。”赵原一边说,一边拉出脖子上戴的红绳。红绳挂的坠子,此前被领口遮着,是一颗雪白狼牙:“这个送给你。”

    狼牙象征坚毅勇敢,是五国人都信奉的护身符。尤其这还是头狼之牙,魑魅魍魉不敢靠近,非常珍贵。

    梁成誉拒绝接受:“保平安的东西,你自己留着!”

    赵原低头看手心里的狼牙,掩饰着眼中一闪而过的怅然。他已经忘记这颗狼牙是什么时候挂在脖子上的、是谁给的。孤独的时候,狼牙给过他勇气,可是现在,他可能就快死了,不需要了。

    “我又不做危险的事,用不着。”他抬起头,把红绳套在梁成誉脖子上,“江湖凶险,望它护你平安。”

    “那好吧。”梁成誉把狼牙放进衣领里,珍藏起来。

第42章 不和你间接接吻

    枫林分开后,梁成誉就去办自己的事了。他不是要去偷,是要与毒宗宗主,也就是他的义兄商讨夺取武林盟主之位的大计。赵原、秦逸可,晚饭过后,也展开了捉拿采花大盗圣手如来的大计。

    太平镇镇街道喧嚣依旧,有百姓散步,小贩还在做生意。热闹的街市,圣手如来肯定不会现身,赵原和秦逸可决定穿过闹市,去往荒郊野外。

    一路上,街灯明媚,温暖的色彩洒在秦逸可脸上,更衬得那脸蛋娇艳美丽。她望着同样在灯光下的赵原,忽而噗嗤一声捧腹大笑:“你现在的样子太美了,我要是男的,就把你娶回家,哈哈哈!”

    赵原没好气地道:“做正事呢!说好的男扮女装为诱饵而已,以后不许因此从嘲笑我。”

    “知道啦。”秦逸可道,“抓个采花贼,不必紧张,就当是武林大会前的热身了。”

    赵原讶然:“你真要去比武?”

    “来都来了,当然要去。”秦逸可道,“和高手过招,想想都激动。”赵原穿女装,为了和他配合,她亦未束发,扎回出嫁前的小辫,少了一丝温婉,多了几分俏皮。

    赵原含笑不再言语,其实,他还蛮想见识她比武的风采。

    走了一段,旁边小贩道:“二位姑娘,买糖人吧,又甜又脆,很好吃哦!”

    秦逸可停下脚步,见铺面摆放着各式糖人,形状有龙、凤凰、蛇、马、兔子、乌龟……赞道:“老板,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像画一样栩栩如生。”

    老板笑道:“手艺活。姑娘如果想看,我也可以现场为你们做。”

    “好啊好啊。”她还没吃过糖人呢。

    老板指着铺面摆放的圆盘:“你动手转转指针。指针转到什么图案,我就给姑娘做什么图案。”

    只见圆盘上画着各种小动物,中间有一个可以旋转的指针。秦逸可轻轻一拨,那指针转动,停落在一只蝴蝶上。

    老板以圆勺为笔,以热糖为墨,动作行云流水,很快,一只蝴蝶形状的糖人就到了秦逸可手中。她感情新鲜,还想再转,开心地问赵原:“你想要什么形状的,我帮你转。”

    “我不要,你们女生就喜欢这些花样儿。”他语调干脆,嗓音磁性低沉,惹得小贩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赵原回避开小贩的眼神,赶紧付了钱走开,不敢再当着别人的面开口说话。

    秦逸可跟在身后吃着糖人:“瞧,不只我说你吧,连小贩都叫你姑娘呢。”

    赵原道:“大丈夫不拘小节,被叫声姑娘,又不会真成了姑娘。”

    “你生得美,连我都嫉妒了。就是太高了,不知会不会被圣手如来识破。”秦逸可垫脚伸手在他的头顶上空比划,糖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引得赵原说了一句“给我尝一口吧”,一口就咬下蝴蝶翅膀。

    秦逸可当即皱眉:“问你买你不买,现在又来吃我的。”把糖人放到赵原手中:“你吃过了我不吃了,才不要同你间接接吻。”

    “你这脑袋都在想些什么?平时不也和我同吃同住?”赵原只好把剩下的吃了。放眼看去,手里拿糖人的都是女子,他这一身女装配糖人,倒毫无违和感。

    突然眼前窜出一个衣衫破烂的妇女,一溜烟窜到一个馒头铺前,抓起几个热馒头便跑,老板三两步追上她,人群围过去,观看老板对她拳打脚踢,也有帮忙的脚狠命踢她。

    赵原和秦逸可跑过去,挤开人群,拉住馒头老板。

    “二位姑娘少管闲事。”老板见二人衣饰华美,收起蛮横,“这些乞丐不教训一番,还会再来的!”

    赵原拿银子给那老板:“给我拿几个馒头,包起来,算上她拿的,银子有多的。”

    老板亦如刚才那个小贩,神情异样地打量着赵原,收了银子,不屑道:“这些低贱的乞丐有什么可怜悯的!就知道偷东西,不劳动,欺负我们这些老实生意人。”

    赵原扶起地上的妇女,把馒头拿给她,叹道:“不是迫不得已,谁愿如此?”

    周围看热闹的人帮腔:“她是东祁奴隶,不值得同情!”

    妇女接过馒头:“多谢二位姑娘!家里孩子好多天没吃上饭了。”害怕被抓,说完便走。

    “喂!”秦逸可在后面追。妇女以为她们反悔,越跑越快。周围人散了,老板不悦地回到铺子前:“这个世道真是黑白颠倒!奴隶被同情,乞丐有人撑腰,好好的大男人扮女人……”

    总算追上,秦逸可气喘吁吁拦住她:“你跑什么啊?”边说边拉起妇女的手,把一袋银子塞到她手心:“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吧。”

    妇女握着钱袋,感动得热泪盈眶,跪下连连磕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赵原赶上,走了过来。

    那妇女一身破烂布衣,单薄得不能抵御严寒,秦逸可心生怜悯,道:“大姐,你四肢双全,怎么不找个营生呢?”

    “姑娘误会了,并非我懒惰。”妇女叹道,“不只是我,我们很多族人都成了乞丐。以前我们也做工,可我们这些奴隶的命值几个钱呢?干的活最多,饭吃不饱,一不小心惹恼了主人换来打骂,命薄的就被打死了。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行乞为生。”

    一席话令秦逸可想到之前在奴村见到的景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听妇女拜辞道:“孩子还等着我,我先回去了。”

    望着妇女离开的背影,秦逸可神情落寞,心里很是难过。她很想帮助这些可怜的人,可凭借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呢?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毫无征兆地袭上心头,满腔的豪气荡然无存,她从未像此时这般渴望遇到志同道合的知己,一同开辟新的局面。

    赵原收回与秦逸可看着同一个方向的目光,站在她身旁,柔声道:“走吧。”

第43章 义无反顾暗生情

    月光如纱,淡淡薄雾萦绕在齐膝的野草之间。精妆打扮的少女,服饰艳美,挽着一条长披帛,看上去如烟如尘,仙气儿飘飘。

    秦逸可躲在草丛里,屏息凝神注视着少女身周的一切。

    突然,黑影掠过!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抓住少女右肩,那少女转头,眼里映出一个狡黠面庞——正是通缉榜所画之采花大盗!

    圣手如来一双吊角小眼眯成一条缝,眼前的女人越是惊慌,他越是心花怒放,张开双臂,就要扑到女人身上。忽略身材,赵原的容貌足以与女子媲美,以假乱真。

    忽然,一道剑光划破长空直袭圣手如来后背。圣手如来神色一沉,不及转头看,径直向后飞出,右臂已被利刃割出一道血口,落地即抽出后背布袋里的大铁伞,迎上秦逸可刺来的剑——砰!

    圣手如来右臂受伤,动作明显迟滞,可那把铁伞却坚固又庞大,秦逸可每每劈到铁伞上,也只是在伞面上划出一些深深浅浅的划痕。一番激战不下,猛然,铁伞扑地一声打开,八支伞骨长出突刺,以伞轴为轴心,旋转着直扑秦逸可面颊!

    秦逸可没料到这块冷铁设计得如此巧妙,竟然能像普通伞一样打开。虽失得半分先机,但师父亦教过她应变之术。

    伞骨流光在眼睛里闪烁,她冷静注视着每一根飞速旋转的突刺,就在尖刺快要刺破面庞时,一跃而上,右足点在伞轴轴心,借踩踏的力量跃向空中,顺着伞旋转的方向旋身数圈,左足落地,接一个后空翻站稳。

    圣手如来却以为此击必然得手。莫说女子,就是曾经妄图捉拿他的武林高手,都是死在了这精良的兵器下。这把大伞,对敌时是兵器,办事儿时,还能遮遮风挡雨,是他的挚爱法宝。

    秦逸可趁圣手如来松懈,一剑平削封其上空,逼得圣手如来俯身,而后自下而上运足内力的一脚,狠狠踹在他脑袋上:“叫你菜花!”

    圣手如来被踹得眩晕,心里闪过一万句草!强悍的娘们儿!

    秦逸可趁势而上,欲将其制服。

    “小心!”赵原在一旁喊。

    闻声,只见一颗暗器从圣手如来指缝间透出,咫尺刹那,刺入秦逸可肩头,跟着她全身酸软无力,举剑的手再也抬不起来,如一条无骨软蛇瘫倒在地,长剑亦从指尖滚落。

    圣手如来站起,一脸冷酷而奸诈地狂笑:“麻药的滋味儿如何?臭娘们儿,任你是齐天猴儿,也逃不出我如来佛的五指山!”

    话音未落,赵原一拳打来,圣手如来一把抓住那毫无力道的手,冷笑道:“运气不错,两个都是绝色美人儿。我劝你省点儿力气,把大爷伺候舒服了,兴许还能让你们死得美美的!”

    赵原被圣手如来手上的力道抓得动弹不得,发狠拿脑袋去磕对方脑袋,磕得圣手如来吃痛地松手退开。

    “他么的!骨头挺硬!”圣手如来咬牙切齿冲将过来,却迎上劈头盖脸的白灰,白灰入眼,刺得眼睛如焚烧般剧痛:“呀!我的眼睛!”

    人遭道往往源于掉以轻心,弱机对手常常出其不意。赵原准备的石灰粉,原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方圣手如来捂住眼睛狰狞大骂,这方赵原抱起秦逸可,躲进高高的乱草中。

    “出来!”圣手如来青筋暴怒,被石灰灼伤的眼睛看不清东西,用大伞猛砍野草,弄得断草横飞。

    秦逸可咬着嘴唇,颤声道:“就算死也绝不受辱。”

    赵原安慰地抱她一抱,小声道:“别出来。”说着跑了出去。圣手如来听见声响,立刻追去。

    秦逸可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努力伸长脖子,想让自己看得更远,可无力感蔓延指尖,连抬头都做不到。雾气在野草间游走,一层又一层慢慢漂移,耳旁风声夹杂人声,混杂不清。

    赵原一路狂奔,想着要把圣手如来引开得越远越好,不料踩到一个筒状物,脚底一滑跌了一跤。

    圣手如来扑上来就将赵原死死按在地上:“臭女人,我要把你的眼珠挖出来赔我!”

    赵原用手遮挡眼睛,挨了几拳,嘴角溢出鲜血。尖利的指甲抓在手臂上,几次就快挖到眼睛都被挡了开去。

    圣手如来挖眼不成,把双手移到赵原脖颈,狠命掐住。

    强硬的力道让赵原喘不过气,痛苦的挣扎起不了丝毫作用,他感到呼吸困难,张嘴想要吸进更多的空气,灼热的气息不偏不移喷在圣手如来脸上。

    夜风寒凉,秦逸可冷得全身颤抖。草间虫鸣异常恐怖,她后悔自己冲动,轻视江湖险恶,不仅将自己置于险境,还连累了赵原。空旷山野,荒草肃立,被黑暗吞没的月光又漏了出来。

    冷月光无心勾起世人幻梦,画出一副绝世容颜。圣手如来抬起赵原的下巴,用看不真切的眼仔细端详。“女人”邪魅凤眼和花瓣般的薄唇,消魂蚀骨般诱人,令他不顾一切地吃掉那唇角鲜血。

    赵原感到作呕般的恶心,慌忙伸手摸索旁侧草地,如果没想错,他方才的踩到的,是剑柄,是秦逸可落下的佩剑。

    圣手如来沉浸在兴奋中。女人是艺术品,凡夫俗子怎么懂得欣赏?他是与众不同的艺术家,纵使万劫不复,又如何……噗嗤,冰冷的剑从肚皮中透出,冰封了思绪。

    赵原刺得太狠,毫不留情,穿出的剑尖划伤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秦逸可感到药力渐散,手脚能够活动,第一时间就想确定赵原的安危。她勉力站起,忽听得前方荒草有声响,一眼看清来人,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一把将他抱住:“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真怕你就这么死掉了!”

    两人紧紧相拥,跳动的心听到彼此的呼唤。

    “没事了,我在呢。”赵原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秦逸可情绪稍微平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轻推开赵原,低声问:“圣手如来呢?”

    “死了。”赵原语气冷漠,把染血的佩剑还给她。

    秦逸可讶然望着佩剑:“你怎么做到的?”

    他脱下外衣给她披上:“这里风凉,回头再同你细说。”

    赵原背着秦逸可走在崎岖小道上,脚步有些沉重。男人坚实宽阔的后背令秦逸可感到安心,不禁把脸靠了上去,手环过他的脖颈,却摸到衣衫湿漉漉的。

    “血?你受伤了?”她焦急地问。

    “擦破皮,不碍事。”

    雾霭飘荡在银月面儿上,月中仙人睁着渴睡的眼,看着两人渐渐行远。

    赵原背着秦逸可来到医铺处理伤口。赵原是小伤,一会儿便包扎好了,而秦逸可肩骨里的透骨钉,却需要用刀割开才能取出。

    隔着门扉传来她痛呼的声音,赵原听着,心疼不已。

    回到摘星客栈已是后半夜。秦逸可躺在被窝里,反思自己做事过于鲁莽草率,这次幸得赵原舍命相救。她生于官门,却长在乱山,与赵原这样的豪门子弟,原本是没有交集的。命运的红线错将他们牵于一处,她一开始无限反感,相处许久,对于善良的赵原,却怎么也反感不起来。

    隔壁房间,赵原也未眠。这样义无反顾地保护一个人,让他确定,自己喜欢上了那个率真的女人。

第44章 高手比武显神通

    太平镇镇演武山庄的清晨带着丝丝凉意,热情的武林人士早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盼星星盼月亮,这场江湖最大的盛会,今日拉开帷幕,为期两天。秦逸可期待已久,拉着赵原挤入场中,观看台上火热的比武。

    演武山庄地处僻静处,风景宜人,平常空置着,有活动举行,方提前打扫。

    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秦逸可的目光寻到剑宗的师兄弟。第一次见识武林大会,师弟们同她一样兴奋,而林司尘目不斜视地观看比武,竟没有留意到她也在。

    台上武林人士轮番上阵,秦逸可很快被激烈的交锋吸引,看得激动了,还会呐喊几声“加油”助威。

    正午,卖馒头、馄饨等吃食的小贩乐了,只在外围走一遭,挑子里的饭食一扫而光。几个小贩来来回回数趟,大赚了一笔。

    赵原和秦逸可挤出人群,坐在一颗大树下吃馄饨,一个人影倏溜窜到眼前。秦逸可扯着嘴角讽道:“不早不晚,正好饭点。”

    阳光勾勒出伟岸身姿,梁成誉干笑道:“弟妹你这回可就误会我了,我已经吃过了。”坐到二人面前:“对了,你们前日抓采花贼抓得如何?”

    赵原答道:“采花贼已死,昨日官府确认,告示已撤。”

    梁成誉:“不错嘛,弟妹,不愧为剑宗女侠!”

    秦逸可咕哝:“不是我杀的。”

    赵原道:“是我杀的。”

    梁成誉的表情惊讶了。赵原一边吃馄饨,一边把当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某些丢脸的事。

    “可惜了,怎么不把尸体运去官府换银子!”

    赵原道:“九死一生的,谁还顾得了银子。”见梁成誉直愣愣盯着自己:“怎么?馄饨粘我脸上了吗?”不禁伸手擦了擦。

    梁成誉把脸凑近,盯着赵原的脸,眉梢一扬:“赵原贤弟,第一次杀人,什么感觉?”

    赵原一愣,一颗馄饨差点没噎住。说起来,第一次杀人,应该害怕才是,可他刺杀圣手如来时毫不手软,事后也没什么感觉,难道自己心姓本恶,或者在丢失的那段记忆里,早已杀过很多人。这样的念头吓得他内心咯噔一跳,不禁皱眉,塞了一颗馄饨到梁成誉嘴里:“不想再提此事。”

    梁成誉嚼着馄饨,只好闭嘴了。

    午间一个时辰的休整,剑宗弟子围在一起,似乎在商量战术。师父命他们历练,不求全胜,只求在此一展剑宗风采。

    秦逸可远远望了一眼,见他们讨论得热烈,便也不去打扰。

    第二轮比武开始。三人挤入人群,又站了一下午,周遭的汗气熏得赵原有些难受。这样的场合他最不喜欢,忍不住道:“太阳落山了,回客栈了成吗?”

    “不成!”秦逸可和梁成誉同声道。

    赵原无奈:“那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梁成誉把他拉住:“别,你还没看我大显身手呢。等会儿,再过两场,我就上!”

    赵原:“我看你打架还看得少么?”

    秦逸可也道:“赵原你真无趣。像武林大会这般隆重的比武难得一见,你该涨涨见识了,别老窝在房间里。若不是我肩上伤口还疼,一定也要去比一比!”

    就这样,赵原被逼迫着看比武,从白日熬到夜幕。比武台四周燃起火盆,照得武台通透,台下则相对阴暗许多。

    “快看!”梁成誉的眼睛跳动着火光,脸在暗影中忽明忽暗。

    只见台上一瘦弱男子手握一把长叉,向一坦襟大汉正脸叉去。大汉手无寸铁,不闪不避,两脚如铁钉扎在台板上,任长叉迅疾袭来,霎时没入双手指缝。

    台下众人无不紧张万分。

    但听大汉一声大喝,赤手握住叉头将对手翘起于半空,紧跟着啪地一声震响,空中之人连人带叉砸落于地,扬起满地尘埃。

    台下爆发出激烈的掌声,败者重伤,被抬下台去。大汉旗开得胜,垂着胸脯声如洪钟:“再来!”

    武林豪杰跃跃欲试,又忌惮于大汉的暴虐,只听大汉冷哼道:“还有哪位英雄,敢跟洪某切磋长拳。”

    台下议论声渐起:“空拳对白刃,不愧是拳宗洪氏二霸之一,洪地霸!”

    “只要谁能接下我一拳,就算我输!”无人上台,洪地霸气势更盛,惹得众人愤慨:“太目中无人了!”

    比武进行到此刻,出场的都是高手。林司尘注视着洪地霸,心道打败此人,定能声名大振,但若以兵刃取胜,则胜之不武,倘若比拳,又无必胜把握。

    “没人了吗!”洪地霸大笑,“不是我自吹,除了我大哥‘雷霆拳’洪天霸,中州武林还没有谁的拳头硬得过我。”

    众人唏嘘,可叹这是大实话。拳宗拳法刚柔并济,兼具绵长拳劲与短打的力量爆发,几乎毫无破绽。洪氏二霸从小训练外力,更练就了一副刀枪不入的抗击打体制,造诣远超其他拳术修习者。

    志得意满的洪地霸尚且不知,他口中的大哥——雷霆拳传人,在风波山一战中,与人比拳落败。他只道大哥失踪,倘若知晓大哥已死,并且挫败雷霆拳的人,根本连兵器都无须拔出,那他对大哥的崇拜,以及对雷霆拳的信仰,将彻底坍塌。

    梁成誉受不得激,欲要上台一决高下,被赵原按住,相劝道:“此人出手不留情面,避开为好。”说时,已有一人飞身上台。

    “哼。”洪地霸见来人瘦小,瞧也不屑瞧一眼。

    对手是个长相机灵的男子,亦是一脸傲气,连比武礼节都省了,直接出招。他的兵器颇为怪异,像剑,又像刀,比之刀剑更短,比之匕首更长。招式则更为怪异,除了剑的刺挑,也有刀的挥砍,钩的勾带,变化万端,迅捷无比。

    洪地霸轻蔑一笑,心道这次要让众人见识一下自己苦练二十年的硬功。只见他巍峨如大山,双手在胸前环抱一无形大球,断喝一声,竟是要以肉身直迎锋刃。

    “哇!”“罡气!”台下的武林豪杰惊叹不已。

    “雷霆拳,是雷霆拳!”

    “原来洪地霸也继承了哥哥的雷霆拳么?”

    “大饱眼福!当真不虚此行!”

    忽而,一阵寒凉透骨,周遭空气也降低了几分,众人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再看台上时,瘦小男子的利刃竟刺透罡气,擦着洪地霸身侧倏溜而过。

    洪地霸收束不及,被自己溃散的罡气抛下演武台。该死!功力比大哥还是差远了,贸然显摆,便宜了无名小卒。

    众人都看傻了。

    “发生了什么?”“洪地霸败了?”“我什么也没看清。”“是坑!”

    就在议论不下之际,一个声音道:“看,霜寒刃!”只见那瘦小男子手中的怪异兵器上,已然凝结出一层白色的寒霜。

    当此时,一道雪白身影落于演武台。白衣的武者手持双刀,刀柄的鹰纹与领口两侧的绘鹰乃宗门图腾。刀宗宗主,陈远宁。

    “此刃从何而来?”陈远宁目光如炬,将面前的瘦小男子收入瞳中。

    “干你何事?”那男子有一双灵动的眼睛。

    陈远宁冷然道:“霜寒刃是寒宗至宝,寒宗被魔教所灭,你莫不是魔教中人!”

    此话出,台下皆是质疑之声。

    “你才是魔教人!”男子眼神闪烁,“这兵刃,是……是我买的!你话怎么这么多,要比武就爽快点!”话音未落,发起攻击,出手狠厉,看样子是想尽快拿下陈远宁。

    陈远宁认死了霜寒刃,只道是杀害大哥赵野的凶器,待得与那男子过招,却断定,凭此人的武功,绝不足以杀死赵野,霜寒刃或许的确不是他的,凶手另有其人。

    “等等,我有事要说……”陈远宁用双刀扣死霜寒刃。他此番上台,非为比武,乃是因为魔教。此前循着魔教门徒出没的方向来到太平镇,意外发现某处的风景与赵野留下的血图完美契合。他潜入查探,发现竟是魔教分堂,且还得知了一个关于名剑——九重龙影的秘密。

    话说九重龙影随北舟名将蔺鸿鹄失踪而绝迹,直至十年前,重泉教创教,不知从何处寻获九重龙影,说不定十二年前月泉圣域北舟所遭灭族屠杀,就是魔教夺剑之杰作。

    固然这只是揣测。从此九重龙影成为魔教教主之佩剑,沾满杀戮血腥。可幸的是,不久前,魔头大意丢失佩剑,寻剑几个月以来,致使力量分散。此时的魔教分堂徒众并不多,且不知藏身之所已经败露。若在场的武林豪杰趁此机会群起攻之,不仅能重创魔教在京都的势力,也能一挫其锋芒锐气。

    明灭火光映照着交锋的两人,陈远宁不愿再战,对手却不依,见落了下风,竟跃到台角火盆后,挑起火炭向陈远宁打来。

    陈远宁右手刀拨挡着炭火,左手径直对手眉心。那男子低头闪避,发绳被刀刃划断,发髻散开,青丝柔顺如丝绸飘荡。

    台下响起惊叹之声:“原来是女的!”“好美!”“巾帼不让须眉!”

    陈远宁略显惊讶。此女子美貌难得一见,柳叶眉梢月华流丹,丹凤明眸似灵仙儿,若非父母双方皆俊美,绝孕育不出此般绝世容颜。

    众人起哄声中,女子主动认输,羞愤地跃下演武台,没入人海。

    刀宗宗主,高手榜排名第七,一时无人再上台。趁此空挡,陈远宁对众人陈词道:“在下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诸位大侠商议!”遂把发现魔教分堂之事告知众人。大敌当前,一面是为民除害的道义,一面是争夺盟主的欲念,裁夺不下,山庄的夜晚,充斥着嘈杂的议论。

    “魔教乃武林大敌,大义面前,当舍性命,拼死一搏!”陈远宁声音慷慨高亢,“魔教分堂距此不过几里路程,各路精英又都齐聚在此,此乃天赐良机!”

    诸门派人声鼎沸。有的支持不能错失良机,有的只道盟主之位不能悬空,坚持比武。僵持之际,演武山庄庄主以主办者的身份,予以了定夺:“魔教为祸武林,歼灭魔教刻不容缓。我提议,此次武林大会修改规则,取下魔头首级者,当选为武林盟主!”

    他是一代宗师,又是前盟主的至交好友,虽已退隐江湖,威望却不减。这一定夺,既支持为武林除害,又不耽搁盟主选举,众人都不再有异议。

    于是,一众武林人士整装待发。为正义也好,为无上权位也好,千余之众争先恐后,趋之若鹜,一场杀戮悄然酝酿。

    “我也去。”秦逸可一把拉住迈步出发的梁成誉。

    “不行!”梁成誉道,“太危险了。”

    “我师兄弟都去了,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秦逸可道,“我又不争夺盟主位,不会有事的。”

    梁成誉面露为难,用目光征询赵原。

    赵原知秦逸可倔强,极重师兄妹情义,只得对梁成誉道:“替我照看她。”

    “好。”不得再耽搁,梁成誉和秦逸可跟随众人跑远。

    “哥!小心点!”赵原在身后大喊,这还是他第一次喊他哥。声音消散在风中,人群渐远,他立在原地。暗夜像一块幕布,谢幕的时候,无情隔断了台上的风光与台下的期盼。

第45章 群雄围战魔教主

    在陈远宁的带领下,数百武林豪杰到得一处荒山。此地重峦叠嶂,荒木参天,朗月虽明,视线依旧不佳。树木笼罩下,一座不算庞大的屋宇显出轮廓,正是魔教分堂之一的雷堂。

    大殿上,面覆可怖面具的玄衣男人,一气之下将手中书信捏得粉碎,惊得窗棂上的信鸽扑簌飞起。门徒聚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跪于玄衣男子脚下。

    “穆堂主,你好大的胆子!”隔着面具的声音沉稳有力,“你私自调派我雷堂半数人力,如今敌众我寡,如何脱身?”

    “教主恕罪!属下愿戴罪立功,带领雷堂弟兄,跟他们拼了!”穆云咬牙道。

    这时,一个曼妙的身影匆匆入殿,却是方才同陈远宁比武的女子。飞鸽传书是她发出的,可是距离太近,并不能争取多少时间。

    “叔父,现在怎么办?”她气喘吁吁地问。

    玄衣男子握住她的手,寒光漫漫的双眼深不见底:“别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周全。”

    “对了!”女子把霜寒刃放于他手中,“这是之前何雷送给我的,你的九重龙影丢了,先用这把。”

    霜寒刃对他来说确为趁手之兵,大敌当前,他毅然同她交换了兵器。

    雷堂周遭,武林豪杰围堵了各重要出口。魔教教众奋力突围,玄衣男子把女子护在身侧,冲杀之间如入无人之境,寒刃耀目,霜风骤冷,周遭敌人应声倒下。

    “锦萝,我掩护你,你逃出去。”

    “不,要走一起走!”

    “我不会有事你先走,你在这儿令我分心,反累我!”为她于重围中打开一个缺口,“快走!”

    女子含泪冲出,玄衣男子再次迎上无休止的攻击。冰冷面具掩盖了喜怒,他就像一尊死神,无情地夺走一个又一个生命,令徒众道:“众人听令!不许恋战,最后突围之人,教规处置!”

    看到教主,陷入血战的教众精神一震。曾经的大小战役,只要教主在,无不胜捷。信念激起拼死的决心,战争愈发残酷,尸横遍野。

    梁成誉朝玄衣男子奔去。

    “你去哪里?”秦逸可想追梁成誉,被混战的人群阻拦,最终跟不上步伐。

    梁成誉没有回答秦逸可,以秦逸可的身手,应付一些小喽啰不成问题,他只想着正事要紧,奔到包围玄衣男子的战圈。此时,义兄周黠已在其中,同时,还有暗器宗年轻的少主黄玄、刀宗宗主陈远宁、青衫剑客林司尘。

    玄衣男子被一众高手包围,毫无惧色。他故意吸引他们围攻自己,是为了给门人制造逃脱的机会。

    黄玄:“踏破铁鞋无觅处!魔头,当日在秃鹫山让你逃了,今日我黄玄必报杀父之仇!”

    陈远宁闻言,知黄玄亦是晓得了风波上一战的内情,目光随即落到玄衣男子的兵刃上,便似点燃了仇恨,灼烧般滚烫:“魔头,原来是你用霜寒刃杀我义兄?此乃谋害当朝少将军之重罪,你可承认!”

    只听玄衣男子冷笑一声:“我杀的人太多,如何记得区区一个将军?”扫了一眼周黠、梁成誉在内的其他人,又道:“你们呢?我是杀你们的爹还是娘啊?”

    正义之士愤慨道:“邪魔外道,我们是来替天行道的!”

    周黠挂着狡黠傲慢的笑意:“不为其他,只想借你人头一用!”

    陈远宁目光投来,梁成誉站在周黠身旁,正被看到,遂掩饰:“别看我,我只是来凑数的。”

    魔头大笑道:“凭你们,就能困住我?”

    面对一力斩杀五大宗门高手的魔头,陈远宁丝毫不敢小觑,冲武林同道说道:“咱们同心戮力,绝不可让魔头逃脱!”

    语罢,交战。

    暗器宗少主黄玄、毒宗宗主周黠,二人正面进攻,梁成誉绕后袭击,他腿伤未愈,身手大不如前。

    刺耳的厮杀声响起在朗月底下,人们杀红了眼,也有惊恐逃窜的,鲜血绽放出一簇又一簇花团。

    混乱的局势中,秦逸可始终未能同剑宗师兄弟碰头。这么多人死亡,她是头一回见到,不免胆寒,稍一犹豫,眼前刀光大盛,闪耀得睁不开眼!

    扑哧,刀砍进骨肉里,血光洒向空中。

    “姑奶奶,你发什么愣!”说话之人气息紊乱,哑不成声。

    秦逸可回过神,原是一柄银光钢刀劈头而下,紧接着一阵风来,他被奔来之人抱住,护在怀中。

    “梁成誉!”对上男人苍白的面容,秦逸可眼里霎时泛起一层泪光。

    梁成誉背后生受一刀,以刀撑地,痛得差点失去意识。本来他要执行任务,就不愿让秦逸可跟着。可是来都来了,他又不能不管。形势千钧一发,他轻功好,赶到了,却来不及多跨一步杀死敌人,脑子一热,以身相护。

    耳后生风,他知道刚才那柄刀再次落下,强撑着举刀迎击。砰!劲力震裂了虎口,顿感眩晕。眼见敌人又是一击,却被陈远宁拦下。

    “带他走,我来开路!”陈远宁冲秦逸可道。

    温热的血打湿了梁成誉整个后背,顺着秦逸可指缝流淌。她扶着他,在陈远宁的掩护下出得核心战圈。而后陈远宁折回,秦逸可毫不留情地杀掉零星扑将过来的敌人。她终于明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太平镇正街,摘星客栈。

    临近客栈,梁成誉几近昏迷,秦逸可冲着客房大喊:“赵原!”

    赵原循声跑出摘星楼,见到满身是血的梁成誉,吓得一愣,回过神来立刻背他回房,放他趴在床上,慌忙道:“去请大夫!”

    大夫匆匆而来,剪开梁成誉的衣服,见其背上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血肉卷曲,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腰际,森然可怖。

    如此严重的刀伤,直令赵原倒吸凉气。

    秦逸可自当避嫌,领大夫进门后就默默退出,赵原则在大夫身旁,帮忙递纱布剪子。

    房间里气氛紧张压抑,充满了难闻的血腥气味,梁成誉英俊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隐隐痛呼着。

    处理完伤口,大夫又开了止血方子,让秦逸可去抓药。赵原小心翼翼地替梁成誉穿好衣服。早知道他该阻止二人前去。梁成誉跟他说去凑热闹而已,怎会伤至如此?

    大夫离开,秦逸可熬了药端进屋。见梁成誉昏迷不醒、赵原一脸担忧,她满面愧色地道:“都是因为我,梁成誉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遂把事情经过跟赵原说了。

    赵原望着昏迷不醒的梁成誉,在心中说道:“哥,这份恩,我记下了。”

    秦逸可:“药我放在桌上,别忘了给他喝。”

    “知道了。”赵原道,“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回房路上,秦逸可神情恍惚,一直低着头自责。

    “师姐?”

    “啊?”秦逸可抬头,“刘师弟,你们怎么在这儿?”

    “真是你啊。”刘风又喜又急,“师姐你在就好了,大师兄受了伤,我们只得就近歇宿。”

    秦逸可听闻林司尘受伤,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焦急地跟着刘风去探视。

    房门打开,看到刘风身后的秦逸可,林司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起身想要说话,无奈牵动伤口,疼得哼吟出声。

    “你别动。”秦逸可大步来到他身旁,关切地扶他躺下。

    “师姐,大师兄就有劳你照顾了。”刘风识趣地退出房间,顺手关上房门。

    太平镇东,偏僻树林,崎岖小道。

    玄衣男子力战群雄,在那场困兽之斗中,终寻得机会逃出。然而他亦深受重伤,逃了一程,体力不支跌到地上。迎面跑来的穆云赶忙扶起他。

    “你怎么折回来了?”

    穆云道:“秃鹫山一战,若非教主赶来救援,穆云早已命丧暗器宗之手,如今自是要与教主共进退!”

    玄衣男子欣慰,精神松懈下来,任穆云扶着往前。突然,月光反射地一闪,随即腹部传来冰冷痛感,玄衣男子低头一看,一把匕首已穿入自己腹中。

    “穆云!你……”

    穆云抓住玄衣男子,不容其避闪,又刺了数刀。

    玄色身影再也无法维持,整个人向后倒去。

    穆云将滴血凶刃拿至面前,眸光跃动着,似在垂涎血的盛宴:“教主,休怪属下无情,谁都渴望至高无上的权力,兄弟反目亦在所不惜!”举起匕首,瞄准了玄衣男子的心脏。

    玄衣男子拼尽最后力气,躲开致命之刃。

    “在那边!”一队人往这边奔来,白衣巾冠,领口绘鹰,正是刀宗门人。

    穆云不甘地收手,拿了霜寒刃躲进密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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