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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魔教误此生全文阅读

作者:由雨逐流     一入魔教误此生txt下载     一入魔教误此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因为我喜欢你啊

    夜深了,摘星客栈灯火通明,今夜的客栈旅人,一夜无眠。

    秦逸可在林司尘房中照看,坐在他身旁剥桔子:“大师兄,你老是这样,做什么都冲在前头,不顾自己的安危,让人好是担心!”

    他的目光流连在她雪白的指节上,发现自己对她愈发依赖,依赖那习以为常的温柔:“都是我不好。对了,你怎么也来太平镇了?”

    “我来看武林大会啊,你光顾着看比武,都没有发现我。”

    “是么?呵呵,我太专注了。”

    秦逸可笑了笑。回想起来,在追求更高更强的路上,大师兄的眼里,又何时有过她?即便她努力修炼达到可与他比肩的实力,依旧入不了他心房。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夜已深,秦逸可要走,被林司尘拉住:“师妹,今晚留下来陪我好吗?”

    秦逸可一愣,想必自己曲解了大师兄的意思:“时候不早了,不耽误你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就一晚?”他握紧她的手不曾松开。

    原来没有曲解,她摇头道:“毕竟不合礼数,我不想传出不好听的流言,损了赵原的颜面。”

    听得“赵原”的名字,林司尘垂头不语,顷刻双肩耸动,低声笑起来:“我已经如此卑微地求你,甚至不在乎你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你还要我怎样?”喑哑的嗓音,噙着血丝的双眼,令他的样子显得沧桑。

    “我那么努力,想要出人头地,我自认为已经做得够好了,可是为什么每件事,都差一步,就差一步!”

    “大师兄?”她很少看到他这般失态。

    “你知不知道,当时我们已将魔头围困,差一点就能取下他的首级,可惜还是让他逃了!”说着,眼底蒙上一层不甘的粉红。

    女人也好,名位也好,都是到了唾手可得的地步,最终失之交臂,命运对他何其不公!

    “你说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别人?”这是林司尘第一次在秦逸可面前露出卑微的姿态,放下骄傲,坦诚自己的内心。

    这样的林司尘,让秦逸可觉得真实,真实得是一个可以触碰的人,而不是江湖上高高在上,只能远观的“青衫剑客”,真实得让人很想拥抱他,可她克制住了:“大师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优秀的男子。”

    一句话触碰心底温柔的弦,林司尘深情地望着秦逸可的眼睛:“师妹,离开将军府,离开那个和你有名无实的人,跟我回乱山,好不好?”

    秦逸可:“……”

    “我爱你很久了。”他终于敢于正视自己的内心,“回乱山,我娶你为妻。”

    这么多年,她等到了他的选择,终是笑了:“好。”

    天明。

    天光惨白,飘起细雪,太平镇的客栈彻夜喧哗。

    投栈的人大都挂了彩,武林豪杰们追杀魔教余孽未果,已经归来,掌柜的忙得不可开交。

    大战之地,人去楼空,雀鸦飞回,悲鸣血啼。

    梁成誉缓缓睁开双眼,后背立刻传来剧痛感,想起昨个儿受了重伤,迷迷糊糊间,有个人一直在照顾他,不时地用毛巾给他发烧的身体降温。

    可左顾右盼,房间空荡荡的,哪来什么人,看来是自作多情了,好在他已习惯孑然一身的寂寞。

    正想着,赵原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用脚带上房门,把粥放到床头方案上:“好烫。”

    肚子早饿得骨碌直叫的梁成誉伸手去拿,牵动伤口疼得“啊啊”叫唤:“不行不行,你得喂我!”

    赵原依言,蹲在案头用勺子搅拌,先吹凉点来。梁成誉瞅他眼睛又黑又肿,便知昨日的确是他在不眠不休地照顾他。

    喝完粥,梁成誉拍拍肚皮,显得自己精神十足:“好了,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自己可以。”说着往里挪了挪,腾出一半的床。

    赵原道:“我去逸可房中住,不然怕碰到你伤口。”

    “好吧。”

    等赵原离开,梁成誉望着门的方向好一会儿。他没有完成义父交与的任务,丢下义兄去救秦逸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如此看重对赵原的承诺,恐怕,只有分开,才能找回原来的自己。

    秦逸可的房门虚掩着,桌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她本来想等药凉一会儿,就给梁成誉送去,却趴在桌上睡着了。

    赵原进屋看见,想到她也是一晚上都在跑上跑下地帮忙,心中甚是怜惜。

    女人眉目静好,小小的鼻翼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脱下外衣轻轻给她披上,手触及脸颊肌肤,突然好像摸一摸那柔嫩的脸蛋儿。怕把她弄醒,便打消了念头,只是静静地瞧着。若没有梁成誉,他恐怕就再也看不到她了,万幸,她还活着。

    细雪,美女,胭脂香,黑暗后的黎明,绽放着劫后余生的光彩,氛围好到极致,他在女人额心轻轻一吻。

    秦逸可机敏地睁眼,对上赵原柔美的下巴和微微攒动的喉结。她慌忙退开,跳起来:“你……你做什么?”

    赵原:“……”

    秦逸可:“你,你偷亲我!”

    “没有偷亲。”

    “别以为我睡着了没感觉,习武之人可敏感了。”映着窗外白雪,她的脸更显红了。

    “说了没有偷亲。”赵原凑近,“我是你夫君,亲,也是光明正大地亲。”

    “……”秦逸可生气了,在他面前握起拳头,“我允许了么!”

    “那你打我吧。”赵原道,“我不闪躲。”

    “哼!”秦逸可也不是真要打他,气闷地坐下来,喝水熄火,而后道:“不是说好了吗?等我有了意中人,你就给我休书。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事呢。”

    “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不行!”秦逸可急道,“为何改变主意?”

    “因为我喜欢你啊。”

    “……”秦逸可没缓过神来,“喜欢?你在跟我表白么?”

    赵原道:“是啊,我喜欢你,喜欢听你在耳边聒噪,喜欢看你自信满满的样子,喜欢一大清早被你拉起来锻炼,喜欢同你下棋,喜欢喝你煮的姜茶……”

    “……”秦逸可的脸微微有些红,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赵原,有件事儿我想跟你说。”

    “你说吧。”

    “一直以来,我心里都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只是之前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他是江湖有名的剑客,是我的师兄。昨晚在客栈碰到他,我已经答应他,要同他回乱山了。”

    赵原:“……”

    “赵原,我们还是朋友吧。”她笑着相望,“你能祝福我么?”

    “别说了,心里难受。”他打断,坐在桌子另一侧,不看她。

    秦逸可不知该如何安慰,道:“赵原,你长得如此好看,又是名门贵子,自当配大家闺秀,像我这样的江湖女子,和你不般配。”

    搪塞的话他不愿听,不喜欢他便罢,何必贬低她自己。

    秦逸可又道:“其实,你这样的公子哥,喜欢我,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呢。”

    啪!他撑着桌子起身,拍得桌子脆响:“够了,你不爱我,我说再多也是多余!”走出房门,甩下一个背影。

    秦逸可愣愣地望着门扉。

    他生气了吗?从没见过他发火,这次恐怕真伤心了。虽然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但她觉得,快刀才能斩乱麻,果断一点好。

    清晨凉风拂过面庞,细雪沾湿了衣裳,一夜未眠的疲惫早将身体掏空,赵原如行尸走肉一般,迈着沉慢的步子,任风吹发丝凌乱飞舞。

    这些天毒性侵蚀头脑,时常头晕眼花,他找过名医,试过各种方法,都无法化解。将死之人,本不该奢求感情,他不知着了什么疯,竟想在临死前,告知她自己的心意。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盘下风棋。他忘记了前半生,活成了大哥的影子,而后自不量力相救梁成誉,招致身中剧毒,如今告白秦逸可,也失败了。也许他在他们心中,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待到身死,关于他的一切,都会被他们遗忘。

    等回了京都,他就给秦逸可休书,再找个借口同父母告别。对了,可以说去西末国拜访柴崇老爷和柴冉姑娘。异国路远,便可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默默死去。

第47章 举杯消愁愁更愁

    赵原在摘星客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喝闷酒,喝了一阵,觉得一个人喝不过瘾,想起了梁成誉。来到房门前,梁成誉正从屋里走出来,脸色毫无血色,靠撑着门扉才能站稳。

    “你要去哪儿?”赵原问。

    “昨夜战场。”

    “不行,伤得这么重,不许去。”

    梁成誉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昨夜他丢下周黠独自回来了,后来情况如何,周黠安危如何,他必须去确认。怕赵原阻拦,着急地往前走,奈何腿软跌入赵原臂弯中,铺面一股酒气。

    “你喝酒了?”梁成誉脑袋歪来歪去地望天空。

    “你在看什么?”

    “奇怪了,太阳没打西边儿出来啊。”目光落到赵原绯红的脸上,他疑惑道,“从前找你喝酒,磨破了嘴皮才说得动,今个儿你居然会主动喝酒?”

    “酒能消愁,你说的。”

    “赵二公子,你这不愁吃也不愁穿的,莫不是失恋了?”

    赵原:“我……”

    梁成誉:“不对不对,我说错了,你都有娘子了,哪里会失恋呢?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思索起来。

    “你叭叭地说,我都说不上一句。”赵原闷闷道,“算了,人生梦一场,的确没什么可愁的。”

    “不跟你说了,我还有正事儿要办!”说着又要走,被拉住,梁成誉不悦道,“别拦我!”

    赵原道:“我是想说,我同你一起去。站都站不稳,还逞强。”

    撒盐细雪变成鹅毛大雪,寒风中血腥味肆意游走,远远地,可以看到魔教弃下的建筑轮廓。赵原右手撑着一把大伞,陪着梁成誉在尸体间穿行。他不知道梁成誉在找什么,也不问,只在其体力不支的时候去搀扶。

    越是临近核心战圈,尸体越多,堆积着,散发着阵阵恶臭。血水从覆冰下流出,汇成一道泉流。

    自踏入核心战圈的那一刻,赵原便被这股死亡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恍惚觉得这惨烈之景似曾相识。忽而,记忆的碎片如凶猛潮水,刹那侵入脑海,他神情愕然地跪于地上,大伞跟着从手中滚落。

    “你怎么了?”梁成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赵原缓过来:“没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方才脑中闪过的画面是什么,恐惧的感觉如堕深渊,此时还心有余悸。

    回到摘星客栈,斜阳已西,在院儿中洒下最后一片余晖。

    送梁成誉回了房,赵原又买了一壶酒,沿着蜿蜒的楼梯走到摘星客栈顶楼。这儿是一个宽阔的园形平台,八根梁柱支撑着翘脚飞檐,像一个大亭子,半人高的木栏杆将平台围合起来。

    摘星客栈是镇上最高的客栈,往上,手可摘星辰,往下,能将京都风光尽收眼底。冷风割面,赵原站在栏杆前,任大雪斜飞入酒碗。

    京都,这个繁华的都城,坐北朝南,呈四方形,城内构景南北向中轴分布,东西宅区街巷错落。

    京都的中心,就是皇宫。巍峨庄严,权力象征。

    “赵公子,你也来赏景么?”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原抬头,见是林司尘,便又继续垂头饮酒。

    林司尘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赵原,见他眼睑发黑、头发凌乱,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道:“赵公子昨夜可是没睡好?”

    赵原并未回答。

    被冷漠以待,林司尘依旧挂着微笑:“哦,对,我忘了,昨夜武林同道围剿魔教,赵公子出生将门,必定嫉恶如仇,自然也去了,我真是多此一问了。”

    赵原仍不答话。

    林司尘嘴角轻轻抽动,尴尬地收敛起笑意。他可以容忍别人一次无礼,却不能容忍第二次、第三次。从秦逸可口中,他已经对赵原了如指掌,知他不会武功,也知他昨夜窝在客栈,故意道:“赵兄昨夜可曾杀得痛快?”

    “呵,痛快?”赵原终于发言,“真当人命如草芥。”

    林司尘语噎,犹如吃了苍蝇。他是来展现优越感的,却被他揶揄,辩驳道:“邪魔外道死不足惜!我等除魔卫道,行的是顺天之意,魔邪不除,武林安得太平?”

    “除魔卫道?昨夜之拼杀,有多少人不是为了武林盟主的位置呢?”赵原勾起唇角,背靠着高高的木栏杆,慵懒地望着黑暗中战场的方向,“天意为何?魔道为何?孰正又孰邪?”

    林司尘一时无言以对,愤恨的神情一闪而过,而后释然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名利也好,为正义也好,殊途同归,并不冲突。赵兄若真能做到洒脱,又为何要在这里借酒消愁?”

    赵原挑眉笑道:“连我借酒消愁都知道?”他本背靠着栏杆,此时转过身来,离开了林司尘呆的位置,走到另一处栏杆前趴着。既说他借酒消愁,说明林司尘知道他喜欢秦逸可。他为秦逸可喝了整整一天的酒,此刻头脑昏沉,面对有备而来的林司尘,是争论不赢的,却也不想忍受冷嘲热讽。

    可是林司尘并没放过他,跟到他身旁,道:“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就要学会放手。”

    赵原沉默地喝酒。

    “你可能不知道,我师妹从小就崇拜侠士,像你这般遇事就只会喝酒逃避的软弱之人,她是看不上的。”林司尘收起了客套,“我也不再跟你卖关子,直言吧,只要你把休书写了,我就不为难你。”自信中,亦透着威胁意味。

    赵原自嘲一笑。梁成誉经常骂他,喝酒不行,武功不行,真就跟个废人差不多,看来是没骂错。说实话,想到自己这么年轻就要死了,挺不甘心,可要他拿将军印鉴和南疆布防图换解药,他是真没有置万千生灵于不顾的勇气。失败的人生,原来源于自己太软弱了啊。

    赵原笑着,风雪中,掩不住一身孤清傲骨。

    林司尘阴沉着脸,明明赢了,为何感觉自己像是输了。如果此时风再大点,该会把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瘦弱男人,吹下楼去吧。念及此,他逼到赵原身前,猛力推了一把。

    赵原猝不及防地撞到围栏边缘,脑袋被梁柱磕了一下,更是晕晕乎乎,紧紧抓住围栏,才不致摔下高楼。

    “别让我说第二次,放过小可。”林司尘揪着赵原衣襟,“如果今日你从这里摔下去,别人只会当醉酒失足。”

    “那怎么还不动手?”

    “你以为我不敢吗?”

    僵持的气氛弥散在二人周围,突然,赵原“啊”地一声大叫,发疯似的撞开林司尘,表情痛苦地捂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

    突如其来的反常,令林司尘不知所措:“你做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能骗我放过你!”

    赵原顾不得在情敌面前失态,只感到头痛欲裂。是毒又一次侵蚀大脑,与酒劲相冲,来得最为猛烈。

    最令他受不了的还不是头疼,而是那种熟悉的恐怖感。他想起来,那个下毒的女子说过,这种毒会把他害怕的东西放大,令他生不如死。他此刻体会到了,好想要从楼顶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不能死,还有承诺没有完成。

    林司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赵原终于不再乱吼乱叫,平躺在地上,眸光空洞。茫茫苍天,遗忘了世人哀愁,雪花斜飘入内,在赵原紫色的袍衫上铺了薄薄一层。

    “不要跟我装疯卖傻。”林司尘站到赵原身边,居高俯瞰,却见赵原咧嘴狂笑。

    “哈哈哈哈哈!”赵原慢条斯理从地上爬起来,神情怪异,像在笑,又像在哭,双眸噙着不甘的血丝,自语道,“我当真是蠢,居然连是敌是友都未分清楚。”

    林司尘不屑地侧过脸,一副居高姿态:“你还不够资格做我的敌人。”

    “没和你说话。”赵原身子虚弱,扶着一根梁柱,语音冷若冰霜,凉透骨髓。

    林司尘莫名感到一股寒意,转脸对上赵原如墨般的瞳孔,竟觉那眸光仿似闪着刀片,与先前即使受气依旧温和的眸光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大师兄。”伴随急促的脚步,秦逸可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和责备,“找了你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风这么大,你身上还有伤呢。”

    “师妹不用担心。”林司尘把秦逸可拥入怀中。

    秦逸可愣了愣,似没料到师兄如此唐突,伸手推他,尚未脱离怀抱,却听一声冷漠呼唤:“秦逸可。”

    赵原被柱子挡着,秦逸可这才看到他:“赵原也在啊。”赶紧退开,与林司尘拉出距离。

    “过来。”命令的语气。

    秦逸可挪动步子。

    “师妹站住。”

    秦逸可停住步子,隐隐感到氛围不对,这两个男人是在为她争锋吃醋吗?想多了吧!秦逸可一拍脑门儿,站在原地道:“师兄,赵原,你们听说了吗?刀宗宗主在演武山庄召集众门派,以魔教教主人头血祭了苍天,陈宗主,已经正式接任盟主之位!”

    如一声炸雷,震得头脑嗡嗡作响,林司尘险些站不住。尘埃落定,他人有他人的荣耀,他自依旧背负着寒微的重袱,武林盟主之梦,最终落空。

    秦逸可还待描述得详细一点,只见赵原往前迈了一步,竟径直栽倒于地,不省人事。她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把他扶回了房间。

    送走了师兄,秦逸可回到床边摸赵原额头,冰冰凉凉的也没发烧,好端端的怎么就昏倒了呢?正要去请大夫,赵原醒了,一把拉住她的手:“别走!我只是太累,让我睡一会儿。”话音未落沉沉睡去。

    秦逸可想到他已经熬了两日没睡,恐怕是撑不住了才晕倒,也就由着他。想把手抽回,可他握得太紧,试了两次没成功,只道等他醒来吧,便靠着床头的柱子小盹,一盹盹到天明。

    清晨,赵原醒来,看到秦逸可以难受的姿势睡了一晚,手还被他握着,有些冰凉。他心疼地抱起熟睡的她,轻轻放到床上。

    窗外,雪还在下,树枝屋瓦,层雪茫茫。

    东阳郡,重泉教地堂。

    数万教众齐集大殿,全身黑衣,以黑纱覆额,双膝跪地,场面整齐壮观,凝重而肃穆

    ——他们在祭奠他们的教主。

第48章 红衣如血人归来

    重泉教总堂下辖三个分堂,西有风堂,南为地堂,而京都雷堂,经历一战,已成空架子。

    地堂在江州境内,是除了雷堂外,离京都最近的一个分堂。于是雷堂残存势力向地堂转移。

    地堂堂主,正是穆云。

    清晨,下着雪,地堂教众齐集。穆云站在高台之上,他身材魁梧,耳鬓挂着银丝,显得沧桑沉稳,又威严霸道。

    数百教众脸上映着明灭的火光,室内火盆发出的暖光,与窗外湛蓝晨光相辉映,更显大殿巍峨。

    “雷堂的弟兄们!今雷堂被毁,而后并入我地堂。”穆云沉慨然陈词,他特地强调“我”字,让众人倍感庇护之意,“召集大家,乃有要事宣布。教主牺牲,武林各派虎视眈眈,我教不能一日无主!经各长老堂主议定,于今日推选一位代教主,主持大局。”

    鸦雀无声,谁也无法从悲痛中清醒。

    在重泉教教众心中,他们的教主是神一样的存在,所有人从未想过有一天教主会不在。穆云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以代教主切入,而非直言推选教主。

    十三年前重阳之夜,八大宗门在圣域大肆屠杀北舟族人。十多年来,北舟人妻离子散,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教主说过会带他们重回京都,让圣泉之水流遍中州大地,他说,北舟人民所受的苦难,他要敌人十倍偿还!

    就是这样的信仰和意志支持北舟勇士战斗至今,可是此时,面对战争与死亡也从无畏惧的勇士们,竟茫然无措。那个带给他们希望的人与世长辞,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族人又该何如?

    坐在椅子上的长者缓缓起身,打破沉寂氛围,继续主题:“穆堂主协助教主处理教务多年,此次雷堂之难,亦全靠他及时应援。老夫提议由他暂代教主之位,暂行教主之责!”

    长者是重泉教四大长老之一,吴朔。穆云闻言,却故推辞。

    忽然有人道:“穆堂主,我们并没有看到教主尸首,不能轻易定论!”

    “对!不见尸首,我就不相信教主已死!”

    吴朔道:“我知道大家还无法接受教主已故的事实,如今形势所迫,代教主的推选不宜耽搁。”

    穆云亦露出悲恸的神色:“教主牺牲,我和众兄弟同样难过。但我亲眼看到刀宗宗主杀了教主,此事已成定局。”

    “亲眼看到,为何见死不救!”质疑愤怒的声音充斥殿堂,众人议论开,人声鼎沸。

    穆云知自己心急说漏了嘴,解释:“我赶到的时候,教主已经身故。”

    有人质疑:“穆堂主,你着急暂代教主之位,莫非另有图谋?”

    “胡说八大!”穆云怒喝。

    大殿之上,都是深受外族伤害的北舟族人。他们在教主的带领下,让那些害他们家破人亡的外族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连寒宗、圣宗这样的庞大宗门,都已不复存在。教主是上天派来拯救北舟子民的天神,从不曾让他们失望!

    堂下喧沸的叫嚣,穆云并不放在心上。地堂数千教众都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已经将地堂团团包围,还怕雷堂数百残部不成?不服之人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穆云。”一个声音冷如冰霜,淡淡的,所有人却清晰听见。

    角落,全身裹在黑色大氅里的男子,背斜斜地倚靠着墙壁,似乎有些疲惫,肩上沾附的雪还未化,应是刚进来不久。随着众人目光投来,他微微移步,摘下落满雪尘的披氅和风帽,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烈烈红衣在堂内火光中渐渐显现,鲜艳得一如十三年前重阳夜月下,染血的圣泉。红衣之上的彩绘面具,遮盖了男子的容颜,却遮不住那双纤尘不染的墨瞳。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满是期待地看着他走向高台,站到穆云面前。

    “穆云,本教主还没死呢,你怎么那么着急?”声音很轻,不怒而威。

    不可能!教主……教主已经死了!穆云目眦欲裂,这个人散发的冷漠气质为何那么像教主?转念道,必是此人故意扮作教主的模样,混淆视听,图谋不轨……

    穆云愤怒喝道:“你是谁?竟敢假冒教主!”

    大殿雅雀无声,所有人全神关注着局势变幻。

    “你如何知我假冒?”话如烟云划过耳际,莫名诱惑。

    “我……”穆云差点就将当时的情况脱口而出,吐出一个字赶忙收声。那天他远远躲着,亲眼看到刀宗宗主斩下教主首级,这才放心离开。身首异处,纵然是天神,也断不能活,他怎么能被一个像教主的人就搞得如此慌乱?

    穆云挺直脊背,找回自信,冷笑道:“阁下自认教主,却不以真面示人,安的什么心思?”

    众人亦有疑惑,但他们更期待奇迹发生,同声道:“还望教主以真面相视。”

    应了此话,红衣男子修长的手指拂上面具。所以人的视线都盯着那双手,面具揭开的刹那,他们再次见到那张绝世容颜,绝若天上月,水中花。

    散束耳后的长发令红衣男子看上去有些慵懒,随意瞧了穆云一眼,一勾笑意,云淡风清又妖冶十足。只有他,可以美得如此肆无忌惮,笑得这般惊心动魄。

    “属下参见教主!”众人齐地下跪,带着狂喜的声音响彻大殿。

    果真是他们的教主,北舟国十皇子,邢飞。

第49章 无情教主平叛乱

    望着邢飞,穆云惊恐之余极力地掩饰:“教主……真的是您……您看我这太高兴了吗……都不知如何说话了……”

    却听邢飞道:“无需多言,自行了断吧。”

    穆云:“教主,都是误会,属下以为您被刀宗宗主所杀……”

    邢飞往前迈了一步,逼近穆云:“代我而死的人是何雷,他当日已经逃出雷堂,又岂会在镇东树林被刀宗追上?你告诉我,害死何雷之人,是谁?”

    穆云脸上浸出薄汗,在邢飞的威压下不禁后退,他知道邢飞说的话向来不容置疑。如今局势急转直下,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行了断,要么,反!

    若是反,只会死得更惨,所以他选择做最后的狡辩:“教主,属下知道您怀疑我,但何堂主之死,真的与我无关。”

    “你要我搜出霜寒刃才会承认吗!”邢飞已经失去耐心,话语微怒。

    霜寒刃此刻就在地堂,穆云无可辩驳,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忽然,他跳下高台,远离邢飞后松了一口气,继而仰天一笑,嗓音颤抖:“邢飞,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今天的事没有人会泄漏出去,因为你们全都得死!”

    “穆云,你这个叛徒!”“大逆不道的贼子!”明白真相的众人将穆云团团围住。

    邢飞静立在高台之上,不惊也不怒。

    穆云冲着殿门外,大声令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霎时,大殿外涌进一队教众,与殿中人形成两个阵营,执兵戈相对。那队人比殿中人多出一倍,然而,在看到邢飞后,却乱了阵型,面面相觑,不知身旁之人,哪些是敌,哪些是友。

    穆云见状,大怒:“把他们抓起来,没听到吗?”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穆云动摇了,在最有把握的时候莫名动摇,怒道:“你们敢违抗我的命令!我已派洪烈包围地堂,你们若敢背叛我,全都得死!”

    地堂教众进退两难,邢飞道:“都是北舟好男儿!却要在这里自相残杀吗!大家受穆云蒙蔽,是我邢飞管治无方,若就地弃戈,我承诺,绝不追究。”随即语调一转,带着冰冷寒意:“若执迷不悟,杀无赦!”

    众人皆知教主对内一言九鼎,当即有地堂教众扔掉兵器,对穆云道:“堂主,我们追随的是教主,你背叛教主,就不再是我们的堂主!”

    随着地堂教众分出一半跪地请罪,穆云剩下的亲信已经失去人数上的优势。

    高墙小窗,飘进一些雪花。穆云的表情很微妙,满腔的雄雄野心也包藏不住此时的胆怯。他的部署被打乱了,十年来,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地堂教众,却在邢飞面前,不再听从他的调遣。

    穆云移步要退,高台声动,吴长老飞身下台,与之交战,终将其擒回高台,一踢膝盖,逼他跪在邢飞面前。

    穆云冲吴朔暴喝:“你骗我!”

    吴朔道:“你作乱犯上,我岂会和你同流合污?我与教主早已谋定,假装配合你,引你自暴罪行。”

    穆云大喊外面的下属进殿,却听邢飞道:“你不用喊了,殿外已经没有你的人了。”

    “不可能!我已经派洪烈重兵把守,我不信你有三头六臂,能不发出一点声响,就毁我整个地堂!”穆云往殿外看去,目眦欲裂。大门走入之人正是洪烈,还有风堂堂主,蔺陌岑。

    “洪烈,你背叛我!”说完转面邢飞,穆云眼里闪烁着浓烈的恨意,“邢飞,你下了一手好棋。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觊觎教主之位,所以让何雷假扮你,引我入局。”挣扎着扑向邢飞,似要咬他一口才甘心,被吴朔一把按下。

    穆云自知必死,红了双眼骂道:“邢飞你个卑鄙小人,不惜让雷堂堂主代你去死!哈哈,何雷就是个傻子,被你利用了还甘心为你卖命!”

    说到何雷,邢飞神情一恸,转换话题道:“我有一事不明,你瞒着我寻找九重龙影,是为何故?”

    “九重龙影这般神兵,得之则天下无敌!你弄丢了它,我却视如珍宝。我得到它,就能战胜你!”穆云狞笑着,还在憧憬心中的幻梦。

    邢飞:“使兵如治世,善用者为之。九重龙影只是一件兵器,天下无敌?无稽之谈!”

    “你已经拥有过,自然这么说,可你不能摧毁我的梦想!”将死之际,他要将压抑多年的情绪一吐为快,“邢飞,我受够你了!我是你表兄,你却事事打压于我,教内事务宁可与蔺陌岑他们商议,也不告诉我,你何曾信任过我!”

    大殿里,蔺陌岑面无表情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表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邢飞道,“我将地堂交给你,已是徇私,否则以你的襟怀,不配!”

    毫无情面的话让穆云更为恼怒,他尤待回击,却听邢飞下令:“穆云罪无可饶恕,就地斩首。”

    “邢飞,你不能这么做!你如今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兄长了。长兄如父,你若杀了我,必定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

    “我就做你口中的不孝之人又如何?”邢飞冷笑,让穆云心寒的,是他唇角掉落的惊艳。

    穆云亲信蠢蠢欲动,却在副堂主洪烈和风堂主蔺陌岑的威慑下,一时不敢妄动。

    堂主以上犯刑者,由长老执行,看着吴正手里的刀,穆云顿时没了力气,如断了线的提线木偶,颓然跪在地上。

    大刀高举,吴长老正待砍下。

    “阿飞!”穆云忙喊,“我知道错了……看在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份儿上,求你饶我这一次!”

    吴朔顾念穆云与邢飞的关系,等待邢飞答复。

    邢飞微微皱眉:“你在质疑我的话吗?吴长老。”

    “不敢。”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好!”有教众称快,而犹在观望的穆云亲信,愣在当场。

    “叛同者,同罪。”邢飞轻声道。

    于是厮杀声顿起,血腥味霎时充斥殿堂,横飞的血肉溅到高台之上。邢飞背转身子,不忍再看。

第50章 愧失职自伤罚罪

    杀戮止,吴朔收起兵戈,来到高台之上,对邢飞的背影施礼,道:“教主,叛乱已平,此处血腥气重,请移步内堂。”

    邢飞转过身来:“不,还有一个人没有得到惩罚。”

    闻言,不止吴朔,殿上的蔺陌岑、洪烈,还有一众门徒均露出疑惑的神情。

    吴朔道:“这个人是谁?还望教主明示。”

    “是我。”

    众人:“……”

    邢飞走下台阶,一边走一边说道:“眼睁睁看着敌人进攻雷堂,我却没同大伙儿共进退,致使众多弟兄丧命,此罪一。未能及时觉察穆云异心,害雷堂堂主何雷枉死,此罪二。身为教主,管治无方,犯此二罪,是为失职,此罪三。”

    蔺陌岑闻言,道:“教主,事出突然,这又怎么能怪你?”

    邢飞却道:“我犯下何等不可饶恕的错误,我自己最清楚。”说着已来到殿中心,顺手抽出洪烈腰间的匕首,往自己左肩刺去。

    利刃从前肩刺入后肩透出,鲜血顺着刃锋滴落。

    “教主!”众人神情凝重,都为他的举动而感到震惊和悲痛。

    眼看着邢飞抽出匕首举过头顶,就要再刺时,蔺陌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教主,你这是何苦?”吴朔、洪烈跟着劝阻。

    “放手!”邢飞有些怒。

    蔺陌岑咬牙,摇了摇头。

    “皆因我疏忽,何雷才会被斩首祭天,他死得何其惨!”邢飞道,“这一刀若不罚,他日黄泉,我拿什么脸面对何雷的亡魂!”

    蔺陌岑的手松动了,终是败在邢飞近乎哀求的眼神里。

    呲!第二刀,邢飞刺在了同一个位置,利刃卡在肩骨里,疼得他冷汗直冒。

    众人皆是满脸忧色,却又深知教主的脾气,三刀未罚完,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第三刀,邢飞面容变得惨白,倚着蔺陌岑才能站稳。蔺陌岑焦急地冲属下吩咐:“快把医者请来!”众人扶邢飞退入内堂。

    待得医者包扎好伤口,邢飞躺了一会儿,起身出门,来到穆云曾经居住的卧室。

    推门入内,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长剑,放在一个精致的红木支架上。握剑在手,拉出的剑身,通体银白,反射着雪光,霎时光华耀目,照得人睁不开眼。

    邢飞侧头躲避刺眼光芒,转了个位子,让剑处在阴暗处。手指触碰到剑身,那剑竟似喷吐着能量,发出低吼龙吟。

    邢飞勾起一抹亲切的微笑,就像看着一个老朋友,低声道:“我回来了。”

    “教主。”洪烈入内。

    邢飞:“可有锦萝的消息了?”

    “属下正是来禀报此事。”洪烈道,“当日何堂主掩护锦萝逃走,有教众看到锦萝去而复返去寻何堂主。属下打探到,当日戟宗擒获一女子,恐怕就是锦萝。”

    “戟宗。”邢飞一字一字吐出,咬得下唇渗出血珠。

    窗外大雪纷纷,有雪花飘到面庞。这场雪,下得有些久了。

    话说陈远宁自当上武林盟主,各个门派都来道贺,应接不暇。这日稍微有空闲,想起武林大会上与自己比武的女人来。既然霜寒刃曾经在她手上,她必知道大哥遇害的内情。

    那**问魔头,却未得到正面的回复,要想确认那魔头到底是不是凶手,便只能询问那个知情女子了。如若大哥死的那段时间,霜寒刃的确为魔头所拥有,那这仇,他就算是亲手报了。

    听闻那女子被关押在戟宗,正好,戟宗日前来人道贺,他今日便要去回访江宗主。

    戟宗处北江州境内,陈远宁送上拜帖,守门弟子通传后,引他来见江怀天。江怀天见盟主大驾,一番客套不在话下。

    陈远宁随后说明来意,江怀天自当送新盟主一个顺水人情,亲自领他去往牢房,见那魔教女子。

    快到达牢房时,远远地听到一群男人的嬉闹和一个女人的呼救声,陈远宁加快脚步,来到牢门口,被眼前的一幕激怒:“你们在干什么!”

    牢门大开,三个男人赤上身,欲对一个怯弱女子行不轨之事,江怀天怒喝:“不成器的东西,还不给我退下!”

    三人看见盟主和宗主,慌忙拾起地上的衣服退下。

    女人受到惊吓,羞愤地想要钻进身下的稻草堆,无奈手脚被缚,动弹不得。陈远宁见她衣服被扯破,露出一些肌肤,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裹上。

    “江宗主,陈某想跟您讨个人情。”陈远宁起身,拱手道,“这个女人可否让陈某带回刀宗,以询详情。”

    江怀天引手指向牢外:“陈盟主请便。”

    武林大会召开那两日,正逢江怀天老父病逝,他替父守丧,只派了门人前往参加,不料门人擒了魔教妖女回来。江怀天怕重泉教寻仇,不敢对妖女下手,更不能释放妖女,教江湖人看了笑话。既杀不得也放不得,陈远宁此时来接这烫手山芋,再好不过。

    相隔不远的牢房内,梁成誉静静听着这边的动静,心道这女人被陈远宁带走了,自己这牢坐的,岂不很冤?

    原来,盛国皇帝对魔教教主之死存有疑虑,派梁成誉深入魔教内部打探虚实。正当梁成誉思考如何打入魔教内部时,听闻有魔教妖女被戟宗擒获,立马有了主意。

    很久很久以前,貌美的女人被锁牢房,真个是凄凄惨惨戚戚,我见犹怜呐。于是,蒙面的侠客脚踏七彩祥云,力大无穷生撕铁牢,把美人救出。

    “英雄留步,请问英雄高姓大名。”

    “哎,贱名不足挂齿。”

    “那至少让我知道你的样子。”

    侠客经不住女人苦苦哀求,于是,在面纱揭开的一刻,女人被侠客帅气的外表彻底迷住了,从此渡口痴痴等待,真道是一见侠客误终身。

    很快结局来了,侠客被女人痴情打动,终于答应和女人一同回魔教成亲。

    梁成誉张着嘴巴痴痴幻想,心道:“戏要做足,最好是偶然相遇,否则会被怀疑。”这便有了他再次偷取雀尾宝戟,故意被擒入牢的一幕。

    可是这戟宗牢房多,他与女人相隔甚远,遂跟看守牢房的人拉关系,说奉承,塞银子,各种手段用其极,终于让那人答应在上完茅房回来后就给他换房。没等到那人拉完屎,陈远宁来了,令他鸡飞蛋打。

    “呸!该死的陈远宁!”

    江怀天送陈盟主和女人出了宗门,心中大石落下,兴致大好,慢悠悠地回到牢房巡视。这不巡还好,一巡,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转过身来。”江怀天冲那背影道。

    “不转。”

    “不转就把你杀咯。”

    那背影无奈地转过来。

    “是你?”

    “不是我。”

第51章 十年宗门一朝绝

    夜色如墨,黑色人流汇入北江州。

    地牢里,亮着火,梁成誉被绑在刑柱上。

    满脸络腮的江怀天,眼睛闪着寒光,亲自审问:“谁派你来的?”

    “我真的是大爱雀尾才来偷盗的!绝对没有人指使!江宗主,求您放过我吧,我保证再也不敢了!”这阴暗的地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梁成誉十万个后悔自个儿把自个儿坑了。本来他准备晚上就开溜,可巧被这老头提前发现,且老头子之前上了当,这次格外谨慎,先发制人把他给捆了。

    “你明知我宗门戒备森严,还敢三番五次盗取宝戟,只怕是幌子。”江怀天用雀尾戟指着梁成誉,戟尖在他身上戳出一道口子,“说,你来我戟宗,到底有何目的!”

    “啊啊啊……”梁成誉大喊求饶,“江宗主,我不知好歹……我特么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怎么敢有其他图谋呢?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江怀天打断道:“看来你是不进棺材不掉泪!”说着又刺数戟,折磨得梁成誉遍体鳞伤。

    梁成誉心里恨得痒,面儿上还在苦苦哀求。

    江怀天审了半天审不出,料想这人的确是鼠窃狗偷,于是放弃审问,直接了断,拿三叉戟直刺其要害。危急关头,梁成誉扭捏身子,避开要害,但依然被宝戟穿了肋骨。

    “这回亏大了……”说着,嘴角已有鲜血浸出。

    此时,一个弟子来到地牢,向江怀天禀报:“宗主,找到谭宗主的尸骨了。”

    “在哪儿?”

    “月泉。”那弟子声音很低,在地牢明灭的环境中,听起来有些诡异,“尸身已成白骨,钉在树上,没有脑袋,半身是跪着的。”

    “不会错了,不会错了……”江怀天忽然变得惊恐万状,神情恍惚地靠于墙面。

    梁成誉被疼痛抽空了意识,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听到江怀天疯了似的自言自语:“不会错了……是北舟人回来报仇了,下一个该轮到我了……”

    江怀天派弟子找寻的是寒宗宗主,一年前寒宗灭门,宗主谭华失踪。从寒宗,到圣宗,魔教的目标,是八大宗门!

    往事浮现于眼前,十二年前屠杀北舟族人的时候,寒宗的谭宗主砍掉了北舟数位皇子的头。而他,当时也在场,亲手杀死了还在襁褓中的小皇子。

    自抓了魔教妖女,这些天他心神不宁,害怕魔教报复,所以才审问梁成誉,是怕混入魔教奸细。

    许久,江怀天从惊恐中缓过来,冲那弟子道:“快去通知各宗宗主,让他们速速赶来,我有要事相商!”顿了顿,补充:“让倩柔立刻带吾儿离开。”

    “江宗主,您还是自己跟他们说吧。”那个弟子一直低着头,脸隐藏在风帽之下,此刻他抬头,顿时露出阴寒恐怖的面具。

    “你是谁?”江怀天慌忙后退。

    那弟子道:“你们捉来的女子,在何处?”

    “你来晚了一步,她已被陈盟主带走。”该来的总会来,判定那弟子为魔教人,江怀天反而不似刚才那般恐惧,冷静以对,“我妻儿呢?”

    “跟我出来。”邢飞冷言道。

    “大侠救我!”梁成誉几乎是声嘶力竭、使出全身力气,在邢飞要走的一刹那大声喊。魔教人果真上门,这对他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邢飞瞥了一眼满身伤痕的梁成誉,眼神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不起波澜。

    “草!”邢飞离开后,梁成誉啐了一个字便被一身伤痛晕过去。

    宗门大殿,弟子们都在议论这么晚宗主召集,所为何事。忽闻一阵浓郁的香气,所有人顿感全身无力,瘫跪在地上,惊恐间,见宗主跟着一个裹在黑色大衣里的男子走了出来。

    江怀天乍见弟子们的状况,怒道:“你想干什么?”

    邢飞在同洪烈说话,吩咐他搜查锦萝踪迹,而后才慢条斯理回答江怀天的问话:“很简单,我要你当着众弟子的面,将你当年不仁不义之举亲口说一遍。说清楚,月泉的屠杀,谁是主谋?”

    江淮天听到魔教属下唤那男人作教主,才知魔头未死。此时,蔺陌岑已将江怀天的妻子,连同刚满月的幼儿一同带到大殿。

    “倩柔!”江怀天喊。

    江氏倩柔害怕得浑身颤抖:“夫君救我!”

    众弟子随即明白,是魔教来袭,一时间骂声四起。

    “我没多少耐性。”邢飞催促。

    “士可杀不可辱,我江怀天行事坦坦荡荡,从不做不仁不义之事!”江怀天道,“北舟苛政不仁,气数已尽,怪不得任何人!”

    邢飞一甩衣袖,抓起蔺陌岑手中婴儿,举过头顶。

    “你要干什么?”江怀天惊呼。

    “不要作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当年是怎么对待北舟皇子的!”话音未落,只听嗒地一声脆响,婴儿被摔在地上,连哭一声都未来得及。襁褓包裹得不留一丝缝隙,厚厚的布帛里浸出一滩血水。

    “啊!”江怀天失声痛呼,江氏昏厥当场。

    “你这个魔头!你不是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江怀天通红的双眼里,泪水滚滚而下。

    邢飞拎起昏死的江氏,拿过蔺陌岑手中剑:“若再浪费时间,我就割开她的喉咙!”

    “住手!住手!我说!”江怀天痛苦地妥协,“我说……”

    邢飞丢开江氏。

    泪眼瞪视邢飞,江淮天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心道若今日哄得邢飞放过戟宗,他日必将其碎尸万段!

    于是强压愤恨,道来:“十二年前,北舟国灭,陛下下令屠杀所有北舟人,此举遭到天下仁人志士的反对,于是他暗中联络武林人士,誓要斩草除根。那年重阳夜晚,圣、寒、刀、剑、戟、拳、毒、暗器,八派潜入月泉,屠戮北舟残部。”

    戟宗众弟子闻此陈年旧案,神色复杂变幻。他们很多是后来入宗门的年轻新秀,对十二年前的秘密毫不知情,而知情者,讳莫如深。

    江怀天道:“陛下让我们发誓绝不说出此事,作为交换,御封我八派为武林正统,助我等壮大声势,成立宗门。犯下杀戮的是我们,然而最恨北舟也最怕北舟的,是陛下!但凡发现北舟人踪迹,陛下都会不遗余力地抹杀殆尽。”

    当年的事,一直是江怀天的心结。他不得不悉数奉告,否则面前这个狠毒的男人不会放过他的宗门。望向邢飞,江怀天想知他是否满意,然而那冷面面具,遮住了面庞,也遮住了喜怒。

    “灭门。”邢飞吐出两个字。

    一抔鲜血洒向空中。

    “住手!”江怀天怒吼,“你说过只要我忏悔,就放了他们。”

    “我反悔了。”

    “魔头!”江怀天大喝着,使雀尾戟直攻邢飞,逼得邢飞往后退了几步。当此际,蔺陌岑已飞身至邢飞身前,挡住雀尾的攻击。

    剑、戟在大殿之上交错,碰出一道又一道刺眼光芒。雀尾啸声尖戾,震耳欲聋,气劲如燃烧的烈焰,充斥得整个殿堂都在颤抖。

    激战中,江怀天全力一击,将对手震出两丈,一得空隙,抱起倩柔欲逃。此时洪烈回来,与蔺陌岑一同袭击江怀天后背。江怀天手抱妻子,失了先机,被二人合力制服,带到邢飞面前。

    邢飞抬手,冰凉的指尖扣住江怀天手腕,卸其劲力,随即踹其膝盖窝,迫使他跪在门人弟子面前。

    见宗主受辱,戟宗弟子红了眼,挣将着要起身,却敌不过软骨之毒。

    邢飞道:“江怀天,我要你看到你亲手建立的宗门,如何毁在我手上。”

    忽有弟子求饶道:“教主饶命!我们今日方知八大宗门竟做出此等残暴行径,我们不齿再与之为伍!”“忘恩负义的东西,宗主何曾亏待咱们!”“哼,是八大宗门不义在先,我们都被这些伪善的正义之士骗了!”“没骨气的懦夫!你们求他做什么!”

    邢飞抬手指向外面,道:“门在那边,想走的可以走,只要以后不再以戟宗弟子自称。”

    遂有一干贪生怕死之人往门口爬去,有骨气的反而成了刀下亡魂。

    “输了,输了!我江怀天大半辈子的努力,到头来皆是一场空。”江怀天表情疯狂而狰狞,瞪着邢飞,“魔头,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却听邢飞道:“报应什么的,我从未见过,我只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此时,属下拎着奄奄一息的梁成誉来到邢飞面前:“教主,没有发现锦萝姑娘,只在牢中看到这个人。”

    梁成誉意识尚存,一双眼睛半睁半掩,正对上邢飞纯黑有神的双瞳。不等邢飞发话,他抢话道:“大侠救我!我不是戟宗的人。江老头折磨我,我恨死他了!我是戟宗的敌人,就是大侠的朋友,大侠若救我,我必当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梁成誉自然知道邢飞乃魔教人,心念急转,谨慎措辞,生怕不合他心意,白白断送宝贵性命。他还在思考要用些什么更有力的说辞来迷惑他,没想到邢飞说了一句:“带回去”。

    成功演了一场苦肉计,骗过了江怀天,骗过了邢飞,梁成誉心满意足地任两个人扶着。离经大殿的时候,有血肉残肢飞溅到他脸上。世人都道魔教残暴不仁,若非亲眼所见,他真不相信有人酝酿一场屠杀,竟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如此血腥的场面,身为杀手的他,尚自后怕。

    最后一个死的,是江怀天。

    十年宗门,散的散,死的死,旧恨平,新怨起。

    黑夜静谧,残月如血,婴儿哇哇的啼哭声惊起飞鸦。

    “这个小家伙怎么办?”蔺陌岑抱着一裹襁褓,褓中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儿。

    邢飞伸手掐了一把婴儿可爱的小脸,道:“先养着吧。”

第52章 君子当一诺千金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是北徐州刀宗门楣上的对联。此地处群山之巅,云雾萦绕,晨时朝云漫天,彤云映色,暮时霞光尽染,层林生辉,有一股与世无争的仙气。

    “要杀便杀!”此锦萝在刀宗对陈远宁说的第一句话,她被软禁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

    陈远宁道:“我不杀你。我带你来,是想问,霜寒刃是不是魔头的兵器?”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锦萝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宗门人,整天喊着什么除魔卫道,不过是想打霜寒刃的主意吧。”

    陈远宁道:“我打听霜寒刃的主人,并非觊觎宝刃,你可以不告诉我霜寒刃如今在何处,我只想知道,今年春时,霜寒刃是否在魔头手里。只要你告知,我就放了你。”

    “放了我?”锦萝看向陈远宁,“我凭什么相信你?”

    陈远宁:“我堂堂刀宗宗主,一言九鼎,岂会欺骗一个弱女子?”

    “好,我告诉你。”锦萝扬眉,说道,“不是。”

    “那是在谁手上?”陈远宁进而问到。人生在世,能得一二知己不易,赵野生死半年有余,报仇的事却还一筹莫展。

    锦萝却道:“你只问我是不是,我已经回答了。”她没有撒谎,霜寒刃是何雷的兵器,并非邢飞的,但她不知道陈远宁为何对霜寒刃这般关心,也还不知道何雷已被陈远宁所杀。

    陈远宁把锦萝带出了刀宗。站在门坊前,锦萝惊疑地问:“你真的就这样把我放了?”

    “是,我说话算话。”

    锦萝往前走,时不时回头,害怕陈远宁偷袭,转念又想,以陈远宁的本事,根本不需要偷袭,于是大起胆子往前走,很快出了青州刀宗的范围。

    路上,锦萝回想起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忽然觉得道貌岸然的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道貌岸然。刀宗,配得上如海的胸襟,朗月的气度,新盟主陈远宁,亦当得起君子侠名。

    邢飞自戟兵宗回地堂的途中,收到锦萝报平安的飞鸽传书,这些天绷紧的神经终得以缓解,顿觉疲乏难当,靠着一棵大树休息。众人也都停下修整。

    “陌岑,你们先回去。”邢飞道,“我还有点事。”

    话分两头,将军府,人归来。

    “我们回来啦!”秦逸可兴高采烈地喊。

    “少爷,少夫人,你们可想死我了。”管家热情迎出,帮忙拿行李。赵秦氏去庙里敬香了,不在府上。

    武林大会后,梁成誉不告而别,不知去了何方。秦逸可则留在陵镇照顾剑宗受伤的师兄弟,逗留了大半月,若不是赵原催促,她还不想回来。

    翌日天明,晴空万里。

    卧房内,赵原坐在窗边,让阳光洒在脸上,闭着双眼,感受着自然的温暖。忽感有人拍他,是秦逸可,拿了一张白纸和沾满墨水的笔站在他面前。

    “干嘛?”

    “你答应回来后写休书的。”在陵镇,她后来又软磨硬泡,终于逼他答应。

    赵原不悦地背过身:“不写。”

    秦逸可大声道:“你答应我的!”

    赵原淡淡道:“我反悔了。”

    “你怎么能这样!君子一诺千金,你怎么能动不动就反悔!”秦逸可抓住他的手,想用武力逼迫。

    赵原抽手,躲到桌旁:“我可没说过自己是君子。”

    一个在桌子一头,一个在另一头,她怎么追,都够不着,生气地把纸和笔往桌上一放,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拿到休书呢?真那么着急嫁给大师兄吗?她自己都能感到自己此刻多么不要脸。对林司尘,她失望过,努力过,放弃过,也坚持过。然而和他分离的这段日子,并没有想像中难熬。她不知道自己对大师兄的感情,究竟是幼时幻梦,还是求不得的执念?但没有关系,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愿意被别人摆布命运。与她共度一生的人,一定不能是因圣旨才成婚的赵原。

    “你写不写?”秦逸可道,“你不写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说着突然站起,一掌拍在他左肩上。

    “阿!好痛!”赵原皱眉,“你谋杀亲夫!”

    秦逸可哼道:“装什么装,轻轻一掌能把你痛成这样?你太弱不禁风了吧。”

    “你不知道你手劲很大么?秦女侠!”赵原闷闷生气。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给我写了。”秦逸可抓起桌上的纸笔,就要递给他。

    “奉旨成婚哪能说休就休?”赵原不接,跑出房门。

    秦逸可追上去,追到后花园,围观的家丁越来越多,赵原忽然站定回身,秦逸可一脚没停住,撞到他胸前,笔戳到衣服上,浓墨晕染开一大片。

    他低头看了一眼墨渍,蹙眉:“你就这么喜欢他?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秦逸可:“……”

    赵原:“不是,我想说,难道你就不愿和我相守一生么?”

    秦逸可在气头上,揶揄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赵二公子,与其在我身上花费功夫,还不如去寻你的芳草。”

    几个家丁站在角落,傻笑着看两人追逐。秦逸可有些尴尬,把赵原拽回房中,扔桌子前坐下,又把那笔墨放在他眼前。

    赵原无奈地一叹,从柜中抽屉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已经写好了,给你吧。”

    秦逸可展开看,确是休书,顿时眉开眼笑。

    看见她笑,赵原不悦地撅起嘴,又想反悔了,不过,既然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你自由了。”他轻声道。

    秦逸可欣喜地望着他:“公公婆婆,不,将军和夫人同意了?”

    “嗯。”他点头,“从此往后,你不再是将军府的人。”

    “你怎么办到的?”

    赵原道:“我自有我的说辞,你若要走,就别再废话。”

    秦逸可开始收拾行囊。一边收拾,一边偷偷瞧赵原,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身后。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他道,“我要去祁国,拜访柴老爷,你回来也见不到我。”

    秦逸可的心思早已飞回乱山,应声点了点头,如果她此时再看赵原,便能看到他眼中的留恋与不舍。

第53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重泉教地堂。

    梁成誉恢复意识的时候躺在一张洁净的床上,被子散发着淡淡花香。他想起来,这段时间,先是被赵原拽入深坑划伤了腿,而后替秦逸可挡刀,再又被江怀天戳了一戟,当真是走了霉运。扭头,眼底印出一张人脸,不,应该说印出一张恐怖的面具。

    “哎哟!”吓得一缩,梁成誉从被窝里爬起来,佯作迷糊,“我这是在哪儿?”

    “重泉教。”

    梁成誉眼珠子一转,从床上跳下,噗地一声跪地:“大人饶命!我不是戟宗的人,我只是去戟宗偷雀尾!”

    只听邢飞冷哼:“不自量力。”

    梁成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儿上却向邢飞抱拳施礼:“大人救我一命,实乃在下的再生父母,在下感激涕零,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他说得慷慨,内里提心吊胆,面对恐怖的面具,更出了一身冷汗。

    “你想留下来?”

    “是。”梁成誉直言。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本事?”

    梁成誉道:“不瞒大人,在下乃高手榜排名第十的无面杀手,常年被通缉,漂泊无根,想留在重泉教,其实也存了寻求庇护的私心。若大人肯收留我,我必成为您最得力的下属。”如此说,一来解释了他提出留下非有他图,二来,魔教肯定在他昏迷期间就已查过他的来历,还不如主动坦白。

    窗外树影婆娑,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因为安静,梁成誉甚至能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

    片刻后,邢飞道:“你想留下,便留下吧。我叫邢飞,你可以叫我邢教主。”

    梁成誉心里咯噔一跳。果然,魔头没死。那么当初被他们合围,而后被陈远宁杀死的人,就不是魔教教主。好在那人死了,否则他还不好解释自己跟那群武林人士的关系,总不能说瞎跟着起哄吧。

    “谢教主!”梁成誉学着魔教属下的样子单膝下跪,道,“敢问教主,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养伤。”说着,唤来蔺陌岑,交代了几句,便命二人退下。

    门外道路上,梁成誉回望了一眼,对蔺陌岑道:“原来这是邢教主的房间啊?”

    蔺陌岑点头。

    梁成誉满脸兴奋:“住教主房间诶,真是我莫大的殊荣,受宠若惊啊受宠若惊!”一来就想给其他人一个下马威,叫他们不敢欺负新人。

    蔺陌岑并不嫉妒,顺着他的话道:“你伤势过重,昏迷半月,多亏教主日夜照看,你才能捡回一命,今后要好好报答他才是。”

    梁成誉道:“那是自然,我这个人最念恩情了。”心下却道,魔头那般杀人不眨眼的人,能存什么好心?不过是觉得他这个高手榜排名第十的人,尚有点利用价值罢了。

    “平时,你就呆在房间,不要到处走动。”蔺陌岑吩咐。

    “哎呀知道了。”梁成誉不耐烦,心道你个小跟班还能把我管住了,话里带话地道,“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呀,混哪里的?不然,以后跟我混得了。”

    蔺陌岑的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瞅着这个自我膨胀的人,冷冷道:“我叫蔺陌岑,虚岁已二十三,是风堂堂主。”

    “堂……堂主?”梁成誉,“……”

    在教内住了几天,梁成誉回复了精神,一天夜里,觉得房里太闷,打开窗户。这一开,凉风拂面,顿觉神清气爽,魔力般吸住了心神。

    不乱走,那在附近吹吹风总可以吧,梁成誉兴高采烈地冲出房门。

    魔教果然隐秘,到处都是竹树,房屋与竹树相生,迷乱视线。他怕迷路,只好一直往前,随着竹树变稀,一湾清潭映入眼帘,新月倒影随水摆动。

    梁成誉冲到潭边,一摸潭水,竟是温的。潭中几处泉眼,冒着腾腾热气。

    “哈哈哈!”他迫不及待地想享受个温泉,一边大笑一边托衣服。

    忽然,水面轻破,乌黑的秀发透水而出,曼妙背影闪着白月光,美若天仙下凡,又似龙女出水。

    “阿!”刺耳的尖叫声。

    梁成誉看得目瞪口呆,迎面泼来的水花渐入他的眼睛,温泉里的女人不见了,有劲力从后袭来。

    梁成誉回身,一把抓住女人打来的手。只见那女人围着一件单薄的蓝衫,说围,是因为还没来得及把衣服穿好。

    被梁成誉阴笑地盯着,女人警觉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松开了,赶忙抓住,狼狈地往石树后跑:“等我穿好衣服,再跟你打!”

    不一会儿,她从大石头后出来,恶狠狠道:“你个死涩郎!”

    梁成誉道:“我又不知道你在水里,我也想下去洗澡的,还好我只托了衣服,要是连裤子也托了,不全被你看见了。”

    “看我怎么教训你!”说着开打,却被梁成誉反手扣住,拉至怀里。

    “咱们又见面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他在她耳畔轻声唤道,“翼遥圣女。”

    翼遥最厌恶男人,尤其厌恶与男人接触,扭头就冲他脸上吹了口气。

    “呀!毒!”梁成誉连忙闭气。

    翼遥狠踩了他一脚,脱开束缚,跟着一脚踹到他肚子上,得意地道:“叫你惹我!怎么,不叫我妖女了?”

    梁成誉痛苦地捂着肚子,翼遥见状,不屑道:“原来是个残废。”

    梁成誉痛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缓过来,道:“我就想问,你后来有没有替赵原解毒。”

    “自然解了。”

    “真的?”

    “我有必要骗你吗?”翼遥道,“算了,我气也出了,走啦。”

    梁成誉弓着背,追上去:“你刚才吹的气,是不是毒?”

    “不是毒,是胭脂。”翼遥道,“为了救你,我连八蛛杏都给你吃了,再要害你,不糟蹋了我的宝贝吗?”

    “你的宝贝?我呀?”

    “八蛛杏!”

    “怎么是糟蹋呢?我的命比那什么八蛛杏还不值钱么?一颗破草,有啥了不起?”

    “你还瞧不上,那你把它还给我!”

    “吃都吃了,怎么还?要不我吐出来还给你吧!”说着就向翼遥吐了一口口水,而后撒腿逃跑。

    口水正好落在翼遥衣领里,她大怒,一边追,一边骂:“你个无赖!”

    梁成誉嘻嘻大笑:“八蛛杏还你了哦!”

    翼遥哪追得上轻功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的梁成誉,一眨眼跟丢了,她俏脸微红,生气地一跺脚。

    风平浪静地度过数日,梁成誉终于觅得机会把消息传入宫中。

    皇宫。

    廖辛邻禀报道:“义父,梁成誉所说情况就是如此,魔头未死,重泉教教徒乃北舟族人。儿臣怕他们对朝廷不利,还望义父早做打算。”

    盛皇坐在龙椅中,愤怒、恐惧、狠戾的神情交织变幻,道:“传话誉儿:抓紧查探魔教总堂,和所有分堂的位置和情况,朕这次誓要将北舟余孽一网打尽!”

    廖辛邻面露忧色,心道一时半会,恐怕梁成誉难以取得魔头信任。

    盛皇的脸隐藏的阴暗的光影中,低头看着御案上一盘残棋,自语道:“西末王薨,朝政内乱,正是我吞并西末的好时机。待朕征服西末,除尽北舟,普天之下,再无人能与朕抗衡!”

    同时间,戟宗灭门的消息传遍武林,北舟向八大宗门复仇的传言不胫而走。

第54章 继承人自荐选拔

    秦逸可回到乱山,林司尘万般欣喜,嘱咐:“我们的事先别告诉师父,由我找个时机,亲自跟师父说。这种事,须得男人开口。”

    秦逸可羞怯应道:“好。”

    真虚阁。

    厉真人问及秦逸可为何一个人回来,秦逸可隐瞒了大师兄跟她表白的事,只说自己向赵原讨了休书,从此回乱山,长伴师父左右。

    厉真人听闻,长叹道:“徒儿,你好生糊涂啊!”

    秦逸可嘟囔:“感情之事本不可强求。”

    厉真人怅喟难平,哎了一声又道:“赵原这孩子也是糊涂,婚姻大事竟由着你胡来,你俩终归是太年轻了啊。”

    秦逸可拉着师父的手:“事情已经发生了,师父您别生气了。”

    “罢了罢了,为师说过,只要你感到幸福,师父便也欣慰。”厉真人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帮师父斟酌斟酌传位一事。”

    秦逸可惊讶:“师父你要传位?为什么?”

    厉真人道:“师父老了,剑宗早晚要交给年轻人管理的。”

    秦逸可吹捧道:“师父身体康健,再管个一百年,也不成问题。”

    “就会拿师父打趣,再活百年不成妖怪了!”厉真人道,“我让弟子们自荐,此刻便是约定的时辰。为师要出题考一考他们,你躲入内阁,听听他们的答案。”

    “这倒有趣。”秦逸可退入内阁。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

    “进来。”厉真人道。

    秦逸可小心翼翼贴着内阁屏风,听来人的声音,是七师弟。

    “师父。”他道,“叶明自荐,请师父出题。”

    厉真人道:“古有贤者,以谦让为德。你跟为师说说,为什么自荐,而不让位于其他师兄弟呢?”

    叶明惶恐,心道师父令他们自荐,竟是想考验他们是否有谦让之德,如此说来,只要来了,自输三分!硬着头皮回答:“梨有大小,大梨大利,小梨小利,强者让大利于弱者,是为谦让。我才不比大师兄,德不比三师兄,是以无以谈谦让。”

    厉真人道:“所以在你的眼里,做剑宗的宗主,是权利相争么?”

    叶明登时恍然,自己还是掉坑里了,羞愤告退。

    第二个进来的,是三弟子木靳。

    厉真人问道:“‘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这句话,你作何理解?”

    木靳拱手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治理国家取决于人才,选拔人才取决于他自身的品德修养。品修要尊崇正道,是以仁爱之心方为正道。”

    厉真人复问:“怎样才能做到仁爱?”

    木靳道:“弟子认为,这跟我们剑宗原道剑术的奥义是相通的,首先要清心、寡欲,不被私欲所驱使,才能做到仁爱。”

    厉真人微微点头,道:“你觉得,我剑宗将来应该如何发展?”

    木靳一拜道:“您常告诫我们,止戈为武,习武之人,当以平息刀戈为宗旨,一切欲望的扩张都是恃强凌弱。弟子以为,剑宗的发展方向,当在自强不息,决不因利犯人,也决不容人犯我。”

    厉真人笑道:“好,为师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这之后,等了很久,都没有第三个人敲门。秦逸可在内阁有些坐不住了,心道众师弟从来都认为大师兄是最有资格继任宗主之位的,所以都不来自讨没趣。可他们还不知道,大师兄已经决定要娶她,便不能再做剑宗宗主,说起来,她还有些羞愧。

    眼看自荐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秦逸可迈步走出,却在此时,敲门声再度响起,于是缩回步子。

    “师父。”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头脑霎时一片翁鸣,而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果见一身青衫,依如往常的正气凛然。

    厉真人道:“司辰好徒儿,为师给你的题目是:‘邦畿千里,为民所止。’你解释一下这句话。”

    “是。”林司尘道,“‘邦畿千里,为民所止’,字面意思是都邑周边千里之地,都是民众的居住地。这恰好也是弟子的志向。无论是否当选宗主,弟子志将我剑宗发扬光大,使千里民众,皆沐我剑宗恩泽,互相成就无尚荣光。”

    厉真人道:“为师再问你,荣耀,重要吗?”

    “自然重要。”林司尘拱手道,“君王有千古贤明之荣光,将军有百战身死之荣光,匹夫有英勇无畏之荣光,女子有坚贞不辱之荣光……自古以来,荣耀与丰功伟绩,密不可分。荣耀是目标,是推动人们进步的源泉。”

    厉真人沉吟道:“说得有道理。刚才你七师弟和三师弟都来自荐,为师说过,只在自荐的人中定夺,你且自去,容为师斟酌。”

    “是。”林司尘拜退。

    他赶得巧,最后时间到来,不知是碍于颜面,还是有所顾虑。秦逸可从阁内走出,嘴角挂着一丝惨淡的自嘲。

    “小可,你听了觉得如何?”厉真人道,“来,同为师说说你的想法。”

    秦逸可恭敬道:“师父,一直以来,论才情武功,大师兄都是我剑宗最出类拔萃的。您为什么还犹豫呢?还弄个什么自荐?”

    厉真人对秦逸可所说的话不敢苟同,道:“司辰这孩子武功虽高,心性却过于急进,不如你三师弟沉稳。”

    “那既然师父心里已有主意,又为何还要问徒儿?”

    厉真人见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叹道:“小可吾儿,司辰继承宗主,你心中怕是千万个不愿,却还推荐他,师父问你,心里痛不痛?”

    秦逸可被厉真人一问,反而清醒,道:“从前执念,是徒儿痴愚。女子一生,不该以男子为重。徒儿也有自己的志向,再不想为儿女私情所羁绊。”

    厉真人稍感宽慰:“你有如此胸怀,甚好。”

    第二天,厉真人闻弟子报,秦逸可留书出走。书上仅几行字:“师父亲启:徒儿身为剑宗弟子,当以锄强扶弱为己任,擅自下山历练,望师父莫怪。勿念。”

    厉真人忧心爱徒经验浅薄,行走江湖难免吃亏,转念及劫难将至,自语道:“走了也好。”

    十二年前的旧事浮上心头,血腥的画面令内心倍受谴责和煎熬。当初他年轻气盛,一心想要摧毁北舟国的苛政。然而,如今盛国的统治,苛政暴行变本加厉,本质如刻印一般延续着,只不过对象在轮换。

    他见多了他族子民死于盛国人之手,见多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被虐待至死,见多了朱门酒肉已腐,尚吝给予路边冻死之骨。

    世道从来不是公平的,而是强权的。

    此次出题涉及邦民,弟子木敬的回答最合他的心意。如果没有经世治国之才,倒不如偏安一隅。

    年已甲子的厉真人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心自私,欲望的沟壑永远填不满。他年轻时做了错事,报应终究要来。急于传位,便是因为北舟复仇的传言。恐怕届时只有以死谢罪,方能存乱山一脉。

第55章 唯美月泉旋转杀

    冬去春来,鹅黄的迎春花装点着大地。

    秦逸可形单影只,仗着一把雕花佩剑行走江湖,期间,遇到几个恶霸欺凌妇女,她出手阻止,三两下把人打发了,倒没遇到什么棘手事情。

    她此番下山,不过是不想再面对林司尘,至于要去哪儿,却没有计划。她抬起手腕,瞧那玉镯上的月泉石裂了,着实有失完美,心想不如去月泉,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一块新的圣石。于是,踏上了去往临海郡的旅途,半月后,到达。

    临海郡月泉山,终年集聚着雪雾,即便在春天,也刺骨寒冷。

    素衣男子戴着彩瓷面具,不急不慢迈着步伐。那面具像跳大绳的巫师,而他整个人,肃杀的气质犹如没有灵魂的躯壳,让人觉得这空旷的天地间,最冰冷的,是他。

    雪雾中,小径若有似无,男子的身影淹没在小径尽头。浓雾掩盖的石碑上,八个鲜红大字:

    月泉禁地,擅入者死!

    夜幕降临,秦逸可踏着小径青石板,看见石碑上的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越往里走,积雪越厚,她打了个寒颤,有些想退出,但又想,来都来了,要退还不如不来,于是继续往里走。

    后方火光闪动,有盛国士兵在巡逻。她想起曾经百事通说的,月泉曾发生过屠杀,自那后陛下将其封锁,且安排了巡逻士兵,不放外人进入。

    士兵哒哒的脚步突然变得急促,秦逸可本能地躲入山石后。

    “有人闯进来!一队去东面,二队去西面,三队去月泉外围,见到生人,格杀勿论!”

    秦逸可不禁往后藏匿身形,心道不能被他们发现,退身之际,身后伸来一只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慌忙拔剑,被来人的另一只手按了回去。

    “别出声,跟我走。”

    她背靠在他胸前,收敛心神,冷静地点了点头。

    那人拉着她跑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停下,转过身来。星月布满夜空,狰狞雪白的脸孔跳入眼帘。

    “阿阿阿!”她尖叫着后退。

    “吓到了?”他立在原地。

    她这才看清楚,他是戴着可怕的面具,而并非鬼怪:“你……”

    “你触碰了这里的机关,现在外面的士兵正在到处寻人。”面具男子道,“你孤身来此做什么?若非我恰好来这儿,你怕是凶多吉少。”

    秦逸可想到刚才士兵口中“格杀勿论”竟是指她,有些后怕,拱手道:“多谢前辈相救。”

    “前辈?”男子眸光闪烁。

    她听他的声音隔着面具低沉又暗哑,自以前辈相称,道:“回前辈,我来月泉,是想寻一颗圣石。”

    “寻圣石?”男子沉默了片刻,道,“跟我来。”

    “去哪儿?”

    “寻圣石啊。”

    秦逸可有些犹豫,还是跟了上去。师父常嘱咐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但她人生地不熟,这位前辈的出现,给了她安全可靠的感觉。

    男子素衫掩身,身子没于黑暗中,瓷质面具反衬着月光,就像只有一个脑袋漂浮在空中,阴森森的。秦逸可想到百事通提到的圣域屠杀,更觉阴风阵阵。

    “前辈,还没到吗?”

    “到了。”

    随着话语,峰回路转,白茫茫一片银光铺天盖地笼罩眼底,百丈高的银川悬于断崖之上,圆月被挡去一半,银川飞瀑便似从月中倾倒的天河,落于潭中,卷起层浪叠叠。周遭的花树,也被染上一层银华。

    “好美!”秦逸可奔入花海。

    面具男子跟随着她:“你要的圣石,就在那圆月底下。”

    秦逸可展颜一笑,点足便往瀑川上飞去,站在崖顶的一方青苔圆石上,果见一晶蓝的石头,比她原先那颗,更耀眼。

    “嘻嘻,我拿到了!”她得意地冲断崖下的男子喊。准备下来的时候,脚底青苔太滑,力借空了,倒仰着就要栽下来。

    “阿——”她闭着眼睛在半空惊叫。

    他凌空而至,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将飞落的圣石接住。

    霎时感到身轻如燕,秦逸可睁开眼,眼里映着他随风飞旋的发丝和衣袂。他的身影背逆着圆月、飞瀑,周身的轮廓流光溢彩,她被此番美景深深吸引,而美景的主体,正是这翩若惊鸿的男子!只那丑陋的面具,有些微煞风景。

    冰凉水花拍打在衣服上,秦逸可回过神来,略显羞涩地侧头,不再盯着他瞧。

    落于地面,他松开她。

    “让前辈见笑了。”秦逸可挺尴尬。说起来,这瀑布确实太高,高得下落的过程这般漫长。

    “无妨。”他拉起她的手,把晶蓝的圣石放于她掌心。

    “多谢前辈。”秦逸可抬起手腕,“其实我拿圣石,是想镶这个玉镯。”

    男子眼底映着玉镯,道:“这个玉镯,和我母亲的那只,很像。”

    “真的吗?看来我和前辈的母亲有缘。”秦逸可喜道,“小贩说,镯子是前朝皇后的嫁妆,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管它呢,反正我喜欢的是镯子本身,回去就找工匠把圣石镶上去。”

    男子没有说话。事实上,这个玉镯确是他母亲的那只,也是母亲唯一的遗物。方才说像,只是不想夺人所好,就当是缘分吧。

    “对了,前辈来此,是为赏景么?”秦逸可道。

    “不为赏景,是来祭奠的。”

    “祭奠?”秦逸可又想到圣域屠杀一事,“说来圣域之事已经过去十多年,前辈还来超度亡魂,可谓宅心仁厚。”

    “超度?”

    “您不是巫师吗?”她道,“您戴的面具,和巫师的一样啊。”

    “你说是就是吧。”

    “前辈……”

    “你可以不叫我前辈吗?”男子道,“我叫邢飞,飞翔的飞。你喊我名字就好。”

    秦逸可才想起没做自我介绍:“我叫秦逸可,一劳永逸的逸,无家可归的可。现在我们互相认识了,要不以后我就喊你邢大哥吧。”

    “呵呵,无家可归……”邢飞觉得有趣,还有人这样介绍自己,于是道:“也是‘可爱’的可。”

    秦逸可:“……”脸颊微烫,不知怎么接话。环视四周,花海中有块大石板还算干净,她走过去拂掉雪尘,坐在石板上唤:“邢大哥,你也过来歇息一下吧。”

    邢飞慵懒地靠在石板上。两个人从风月聊到江湖,从江湖聊到彼此,秦逸可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忽然,邢飞伸手抚上她的鬓发。

    秦逸可被这一举动惊到,却听他道:“沾到头上了。”取下一片花瓣。

    白雪香花,微微诱人。更深露重,花自开落。

    不知聊了多久,两人都睡着了。

    天明,一颗露珠落到秦逸可额心,把她惊醒,即见他逆光站立的影子,正好投在她的面庞。

    起身,身上的素色外衫掉落,她本能地一把抓住,瞧了瞧自己,暗自舒了口气。还好,还穿着原来的衣服。衣服是邢飞的,在她睡着时候,给她暖着。

    “邢大哥。”她把外衣递还,邢飞伸手来接,他的手,很冰。

    秦逸可瞧他内里单衣只薄薄一层,心道:“冰天雪地的,他把衣服给了我,我却胡思乱想怀疑他,真是小人心思了。”当下甚为感动。

    朝阳跃过地平线,秦逸可被日出美景吸引,舞起剑来,出汗方歇。

    邢飞替她捋了捋散落的秀发:“累了吗?”

    她微微躲开,对这样的接触有些不适。但她不介怀,只因他风度谦谦,不遥远,不唐突,刚刚好。

    “练了许久,这招总是无法突破。”她收起佩剑,叹道,“我所使的招式并无错误,可是威力就是不够,连师父也说不上问题出在哪儿。”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邢飞道,“顶尖的剑术贵在创造,你今后要做的,不是把剑术完美无差地继承下来,而要寻出适合自己的剑意。”

    一语点醒梦中人,秦逸可对邢飞充满了感激,兴高采烈地再练了一遍。

    太阳高悬,瘴气消散,邢飞领她走出圣域。

第56章 第二次误入君怀

    来到镇上,街道各处张灯结彩,商贩热火吆喝,勾栏艺舍甚是喧嚣。

    “今日好热闹!”秦逸可道。

    邢飞道:“今日是元宵。”

    “对哦,差点忘了。”秦逸可道,“赶上佳节灯会,运气真好!”

    “那我陪你逛逛。”这些年,他忙于教内事务,总是行色匆匆,逢年过节也无心赏玩。

    “大家过来看过来瞧,好玩的走索比赛,赢的有奖!”八字胡子的老板吆喝着,“名额有限,大家抓紧参与!”

    秦逸可听得“比赛”,跟着人群汇了过去。男男女女把小贩围了一圈:“走索比赛?”“怎么玩?”

    老板见人气旺,喜道:“大家稍安勿躁,听我讲述规则。”指着十根长八丈,离地十尺的横绳:“规则很简单,两人一组,分别从绳索两端出发,踏着细绳到达中间相会。十根绳索十组参赛者,最先相会的一组胜出,掉落者淘汰!”

    “听起来挺好玩!”“对对,有意思!”周围人跃跃欲试。

    “五文报名费,想要参加的站到我身前的圆圈里来。”老板道,“前三名退换报名费,还可获得礼物哦,现在报名开始!”

    很快,圈内站满了十个人,七男三女,秦逸可在其中。还有人来,被老板拦住:“只能十人,余下的请等下一轮。”冲圈内人道:“现在你们邀请自己的同伴吧。”

    “美女选我!”围圈又是一番骚动。

    秦逸可走到邢飞面前,咧嘴一笑:“有劳了。”邢飞应邀。

    众人匹配好自己的搭档,把佩剑杂物寄存在指定地方,在绳索两端做好准备。

    老板一声令下,比赛开始:“我再次嘱咐,参赛者不乏有习武之人,大家不能使轻功直接到达中心,必须一步一步走,否则视为犯规。”

    绳索不如地面,参赛人在上面东摇西晃,许多组都差点掉下来,看得围观群众捏了一把冷汗。不一会儿,差距拉开,有艺高者,很快就要相遇彼此,秦逸可见之心慌,狠狠迈出一大步,不慎踩空,看得邢飞一惊。

    只见她单脚勾住绳索,硬生生拉回下坠的身子:“好险,还好我反应快。”

    这时,旁边一组顿失重心,不偏不倚栽到秦逸可脚下的绳索上,硬是将绳索撞离了开去。这回她彻底脱离了绳索,邢飞缘绳疾行数步,倾身托住她的腰。

    秦逸可靠在邢飞怀中,正对上他眼中自己的仓皇模样。

    邢飞道:“第二次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可要当心。”说完便看到她脸颊的红晕蔓延至耳根,羞怯地退了一小步。

    “好!”周遭爆发掌声,祝贺他俩第一对相会。

    礼物是一盒酥糖,两人领了礼物离开。秦逸可一边逛,一边从盒里取出一块酥糖递给邢飞:“尝尝。”

    “不吃。”

    “摘了面具,就吃一口,怎么样?”相处了两日,她很想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不想吃。”他重复道。

    秦逸可无奈,直言道:“邢大哥,你不打算给我瞧瞧你的模样吗?”是反问的语气,还有些赌气的语气。

    邢飞却道:“相貌丑陋,不愿给人瞧见,还望见谅。”

    她失落地噘了噘嘴,放了一块酥糖在嘴里。

    前面小摊围着许多人,她又好奇地挤了进去。只见一个法服道士,将三颗相思红豆在长桌上一字排开,分别用三个碗罩住,口中喃喃念着神神叨叨的口诀:“天上谪仙人,相思三红豆,落土盘根长,长长长,长哪里?”

    一边念口诀,一边转动三只碗,越转越快,停下,目光落到一美丽的女子身上,问:“女郎,你说它长在了哪里?”

    大伙“切”地喝倒彩,道:“不就在碗里吗?”

    “哪只碗?”道士问。

    女子指着中间一只碗:“在这只碗里。”

    道士笑道:“我说它不在碗里在心里,就长在你心头,不信,你摸一摸。”

    女子半信半疑地把手伸到襟衽里,果真摸出三颗红豆,顿时羞红了脸,在众人的调笑唏嘘声中匆匆逃开。

    秦逸可愤然往那长桌上拍了一巴掌:“你占人便宜!”

    那道士不服气,争吵起来,旁边观众跟着起哄。

    “行行行!”面对强势的秦女侠,道士最终妥协,“我再不放女郎身上,放男人身上总可以吧?”

    秦逸可这才消停,走开了,嘴里还闷闷嘟囔。邢飞见她不开心,哄道:“你想看戏法,我变给你看。”

    “你会变戏法?”秦逸可瞅了他一眼,“我不信。”

    只见他伸手在她耳畔轻轻一抓,手中便多了一朵鹅黄迎春花。引得她佩服地鼓掌:“这花儿哪来的?”

    “方才在路边摘的。”他将迎春插在她的发髻间,“戏法其实就是手的功夫,快到别人看不见,就变出来了。”

    “我也想变!”

    “我教你。”

    秦逸可把佩剑放下,也摘了一朵迎春花,按邢飞所说藏于袖口,然而试了几遍,手术太慢,每次都被看到掏花的过程。

    “不是这样的。”邢飞看着着急,来到她身后,右手握右手,左手握左手,手把手地教。

    他说着该如何如何,胸口的起伏,喉咙的颤动,发丝的清香,喷吐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她忽而感到心跳加速,就像加了柴火,噌地一下烫红了脸。之后他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逃开,吞吞吐吐地道:“我……我知道了,回头自个儿再练练。”

    前方廊亭飘来艺女的歌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更是将气氛渲染得暧昧。

    “我们去那边看看。”秦逸可不知自己怎么了,反正很想逃出这种氛围。

    邢飞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秦逸可:“……”

    “珍重。”说完,他便离开了。

    秦逸可失落地站了一会儿。她刚才好想问,他们还会相见吗?转念道,萍水相逢,曲终人散,常情如此,何必感伤?

    取下秀发中的迎春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她迈着大步,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青山绿水,后会无期——这就是江湖。

    时值西末王薨,王位之争引起内乱,盛国趁机发动西侵战争。一时间,西境战火纷飞。

第57章 策马奔腾再生缘

    邢飞与秦逸可分别后,去了西末国。秦逸可得知西境战乱,想着凭一己之力,帮助一些逃避战火的流民,也往西走了一程。

    巴陵,是暗器宗的地盘。她途经巴陵,身上的银钱都给了贫困的难民,剩下几文钱在茶寮买了碗茶,坐着休息。

    只听几个喝茶人议论道:“听少主说那魔头血洗戟宗,根本就没死,给刀宗宗主白捡了个便宜。”

    另一人道:“说得没错,这陈宗主就是运气好,如今宗门大派争相巴结,陈盟主的地位,确也坐实了。”

    “才不是巴结,大家是想把陈盟主推到风口浪尖!你还不知道吧,有传言魔教是冲着咱八大宗门来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咱们少主英明神武,还怕区区魔教不成!”

    瞧那几人打扮,梅花金袍,乃暗器宗人,秦逸可无心听他们闲谈,饮完最后一口茶起身离开。茶寮外贴着一张“馨香茶庄招伙计”的示帖,她心想银子花光了,不如就在茶庄寻个活计。

    按照示帖所指,来到一个古朴的院落。这座院落处于两座山丘中间,四围草木茂盛,环境清幽。秦逸可很喜欢这个地方。

    茶庄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衣着风雅,颇有礼数地接待了秦逸可,出了几道关于茶叶知识的考题。

    厉真人爱饮茶,因此这些题都难不倒秦逸可,于是她顺利成为了茶庄伙计。

    周围十里内的茶寮都是茶庄的,茶庄制茶,茶寮销茶。秦逸可日常的工作就是筛选、晾晒、分装茶叶。茶寮伙计会在固定的时间上茶庄取茶叶,秦逸可偶尔也挑些新茶送去茶寮。时有西疆过来的流民,她便施些茶水给他们,茶庄老板便也由着。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了,她已经习惯了在茶庄的生活,习惯了没有大师兄的日子。在茶寮常能听到来自各个地方的见闻趣事,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想起大师兄来,只是有些思念师父了。

    谷雨绵绵,天色渐晚,邢飞自西末国回地堂,路经巴陵,在一处茶寮躲雨。伙计热情地端上热茶。

    “谢谢。”邢飞道,“麻烦小哥帮我喂一下马。”

    “好嘞!”伙计牵马到一旁。

    随后,茶寮走进一帮行色匆匆的人,落座,摘了斗笠雨披,抖得满地水珠。

    “伙计,上点热茶,雨前龙井。”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吩咐。

    “来咧!”伙计沏茶端出,见了来人,立刻堆起殷切的笑容,“哟,黄少主,是您大驾光临啊,怠慢,怠慢。”恭敬地把茶碗放到黄玄面前。

    他们大约二十人,坐了四桌。

    一个衣着儒雅的年轻谋士道:“少主,如今八大宗门,已被魔教毁去三个,他们下一个目标,必定在我们之中。”

    只听黄玄对那位年轻公子道:“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紫棋,你知道我的心思。”

    黄玄是出了名的孝子,紫棋是黄玄的谋士,自然知道黄玄记恨魔头杀死黄老宗主。黄玄曾说过,哪怕赔上整个暗器宗,也要将魔头挫骨扬灰。

    茶寮不大,一共五张桌子。邢飞背对他们而坐,听到此番谈话,隐隐感受到一丝危机。当初他在风波山杀了暗器宗宗主,如今身在巴陵腹地,若被认出来,将有不少麻烦,只待伙计牵马回来,便即离开此地。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黄玄正与紫棋说着话,无意瞥见一角熟悉的彩瓷面具。

    邢飞饮茶时,原本将面具放在桌上,见到暗器宗人才把它收进广袖中。此刻随着手的下垂动作,露出面具的角。但只这一个角,对黄玄来说,已经足够。

    邢飞故作镇定,并不回头,听着黄玄自身后走来。

    黄玄近身,竟没有任何询问的话语,一双铁爪夹击袭来,又快又狠,这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节奏。

    邢飞低头躲开,转身时左手抓住再次袭来的铁爪,右手迅速拍出一掌,打在黄玄胸口,将他击退数尺。

    众人反应过来,立刻聚集在黄玄身后。只见邢飞面具覆面,衣衫摆动,飒然而立。

    “魔头!拿命来!”黄玄一声大喝,二十人齐齐出招。暗器穿林透雨,霎时击碎虚空雨雾。

    邢飞没带剑,只靠步伐闪转腾挪。见鬼,遇上的竟然是暗器宗的精英战队,他们的阵法,被称作“天罗地网”,无死角地密布于周遭空间,逼得他仓皇失措,应接不暇。

    黄玄以为凭魔头的实力,一定会同他们激战,于是只顾正面直攻,不顾魔头身后尚有退路,却没想到邢飞一寻得抽身机会,毫不犹豫就往后逃。

    “追!”

    雨越下越大,邢飞在一座写着“馨香茶庄”的宅子前停下脚步。马嘶声紧追不舍,他来不及多想,纵身跃进茶庄。

    当时,秦逸可刚洗了头,秀发未干,在院儿中吹风,忽见一个身影从天而降,稳稳地落于面前。

    “……”秦逸可,“邢大哥?”

    邢飞看到秦逸可,也是一愣,更多的是惊喜。来不及解释,急急问道:“逸可,后门在哪儿?有人追我。”

    秦逸可指了指后门方向,随即大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来了!”她冲大门喊了一嗓子,回头时已不见了邢飞踪影。

    秦逸可撑了一把纸伞开门,一众杀气腾腾的粗鲁男人冲进庄里,搜了一番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个戴面具的男人!”

    秦逸可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见到其他什么人,比如茶庄的客人?”

    秦逸可还是摇头。

    黄玄见秦逸可面生,又问道:“杨老板呢?”

    秦逸可道:“老板游山玩水去了,这里只我一个人。”

    “小丫头,你可别骗我们!”一粗犷莽汉恶狠狠地威胁,“爷们可不是好糊弄的!”

    黄玄察这茶庄四周都是山林,天黑雨滑,山路最不好走,那魔头最有可能躲进这茶庄来,于是冲秦逸可道:“不说实话,可别怪我不顾杨老板的情面。”

    秦逸可只是摇头。

    “仔细再搜!”黄玄不再同她纠缠。

    众人到各屋搜寻,那莽汉留了下来,见秦逸可长得水灵,起了歹意,伸手要拂一把她的俏脸儿,被秦逸可一把打开。

    “不识好歹的女人!”莽汉发怒,要去抓她,当此际,只听门外马嘶长鸣。

    “不好!”黄玄飞速速跑出大门,只见原本系在树上的马匹四散逃窜,“把马拉回来,给我追!”

    原来邢飞从后门绕回来,解了拴马绳。黄玄只道邢飞已骑马逃跑,立刻往群马逃窜的方向追去。

    秦逸可担心邢飞,跑到门口来,只见远远一骑向她驰来,路过身旁时,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上马背,护于怀中。

    她手中撑着的雨伞掉落在茶庄门口,奔马渐行渐远,与雨伞拉出远远的距离。

    “在那边!”暗器宗人追回群马,回头看,敌人竟是往相反的方向而逃。

    “追!”黄玄气极,调转马头。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天色也越来越暗,邢飞与秦逸可同乘一匹马,奔入密林之中。身后蹄声急促,黄玄等人紧追不舍。

    忽听得雨滴声中夹杂着一声破空尖啸,邢飞一把托住秦逸可的脑袋,拥着她往侧面倾倒,一颗暗器随即擦着他门的侧脸划过。紧接着,又一颗暗器却打在了马腿上,那马仰头哀嚎,高高扬起前蹄狂奔乱撞,终将二人甩下马背。

    落地处是个斜坡,两人相拥着往下滚。他紧紧护着她,她的头刚好贴着他软软的脖颈,直到坡底才止。

    秦逸可:“你怎么样?”

    邢飞:“你怎么样?”

    秦逸可:“我没事。”

    邢飞:“我没事。”

    同问同答,秦逸可冲他笑了笑。

    数匹马在斜坡上方哒哒跑过,黄玄等人追着那匹疯马。

    许久,邢飞道:“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

    秦逸可站起:“阿!”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秦逸可低头看着左踝:“落马的时候好像扭到了脚。”

    邢飞闻言,将她横抱起来,对面露惊色欲言又止的她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林中没有供人走的路,邢飞抱着她,每一步都踏在杂草荆木上,踏得非常小心。行了一程,抱不动了,换作背她。

    邢飞:“抱歉,把你连累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在圣域多亏了你,我现在才能在茶庄过安稳生活。”她道,“何况我也没帮上你什么。”

    “你不要再回茶庄了,我怕他们为难你。”

    “没关系,我老板和黄老宗主原是世交,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秦逸可道,“明天老板回来,我就跟他说,我不认识你,暗器宗追你,你才劫了我作人质。我还要先发制人,让老板替我跟他们讨说法去。”

    “你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错!我们可不是恶人。”她嘻嘻笑道,“这叫倒打一耙!”

    “哈哈。”

    秦逸可又道:“对了,你从后门走了,怎么又折回来了?”

    “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女子留在那里。”

    他的话像阳光,瞬间驱散了此时的冷雨。她伸手环着他的脖子,心底漾起层层温柔的涟漪。

第58章 假扮夫妻宿山舍

    不敢往巴陵的方向走,邢飞背着秦逸可走了很久,体力消耗有些大,总算发现山林里有一户人家。

    农舍的主人是一个青年男子,打开半边门,被恐怖的面具吓得面色铁青,慌忙就要关门。

    秦逸可赶紧从邢飞背后钻出脑袋:“大哥,等等!我们路过这里,想借宿一晚,可以吗?”

    男子见秦逸可长相乖巧,凌乱的头发满是雨水,看上去惹人怜惜,便卸下戒心,问道:“你们是盛国人吗?”

    秦逸可正要回答,邢飞抢话道:“我们夫妻二人乃西末人,住在边境,因躲避战乱才进入盛国。我戴面具,只因相貌丑陋,非为歹人,请勿害怕。”

    “你们进来吧。”男子领二人进屋。屋内坐着一妇女,起先也被邢飞的面具吓了一跳,经夫君解释后方放下心来,友善地将他们领进一间小房间。

    点燃房间的油灯,可看到一张空间很窄,只一张草垫的床,没有多余物件,条件极其简陋。

    “家里贫困,二位将就着住。”妇女将两套叠好的干衣服放在床上,“这是我跟我夫君的衣服,你们凑合穿,把shi衣服换一换。”

    “多谢。”邢飞道。

    妇女离开后,邢飞扶秦逸可坐到床上,听秦逸可道:“邢大哥,你为何说我们是夫妻呢?说兄妹也好啊。”

    “抱歉。”邢飞道,“他们是三口人家,我想,这样说能令他们感到亲近,才会让我们住下。”

    “还未进屋,你是如何知道他们是三口人家的?”

    邢飞道:“敲门前,我看到放在屋外的斗笠、劳作工具,都是双份,门口还有孩童的小靴。”

    随着他的话,秦逸可也转着脑袋把屋子打量了一番,不过这间房里什么都没有。她不禁佩服邢飞观察入微,心思倒是比她这个女子还要细致,或者说,是她心思太直,不善观察。

    “你还说我们是西末人,难道他们也是?”她又问道。

    邢飞道:“门口有菖蒲。在盛国,夏天挂菖蒲,除燥润,在西末,谷雨挂菖蒲,驱虫邪。”

    秦逸可似乎想起什么,也道:“那位大哥一见我们就问是否为盛国人,说明他比较在意这个问题。如果他也是盛国人,就不会在意了,对吧?”

    邢飞点了点头,道:“你先换衣服,我出去一会儿。”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她话没说完,他已经出门了,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一颗大叶子的草。

    秦逸可起身:“这是什么?”

    “这是鱼腥草,有消肿镇痛的功效,先前在屋外看到的。”邢飞边说话,边把手里的草撕碎,对她说道,“脚伸出来。”

    他被雨淋得有些狼狈,她心里感动,不想辜负他的心意,便把裳角揭起,露出脚踝。

    邢飞替她敷药草,动作很轻,秦逸可忍着疼,盯着他的面具瞧。想要瞧他模样的心思再一次生起,可是人都有难言之隐,她也不好强人所难。

    “好了。”邢飞把她的脚放入被窝。

    “邢大哥,你赶紧把干衣服换上,小心着凉。”说着背过身去,盯着墙壁,却在想,这里只有一张草床,一床被子,地面又潮,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们该怎么歇息。

    待邢飞换好衣服,她道:“我有点睡不着,不如你来床上睡吧。”说着要下床。

    邢飞道:“我也睡不着。”

    于是二人坐在床沿聊天。其实秦逸可早困得不行,聊着聊着,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而邢飞靠墙站着,正自闭目养神。

    雨停了,窗外洒下一缕阳光。他就站在阳光里,静静地,守护了她一晚。

    敲门声响起,是女主人来喊他们吃早餐。经过休息,秦逸可的脚不肿了,可以自行走动。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跑出来,嘴甜地叫着:“叔叔阿姨好!”

    “真乖。”秦逸可冲孩儿笑,邢飞也道:“小朋友你好。”

    桌上放着一锅热粥,和一盘花生米。男主人道:“哎,都没什么好菜招呼你们。”

    秦逸可道:“大哥,您别这么说,你收留我们,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男主人长叹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日子本就清苦,一遇战乱,根本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我夫妻原住边境,做些小本买卖,谁曾想,盛国发起西侵战争。那些盛国士兵根本不是人,见东西就抢,见妇女就……,哎,边境百姓流离失所,我们也是运气好,才觅得此处山林,和这间荒屋。”

    秦逸可听得他们的遭遇,气道:“我一定要惩治那些仗势欺人的恶人,给良善之辈讨个公道。”

    “小娘子,各国恩怨积存数百年,不是惩罚几个恶人就能消除的。”男主人愈说,愈发流露出怨愤情绪,“从前的北舟国,现在的盛国,上位者争权夺利,哪一个管过我们百姓的死活?”

    妇女望着夫君,吃过的苦尽皆浮现眼前,眼里噙满了泪光:“我们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背井离乡躲到山中。你们瞧,这稀粥里的几粒米,已经是最后的粮食了。”

    秦逸可闻言痛心又感动:“姐姐,仅剩的粮食,你们却还用来招待我们。”

    妇女却道:“同是一国落难者,理应相互帮衬。”

    聊了半天,男主人发现邢飞一直没动筷子,问:“公子可是嫌粥饭简单,难以入口?”

    邢飞摇头:“不是,这很好,我去外面吃。”说着起身,端着碗出门。

    秦逸可忙解释:“吃饭要把面具摘掉,他不想让你们看到样子。”

    妇女不解,秦逸可补充:“他嫌弃自己长相不好看。”

    妇女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随后郑重其事地冲秦逸可道:“你夫君这是自卑。”

    听得“夫君”二字,秦逸可竟不知如何接话。

    妇女道:“这事可大可小,不能掉以轻心。我以前邻居家的孩子,就是因为被嘲笑长相丑陋,变得越来越自卑,后来自尽了!”

    “啊?”秦逸可喝着粥,露出怀疑的神情,“不会吧?”

    “当然会!我跟你说……”妇女向秦逸可讲说各种关于自卑的故事,邢飞吃完进屋,她立刻收了声。

    邢飞道:“我看到屋外放着一张弓,我想去看看这山中有没有猎物,打来中午做饭吧。”

    男主人起身往屋外走,拿起外墙角放的弓,回道:“这张破弓放了很久了,估计不能用,而且没有箭。”

    那弓的木头已被雨水泡得变形,邢飞拿过,拉了拉弦:“还行,可以用,至于箭嘛,削几根竹条便成。”

    男主人喜道:“那好,我陪公子同去。”

    邢飞道:“不用,逸可陪我就是了。”

    “行行。”男主人会意而笑。

    邢飞领着秦逸可进入树林,一路上走着,平时活跃的秦逸可却不说话,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有什么心事吗?”邢飞问。

    “邢大哥,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愿让我瞧瞧模样吗?”她一直在思量妇女说的话。

    “没什么好见的啊。”邢飞有些为难。

    秦逸可想了想,组织好语言:“其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你想说什么?”他停下脚步。

    秦逸可道:“我想说,你不用对自己的长相太过介怀。”

    邢飞:“……”

    秦逸可生怕说错,导致他自尽什么的,于是解释:“我是说,也许你自己觉得长得不好看,但不一定别人也这么觉得呀,每个人对美的见解都不同。我认为,内在美比外在美更重要,你人品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你觉得我人品好?”他的语气听起来非但不沮丧,反而有一丝喜悦。

    秦逸可点头:“你待人有礼,是为谦谦君子。”

    邢飞高兴,格外有精神:“那以后让你见,现在咱们得抓紧时间打点野味。”说着握住她的手。

    一握住,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他不说话也不动作,等待她的反应。

    秦逸可被他牵着,脸颊泛起红晕,但她没想过挣开。邢飞本来就自卑,要是她不让他拉着,一定会让他误以为自己嫌弃他,变得更加自卑。

    邢飞发现她并不挣脱,暗自欣喜,牵着她在山中搜寻猎物。

    “你会打猎吗?”

    秦逸可道:“当然,我以前还杀过狼。”

    “你真厉害。”

    “谢谢夸奖……”

    中午的时候,男主人烧好水等着猎物回来就能下锅。

    妇女冲夫君道:“你说他们能打到吗?从前你不也去过,一点收获也没有,这还殷勤地准备起热水来了。”

    男人道:“有个盼头总是好的,咱们孩儿多久没吃过肉了?”

    妇女想到孩子跟着受苦,又是一阵眼泪掉下来。

    “诶,还哭上了?”男人放下手中柴火,去哄妻子。这时,邢飞和秦逸可回来,手里提着两只野机。

    男人飞快地跑过去接,竖起大拇指称赞:“你们真行!”

    中午,小孩大口大口地吃着丰盛的菜食,嘴巴周围沾满了油。看着孩子满足的模样,几个大人甚是欣慰。

    离开时,小孩不舍地扯着秦逸可和邢飞,一只手扯一个:“叔叔阿姨,你们以后又来看我好不好?”

    邢飞点头道:“叔叔有空就来,再给你抓野机吃。”

    “好耶!”小孩儿高兴得拍起双手,“阿姨也要来哟!”

    秦逸可笑道:“一定来。”

第59章 偷看庐山真面目

    自邢飞去了西末,蔺陌岑不让梁成誉出地堂,这两三个月,他什么也没查到。心中郁闷,听闻邢飞回来,跑来找他:“教主,您有没有事情吩咐我做的?”

    “你闲的话就把每一间屋子都打扫一遍。”

    梁成誉:“……”心里想简直是大材小用,嘴上说道:“抢了干打扫活儿的兄弟的饭碗,这不太好吧。”

    “那你想做什么?”

    梁成誉道:“您看您每天早出晚归的,看得我心疼极了,就让我跟着您,替您分担一点辛苦吧。”

    邢飞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还真是操劳。”

    “是吧。”梁成誉笑弯了眼,“那以后带上我吧,我能给你减轻不少重担呢。”

    邢飞道:“有件事困扰我,你给我出出主意。”

    梁成誉乐开了花,不管什么事,能多打听一点是一点,总比呆在地堂发霉强:“您请说。”

    “如果一个女子为了我,不惜与暗器宗为敌,是不是说明,她喜欢我呢?”

    梁成誉想不到邢飞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愣了半晌,贼眉鼠眼地笑道:“教主,是哪家女郎能入您的法眼呢?”

    “她在一个茶庄干活。”

    梁成誉听闻一个茶庄伙计,尤其是一个女人,竟敢对抗大名鼎鼎的暗器宗,不禁赞道:“真是一个有胆识的女郎!您跟我说说具体情况,我帮您分析分析。”

    邢飞把黄玄追他,秦逸可为他指引方向助他逃离的事,跟梁成誉大致一讲。

    “就这样?”梁成誉还待听下文,却没了,故事发展当真是点到即止。

    “嗯,就这样。”邢飞道,“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梁成誉轻咳一声,心道魔头脑子有毛病吧,人家姑娘不过是说句话的事,被他夸张成为了他与暗器宗为敌。何况,她若知道帮的人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魔头,呵呵……只能呵呵了。

    不过这也透露给他一个信息,就是邢飞不敢正面对敌暗器宗。难道暗器,是他功夫的克星?梁成誉试探地问了一句:“教主,外面凶险,你出门在外的,怎么也不带个兵器呢?”他可是知道九重龙影这般的名剑是在魔教的。

    邢飞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带了也白带。”

    梁成誉不太理解邢飞这句话,只当他太狂妄,嫌兵器碍手,自信自己赤手空拳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次日,日近正午,梁成誉在地堂溜达,这些日子可把他闷坏了。好不容易混进魔教吧,义父只让他待命,整个朝廷的注意力都在与西末国的战事上,放他在一边儿凉快着。

    他平时也跟些个教众喝酒混脸熟,想套点消息,但不知道是不是邢飞吩咐过,这些人的口风紧得很,什么有用的信息也问不到。

    “梁成誉。”一个男人拿着一束花向他走来。

    “不是吧,送我花?我可不是断袖。”梁成誉心里发怵。

    那人走近,说道:“把这花拿去教主房间,放在窗前的瓷瓶里。我这个月外出,换鲜花的工作就交给你来做了。记住,每天早晨都要换!”扔下花就走。

    梁成誉呆呆地捧着手里的花:“臭老张,让我打杂。”

    闷闷不乐地来到邢飞房间,径直冲着窗前的大瓷瓶走去,把花横七竖八扔了进去。看了看,觉得花太凌乱,又整理了一下,满意后,招呼自己喝了杯水。

    房内陈设简单,看上去干净整洁,空气里漂浮着鲜花的香气,梁成誉撇着嘴碎念:“屋子干净得跟个女人似的,特么一个大男人还爱花,太变态了!”

    继而转到雕空的屏风后,见一把纯银长剑横放在支架上:“哇!这不是九重龙影吗!宝剑就这么供着,真是暴殄天物啊!浪费了浪费了……”又看到宝剑旁的面具,惊讶地拿起来:“咦,面具怎么在这儿?”

    “梁成誉。”

    砰!这声呼唤可把他吓坏了,手一抖,面具掉在地板上。

    “教教教……教主,您在呢!”

    低哑的嗓音显出极度的克制,从罩着暗色帷幔的床铺上传来:“你对我房中的陈设很不满意吗?”

    “不不……不是……”梁成誉已经不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老……老张说……他不能给您换花了……让我来!”

    “你把我面具摔了是吗?”床幔紧紧掩着,梁成誉看不到里面,邢飞也看不到外面。

    梁成誉慌忙捡起地上的面具,发现摔掉了一个角:“阿,破了。”

    邢飞再克制不住怒火:“限你两天时间,重新给我做一个!”

    “好,我这就去找工匠,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梁成誉抓住话茬就要开溜。

    “不要一样的。”邢飞道,“你重新设计一个。”被黄玄一追,他觉得面具也是时候换一个。

    “行!我马上去。”说完便跑。

    “还有。”

    梁成誉在门口停下,听邢飞说道:“用花装饰房间不是我吩咐的,是锦萝交代的,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是。”出门,邢飞冰冷的语调尤在耳畔萦绕。梁成誉拍了拍胸脯,平复受惊的小心肝儿。若知道邢飞还在房中睡觉,打死他也不会说出那些话来。

    “死老张,坑老子!”梁成誉恨恨地嘀咕,“话说这邢飞不是很忙吗?这都日上三竿了,睡什么懒觉!”

    梁成誉回房,拿出笔,开始设计画图纸,弄得满手墨,心情很不美妙,真希望义父赶紧灭了魔教。可义父再三叮嘱,不要打草惊蛇,让他暗中打探总堂和所有分堂的位置情况。他如今只知这地堂,以他看来,干掉一个堂是一个堂,不省事多了。看来他的脑子永远也无法理解义父所谓的缜密布局。

    想着,低头看时,纸上画好一只乌龟,他咯咯一笑:“要按这个做,邢飞那死变态不杀了我才怪。对哦,他这两天没面具可用,正好去瞧一瞧他的庐山真面!”

    梁成誉想了各种理由要见邢飞,邢飞推说身体不适,总不见他。第二天,他又来了,可是邢飞一早出了门。他拿了壶酒在回地堂的必经之路上,一边喝酒一边候着,连出恭都直接在山石后解决,候到下午,未曾离开半步。

    是日,风堂过来人办差,正与邢飞、蔺陌岑同回地堂。

    邢飞远远瞧见梁成誉堵在路口喝酒,不悦道:“酒鬼,在这里喝酒,若被路过的樵夫看到,知这深山中有路,不给我找麻烦?”

    蔺陌岑道:“属下失职,没有好好教他规矩。”

    “把他打发了。”邢飞道,“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情,稍后即回。”

    路口,一见蔺陌岑,梁成誉就巴巴地迎了上来。蔺陌岑身旁还有一个生面孔之人,脸方方的,额头宽阔,个子挺高,约莫四十多岁年纪。因连日赶路,他鬓腮的胡茬没修理,看上去粗犷邋遢。

    “我说过这里可以喝酒吗!”蔺陌岑板着脸道。

    梁成誉狡辩:“你也没说不能喝呀?”

    “跟我回去。”蔺陌岑拿这人没辙,冷冷地拎了他走,心里在想,教主捡他回来做什么,屁忙帮不上,只会添乱。

    梁成誉悻然回到地堂,蔺陌岑走开后,工匠刚好过来,把做好的面具交给他,梁翻誉翻看面具:“还行,我这就拿到教主房间去。”

    他走路的速度向来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邢飞房前。

    邢飞正在屏风后换衣服,哐当一声门响,吃了一惊,沉着嗓子道:“下次进来再不敲门,就把你扔给大黄吃了。”大黄是厨房里的大狗。

    梁成誉忙不迭地解释:“我给您送面具来呢。”心想这邢飞真是神出鬼没,什么时候回来的?

    “教主,面具放哪儿?”梁成誉伸长脖子,透过雕木屏风上的镂空,往里面看。

    “就放旁边。”

    “哪儿?”他故意拖延,脖子伸得更长了,“您要不要出来看看,做得合不合心意?”

    邢飞已经穿好衣服,就是不转个正面来:“出去!把门带上。”

    梁成誉被赶走,走在回房的路上,又是撇嘴又是翻白眼。他想不通,明明守了一下午都不见一个鬼影,真不知这人怎么的就到了房间里。

    “哦,对了!”梁成誉一拍脑袋,“不就是跟蔺陌岑一起回来的!”他想起蔺陌岑身旁那个邋遢的中年男人。他以前就推论过,魔教十年前建教,魔头年纪四十多岁差不离,肯定就是那个人,除了他,没别人了!

    当晚,他把魔头模样画出来,偷偷放在与廖辛邻约好的联络地点。提心吊胆送完密信回来,喝了口水压惊,敲门声响了起来,吓得一口水呛住,边咳边去开门。

    “教主,这么晚了,有……有什么事吗?”

    只见邢飞进屋即坐了下来,看架势是要准备长谈了。

    邢飞道:“你知道怎么讨女子欢心吗?”

    梁成誉暗自舒了一口气,不是来找麻烦的,那好,就只谈风月,挑眉一笑:“您算问对人了。”

    说着,念起诗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沉醉地念完,才道:“想讨女子欢心,不外乎——”

    邢飞期待地盯着他。

    梁成誉道:“英雄救美。”

第60章 望眼欲穿心上人

    茶庄老板果真向暗器宗质问伙计被劫作人质一事,黄玄赔礼,这事儿便告一个段落。

    谋士紫琪对黄玄道:“这女子身份可疑,少主当详查。”

    黄玄道:“一个女子并不重要,我要对付的是魔头。”

    “非也。”紫琪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付魔头,得智取。”

    馨香茶庄。

    秦逸可在院儿中筛选新茶,把品相不好的、叶子黄的挑拣出来,这其中有师父爱喝的秀芽。她思念师父,想着过段时间就回乱山,至于对大师兄的感情,她已经放下了。

    老板又出门远游,偌大的茶庄院落只剩她一个人。忽听得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放下铲子,奔到门口,见一个黑衣背影,正在翻箱倒柜。

    “小偷,看剑!”

    黑衣人听得剑声,立刻转过身来,脸上蒙的黑布招摇又刻意,仿佛在说,我就是大白天来做贼怎么了!

    嘭的一声响,刀剑一击后弹开。秦逸可喝道:“哪儿来的小贼,把东西放下!”

    梁成誉是来配合邢飞演“英雄救美”的,在房间找了半天不见珠宝,只好偷了一包茶叶,可当他看到所谓的茶庄伙计,竟然是秦逸可,当即愣住:怎么会是秦逸可呢!她在茶庄,那赵原呢?

    秦逸可一剑划来,梁成誉一边拆招,一边在心里叫苦。他这个做哥哥的竟然帮着别人追弟妹,这怎么跟赵原交代呢!话说回来,秦逸可放着好好的少奶奶不做,跑来茶庄做伙计?脑子犯了什么抽?

    来不及细究,他赶紧就近从后门撤退,可是秦逸可招招进逼,功夫又不弱,不给他机会。前有秦逸可不依不饶,后有邢飞虎视眈眈,这特么真就很尴尬了。

    梁成誉发了狠,拿出真功夫叫秦逸可知难而退,只见秦逸可剑来,他顺势握住其胳膊一扯,另一只手从侧面绕,将她握剑的手腕扣住。

    “好香。”他装出满足的样子吸了一口她周遭的空气,赶紧想了些银词,“本来我就想偷个财,你非要撞上来让我劫个涩……呀呀呀……”吓唬的话没说完,手臂被狠狠咬出个牙印,跟着脚背一痛,忙不迭地向后退开。

    这时,飞快的剑,已经到了面前。

    “住手!”邢飞及时出现。

    秦逸可动作一顿,疑惑地瞅了邢飞一眼。

    邢飞偷偷给梁成誉使了个眼色,梁成誉立刻灰溜溜地逃走。邢飞在心里一叹,这人真是太不靠谱啦!

    秦逸可嫉恶如仇,就要去追,被邢飞拉住。

    “逸可,算了,他也没偷什么。”

    “邢大哥?”他换了面具,她一时不敢确定,听他喊她,才确定是他。那小偷轻功好,她见已经难以追上,便收起剑,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后门支路,并非大门,邢飞也不好说是来见她,支支吾吾道:“额……正好路过。”

    秦逸可邀他进茶庄里坐,挑了一些好茶要沏给他尝,一边在院儿中炭炉煮水,一边说道:“这冲茶的水讲究‘活’。一沸如鱼之目,二沸缘边泉涌,三沸水沫翻腾,取水不能太嫩,也不能太老,否则冲出来的茶就不香了。”

    邢飞静静地听她用柔美的嗓音讲述煮茶的方法,欣赏着她认真的神情。

    水煮好了,她把各式各样的杯盏摆了开来,冲水入墨釉圆盏中,盏中茶色清透,她道:“这是白茶。”又冲了一杯紫砂盖碗茶:“浓香碧螺春。”接着是竹木柱形杯:“六安,加了点盐去苦味。”

    邢飞微微点头,却不喝茶,秦逸可道:“天这么热,你整天戴着面具,不闷吗?”

    邢飞摇头,其实这面具不透气,的确很闷,口也很渴。等秦逸可背过去,专心挑拣新茶黄梗的时候,他悄悄摘了面具,把她沏的茶尝了个遍。

    秦逸可挑拣了一阵,坐下歇息,端起茶水喝。

    邢飞赶忙道:“你喝的那杯,是我刚才喝过的。”

    秦逸可一口茶水包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僵持了片刻,不小心就给咽了。

    邢飞笑道:“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呀?”

    秦逸可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喝的时候的确看到只剩半杯茶,她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不介意,所以才没过脑子就端起来喝了。越想越尴尬,又跑去拣茶叶了。

    邢飞陪伴她度过了半日便即离开,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再没见过他。一天夜里,依旧是她一个人呆在茶庄。坐在院儿中赏月,凉风拂过,微微有些孤独。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想起邢飞来,想起他们月泉的相识,想起他们躲避追杀,想起这院儿中曾有他的身影。

    又过了几天,她在院子整理茶叶,忽听得老板喊:“丫头,前厅有人找你。”

    她开心地放下茶叶,跑到前厅,可是来的人,不过是曾经向她买茶的商客。

    再有一天,她去茶寮送茶,远远看到邢飞坐在茶寮歇脚。她欣然跑去,可他只坐了一小会儿,便起身要走。

    秦逸可跟着站起来,说道:“我煮了新茶,想让你尝尝。”

    邢飞道:“不尝了,我还有点事儿要办。”

    秦逸可不好阻拦,轻声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生辰快乐!”邢飞说话的速度很快,“你喜欢什么礼物,我下次送给你。”

    秦逸可想了想,随口说道:“焰火吧,我喜欢热闹。”

    “我记住了。”说完匆匆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心里空落落的。其实,她哪里想看什么焰火?

    夜晚,明月依旧,澄澈的月华洗去了短暂的阴霾,她在院儿中舞起剑来。

    突然,天上砰砰几声脆响,五彩光辉照亮了夜空。

    秦逸可收起剑,自语了一句:“还真有人放焰火。”打开茶庄大门,站在门口看焰火。

    彩色光斑映在白皙的脸庞,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娇美了。望着夜空,秦逸可回想着自出乱山,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

    其实,她根本不知邢飞是何人。看到暗器宗追杀他,她曾经有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邢飞会不会是魔教中人?转念想,魔教人弑杀狠毒,与邢飞的品姓却是不符。

    她还没来得及更多地了解他,待回了乱山,或许他们就再也不会遇见了。他于她的生命中匆匆走过,蜻蜓点水一般,却在她心底留下一圈一圈涟漪。

    “好看吗?”一个沉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秦逸可蓦然转身,即对上那一双漂亮的黑瞳,近在迟尺,令她怦然心动。

    “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邢飞道。

    在想你。她在心里说,却没这么回答,只道:“你不是有事情要忙么?”

    “我办完事就赶回来啦。”他道,“如今不是佳节,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卖焰火的铺子。”

    有一种悸动,总来得恰到好处,让人猝不及防,她展颜笑道:“原来这焰火是你放的!”

    “生辰快乐。”他轻轻地,又说了一遍。

    “谢谢。”她笑得异常甜美。

    两个人坐在门口,看漫天焰火旋舞。秦逸可把头靠在邢飞肩头,轻声说道:“邢大哥,我喜欢你。”

    砰!砰!

    焰火绽放的声音响彻夜空,整个茶庄笼罩在热烈的氛围里。

    “你刚才说什么?焰火声音太大,我没听见。”邢飞道。

    摇了摇头,她静静靠着他,点染着红晕的脸颊比焰火更加美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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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魔教误此生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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