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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由雨逐流     一入魔教误此生txt下载     一入魔教误此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天罗地网暗器宗

    春风暖和,鸟儿叽叽喳喳闹树梢,大地绿意盎然。

    邢飞在茶庄空余的房间借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二人一同前去探访之前在山舍遇到的一家人。

    林中空气清凉,偶有微风拂面,夹杂着血腥的味道。只见邢飞眸色一沉,快步向山舍奔去。

    草屋外,男人满身是血地倒在门槛上,一探鼻息,已经没了呼吸。进得卧房,女人也死在墙角,衣衫破碎。

    “是谁干的!”秦逸可眼泪刷地一下掉了出来。邢飞顺手扯过旧毯将女人盖上,站起身时,只觉愤怒烧得双眼发烫,全身的骨血都在沸腾,出了屋,即循着凌乱的脚印疾步而去。

    秦逸可跟在身旁,咬牙切齿地说道:“巴陵一带时有山贼,这些贼子当真太残忍!那孩子不在,怕是被山贼捉了,我们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恩。”若是平时,邢飞定然会想:已经杀了两人,何故留下孩儿?还有这脚印,怎么看都像是无意中的故意。但此时他脑中只有那天相处的片段,和那孩子稚气的笑声。无论是谁,无论有何圈套,他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路断在一方古墓前,脚印也在此消失。邢飞和秦逸可小心翼翼走进古墓,阳光被挡在墓口,视线淹没于黑暗之中。

    一个猖狂的笑声幽幽传来,秦逸可提起佩剑就冲那笑声奔去。

    邢飞见她身形一纵,慌忙伸手拉回。这一拉一回间,古墓四壁登时射出无数利箭,犹如天罗地网,毫无空隙。秦逸可一头跌入邢飞怀抱,只听暗箭破空之声,紧接着手里一空,佩剑已到了邢飞手中。

    暗箭碰到剑身,登时火花四溅,照得墓室明灭。

    秦逸可怒道:“何方贼人,竟敢在巴陵中作乱!出来!”

    然而那笑声笑得更加猖獗,更加放肆。

    邢飞把剑递还给她,道:“不是山贼,是暗器宗找我麻烦。他们处心积虑,早在此处设了机关,你当心。”

    那笑声戛然而止,传来阴毒的狠话:“今日必要你们葬身墓中,为我父报仇!”

    “哼。”邢飞冷笑,“就凭你”!”蹲身往地上一抓,五支铁箭瞬间聚到手中,向那声音击去。

    叮叮叮叮叮,五声都打在石壁上。

    “哈哈哈!”黑暗中,那声音又笑起来,讽刺道,“就这点本事,还想杀我?”

    声音所在的位置就在古墓尽头的一间石室。石室东墙有一个石台,石台上空亮着一支蜡烛,一张年轻的脸被烛火照得一半阴一般明,正是黄玄。他双眼血红,盯着二人从古墓甬道走进石室。

    四下里窜出十人,迅速将他们围住。十人腰封间白光闪烁,梅花镖、飞刀、螺纹扣……均是成名暗器。

    “邢大哥,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暗器宗屡次要杀你?”秦逸可原本不想问,但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她不得不怀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邢飞道,“护我身后,我去斗那少主。”直奔黄玄而去。

    黄玄见魔头手中只一根随手所拾的短箭,暗自一笑:魔头没带九重龙影,当真是天助我也。

    同此际,其余十人向秦逸可发招,秦逸可举剑划挡,开始时尚能应付。但敌人人数众多,且都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她一人难敌,逐渐吃力。

    邢飞逼至黄玄身前,黄玄右手一抬,露出袖口一副精装袖箭。

    邢飞眼快,一把握住其手腕往旁带,三支袖箭从旁射出,咻咻咻接连三声,涉中三个暗器宗门人,令其瞬间毙命。

    众人见状唏嘘不已,发力更甚,各种暗器如夏日疾雨,铺天盖地向秦逸可飞去。

    秦逸可闪身躲避,步伐愈发仓皇。有人趁机越过她偷袭邢飞,秦逸可一惊,顾不得周围袭来的暗器,倾身扯住那人的脚,随即本能地闭眼,等待暗器将自己刺穿。

    却听有人惨叫一声,是那个偷袭邢飞之人发出的。

    方才那人手中飞刀已向邢飞掷出,却在投掷的一瞬间,被秦逸可扯住,偏离了少许方向,擦着邢飞的脖颈飞过。几乎同时,邢飞手中铁箭,刺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邢飞翻转手腕,带出铁箭直扔向秦逸可头顶,挡落了她头顶一枚暗器。眼见数十发暗器已近她身周,邢飞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掠到秦逸可身旁。

    秦逸可感到妖上一紧,身子变轻,睁眼看,暗器尽数在脚下汇聚。邢飞搂着她在空中倒番而下,稳稳落于地面。

    黄玄见之,目光中的怨毒更甚。魔头反应敏捷,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

    邢飞放弃黄玄,与秦逸可同斗剩下的七人。黄玄趁机跃上石台,转动烛灯。

    烛灯乃是一处机关,随着机关开启,墓室里轰鸣声大作,东南西北上下六面墙壁仿佛长了腿,围合拢来,空间迅速缩小,有将众人压扁的趋势。

    “停手!”暗器宗人急道,“别打了,我们就要出不去了!”

    “少主!”有人惊慌呼喊,却哪里还有黄玄的身影。

    “妈的!”“黄玄这是要我们也死!”

    眼见空间越来越小,墙体移动的速度也变快,邢飞喝道:“撑住四面,合力击其上!”众人闻言照做,分出四人各自独撑一面,减缓墙的移动速度,留出空间,给众人蓄力的时间。

    砰!顶上的墙面被五人合力击出一道缺口,古墓震颤。

    众人从缺口逃出,暗器宗的五人径直往古墓门口跑,却被邢飞拦在在身前。

    “那小孩呢?”邢飞冷冷问道。

    大家知道他问的是谁,眼见墓室摇晃,飞石下落,一人急切说道:“孩子已经被少,不,被黄玄杀了。”

    霎时间,邢飞眼中聚集的滔天怒火让众人心中一寒,不自觉地就要掏暗器。

    “快走,这里要踏了!”秦逸可自是悲伤,见邢飞眼中怒意,却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走。

    虽然她心中也很愤怒,但以杀止杀,冤冤相报不是她想看到的。何况,主谋是黄玄,这些人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那五人戒备地望着邢飞从身旁走过,待二人走远,方松了一口气,各自逃命。

    出得古墓,天已变色。早晨的阳光不见了踪迹,现下日暮时分,乌云飘飘然游动,不一会儿,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邢飞和秦逸可在雨中行了一程,天越来越暗,看不清方向,便躲在一颗大树下避雨。雨只下了一小会儿,他们全身却诗透了,于是找来些柴火烤衣服。柴木诗,打火石不好用,点了好半天,夜色已浓。

第62章 从来没有爱过你

    支起两根树枝,上横一木成门状,中间燃烧着一堆柴火。横木上挂着的外衣,像一张大帘子,遮挡在二人之间。

    邢飞和秦逸可分别在两侧,隔火背坐。

    火的温度逐渐驱走了寒意,燃烧发出的噼噼声响,凸显得周围环境格外安静。

    秦逸可背对着火堆,想着彼此只穿着单衣,多少有些不妥,微微低头,瞥见火堆旁,放着一张面具。

    不看见还好,这一看见,心中打起了小算盘,悄悄移着身子靠近火堆,假装烤火。手向身后一抓,便把那面具藏入袖中,得逞地想,这还是他当初教她变戏法的手法。

    “衣服干了,我穿上了。”她把自己那件扯下来穿好,现在横木上只剩下邢飞的一件。

    秦逸可悄悄把双手搭在那件衣服上,准备来个突袭,心想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只要一转身,一定能看到他的样子!

    邢飞听她说话,顺手要拿面具,却落空了。警觉站起,这时横木上的衣服像长了脚似的往上飞走,露出秦逸可秀美的下颔、鼻子……

    到眼睛时,她定目看,只能看到邢飞锁骨——高度不够。迅速上移目光,眼前人却忽然随着那件儿衣服消失不见了。

    咦?

    感到后背一紧,她被他紧紧搂住。背贴着他的凶膛,回头欲看,又被他双手把头按回,固定住,只能看向前方。

    她知道他马上就要来取袖中面具,于是先一步拽住。果然,邢飞伸手拽面具,没拽动,倒是给了秦逸可再次转头的缺口。

    她果真回头,双目闪亮,目光径直落到他的脸上。

    然而,那表情由惊喜慢慢变作失望,因为她看到自己的手绢,系好在邢飞面庞,招摇地迎风飘展,却遮挡了他的容貌。

    “真皮。”邢飞道。

    “哼!”秦逸可生气地转身,不理他。

    “生气了?”

    “……”

    邢飞绕到她面前,解释:“别生气了,我真是怕你见了之后,就不愿再见我了。”

    “说了我不在意长相!”秦逸可没好气地看他,忽见他白色的衣服领口处有鲜红血迹,翻开领口,脖子上竟有一道伤口。

    “腾吗?”她的目光转为关切,声音转为柔和。

    邢飞摇头:“没关系。”

    她的手落在他肩上,两个人的距离太近,邢飞被女人大眼里的盈盈秋波吸引,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柴火烧断的声响脆脆的,撩得人心弦漾动。看着邢飞的脸越凑越近,秦逸可心跳加速,有种莫名的期待,紧张地闭起眼睛。

    ……

    隔着手绢,邢飞只是轻轻点了一下,稍稍离开,见秦逸可并不排斥,再一次,就更久了一点,而后轻轻掀开手绢一角。

    感受到手绢被移开,换以真切的触感,秦逸可微微一惊,心噗通闹腾得厉害,睁眼想看他一眼,如此近的距离,加上火光低弱天无明月,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那双漂亮黑瞳。

    许久,邢飞渐渐松开:“不能再继续了,否则我怕控制不住。”

    秦逸可明白这话的意思,脸红得剔透,静静靠于他怀中,等待彼此心情平复。

    忽然,她感到身子一斜,邢飞欺身而来。她吃惊地跌到地上,却见上空亮光一闪,一枚暗器飞驰而过。

    邢飞番身,仰面即见一个黑影自高空落下,一筒袖箭充面而来。护着秦逸可衮到一旁,袖箭尽数陷入地表。跟着,那个黑影的手掠到面前,腕中袖箭空,却听机括声响,箭筒变作铁爪袭来。

    邢飞双手握住黑影手腕,撑开距离,此时铁爪尖距离凶口不到一寸,他手腕翻转,扯住那黑影往旁扔去。

    趁此机会赶忙站起,却见铁爪再次袭来。若是从前,他赤掌就能拍断生铁,但他此刻却只是闪躲,一掌拍到黄玄手腕上,仅使铁爪偏移了少许方向,把他侧臂抓出三道血痕。

    “接剑!”秦逸可已跑到放佩剑的地方,把自己的佩剑扔给邢飞。

    黄玄偷袭不成,欲逃,邢飞不饶,掠至身前,在黄玄肩头狠划下一剑。

    黄玄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痛嚎,自知难逃,见秦逸可迎上来,狞笑道:“这旅人的滋味如何?真TM磨唧,看得老子都想尚了!”

    秦逸可瞧黄玄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说话如此肮脏,心中羞愤至极,只听他又对邢飞说道:“老子本想等你遇仙遇死的时候下手,没料到突然亭了,你是不是不行啊!”

    邢飞只道:“孩儿尸身何处?”

    “我为何要告诉你?”

    “为了杀我,你不惜害死无辜妇孺!”

    “什么叫无辜?”火光中,黄玄表情扭曲怨毒,“我父是不是无辜?前盟主、前刀宗宗主、戟宗数百弟子,这些人是不是无辜!”说完,仇恨的目光转移到秦逸可身上:“贱旅人,你使的是宗门武功,却跟残害同门的魔头偷晴,你不觉得丢脸吗!”

    “你说什么!”

    黄玄目光深沉,心念急转。她问说什么?莫非并不知晓魔头身份,便即挑拨一番,指着邢飞大骂道:“这个人是魔教教主!他害……”话没说完,一剑封喉。

    “你干嘛杀了他!”秦逸可怒吼。

    “他杀了孩子一家,不该死吗?”冰寒入骨的冷漠。

    黄玄该杀,可毕竟是八大宗门之人,秦逸可不知自己是气邢飞杀人,还是气没有听完黄玄的话。

    “教主?”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邢飞,仿佛到今日才认识他,那眼中充满了陌生,“邢飞?还是魔教教主?”

    “邢飞是我本名,我没有骗你。”避重就轻的回答是默认了。

    “呵。”秦逸可只觉得心痛如绞,无以复加。她往后退一步,邢飞却跟着上前一步。

    “站住!”她吼道,眼中隐隐浸出泪花,“邢教主,你骗得我好苦?”

    邢飞不知如何解释,只道:“我有苦衷。”

    秦逸可冷笑:一切杀戮,打的都是“苦衷”之名。她恨,恨邢飞让她尝到撕心裂肺般的心痛:“邢教主,你过你的阳关道,干嘛要来招惹我?”

    “因为我想你,想见你。”

    “可我不想看到你!”眼泪滑落。

    邢飞害怕失去,心急地去拉她的手,秦逸可狠心甩开,那眼中的厌恶,让他心中一痛。

    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可以变得如此之快,之前还百般温柔,这一刻就能冷漠绝情。

    “不想看到我?”邢飞道,“那我们之前的相识,又算什么?在你心里,难道对我就没有一丝心动吗?”

    “没有!”她道,“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邢飞默然不语,许久方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火光湮灭,最后一根柴火燃尽。

    秦逸可回到孩儿家草屋,那对夫妻的尸体不见了。她循了一周,在屋后看到一座新坟。一定是邢飞先她一步来过,她想。

    跪下,在坟头瞌了三个响头。

    以前,她是个乐观的姑娘,很少哭,若遇伤心事,一哭就好。可是这次,她忽然明白,哭解决不了问题,也治不好心伤。

    弱者恒弱,强者食之。她若要保护弱小,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人的成长,就是终有一天发现,想哭的时候,再也哭不出来。

    邢飞站在树后,等秦逸可走远,才来到坟前。新坟尚有余温,内心是对这一家三口的强烈自责。

    他带来的仇怨最终摧毁了他们的幸福。

    生逢乱世,命如蝼蚁,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不光只有北舟族人,还有天下苍生。生民想要的,不是自己的种族凌驾于他族之上,而只是一方安身沃土。

    如果举世无明主,那他就来做这世间之主!

第63章 成大事不拘小节

    重泉教地堂。

    邢飞这些天闭门不出,梁成誉找过他几次被拒,心想那就像以前那样,直接闯进去得了,推门,发现门上了锁。

    “成心防我呢!”他小声嘀咕,心道这邢飞定是追求秦逸可不成,在伤心呢。

    房中,门窗紧闭,邢飞兀自神伤。本来,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暗器宗,现在黄玄死了,他便放弃了原来的计划。黄玄说的一番话其实没错,许多无辜的人都在这场恩怨中无辜丧生。

    可是他要保护族人,复国是唯一的方法。虽动了恻隐之心,想减少杀戮,但路,还得继续去走。

    倘若有一天北舟和盛国正面交锋,以八大宗门为首,这些身怀绝技的江湖人,与朝廷连成一线,将对他们构成巨大威胁。他此前所做,不全为报仇,更是声东击西,让盛国皇帝以为他的目标在江湖,同时,灭宗门,也等于剪除朝廷的羽翼。

    只听梁成誉站在门前冲房内喊:“教主,不就是一个姑娘吗,没什么大不了。您老人家风流倜傥,爱慕您的姑娘排着长队呢,别在一棵树上把自己吊死了!”

    他在说“老人家”“吊死”这些字眼的时候故意加重,心里想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活该。秦逸可这样花容月貌的姑娘,就该配赵原那样的阳光少年,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魔头了?”

    砰!门一下子开了,冰凉的面具差点撞上他的脸。

    “教……教主。”退后一步。

    “你说得没错,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邢飞道。

    “这就对了嘛!”梁成誉佯作欣喜,暗责自己几句讽刺的话,真把他给激励了。自己就不该多嘴,就该任他伤心下去多好,省得出来为祸武林。

    “跟我走。”邢飞道。

    “去哪儿?”

    “有个人说要见我。”

    茶庄,秦逸可跟老板请辞,翻身上马,启程回乱山。

    当初下山,她曾听过北舟复仇的流言,时西末战乱,流言很快被人遗忘。她不知北舟与八大宗门有什么仇怨,即便有,她也相信向来不问世事的剑宗,跟这场恩怨无关。但认识邢飞之后,她却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繁华京都,平静的外表下,暗流涌动。

    夕阳溶溶,邢飞一袭白地红边长衫曳地,格外醒目。身旁,梁成誉背着一把佩刀,像极了一个尽忠职守的保镖。

    “说吧,托人找我所为何事?”脸上面具森然。

    一个头戴笠帽男子瞅了梁成誉一眼:“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不想外人听见。”

    梁成誉闻言,用一种熟络的语气调笑道:“哟,林司尘,咱俩都见过许多次了,还跟我见外呢?”

    林司尘藏于笠帽里的脸顿时阴沉下来,皱起剑眉,目光在梁成誉和邢飞之间来去。只听邢飞道:“他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林司尘犹豫了片刻,心道梁成誉大概是魔教派在江湖中的探子,也就不再顾忌,说道:“我知道教主想为族人报仇,然而十三年前月泉的屠杀,是师长辈们犯下的杀孽。我剑宗弟子许多都是那件事后才入门的。”

    “然后?”邢飞对他的话有了些兴趣。

    “只要师父死了,剑宗作主的就是我,教主若存我剑宗,林某承诺,以后剑宗就是重泉教的盟友,全凭教主调遣。”

    邢飞:“弑师夺位,林少侠果真有此胆魄?”

    林司尘知邢飞疑心他有阴谋,解释:“教主不要以为我会耍花样,实不相瞒,宗主之位我势在必得。师父他老糊涂了,把位子传给三师弟。此人性格懦弱,剑宗在他手中,实难壮大。之前我与三师弟比武,失手杀了他,就地埋了。而今尸体被发现,师父倾力追查,已经怀疑我。”目视邢飞:“此时只有教主能救我。”

    林司尘仔细观察邢飞的动静。这是无奈之策,内有弑杀同门之罪,外有重泉教威胁,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倾注心血的剑宗毁于魔教之手,成为偿还上一辈仇恨的牺牲品。

    但他知道,若要说服邢飞,还需拿出一些诚意:“教主只作佯攻,师父由我来对付。江湖都知重泉教寻仇,自不会怀疑于我,待师父一死,我便是宗主。”

    梁成誉嗤之以鼻:“亏你想得出来,我们怎么会同你这样的人合作……”

    邢飞打断梁成誉的话:“林宗主玲珑心思,我当相助,事后不要忘了今日之约。”

    林司尘笑道:“良禽择木而栖,以后重泉教就是我的大树。林某相信,剑宗与重泉教结盟,必能成为江湖第一大宗门!”

    梁成誉道:“剑宗本就是大宗门……”

    邢飞再次打断:“林宗主,我欣赏你,有野心,够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教主和我是同道中人。”林司尘眯缝起双眼,笑得意味深长,一双眸子看进邢飞的眼里,“有时候男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司尘走后,梁成誉不屑地哼了一声:“灭祖宗的事也做,这人真可怕。”

    邢飞冲他道:“以后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

    “哦。”梁成誉闭嘴,暗暗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了不起?

    “不服气?”

    “我哪儿敢?”转开话题,“对了,教主,您怎么不问我同林司尘是怎么认识的?”

    “我不问过去,只问将来。”说着,他迈步往前。

    伤心了几日,消沉了几日,也该做点正事了。

    当日,梁成誉向盛皇汇报,重泉教的下一个目标是剑宗。盛皇回了八个字:“鹬蚌相争,坐享其利。”

    三日后的傍晚,事情按计划发生。重泉教从地堂出,进入京都境内,往乱山奔去。

    乱山,真虚阁。

    弟子小黑沏了一壶“虎丘”端至剑宗房内,看到暖炉里无炭了,便捧了暖炉去加炭火。

    待小黑出,厉真人品了一口茶,茶采得早了些,微带些草青味。

    “师父。”林司尘走进。

    “徒儿,有事么?”

    “想跟师父下盘棋。”

    “好。”厉真人道,“正好为师觅了些新茶,你尝尝。”

    师徒二人独处一室,谈天论地,博古通今。棋盘旁放着青釉茶盏,雅致砂壶冒着茶烟。忽闻弟子来报,道魔教攻入乱山。

    “来得这么快!”厉真人眉头紧锁,吩咐弟子:“你速去通知,让所有人小心防备。”

    弟子慌忙离开,厉真人叹道:“我急于传位隐退,想不到重泉教还是不肯罢休,看来此劫难逃。”他划动轮椅,甫一动,只觉胸口窒息,肝胆翻腾,噗地吐得满棋盘鲜血。

    林司尘霎时拔剑,从师父胸口一穿而过。

    厉真人瞪大了双眼盯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神情震怒:“你……”视线透过林司尘肩头,门外走进一个男人,厉真人痛苦低语:“是祸躲不过……”

    气绝,一双不瞑之目,正盯着一袭红衣翩然。

第64章 自作孽犹不可活

    “师父一点防备也没有。”林司尘面邢飞而说道,斟了两盏茶,递给邢飞一盏:“没想到进行得这么顺利,司尘以茶代酒,敬教主,敬剑宗与重泉教之盟!”

    邢飞背过身摘下面具,以袖掩面饮尽:“毕竟是你恩师,好好安葬吧。”他双眸似深水寒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波澜不惊的坚定。

    “那是自然。”林司尘接过空盏,置于茶案。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杀死师父,一切都是被逼的!现在剑宗是他的了,从此后将不再偏安一隅,不再奉行出世的道义。是英雄豪杰,就要干一番功成名就!

    林司尘忽然笑起来:“我一定会找一个风水宝地,安葬师父,还有,你!”

    邢飞闻言警惕,看了一眼茶盏:“茶中有毒?”

    林司尘斜勾起嘴角:“加了点无色无味之物罢了,茶水没有问题,加上沉香,便有化功软骨的功效。”

    邢飞瞅了一眼茶盏旁氤氲缭绕的沉香。

    林司尘又道:“再精明的人都有弱点,教主你的弱点,就是复仇心切。忘了告诉你,正邪不两立,我是正,而你是邪!”

    胜利的霸气洋溢在言语之外,林司尘的笑意中野心毕露:“你说,我若杀了作恶多端的魔头,江湖武林会不会奉我为尊?我说过,男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话未说完,笑容凝结,他感到身子一软,便再站不住。

    “你下毒?”不可置信地望着邢飞,“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把剑宗收为己用吗?”林司尘自信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邢飞若有称霸武林的野心,必定会选择与他合作。剑宗的势力不小,聪明人,不会断了自己的臂膀。

    邢飞却道:“不要以你的心思随意揣度我。”

    林司尘不甘:“你这般处心积虑害我,当真伪装得好。”

    “我没闲功夫处心积虑,不过是在进来的时候调换了茶盏的位置。”

    林司尘恨得咬牙切齿,他当时专注刺杀师父,竟没有留意邢飞的举动:“卑鄙小人,有本事同我光明正大一决胜负!”挣扎着起身不成,只好暗自调息逼毒。

    邢飞顺手拿起案上青釉茶盏,稍一用力,碎裂开来:“对付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死了,你便得不到剑宗!”

    “区区剑宗,得不到又如何?”

    林司尘每句话都被邢飞吃得死死的,他悔不当初,愤然叹道:“是我太轻敌,才会栽了跟斗。”

    “不是栽了跟头,是送了性命。”

    邢飞锐利的目光瞧来,林司尘踉跄地向门外逃去,却被一把逮回,摔回原来的位置。眼见邢飞取出火折子,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说着,火折子落到窗帘上,不一会儿,真虚阁燃烧起来,变作一片火海。

    “北舟有一个习俗,人死之后灵魂随火安息。”邢飞眼里映着火光,“你师父犯下不可原谅的罪责,如今身灭,往事既了。”眸光一转:“至于你,就给你师父陪葬吧!”拽起林司尘,把他扔到火光最盛的地方。

    “阿!”林司尘被烫到,赶忙移到没火的缝隙。

    “你知不知道人被烧死后是什么样子?”邢飞吓唬他,“眼睛突出来,只剩下粘忽忽一团。”

    “士可杀不可辱!”林司尘眼睛噙着愤恨的血丝,“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魔头,你为了称霸武林不择手段,将来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我说了,不要用你的心思揣度我,也不要用你的想象来评断我!”邢飞怒道,“我也送你一句忠告,没有那个实力,就不要有太大的野心。”

    木质的巨型阁板被火烧焦,几百斤的木头裹着熊熊烈火,只剩一根藤绳维系着,摇摇欲坠地悬在林司尘头顶。

    林司尘见之着慌,运功逼毒,却急火攻心吐出血来。

    砰!藤绳承受不住重量,一声断裂声响,吐着火舌的庞然大物轰隆压顶,看得林司尘心胆俱裂。

    “大师兄!”一声呼喊,秦逸可不知从什么地方扑过来,将林司尘推了出去,自己扑通一下摔倒,木板向她砸下。

    嘭!

    重木砸落的声音震耳欲聋。

    林司尘吓呆了。等他回过神来,竟看到魔头把秦逸可护在身下,双手撑地,用背生生撑住了烧红的木板。

    冰冷的面具贴着鼻尖,她也愣了。

    “快走!”邢飞大怒,“快!我撑不住了!”

    秦逸可慌忙往旁挪出。

    邢飞运劲于掌,借撑地的力量赢得空间,往旁边滚出,木板随即砸落于地,发出巨大哄响。他刚撑起,一口血呕出,从面具的边缘流下。

    “师妹,快给我拿解药,就在柜子里!”林司尘大喊。

    邢飞半跪于地,扯住秦逸可裙角:“不要!你解了他的毒,他会杀我的!”

    然而,秦逸可的目光落到了剑宗的尸体上,霎时头脑轰鸣一片空白。待缓过来,她已满面泪流,红着双眼来到邢飞面前,居高而临下:“你杀了我师父!”

    感受到秦逸可浑身的杀气,邢飞强撑着,不敢说话卸了最后一口真气。若他此时表露出一点弱势,林司尘和秦逸可一定会杀了他。

    林司尘知道机会来了,催促:“师妹!快给我解毒!”

    秦逸可哪里听得进去,只道邢飞杀了师父,拾起自己掉落的佩剑就要为师父报仇。当此际,门前人影一闪。

    “梁成誉!”邢飞大骂,“你死哪儿去了!”

    梁成誉一晃挡在秦逸可面前。秦逸可一时难辨梁成誉是敌是友,此时,林司尘总算将毒逼出,一把拉了秦逸可,从侧窗跳出阁楼。

    梁成誉扶起邢飞:“教主,你没事吧?”邢飞一双血红眼睛狠狠瞪着他,梁成誉不禁咽了口口水,又道:“属下来晚了,请教主责罚。”

    “这女人怎么在这儿?”问话里尽是愤怒,此时的邢飞,失了平日的骄傲自负。

    梁成誉心想:你问我我问谁呢?我还想知道秦逸可怎么会出现在茶庄,又怎么突然跑到乱山呢。

    “教主,这事儿容后再说,你伤成这样,咱们先回去。”

    邢飞身心疲惫,任梁成誉扶着离开了剑阁,留下其他人善后。

    走在蜿蜒山路上,梁成誉见他面具边缘满是血,想看他伤得严不严重,说道:“教主,不如把面具摘了,透透气。”说完伸手去摘。

    邢飞忙躲开:“少自作聪明。”

    梁成誉扭头暗翻了个白眼。他其实早就在附近,观看邢飞烧死林司尘的好戏。他很想对邢飞说:做人嘛,见好就收多好,非要弄得自己这副狼狈模样,真应了那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阿?哦,我今天第一次出任务,开心!”林司尘的下场,让梁成誉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不要得罪邢飞这个小气的男人。

    邢飞瞧着梁成誉幸灾乐祸的表情,莫名地生气,冲他道:“哎走不动了,你背我。”

    背?又把他当牛马使唤,梁成誉暗自不爽。

    可是背上他发现也没有想象中重。也难怪,整日机关算尽,自然心焦体瘦。老实说,这山路真特么难走!

    “你走稳一点,别抖来晃去。”邢飞环着他脖子,勒得他几乎要窒息。

    “是。”梁成誉闷闷不乐地应,心想这么重的木板没压死你算你走运!

    “教主,你松点,我快被你勒死了。”

    天色渐晚,繁盛草木,野花飘香。

    忽而一群人拦住去路,为首之人,刀宗宗主陈远宁。

第65章 说了不会有万一

    陈远宁见了梁成誉,竟是一惊:“梁成誉,一直一以来,我都看错你了!”

    八大宗门接二连三出事,他忧心剑宗,携弟子日夜兼程赶到乱山山下,却看到梁成誉和魔头同流合污:“没想到你的真实身份乃魔教妖人!”

    梁成誉心想:老子的真实身份是内应,够瞎的。

    “看在昔日情分上,放下魔头,饶你不死!”陈远宁愤然道,“如若你执迷不悟,助纣为虐自甘堕落,休怪我不念相识之情!”

    梁成誉听不惯他那副正人君子的腔调,顺着他的语气说道:“陈大侠,你有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何必跟我这种自甘堕落的人过不去呢!”

    江湖之交泛泛,在梁成誉眼中,都是走走过场,从没情分可言。他与陈远宁,不过是同赵原在一起的时候,吃过几次饭的交情。

    梁成誉毫无悔意,陈远宁亦不再废话,径直出招。梁成誉与刀宗对战,不消说陈远宁,只刀宗弟子的武功就非等闲,令他处处受制,一直处在下风。

    邢飞眸光流转,脑中闪过数条脱身之法,却都没有硬拼来得直接,于是盘坐于地,凝神调息。有刀宗弟子越过梁成誉,逼至身前,他强忍伤痛应战,几招之下夺了那人手中刀。

    强盛的气势凝聚于刀身,刀即人,人即刀,开天辟地地一击,在重围里劈出一条道来。

    众人迅速散开,皆惊于魔头这一刀的霸道力量。

    邢飞被力道反震,手腕发麻,兵器脱手。这已是他的极限,如果梁成誉反应不及,面对陈远宁这样的高手,便是个死。落叶旋转,遮挡了视线,只见梁成誉以顶尖的轻功瞬间闪现在他眼前,邢飞欣然:还算有点默契。

    为躲避邢飞方才挥出的一刀,陈远宁本能退开,于嚣尘中定目看去,敌人已经远逃。

    “追!”

    夜已深,道路有些暗,梁成誉见邢飞面具下缘不停有血滴落,知他刚才强行运功,心脉损伤又吐血了。

    前方一壁悬崖,身后脚步声急促,二人陷入绝地。

    “跳!”

    “什么?”

    “跳!”邢飞再一次吼。

    跳?梁成誉心中打鼓:你大义凛然不愿做敌人俘虏,可我还没活够呢!跟你非亲非故的,为何要为你送命?然而,义父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回响:“朕要你寻找机会取得信任。朕不信北舟余孽,还能翻出天来!”

    没人能翻出义父的手掌心,他趁机提出了一个交换的请求:“内应凶险,若儿不辱使命,有幸活着回来,请义父恩准儿退出江湖朝堂。”此话换来盛皇的不悦,但他还是说了。对于出身奴籍的人来说,最向往的就是自由,二十多年来,他都为了义父而活,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待灭了魔教,他就要去过自己期待的生活,现在死,怎么甘心?

    想得太远,实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他被人大力一推,身子往万丈深渊坠去。

    阿!梁成誉嘴上不敢叫,内心在狂吼,大骂狠毒的魔头临死都要拉他垫背。

    忽而,身子一顿,他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被人紧紧握着。邢飞一手抓着他,一手抓住一条树藤,随着树藤拉直,两人重重地撞到崖壁上,止住了下落。

    “你瞧瞧附近,有一个山动,快找找!”邢飞急切说道。

    梁成誉四处看,发现左下方确有一个山动:“有有!”眼冒金光:“教主我们有救了!”

    “那赶紧,别磨蹭!”

    梁成誉伸脚去够,带动藤蔓晃动,崖壁磨蹭着邢飞抓藤蔓的手。

    “跳!用轻功!傻!”

    平时飞檐走壁也没这么高,且可踩踏借力,而今身子悬空,就靠一条树藤撑着,梁成誉道:“这么高,万一跳空了呢!”

    “没用的东西!再不下去我松手了!”

    梁成誉鼓起勇气跳,好在准确落于动口。

    陈远宁来到山崖前,领着众弟子搜寻。前方深渊,断无去处,见崖沿挂着一条藤蔓,赶紧拉了上来,并未有人。搜寻无果,料想二人恐怕是半途藏匿,于是当机立断,下令折返。

    山动内,梁成誉屏声听着上方动静,确定陈远宁已撤,而后蹲到邢飞身旁。

    月光从动口透进来,邢飞坐在最里面的石壁前:“危险之地也最安全,今晚我们呆在此处。”

    “教主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山动的?”

    “以前在对面的山头看到的,就在柏树底下。”

    梁成誉回想,他们之前站的位置,的确有一颗参天大柏树,然而细思极恐:“你可把我吓坏了!万一你记错了呢?我们可就摔得粉身碎骨啦!”

    “我不抓着你吗?”

    “凭你现在的身子骨,能抓多久!”

    邢飞不想同他争论,闭目养神:“不会有万一。”

    “怎么就不会有万一?万一,不就是一万次中有一次,倘若刚好我们就遇到那一次……”

    “说了不会有万一!”邢飞怒了,“我当时在这鬼地方绕了好多圈!”

    “教主,你可当真厉害!连逃跑的路线都提前勘察好了,算无遗策阿,让我大开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真烦人。”邢飞很累,声音越来越沉,轻轻靠上岩壁休息,不料后背一碰到岩石,疼得要命,赶紧又往前倾了一点,而后把随身携带的一小瓶伤药扔给梁成誉:“替我涂。”

    梁成誉接住,替他解去衣服,拨开长发,即可看到血肉粘连的皮肤,被火烧得触目惊心。照理说,魔头武功那么高,自有内功护体,不至于伤成这样。难不成因为年纪大,就没年轻人那么能抗了。

    想着,他把瓶中粉末一股脑往他伤上倒,疼邢飞冷汗直冒:“腾阿,你用心一点,瓶子别碰到我了!”

    “是是。”一瓶撒完,梁成誉拉衣服给他穿好,手肘不小心又幢到他伤口。

    “不好意思。”他赶忙道歉,却没听到邢飞再叫唤。

    “教主?”

    “教主……”

    鸦雀无声。

    梁成誉探着脑袋瞧,只见邢飞双目紧闭,被汗水打诗的头发遮挡着面具。他轻轻戳了他一下,邢飞整个身子便向后倒于他怀中。

    这是……晕了吗?

    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落入了他的怀抱!几个意思?任他宰割是吗?但义父的指示是取得信任,并没说杀。管他呢,杀了一了百了!

    盘算着要取刀,转念一想,不行,魔头诡诈,万一是装的,故意试探呢?此时反水暴露,功亏一篑,林司尘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算了,就这么抱一会儿吧,看他装到何时。

    梁成誉微微低头,直面那张自己设计的面具,一时觉得,邢飞安静的时候,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不再咄咄逼人,不再不可一世,不再唯我独尊,长长的睫毛撘在眼睛上,还有一种熟悉的亲近感。

    他凑得更近去看,邢飞忽然睁眼,两人都是一惊。

    邢飞慌忙从他怀里离开,起身往旁走:“我之所以靠你身上,本来是想让你扶我去那边坐,不过算了,我自己能走。”

    梁成誉:“……哦……好。”

    以为自己才靠上来么?梁成誉心想,都靠了很久了好不?久得他手都不知往哪儿放。这么极力掩饰,看来是真晕了。

    错失良机阿!悔不当初阿!真想死!梁成誉心里骂着,拿起身旁佩刀就向邢飞砍去,说时迟那时快,邢飞出手即卡住他的喉咙。

    “蛇蛇……咳咳……蛇!”喉咙差点被拧断。

    邢飞回头看,刀尖正好刺中身后一条蛇的头,把蛇钉在石壁里,满壁血。

    邢飞松开手,尴尬走开,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无力地侧靠着石壁。

    一万句草泥马从梁成誉心里飘过。真不能对这人掏心窝子,危险来临时,身手快如电,背也不痛了,没事时又开始装虚弱。

    “你跟我说会儿话。”邢飞声音很低,眼睑疲倦得快要睡着似的。

    梁成誉没好气地道:“累了就睡会儿。”

    邢飞:“不,你陪我说话。”

    梁成誉知他防着他,不敢睡,便给他讲了一个笑话。

    快到天明,他讲到口干舌燥,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再没力气说话了。邢飞却还不依不饶要他说,他简直想一掌把这个死魔头拍死在山动里。

    说归话,肚子不能饿着。梁成誉在动口拾了些干枝,生起一堆火,把刚才的蛇剥皮抽筋,烧烤起蛇肉来。

    滋滋的声音右惑得口水直流,他尝了一块,心满意足赞道:“太美味了!”掰下一块蛇肉递给邢飞:“给。”

    “我不吃。”

    “放心吧,这蛇没毒,瞧,我不好好的吗?”说着又吧嗒了几口。

    邢飞道:“脏。”

    好,确教人无话可说,梁成誉巴不得自己吃独食。

    “走了。”邢飞站起身。

    梁成誉跟上,嘴里包着蛇肉嘟囔:“好歹等我吃完嘛。”

第66章 至高无上之剑术

    自乱山一劫,邢飞对梁成誉的信任增加了,让他着手一些教内事务。梁成誉了解到,重泉教共设风、雷、地、水四堂。水堂为总堂,不知何处,风堂在西,具体位置也还不清楚,此时他只知,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地堂,而雷堂在武林大会当天被毁,现已荒废。

    地堂。

    邢飞房中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黄衫女子跑进来就冲他打。

    “锦萝!”邢飞抓住她的手。

    她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拼命,你怎么就不懂得照顾好自己呢!”

    “谁在瞎说呢,我好着呢。”邢飞道,“要有事也是被你给打的。”

    锦萝道:“我快被你气死了。你把我丢风堂,还不让我过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邢飞哄道:“好锦萝,我不让你来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你问过我的想法吗?”锦萝是亲王之女,也是邢飞的侄女儿,却比邢飞年长两岁,把他当弟弟看待。人前她唤叔父,人后也就直呼其名了:“我告诉你邢飞,我就要呆在你身边,看着你,心里才踏实,别指望赶我走。”

    原来这番先发制人,是怕被送走,邢飞点头笑道:“都听你的。”

    锦萝走后,邢飞领梁成誉来到一间小屋内。屋内的木制摇篮里,一个小婴儿挥舞着小手小脚。

    “你去外面找一家农户,把这孩子送去抚养。”邢飞吩咐。

    梁成誉惊讶道:“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婴儿?”

    邢飞道:“江怀天的儿子。”

    “江怀天的儿不是死了吗?外面还在传这事儿呢,说你……”梁成誉收声。

    传言无非是诸如“邪教魔头没人性,连婴儿都不放过”之类的话,邢飞不以为意,说道:“我还没残忍到如此地步。你找到合适的农户,记得多给些银子。”

    “知道了。”梁成誉看了婴儿一眼,长得还真像江老头。不知怎么,一想到江老头,他就想在婴儿粉嘟嘟的小脸上狠狠掐一爪,以报一戟之仇,碍于邢飞在场,没敢掐。

    安顿好婴儿,邢飞又叫来风堂堂主蔺陌岑,和地堂堂主狼影。梁成誉在旁,觉着这场面就像交代后事一样,却听邢飞对那二人说道:“我要闭关一月,教中事务就有劳你们费心了。”

    “是。”二人齐声应答。

    交代完后事——闭关之后的事,邢飞独自回到房中。锦萝又敲开了房门,满面焦急地问道:“你要闭关?是又要练‘无字剑法’吗?”

    邢飞摇头道:“不练那功夫,不过是运功疗养,让伤势快些好转罢了。”

    锦萝不信:“你莫要骗我。什么样的伤需要闭关一月呢?‘无字剑法’对身体反噬极大,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练了吗?”

    “放心吧,我还不想死呢。”邢飞道,“真是养伤。之前风波上决斗,我受了点伤,至今还未完全恢复。”

    锦萝闻言,又是一阵心痛,拉着他瞧来瞧去:“严不严重?”

    “没事。”

    “别练无字剑法知道吗?”她再次强调,“别骗我哦?”

    “知道了。”邢飞轻轻把她推出门去。

    怎能不骗她呢?他从小修习此脉功夫,调养修炼,自然还要靠它。

    人间四月芳菲尽,乱山红梅凋谢,落花残殇。

    昔日繁盛的剑派,弟子死的死,散的散,人去楼空。

    秦逸可独坐闺房,形容憔悴。

    师父被害不久,她又得到父亲咳疾病逝的消息。父亲出殡后,二娘携家当私逃,偌大的秦府,一夕寥落。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再也支持不住,大病了一场。

    秦逸可走出闺房,从前的屋瓦楼阁,只剩下断壁残垣,空庭荒院,物是人非。

    “小可。”是大师兄的声音,这些日子都是大师兄在照料着她。

    “你怎么样?”林司尘来到秦逸可面前,“身子好些了吗?”

    秦逸可点点头。

    “师兄陪你走走。”

    “好,谢谢师兄。”关心她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林司尘边走边道:“剑宗是师父的心血,我不愿见此门庭寥落的景象,想要重建剑宗,师妹,你可支持我?”

    林司尘的志气,将秦逸可从悲痛的情绪中拉回。她凝望着这个坚强的男人,心里重新生出一些希望:“自然支持!大师兄,小可愿意帮助你,重建剑宗!”

    重建剑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女人的支持令林司尘心脸上焕发光彩:“小可,等到乱山重建之日,我们便成亲吧。”他双手放在她的肩头,使她正面对着自己,接收到自己的真诚。

    秦逸可低垂眼帘,轻轻推开林司尘的双手:“师父尸骨未寒,大仇未报前,我不想提及儿女私情。”

    “是,是我心急了。”林司尘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师妹,我会等你。”

    “大师兄,原道剑术需抛却凡尘俗事,方能达到臻纯境界。剑宗需要你,更需要至高无上的剑术。”秦逸可目光坚定,说道,“我们的缘分,早已尽了。”

    至高无上的剑术,这才是他和秦逸可之间最大的阻碍,也是他当初犹豫不决的原因。但他相信一定会有两全法。他已经废除了宗主不能娶妻的门规,推倒了传统这堵厚墙,怎么甘心就这么放弃呢?

    “此事容后再说。”林司尘扯开了话题。

    烈日炎炎。

    邢飞出关之日,正值盛夏。他伤势痊愈,苍白的面庞恢复血色,浑身焕发出天之骄子的光芒,比得夏日骄阳也黯然失色。手中的九重龙影闪耀生辉,光彩夺目。

    “无字剑法”一共九重,配合名剑九重龙影使用。因其有焚天辟地的破坏力量,自创始初,就被赋予反伤之力,是为对施术者的制衡。数百年来,北舟勇士能练到第四重的,已屈指可数。邢飞一闭关,就练到了第七重。下一重叫“置诸死地而后生”,生命宝贵,没人愿意赌上性命,邢飞也放弃继续修炼。

    他把九重龙影换到左手,右手握展,活动指骨,脸上的笑容,漾溢着自信和狂傲。他想,磨刀不误砍柴工,早该抽出时间专心致志回复功力。如果此前便有如今的力量,又怎会被暗器宗小娃追得满山跑,更不会被一块烂木头砸成重伤。

    一剑划破长空,剑尖吐出惊涛骇浪。

    梁成誉穿着轻薄短衫,翘着腿坐在桌边吃西瓜。忽然一声震天巨响,房屋震颤,桌子板凳跟着摇晃起来。他猛地跳起,抓起身旁佩刀,惊慌跑出房门:“要塌啦屋子要塌啦!”

    远远看到一堆人围在一起,人堆中欢呼声热烈鼎沸:“教主神功盖世!”“教主所向披靡!”“教主战无不胜!”“教主千秋万代,佑我族人!”

    梁成誉挤进人堆,只见被围起来的一块地方,平地开裂,大树尽断,摧枯拉朽一般变了模样。而邢飞正站在那样的场景里,和蔺陌岑对话。

    “蔺堂主,咱们比划比划。”邢飞道。

    “教主,我可不敢跟您比。”

    “咱俩的功夫都是你爹蔺将军亲传,就切磋一下嘛。”

    蔺陌岑拱手道:“以您如今的功夫,就算是我爹在世,也不是您的对手了。”

    原来邢飞练剑吸引了教众围观,梁成誉来迟了,错过了一场视觉盛宴。他早谋划要探清邢飞武功深浅,听蔺陌岑说不比,急道:“男子汉大丈夫,真没种,我来比!”扛着大刀就走到二人中间。

    “梁成誉,别自不量力啦!”周围人都在嘲笑他。

    “我怎么就不自量力了,都还没比过!”梁成誉这人就是,你越看不起我,我越要教你刮目相看。

    邢飞只瞅了梁成誉一眼,随即自他身旁走过,走出人圈,大家也哄笑着散开。

    梁成誉愣在原地,满脸愤懑地冲还没来得及走的蔺陌岑道:“他什么意思?他看不起我是吗?”

    “给你面子你就接着啊。”蔺陌岑拍拍他的肩,走了。

    梁成誉呸了一口口水,心道老子在高手榜好歹排第十。不过想到刚才的那一声巨响和震颤,他的脸色又沉下来。与拥有如此可怕之力的人敌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第67章 陷忠良魔教阴谋

    邢飞一出关,就又要搅起动荡。

    “教主,按您指示,已让那人得到密信。”蔺陌岑所指之人,是盛皇安插在征南将军府的眼线。自梁成誉回报将军府有魔教人出入之时,盛皇对征南将军赵义国就起了疑心,派人暗中监督。

    “可曾被瞧出破绽。”邢飞问。

    “没有。信放在隐秘的地方,那人认定乃谋反罪证,急于向主子邀功请赏。”蔺陌岑道,“以反间间之,教主高明。”

    邢飞道:“事未成不敢轻言定论,做戏做足,你我知道便可,不要说与旁人听。”

    “是。”

    京都皇宫。

    盛皇收到数封密信,皆是赵义国与重泉教教主的往来信函,大意是说赵义国帮助重泉教报仇,除掉宗门,称霸武林,重泉教亦相助赵义国巩固朝中势力,甚有弑权夺位的嫌疑。

    信函盖有征南将军的印信,谋反之铁证如山。

    赵义国的大印从未离身,直到叛罪入狱,方被没收。盛皇拿那印鉴和信中印反复比对,确出自此印信无疑!

    当晚,盛皇召集近臣,商议处置事宜。

    数人进言相劝,觉得此事太过巧合,蹊跷甚多,尚待追查。

    郭丞相却冷然一笑,说道:“自古拥兵者自重,臣以为赵义国之心,昭然若揭!”早前,他外甥同赵家二公子发生冲突后,死于得不明不白,若说赵义国手下没几个暗势力,他怎么都不信。

    烛光流转,将君臣的身影映在窗框上,拉得很长。

    圣旨下:“逆犯赵义国勾结魔教,祸乱朝纲,判斩首示众,其家眷府丁,充配边疆!”

    翌日。

    秦逸可和林司尘走在市集,采办入师大会所要用的物品。这些日子,已有几十人到乱山投艺,入师大会定在明日。

    “小可,你再点点,还有什么没买。”林司尘一边走路,一边说道。

    “都买了,大师兄,你问过很多遍了。”

    以宗主的身份,据临众弟子,这样的场面,在林司尘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这一天就要在现实中来临,自是有些紧张。

    路过一处告示栏,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地在议论着什么。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秦逸可挤进人堆。

    “赵将军怎么会谋反呢?”“奸臣当道,忠臣蒙冤啊!”“被冤枉?可不见得。天下乌鸦一般黑,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世道,没有一个好人!”东一句,西一句,像苍蝇一样在秦逸可耳边嗡嗡嘤嘤。

    “师兄,你先回去,我去将军府看看。”

    林司尘拉住她:“别管他们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将军府的人,不要牵连自己。”

    秦逸可推开:“赵将军镇守南疆多年,恪尽职守!即便我不再是将军府的人,也须把事情弄清楚,若其中有冤屈,当为之鸣冤。”说完把手里的东西一并放到林司尘怀中,撒腿跑开。

    林司尘难为抉择,心道入师大会不容有误,只得先回。

    将军府,官兵冲将进来,见人就绑,识得将军夫人赵朱氏,将她捉了押在最前。

    百姓聚集在将军府门前围观。昔日朱门光辉,淹没于大伙儿的议论声中。秦逸可躲在门口石狮后,默不出声看着官兵渐渐走远。

    将军府一干人即将被充配边疆,秦逸可想在途中寻找机会,跟赵朱氏说上话。远远跟着那些官兵,跟了五天,饿了就吃些水饼充饥。

    烈日当头,一干犯人身体虚弱,吃不消长途跋涉,脚程越来越慢,被官兵不时笞打。

    “求你给我点水喝!”赵朱氏央求着正在喝水的官兵。

    “水不够了!没你们的,等明日到了驿站再喝!”那官兵起身冲众人道,“走快点!”

    一众罪犯唇干舌燥,嘴皮裂得出血,赵朱氏被明晃晃的太阳照得眩晕,摇晃了几步倒在地上。酷热难当,一官兵心烦气躁地用鞭抽打她:“叫你装死,耽误行程!”

    “别打!”丫鬟哭喊道,“你快把夫人打死了!”

    秦逸可本躲在树后喝水,闻言望去,见夫人被官兵打得抽搐,一股冲动上头,再也按耐不住。她观察着这队官兵有二十几人,但此时被烈日折磨得体乏。她出手,有八成胜算!

    高高举起的鞭子向劝说的丫鬟打来,一鞭又一鞭,丫鬟的叫喊让那个官兵更加兴奋,忽然,只听彭彭两脚,两个官兵应声而倒。

    秦逸可横剑在众官兵面前:“放开她们!”

    官兵们相互交换了眼神,一拥而上,和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拼将起来,却哪里是秦女侠的对手。

    眼见二十几个官兵被打翻在地,秦逸可正要去到赵朱氏身旁,忽而后方草木攒动,竟赶来另一队官兵,有上百人之多,眨眼间将她团团围住。

    赶来的领队官兵冲先前的二十多人道:“魔教劫狱,赵义国逃脱,圣上震怒,要把赵家家眷斩首示众。把他们统统押回去!”

    赵朱氏急道:“小可,快走,不要管我们!”

    秦逸可无意劫囚,只待问明真相,替将军洗雪沉冤,到时,赵朱氏一行人自当释放,然而此时,却听得那士兵头领说要押他们回去斩首,她当即心一横,起了劫囚之意。

    领队官兵认出秦逸可,冲众官兵道:“她是赵家少夫人秦氏,把她抓起来!”

    官兵冲将上来,双方厮杀,秦逸可双拳难敌四手,加之官兵以夫人作威胁,终被擒获。

    京都天牢,晨光从高窗透下。

    赵朱氏满面悲哀:“儿啊,你真傻,为什么要回来?”

    “见死不救,我做不到。”秦逸可也知道,进了天牢,就意味着将被斩首。他不是不怕,却又倔强地强打精神,不肯违背对侠义的信仰。

    赵朱氏直叹气摇头。如今将军被魔教带走,尚不知是生是死,突发的变故,令她心灰意冷。

    “赵原呢?”秦逸可问,“他还没回来吗?”

    “他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秦逸可道,“他跟我说去西末国拜访友人,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会不会是被战事阻在了敌国?”

    “他恢复记忆了。”赵朱氏道,“他知道自己不是我的亲生儿子,要离开,还要带走你。怎么,你们没有在一块儿吗?”

    “没有呀。”秦逸可摇头,也是一脸的疑惑。

    赵朱氏叹道:“走了也好,躲过了这场灾祸。”

    赵将军生死未卜,赵原下落不明,秦逸可与赵朱氏相互倚靠着,颇有相依为命之感。

第68章 一入魔教深似海

    牢门打开,狱官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只听他吩咐狱吏:“把这几个乱臣家属绑赴刑场,午时处斩!”

    刑场,一众罪犯,跪在刽子手刀口之下,呜咽啼哭之声悲戚哀怨。秦逸可却端视前方,尽量把背挺得笔直。

    十九年来,她钻研武学,就为了能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伸张公平正义。可是老天爷对待好人总是不公,她不能向命运屈服!

    刑场设在闹市,观看行刑的人很多。刑台外围有一排望楼,望楼下,守卫站成排,将围观百姓隔开。

    中午的太阳烈烈毒辣,百姓议论的情绪不减。林司尘注视着刑台,紧紧攥着手中佩剑。秦逸可瞧见了他,直冲他摇头。

    呼呼风声中,写着“斩”字的令牌摔落在地,噔的一声,震碎将死之人的心。

    刽子手扬刀,反射着阳光的刀面耀得人睁不开眼,就在此时,远处飞来的利箭,不偏不移射中刽子手的心脏。

    百姓中走出两人,一人手持弓箭,他身旁之人,面具掩面,红衣飘潇。

    监斩官目光如炬,发出一阵狂笑:“来得好!今天你们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斩首其次,作饵才是目的。

    望楼里,弓箭手如蚁涌出,严阵以待,就等鱼儿自投。

    邢飞仿佛不觉得自己身处众矢之下,镇定如素。

    箭如雨下,看热闹的百姓慌乱逃窜,守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刑场一片哀嚎。邢飞与蔺陌岑并不格挡,却没有一枝箭射到他们,因为望楼上的弓箭手,都是重泉教的精英。

    监斩关大惊失色,冲望楼大喊:“反了!你们要干什么!不怕诛九族吗!”转而指着邢飞,命令垂死挣扎的守卫:“抓住他们!抓住他们重重有赏!”

    蔺陌岑格开守卫踏上刑台,挑断囚犯身上绳索,令其各自逃命。邢飞径直来到秦逸可身边,替她解绳索。束缚一撤,秦逸可拾起刽子手掉落的刀,就朝邢飞砍来。

    邢飞扣其手腕,不悦道:“秦逸可,砍头也有你,存心跟我作对是吗?”

    恨意充斥心扉,秦逸可的声音在颤抖:“你杀我师父,我要取你狗命!”说着挣脱开,反手又是一刀。

    邢飞闪开,目光微沉,待她再次袭来时,抬手一招即将其击晕,横抱起来,下令道:“撤!”

    在羽箭的掩护下,众人散去,林司尘眼睁睁看着秦逸可被魔教带走,只得暂行离去。

    马车颠簸,晃醒了昏迷的秦逸可,睁眼,发现双眼被一块黑布蒙着。

    “小可,你醒了吗?”是赵朱氏的声音。

    秦逸可发觉自己正躺在婆婆怀中,听她的问话,知她必也被蒙了双眼。

    赶了数日路程,她们被人扶下马车。重泉教地堂坐落于人迹罕至的深林,小径曲折,有竹子之类的枝条拂过头顶和面颊。踩上一条泥泞小道,耳边溪水声淙淙,有人摘下他们眼睛上的黑布条,一个小茅屋显现在眼前。

    “将军在里面。”邢飞道。

    赵朱氏闻言激动,一把推开茅屋的门。

    “老爷!”赵朱氏哭着扑到赵义国怀里,秦逸可激动地跟着跑进去,一家团聚。

    看着妻子一夜白头,赵义国又是怜惜,又是悔恨。他刚想安慰妻子和儿媳,便看到斜倚在门扉的邢飞。

    温柔的目光登时转为愤怒,赵义国如一头猛虎瞪着邢飞,那是一个将军在战场上对敌时的悍然杀气!

    邢飞也不避开那灼烫的目光,离开倚靠的门扉,向房内走了两步:“考虑得如何?”

    赵义国怒道:“魔头!你设计陷我于不忠,害我家破人亡,我恨不得把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这样说的不只你一个,我不还活得好好的?”邢飞道,“我敬你为人忠义,才邀你入我教,我不希望听到否定的答案。”

    赵义国道:“你不用枉费心机了!我赵义国身为盛国人,死是盛国鬼!”

    “无妨,若是因为一时接受不了,我再多给你七日时间考虑。”邢飞离开,侍卫锁了房门。

    平静时光短暂,邢飞和蔺陌岑再次来小茅屋,是在七天之后。

    将军的情绪不如那天激动,对邢飞说道:“我求你一件事。”

    “说。”

    “妻儿无辜,请你不要为难她们。”

    “好。”邢飞道,“只要你答应入我教,便是自家人,我当善待你的妻儿。”

    赵义国得到邢飞的承诺,当即冲将到蔺陌岑身边。他身手敏捷,夺过蔺陌岑佩剑就往自个儿脖子上抹。蔺陌岑见多了这档子事,并不阻止,剑落,老将军身躯屹立,颈项飞血。

    英雄末路,死也要死得尊严。

    “老爷!”赵朱氏哭喊着冲到赵义国身边。

    蔺陌岑捡起剑,面无表情地把那饮血寒铁还入剑鞘。

    无尽的悲恸喷涌而出,赵朱氏携了同归于尽的愤怒,去抢夺蔺陌岑佩剑。

    蔺陌岑凝眉,心道一个二个的,当他好欺负吗?按住剑柄不让她拔出,却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突然间变得力大无穷,竟将剑抽出一半。蔺陌岑愤怒,索性松开手随了她。

    “不!”秦逸可目睹将军惨死,悲痛之余见此情景,她几乎竭尽全力地嘶喊。

    说时迟那时快,剑就要割破赵朱氏自己的喉咙,忽一顿,邢飞赤手抓住了那剑身。

    蔺陌岑一惊,立刻扯开了那老妇人。

    “婆婆!”秦逸可立马上前护住赵朱氏,哭着道:“婆婆,别做傻事。”

    赵朱氏倒在秦逸可怀里痛哭起来。

    不愿见哭哭啼啼的两妇人,邢飞对守卫说道:“看着她们,不要让她们自尽!起居饮食好生照料。”说着离开,下垂的右手滴着血,滴了一路。

    几十年宦海沉浮,儿死家破,夫人哭过后,沉静了许多。陈远宁曾经告诉她,杀死赵野的凶手就在魔教。如今再添丈夫之死,此等血海深仇,仇人不死,她怎么能死呢?

    想着,听秦逸可说道:“婆婆你放心吧,我一定杀了邢飞,为公公报仇。”

    “邢飞。”夫人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字,这是仇人的名字,她记住了。赵朱氏一向聪敏,当即问道:“小可,你怎知他姓名?”

    秦逸可把她在月泉遇到邢飞之事告诉了赵朱氏,但她没有说后来发生的种种细节。

    夫人凝目沉思:“这么看来,邢飞不杀我们,是因为与你有相识之情。”

    “情?”秦逸可忽而冷笑,心中悲凉,“他毁我剑宗,杀害我师父,如今又逼死公公,我同他的仇,不共戴天!”

    夫人眸光闪烁,很快有了主意:“小可,想要报仇,得从长计议。”伏在耳侧,小声说道:“你生得貌美,如果能诱他对你痴迷,就能伺机杀了他!”

    秦逸可心中五味翻陈,她故意略过与邢飞的感情没说,但夫人还是感觉到了。师父死后,她对邢飞残留的情义算是彻底磨灭了。再次靠近他,这是她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可是夫人说得不错,他们的武功差距太大,想要报仇,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将军与魔教究竟是否有勾结,连梁成誉都不清楚。日前与义弟廖辛邻见面,他获知此事,无法给出真相。听说邢飞带回将军府两位家眷,梁成誉猜想必定是赵夫人和秦逸可。

    征南将军一案,牵连甚广,引起麾下副将对朝廷不满,南境将士一时分为两派,争乱不休。

    邢飞当众劫囚,就是要引起南疆动荡,因为重泉教的总堂,就在南疆海外——流岛。

    当年月泉的屠杀,逼得他们全族跳海。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竟让北舟子民觅得一处荒岛。他们将之命名为流岛,含有漂泊之意。

    然岛上无土无木,无水无源,总堂的北舟族人,仅靠重泉教私运物资维续生活。赵义国镇守南疆,许多重泉教人,都在他的手中丧生。

    盛皇以为重泉教总堂必是北舟国最勇猛的将士,事实恰恰相反,总堂都是弱质子民。如今南疆动乱,是时候把妻儿寡母接回,与北舟将士们,相团圆了。

    是夜雷动,一场暴风雨打断了许多竹树。

    经过一夜雨的洗礼,太阳出落得透亮澄澈。树木青葱,光影投射在小茅屋屋顶。

第69章 落子无悔人生路

    “来人啊!”屋内传出夫人的声音。守门侍卫打开门锁,见屋内并无甚异状,问:“什么事?”

    赵朱氏神色焦急地守在秦逸可身旁:“我儿烧得厉害,得找个大夫来救治。”

    二人见秦逸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唇色发白,果是发烧之症。

    夜里,邢飞回到地堂,摘了面具,露出的容色略显疲惫,刚坐下休息,便听属下禀报:“教主,秦姑娘发烧得厉害,又不肯吃药,这样下去恐怕……”

    不等说完,邢飞拿上面具,往茅屋走去。

    “说了不吃!”秦逸可打开医者递过来的药。医者没拿稳,药碗一翻,烫得她大叫一声,一个反胃,呕吐满地。吐完腹内空荡,更加无力,迷迷糊糊摊倒在床,脸色煞白,不甚虚弱。

    赵朱氏神色焦急:“小可呀,我求你吃药好不好?”

    邢飞匆匆进门,走到床边,抱起昏迷的秦逸可往外走,吩咐身后医者道:“重新熬了药,拿到我房间来。”

    秦逸可故意淋了整夜的雨。她病糊涂了,不知道自己现在躺的地方,已经不在小茅屋里,只闻到被子有淡淡的清香,像花的味。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在乱山,师父也还在,坐在轮椅上,看她和大师兄在乱山的花海练剑。突然,师父七窍流血,要杀大师兄,她疑惑又惊慌地看着大师兄逃离……

    “师兄!师兄……”秦逸可额上渗出汗珠,眼睛始终未睁开,不停地呼唤,紧紧抓住身旁之人的手。

    邢飞厌恶地甩开:“我不是你师兄!”

    秦逸可缓慢睁开眼睛,漫入眼帘的先是纯色的床帏,然后是邢飞。他换了一件淡粉色衣衫,只领子袖口为红色,不比之前的红衣灼眼。

    “这是哪儿?”她唇齿翕动,声音微弱。

    “我房里。”

    闻言,秦逸可急急地要下床,被邢飞轻轻推回躺着:“别逞能了。”

    “放开!我不睡你的床!”秦逸可强自翻身,不小心从床上滚了下来。踉跄站起,扶着墙壁难以挪动脚步。

    邢飞冷眼看她,不愿再相扶:“你这个样子,能走去哪儿?过来把药喝了。”

    秦逸可冷笑道:“喝药?你少假惺惺了。你把我们关起来,没有自由,我不喝药!还不如死了呢!”她尚自迷糊,一气之下迈出一大步,身形摇晃,就要摔到地上,却被一股力拉至温暖的怀抱。

    “放开我!”

    他紧扣住她的双手,让她的脸贴着自己,低下头,在她耳旁道:“你把药喝了,我不再禁你,地堂内,任你行走。”声音低沉而温柔。

    她贴在他温暖的胸口上,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想到自己淋了一晚上雨,主动接近他,不就是想让这颗心停止跳动吗?

    她不再挣扎,只是伤心地质问:“为什么要害死赵将军,害死我师父,还要虚情假意地对我?”

    女人泪眼汪汪的样子令邢飞怜惜,不忍置气,说道:“你也在场,赵将军一心求死,怪不得我。至于你师父,杀害他的人不是我,是你大师兄林司尘。”

    “呵,我师兄?怎么可能!”她往后退,以一种怪异的神色望他,“敢做不敢认,还想污蔑我师兄?邢飞,从前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你了!”

    “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

    “我若再信你,就是傻!”她脸上的冷笑化为愤怒,“邢教主,若不是你,他们都不会死!”

    此话无从辩解,他虽没有亲手杀害厉真人,但即便没有林司尘这一闹,他还是会报仇的。望着她桃花般的面颊,他的目光始终温柔如水,终是觉得,亏欠了她。

    此后,邢飞给秦逸可安排了另外的房间,与赵朱氏分开住,不再禁她,让她能够自由地在地堂四处散心。

    这期间,锦萝偶尔给她拿些女人用品。秦逸可也只是呆在赵朱氏房中,或者到锦萝那儿坐坐。

    邢飞早出晚归,每次来看望她,都是夜晚。有时她已睡下,知道他进来,不想理会就装睡。

    酷暑消散,很快,立秋了。

    锦萝推开房门,见秦逸可正坐在妆镜前描眉,走近笑道:“你今天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呢,怎么,要和谁约会吗?”

    秦逸可回头,放下画笔:“锦萝姐,你来了。你昨天送给我的眉笔脂粉,我拿来试试。”

    锦萝却笑道:“女为知己者容,是画给心上人看的吧。”

    秦逸可正色道:“锦萝姐,你别再拿我取笑了。这里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平时除了和你聊天,我几乎不和别人说话,要说画给谁看,那也是画给你看。”

    “那倒是,这里都是男人,女儿的事,他们不懂。”锦萝道,“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和我说,不用客气。”

    “谢谢你。”秦逸可道,“对了,锦萝姐,你是这里的丫鬟吗?”

    “我才不是丫鬟呢!”锦萝嘟起嘴巴。

    “对不起姐姐,我唐突了。”秦逸可拉着锦萝的手道歉,认识这些日子,她都不知锦萝身份,“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呢?难不成同我一样,是被他们抓来的?”

    “不是被抓来的。”锦萝道,“邢飞是我叔父,是他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闻言,秦逸可缩回握住她的手,语气冷淡了些:“是这样啊。”得知两人关系,说话便有了顾忌。

    可是锦萝热情地拉着她聊天,一聊就是大半个时辰。窗棂花影映在锦萝婀娜的身段上,那明媚的笑靥,让秦逸可觉得,自己若因为邢飞而疏远锦萝,是万万不该。

    “你和你叔父真不一样。”秦逸可嘟囔了一句。

    敲门声响起,邢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门开着,他故意敲了敲,提醒二位聊天的姑娘。

    “瞧。”锦萝道,“我就知道你们要去约会。”

    秦逸可:“……”

    “秦逸可,同我出去散散心。”邢飞道。

    即将出地堂时,秦逸可被蒙上了双眼。邢飞牵着她的手,一直来到镇上才替她解开缚眼黑布,而后领她去看了一出皮影戏。

    皮影戏上映的场地不算太大,看客也不是很多,有一些卖干果水饮的小贩穿梭其间。

    邢飞和秦逸可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皮影戏的剧目,上演的是少年将军新婚夜受召上战场。新婚燕尔劳燕分飞的场面,令众看客唏嘘不已。

    邢飞扭头看秦逸可,竟见她双眼噙着淡淡泪光。

    “戏是假的。”他道。

    秦逸可闻声侧过头,揉了揉眼。她并非完全因剧情而伤感,只是突然觉得,戏终有落幕,像极了人生。

    这时邢飞起身,去往旁处,她瞅了他一眼便又把目光落回了台上。短短一生,悲苦参半,她曾经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恨他。

    “来,吃块酥糖。”邢飞回来,手里拿着一盒酥糖,“和你相识时,记得你很喜欢吃酥糖。”

    原本揉散的眼泪再一次聚集,她莫名有股怒火,一把将酥糖打翻,洒了邢飞满身糖霜。

    “你做什么?”邢飞有些不悦。

    秦逸可推了他一把就逃。

    邢飞上前抓,秦逸可回招打,三招内受制于他怀中,使劲挣开,又要逃,却被他横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拼命晃动横空的双脚。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穿过看客们惊疑的目光,邢飞把她抱离了戏场,到了大街上,才把她放下。

    不远处的街角,林司尘左手握右手,捏得手骨咯咯响。秦逸可被魔教带走,他想方设法联络盟友,打探魔教常出没的地方。

    马不停蹄赶来,却是看到这般暧昧的一幕。短短时日,她竟和魔头如此亲密。自己晤夜不寐,苦心孤诣,她呢?和仇人当街搂搂抱抱,过得逍遥快活。先有赵原,后有魔头,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在他的面前,故作矜持!

    因爱生恨,只在一念之间。

    晚上,二人回到地堂,邢飞不肯回房,找了各种借口留在秦逸可房中,秦逸可最终同意,陪他下一盘棋后,他便走。

    邢飞边走棋边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如果你也被软禁,心情能好吗?”秦逸可道,“想让我高兴,你先放了我婆婆。”

    “好。”

    “这么容易答应?”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秦逸可落了一子,道,“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宁愿永远不要认识你。”

    邢飞也落了一子,道:“匆匆人生路,落子无悔。”

第70章 落花有意水无情

    翌日,邢飞就派人护送赵朱氏投奔赵家远亲。

    夜里,明月朗照,秦逸可房中,微弱的烛光在她脸上跳动。她坐于床前,拿手绢擦拭着一把匕首。匕首是昨日同邢飞逛街时,趁他不注意偷偷买的。

    赵朱氏不在地堂,她便少了一重顾虑,可以安心寻找报仇的时机。但她知道,警惕如邢飞,什么睡着时、不备时,都是不可能的。到底什么样的时机合适?这个时机又何时到来?

    “秦逸可!”

    门外有人喊,秦逸可回神,赶忙把匕首藏在棉被底下,开门看到来人,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梁成誉!”

    “嘘!这里说话不方便。”梁成誉道,“跟我来。”

    一直走到僻静处,梁成誉方回身,劈头盖脸迎上秦逸可的臭骂:“梁成誉,原来你是魔教人!王八蛋,欺瞒我们这么久!”

    “这件事说来话长。”梁成誉解释:“我去戟宗偷盗被抓,正遇魔教灭戟宗,把我带了回来。你说我能怎么办吧?若不替他办事,就是死。”

    听他这么说,秦逸可的敌意少了些,但还是责备道:“那也不能助纣为虐!”

    “姑奶奶,没你说的那么简单。”梁成誉道,“且不说这个,我来问你,你可知道赵将军与邢飞是什么关系?”

    “仇人!”秦逸可痛恨道,“是邢飞,他设计陷害我公公,还逼死了他!”

    赵将军死了?此事邢飞未向他透露半分,梁成誉脑中闪过万千念头,一阵毛骨发寒:

    表面上,魔教打着诛灭八大宗门,向武林复仇的幌子,漂亮地隐藏了它真正的野心,暗地里,它的手,已经伸向朝廷!一个江湖教派,究竟有多大的势力,敢与朝廷对抗?

    “有人来了。”梁成誉耳朵一动,拉着秦逸可躲到一棵大树后。

    来人是邢飞,只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从身后将抱住他,而邢飞却把那女人拉至面前:“圣女,天已晚,你请回吧。”

    “教主,你知道我的心意,让我留在你身边,陪伴你,好吗?”灵动的眼眸含情脉脉,旖旎的声音柔情似水。

    邢飞道:“你是西柔圣女,不要在我身上枉费时间。”

    翼遥打断道:“我宁可自己不是圣女,就可以像普通人那样去爱。”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你不要执迷不悟。”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想了一会儿,补充说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翼遥神情陡然黯淡:“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姓秦的姑娘吗?可她是盛国人,是你的仇人啊。”

    邢飞:“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似被刀子在心口剜了一下,翼遥忍不住落泪,往远处逃走,不想让他见到此时软弱的自己。

    空空天地,只剩下那个戴面具的冰冷男人:“出来!”

    闻声,梁成誉知道被邢飞发现了,按住秦逸可,自己走了过去。

    “啊,教主,今晚的月亮真亮啊!”梁成誉摸着脑袋看天空,“我只是路过,路过……”边说边撤。

    弦月将圆,快到中秋了。

    一处静潭前,翼遥默然注视着潭中月。水月镜花,温柔的水,也是无情的水。

    “怎么,被人甩啦?”

    声音来自梁成誉,原本想来调侃一番,却在见到翼遥回头的一刹那,失了神。这个美丽的女人哭成了泪人,红肿的双眼,憔悴的面容,不禁令他生出心碎之感。

    每次翼遥来地堂,邢飞总是打发他来见她,今日终于知道了原因。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翼遥和梁成誉也变得熟络起来,对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她没什么顾忌,常常把他当做倾诉的对象:“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如此低声下气,感觉自己卑微到了骨子里。”

    清风吹拂面颊,梁成誉坐到翼遥身边:“何苦呢?你是一国圣女,又生得如此貌美,真不知道为何会喜欢邢飞那样的人。”

    翼遥抬头望月,清冷光辉映得她愈发美艳出尘:“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梁成誉想了一会儿,凝望着翼遥面庞,微微点了点头。

    “两年前,西柔和重泉教结盟,我和几位长老受邀来到地堂。当时,大殿上跪满了人,邢教主站在台阶上,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可当他款待我们,却又让我感受到他彬彬有礼的风度。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梁成誉无法理解:“女人都这么容易一见钟情吗?”

    “爱一个人没什么理由。”翼遥道,“我甚至连他的模样也未曾见过,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爱他。”

    “连你也不知他长什么样?”

    翼遥摇头:“他见我时都戴着面具。”

    “看来他有戴面具的癖好,真是个怪人。”

    “不要说他坏话。”翼遥没好气地说道。

    梁成誉不屑:“这不算坏话吧。”真是嫉妒那个男人,一面霸占着秦逸可,一面勾引翼遥。因为内应的身份,他知道邢飞打秦逸可主意,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是愧对赵原。

    “翼遥,咱俩关系还不错吧。”梁成誉忽然问。

    “还行,怎么?”

    “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之前你让赵原替你做一件事就给他解药,究竟是什么事呢?”

    “这是秘密。”

    “我,你还信不过吗?”梁成誉道,“何况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就跟我说说嘛,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翼遥知梁成誉关心赵原,不甚其扰,遂道:“我让他替我取征南将军的印鉴,他拿了几张盖了印鉴的纸给我。后来我也想到,若印鉴丢失,赵将军很快就会发现。那个赵原,比我还想得周全呢。”

    “什么?”梁成誉站起来,掩不住怒火,“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你!”

    翼遥见他突然发火,也提高了嗓音道:“你这么激动干嘛!是我又怎样!”

    梁成誉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叹了一声,道:“算了,不关你事,都是邢飞让你做的。”

    翼遥哼了一声不开心地走掉。她还让赵原拿了南境的地形图、军防图,还未来得及说,既如此,不说也罢。

    梁成誉后悔自己不该骂她。这个傻姑娘,一直被邢飞利用感情。还有赵原,他大概不清楚这件事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当初赵原为了救他以身试毒,如今还赔上了整个家,梁成誉内心生起强烈的亏欠感,他决定一定要溜出去,去见赵原,至少要知道,赵原是否安好。

    很快,机会来了。

第71章 黄荆棍下出好人

    自征南将军死,南境下起纷争,重泉教暗度陈仓,将总堂的北舟族人陆续安置于风堂。风堂堂主白宁亲来向邢飞汇报,顺道做些采买,邢飞便让梁成誉协助白宁。

    早早出了门,梁成誉来到事先约定的地方等白宁。忽然两个小石头砸到他的头上,梁成誉不动声色地朝前走了两条街,廖辛邻正候在街角。

    “义父有何吩咐?”梁成誉问。

    廖辛邻道:“义父听我转说了征南将军蒙诬陷之事,要见你。”

    “现在?”

    “对,立刻!”

    “可是我在等人。”梁成誉道,“改天,若等不到人,会被魔头怀疑。”

    “不行。”廖辛邻道,“义父微服来此,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梁成誉没办法,只好跟随廖辛邻走一趟。在重泉教做内应,危险至极,义父一方面命他不能被怀疑,一方面又给他制造麻烦,这不是让他犯难吗?

    知道赵义国被陷害,盛皇怒火中烧,急于来此,要梁成誉把所知详情道清说明。西末边城久攻不下,他隐隐感觉有一张无形之手,支撑着西末时局,只得暂令撤军修整。而重泉教,魔头步步为营,陷害军国重臣,智计远比他估量的高出许多。此内忧外患之境,令他倍感恐惧和压力。

    盛皇嘱咐梁成誉加紧追查总堂和风堂位置,而后同廖辛邻启程回京都。梁成誉回到和白宁约定的地方,时辰已过,没有人,不知是没到还是已经走了。旁边一家青楼老鸨正在吆喝喊客,他走了进去。

    半晌贪欢,直到日落西山,梁成誉回到地堂,如他所料,邢飞在大殿“恭候”,身旁站着白宁。

    “你今天去哪儿了?”还是冷淡如水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

    梁成誉跪下道:“教主恕罪,我有点私事,耽误了和白堂主见面。”

    “什么私事?”

    梁成誉支支吾吾不说话。此时,蔺陌岑走进,对邢飞道:“打听到了,是去了青楼。”

    事迹败露,梁成誉装出羞愤的模样,道:“请教主赎罪!”

    邢飞却道:“一百棍。”

    梁成誉吓得脸色发白,嗑了一个响头,道:“求教主饶我一次!”拜天拜地拜父母,不曾拜过其他人,为了免受一百棍,他拜了。所有尊严被践踏得荡然无存,却只能咬牙忍受屈辱。

    “一百棍,你挨过了,这件事就算过去。”邢飞道,“以后长点记性,不要耽误正事。”

    梁成誉见讨不得好,心一横,骂道:“一百棍!我不就去个青楼吗?不就是没陪白堂主买东西,这算犯了什么大事,要罚一百棍!这里一帮男人,憋得难受,还不让人解决一下了吗!难道教主您就没有去过青楼?”

    “七天不给吃喝。”邢飞道,“若再说,再加罚。”

    梁成誉闭口,随即来了个人把他带下去领罚。

    棍子高高举起。

    “好哥们儿!”梁成誉忙喊,“咱俩平时关系好吧,你可轻点儿!”

    那人回道:“放心吧,不会把你打死,等教主气消了就没事了。”

    梁成誉半信半疑地趴好,这哥们儿果然仗义,确实下手留情,否则受完这顿打,不死也残废。话说花天酒地是男人的本性,没想到这样的理由也不能博取魔头半点儿同情,此番寄人篱下,特么的就是跟个死变态在斗智斗勇。

    梁成誉不知,重泉教人都不会私自做决定,手下留情,自是邢飞吩咐过。

    没吃的没喝的,梁成誉熬到第五天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梁成誉,梁成誉……”秦逸可在窗口小声喊他,他眼睛一亮,连跑带爬来到窗前,抓着窗框。

    秦逸可见他嘴唇开裂,脸色惨败,也是吓了一跳。

    奄奄一息的梁成誉伸出手扯她的衣服,就像抓一颗救命稻草:“姑奶奶你怎么才来?我求求你,给我弄点吃的,还有水,我快饿死了!”

    “好,你等等,我也是刚知道。”秦逸可小声说话,守卫还是发现了她,把她赶走。

    梁成誉是真撑不住了,他看到秦逸可的时候就像鱼干看到了大海,秦逸可被赶走,他便又拖着虚弱的身子趟回床上。

    可笑自己这一丁点的利用价值,在邢飞眼中,仍是不值一提。祁国奴隶的命运向来如此,他们全村人,被人恶意放火烧死,官府一声没有过问。他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有谁当他的命是命呢?盛皇和邢飞,都把他当做一颗棋子,若哪一天他不再有利用价值,随时可以舍弃。

    秦逸可乍见梁成誉虚弱成这个样子,再顾不上守卫,从厨房偷出两个馒头一壶水,盘算着一会儿就强攻,弄晕守卫把食物给他吃了再说。往梁成誉房间跑,谁知途中与邢飞碰个正着。

    “手里拿的什么?”他问。

    “中午……没有吃饱……”

    “哦。”邢飞淡淡应了一声,朝着梁成誉房间走去。

    秦逸可见他也去梁成誉那儿,只好站在原地,假装喝水。

    听见房门响,梁成誉以为是秦逸可,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一看是邢飞,脸一沉,又钻回被窝蒙着头:“教主恕罪,我现在可没力气招呼您老人家。”

    “你刚不是跑得挺快吗?”邢飞道,“看来还死不了。”

    梁成誉听了,气道:“没有您的允许我怎么敢死呢!”

    “你怪我?”邢飞道,“你生性散漫,不重罚你,别人会认为我徇私护短。”

    “反正我死了,你就少一个这么聪明又忠心耿耿的下属了。”梁成誉把头藏在被窝里做着各种鬼脸,心里吐槽邢飞把人打了一顿,又来讨好喂糖,做人当真是无耻至极。

    邢飞:“你不出来我就走了?”

    快滚吧!梁成誉在被窝里想。

    邢飞走出房门,顺道带走了守在房前的两个守卫。秦逸可躲在树后看着,趁现在守卫不在,偷偷溜进梁成誉房间。

    “这次多亏有你,否则就要给我收尸了。”梁成誉填饱了肚子,缓过气来,心满意足坐在椅子里。原本以为已经得到邢飞信任,可那个人太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你好点没有?”秦逸可问。

    梁成誉恢复了一点力气,赌气道:“我现在恨死那个人了!再怎么说我在重泉教累死累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我还救过他呢!”

    “你别抱怨了,他本来就不是好人。”秦逸可拿出一小瓶药,“这是金疮药,你呆会儿自己涂,我得走了。”

    梁成誉忙道:“等等,弟妹,你知道赵原在何处吗?我想见他。”

    “他之前跟我说要去西末拜访朋友,可这都大半年了,且西末战乱,不知道他还在那边没有。”

    梁成誉又问:“什么朋友?他跟你说过吗?”

    秦逸可仔细回想:“好像是姓柴。”

    “柴崇?”

    秦逸可:“对对,是柴崇。”

    七日受罚后,梁成誉接到同白宁一道运送物资回风堂的任务,心里激动万分。这是天助他也,马上就能知道风堂的位置。

第72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

    梁成誉走了,秦逸可顿觉冷清。来到锦萝房间,发现多了一个女子,难怪锦萝这些天都不来找她,原来是有人陪伴了。

    锦萝见到秦逸可,拉着她的手让她进屋里坐,随后吩咐那女子道:“晓晓,给逸可做一份桂花糕。”又对秦逸可道:“你一定要尝尝晓晓做的桂花糕,手艺绝对赛名厨。”

    秦逸可笑道:“谢谢锦萝姐,谢谢晓晓姐。”

    晓晓朝锦萝微微欠身:“郡主,那晓晓先行告退。”退出房门。

    郡主?秦逸可疑惑:“晓晓是?”

    “晓晓是我的侍女,也是我的姐妹。”锦萝道,“她想我了,非要随同白堂主一道来地堂。”

    晓晓很快端来桂花糕,三个女孩儿吃着糕点,笑声透过窗户传出,令路过的教众,都不禁好奇她们在玩什么。

    重泉教里都不用旧称,晓晓是侍女,喊惯了郡主,一时在秦逸可面前说漏了嘴。之后的玩耍中,晓晓都直呼锦萝的名字。

    这段时间邢飞不在,有时候锦萝和晓晓出地堂采买用品,秦逸可就会缠着要求同往。

    “好锦萝,你就答应吧。”她拉着锦萝的手甩来甩去,苦苦央求,“你蒙上我眼睛耳朵鼻子,到了镇上再揭开,万无一失!放心吧,我不会逃走的,不会连累你们的。”

    锦萝终敌不过秦逸可死缠烂打,擅自做主:“好吧。”

    买了一些糕点吃食,三个女郎走在街上,秦逸可和锦萝边吃糕点边聊,晓晓初来江州,跟在后面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

    “逸可,告诉你一件事。”锦萝道,“我觉得自己,好像有意中人了。”

    “真的吗?”秦逸可喜笑颜开,“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你们盛国人。”锦萝道,“刀宗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锦萝含羞道:“他叫陈远宁,是刀宗的宗主。”

    “陈远宁!”

    “怎么了?”

    “我认识他。”秦逸可眨巴着圆圆的双眼。

    锦萝心情激动:“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秦逸可打趣道:“陈掌门一表人才,又是武林盟主,年轻有为,难怪令你芳心暗许。”说得锦萝面颊绯红。

    “你们怎么认识的?”秦逸可好奇地问。

    锦萝道:“有一次我被戟宗抓走,他救过我,后来又偶遇过几次。”

    秦逸可道:“他知道你和邢飞的关系吗?”

    锦萝摇头:“他只知我是重泉教人。他一直都想知道是谁杀了他义兄,后来我问阿飞,才知道杀他义兄的是何雷,而何雷早已被他斩了首级。何雷生前待我甚好,我因为何雷的死而偷袭他,可他再一次饶过我。”

    “后来呢?”秦逸可好奇道,“你怎么喜欢上他的?”

    “说来话长。”锦萝把秦逸可拉到一处凉亭里,坐着慢慢说。

    听完故事,秦逸可有些感慨地问:“你能放下朋友的仇?”

    锦萝道:“我也知道自己不该,但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我想,感情这种东西,大概是不可控的吧。”

    秦逸可陷入了沉默,她竟发现锦萝的话无可反驳。若感情可以控制,她现在又岂会这么痛苦?许久,方再说话:“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大概知道吧。”锦萝道,“我没有向他表明。”

    “告诉他吧。”秦逸可道,“告诉他你喜欢他。”

    “不,我还没想清楚。”锦萝沮丧地说道,“阿飞杀了他师父,他和阿飞有仇,如果他知道阿飞是我叔父,他一定不会再见我,而且若阿飞知道,也不会再让我出地堂了。”

    提到“师父”二字,秦逸可心中蓦地一痛,冷冷道:“都是邢飞造的孽,和你无关。”

    “我跟你说的这些,你不要告诉阿飞。”锦萝嘱咐,“他恨盛国人。”

    秦逸可冷笑:“我也是盛国人。”

    “对啊,你也是盛国人。”锦萝忽而笑道,“阿飞喜欢你,那我为什么不能喜欢陈远宁呢?”

    秦逸可:“……”

    锦萝拉起她的手:“逸可,谢谢你,和你说过之后心里舒服多了。”

    秦逸可无奈一叹:“恋爱中的女人,傻得可爱。”

    话分两头。

    梁成誉护送白宁出了盛国,一路车马奔波,走了一个月,过边境,到达西末。原来风堂竟在西末,难怪于盛国查不到半点儿蛛丝马迹,当真是狡兔三窟。可惜知道了又如何?没有攻下西末之前,如何动得了风堂?

    边境战火刚刚平息,白骨满道,景物凄然荒败。再行了一程,白宁即令梁成誉折返。

    梁成誉却不依:“教主说了,让我护送到风堂,还没到呢,怎么就让我回去了?”

    “教主还说,让你一切都听我的。”白宁道,“你到这里就可以了。”说着领着车队行远。

    马车里装的是生丝,一路上白宁不让梁成誉靠近运货马车。西末是富国,丝绸尤贵。邢飞把中州的生丝弄到西末加工成绸缎,价格就翻了好几倍。

    梁成誉想着要是自己也有这生意头脑,就不需要弄个铤而走险的杀手身份赚外快了,直接扮作商人,既能掩人耳目还能为自个儿捞一笔。粗心的他没有发现,生丝轻,可这些车经过的地方,车辙印尤重。

    梁成誉远远望着车队,呸了一声:“让我走就走,打发要饭的呢。正好来了西末,我才不走呢,找我的赵原去!”

    打听到柴崇的住处后,梁成誉昂首阔步、满面春风,前往西末南州。

    南州,柴府。

    柴冉自盛国回来,终日茶饭不思,大夫说是犯了相思病。

    柴崇对这个宝贝儿疼爱有加,传意若有人能治好爱女之病,赏金千两。一千两金对普通百姓来说,可以支付一辈子的花销,对柴崇来说,只是冰山一角。

    西末地处西方,国内多门阀士族势力。独立以来,氏族发展形成“北神鸦,南富柴”的格局,“南富柴”,说的就是柴氏一族。

    如今东疆民不聊生,更别谈做买卖。柴崇赋闲在家,一日,听闻女儿又不思饮食,便到房中伴其闲谈。家丁来报,说有位姓赵的年轻公子求见,柴冉闻言欣喜,手忙脚乱地梳妆打扮。柴崇当即明白,这病的源头,在他。

    大厅。

    柴崇吩咐家丁奉茶,赵原低头品饮。

    “赵公子!”柴冉站在门口,阳光中,她的面容有些苍白,却打扮精致,坐到柴崇身旁的空椅,与赵原相视一笑。

    “听闻公子府中遭遇巨变,柴某实感痛心。”柴崇热忱待客,“若公子无去处,可在柴府住下,不必拘礼。”

    柴冉欣然道:“是啊,赵公子,不用跟我们客气的。”

    赵原拱手道谢:“多谢老爷和小姐美意,赵原此来,并非为此。”

    柴崇微感诧异,听赵原道:“在商言商,我想和柴老爷谈一笔生意。”

    柴崇端茶慢饮,余光偷偷打量赵原,见他气度不凡,丝毫没有家道中落的落魄,遂多了一分好奇:“不瞒公子,柴家主营丝绸,然而纷乱的时局下,百姓连温饱都难,更无心穿着。柴家生意一落千丈,亏损巨大。”

    赵原却道:“乱世不宜经营丝绸。”

    柴崇道:“那赵公子以为,宜经营什么?”

    “铜铁。”

第73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南州,地处西末腹地,受战祸影响较小。街道上,大部分的丝绸铺都是柴家的产业。明媚的阳关照进铺面,各色丝绸商品看上去更加鲜艳。

    柴冉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正在教赵原辨识丝织物:“赵公子,我先给你讲讲咱们平时常说的‘绫罗绸缎’怎么区分吧?”

    “好。”赵原道。

    柴冉从货架上取出一匹,说道:“斜纹质地,斜纹花,成为‘绫’。”接着换了一匹让赵原瞧:“这是罗,采用绞经,有透孔。”再换,再说道:“‘绸’,质地致密而没有特殊纹路,而这个,你摸一下,手感平滑,中厚且表面光亮,此乃‘缎’……”

    “赵原!”

    一声呼唤打断了平和时光,瞧去,一个人影从铺子外窜进来:“哈哈哈!总算找到你了!”冲上来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熊得不透一丝缝隙。

    赵原被梁成誉抱得紧紧的,愣了一会儿,推开:“梁成誉?”

    “你怎么不喊我哥呢,许久不见,竟这么生分,真叫人伤心!”梁成誉有些失落。

    “哥。”赵原改口,“你怎么到南州来了?”

    “特地来寻你呢。”看到柴冉,梁成誉笑得灿烂无比,“柴姑娘,别来无恙。”故人依旧,仿佛一下回到从前的时光。

    柴冉客气地回了一句“公子别来无恙。”

    “柴姑娘不好意思,我和赵原久别重逢,借他一用。”说着把赵原拉走,很快就从柴冉眼下消失了。

    柴冉没好气地把缎匹扔回原处:“真是的,他怎么阴魂不散,跟牛皮糖一样。”事实上,形容梁成誉为“牛皮糖”的,不止柴冉一个,秦逸可也曾说过。

    走在南州街道,梁成誉一个劲儿地碎碎念,埋怨赵原:“一别半年,也没个音信,你还当我是大哥不?我说,你是不是当我是死的?”

    “你行踪不定,我想带信也没处带。”他说话清淡,不如梁成誉一般激动。

    “对了,这大半年你是怎么过的?”梁成誉瞧赵原,忽觉他身上少了些文弱气质,面容更显坚毅俊朗,想必是流离失所,吃了不少苦吧。

    “你看到了,跟柴老爷学做生意。”赵原顺口问到,“你呢?”

    “别提了。”梁成誉看到旁边有个小酒铺,钻了进去,一屁股坐下,吩咐小二拿酒,边喝酒边和赵原聊,“和你分开后,我没钱买酒,想偷点什么宝贝拿出去卖,谁知道被宝贝主人逮住了。后来蒙一大户人家相救,就在那里干活。”虽不想骗他,但也不能说得太彻底,且用“大户人家”代替魔教吧。

    赵原耐心听他讲完,道:“总算有个归处,你就好好呆着呗。”

    “那哪能叫归处!”梁成誉急了,“我跟你说,我那个老板就是个变态!我在他手下没死也只剩半条命了。而且,你知不知道他看上谁了?”一时口快,梁成誉差点告诉他,邢飞看上了秦逸可。话哽在喉咙收住,他想:这个不能说,要是赵原因此去找邢飞麻烦,岂不是小绵羊入虎口?

    “看上谁了?”赵原端茶饮,追问了一句。

    “看上……”梁成誉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道,“看上我了呀!”

    噗——一口茶从赵原口中喷出,正正喷到对坐的梁成誉脸上。

    梁成誉:“……”脸上还在滴水,很沉着一张脸瞪着赵原。

    “对不起。”赵原没忍住笑,起身拿手替他擦。

    “哎呀一边儿去。”梁成誉推开他,自己三两下用衣服把水擦干,道,“你要不要这么大反应?”

    赵原坐回来,问到:“你老板,是男的吧?”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梁成誉赶忙解释,“我是说他盯上我啦!他整天都盯着我,看我有没有犯错,逮着机会好罚我!”

    “谁会那么无聊?”

    “他就有那么无聊!”

    “你好像很讨厌他?”

    “那当然。”梁成誉道,“他那个人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从来不听别人说话,不采纳别人的意见。”

    “这个别人是指你吗?”

    梁成誉想了想:“嗯,也包括我在内。”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梁成誉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觉得他肯定又想歪了,一定得纠正,“你不要认为是我说话直,容易得罪人,他才不听我的意见。我跟他相处不来,不是我的问题好吧?是因为他太骄傲!”

    赵原冷冷瞅了他一眼:“我可没说你怎么。”

    “你没说但你就这么想的。”

    赵原只好不说话了。

    梁成誉见他不说了,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承认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既然不开心,那你干嘛不走?”

    “因为……”梁成誉不知如何说,随口道,“因为我怕变态老板追杀我!”

    赵原移开目光,喝了一口酒。

    梁成誉见他不再饮茶,跟他碰了一杯,一碗酒下肚,他转向窗外,面迎灼眼的日光,自语道:“无论到哪里,我都是一颗棋子,讨好了操棋者,却失了自己。”

    梁成誉的寥寞神情,赵原全都看在眼里。气氛变得有些低落,赵原安慰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明白了目标,才能做到心无旁骛,不需讨好别人,也不需证明自己。”

    这句发问倒把梁成誉难倒了。他有什么目标呢?打小开始,行事作风都得听从义父的指示,义父的目标就是他的目标。可是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能按自己的喜好生活。这样的小小愿望,却是奢求。

    他发觉自己喜欢与赵原呆在一起,竟是因为从他身上,能感受到一份从未有过的尊重。平平等等,相互理解。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现在的赵原,不似以前灿烂明朗,却有一番冷静成熟:“赵原,我觉得,你变了。”

    “好啦,别沮丧了!”赵原一扫深沉模样,坦然一笑,道,“在我眼中,我哥是最快乐的人。”

    梁成誉心中感动,豪气上来,唤小二又拿了十坛好酒,对赵原道:“陪哥把这些酒都干了!”

    “好!”赵原也爽快道,“就舍命奉陪!”

    “还舍命?喝点酒能要你命?”

    窗前银杏随风旋舞,酒气飘香,久违的亲昵松快,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人在江湖,壮志难酬,半生潦倒不知何处是归途,有事候,真的需要一二知己作伴。

    从白天喝到黑夜,八九坛子酒喝得精光。酒铺里只剩下他俩,也不在桌前,就相拥着坐在角落。

    小二倚着柜台巴巴望着,没有埋怨他们耽误收工,也没有因为做他们的生意有多开心,因为他就是一个打工少年郎。他们酒铺还做旅舍生意,今晚轮到他值工。

    大部分酒其实是梁成誉喝的,但从酒醉的程度看,倒像是赵原喝得更多。

    “我喝不了了!”赵原推开梁成誉送到他嘴边的酒碗。

    “再喝一点!”灌下一碗,又倒一碗,梁成誉拿手撑着赵原的头,不停地灌。

    “哎呀!”赵原火了,“弄得我满身都是!走开!离……我远点!”撑开距离,说话含糊不清。

    梁成誉兀自倒酒:“不喝我喝。”

    “我要洗澡!”赵原忽然道。

    “洗什么澡?”梁成誉皱眉道,“拿酒洗澡吗?你昏头了吧!”

    赵原踉跄地来到小二身边,问:“小二哥,请问哪里可以洗澡?”

    “出门左拐就有一间澡堂。”小二客气说道,“对了,你们要不要订房间?我好登记。”

    “房间?房间有衣服吗?”答非所问,赵原把自己的衣服牵给小二看,指着梁成誉说道,“你瞧,他把我衣服弄脏了。”

    小二尴尬地点了点头:“衣服,有的。”

第74章 天下无不散筵席

    重泉教地堂,锦萝邀秦逸可到房中吃晚餐,桌上已摆好许多好菜:糖醋排骨、八宝鸭、佛手卷……

    “这些都是晓晓做的吗?”秦逸可赞道,“看上去真好吃。”

    “是的。”锦萝点点头。很快,菜上齐,三个女子一同吃了起来。

    “阿飞说这些都是你爱吃的。”锦萝给秦逸可夹菜,“我还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

    秦逸可不答,吃完饭,晓晓收拾,锦萝道:“逸可,陪我散散步吧。”

    地堂的竹林很幽静,月的光辉洒在林间,映照着两个女子的艳丽面庞。

    锦萝道:“逸可,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阿飞吗?”

    没想到锦萝会问这样的问题,秦逸可停下脚步,道:“我不会喜欢他的。”

    “为什么?他对你是真的好。”

    “锦萝姐,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秦逸可道,“你知道江湖上的人都怎么说他吗?”

    锦萝自然知道,什么残暴不仁,弑杀成姓,可她却问:“这些日子你与他相处,真的觉得他是那样吗?”

    秦逸可一时无言。

    “你们都只说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不问问八大宗门,对我们做了些什么?”说到此处,锦萝的声音有些颤抖,“阿飞他不是无情之人,相反,他很重感情。”

    秦逸可不以为然,道:“你是她侄女儿,自然帮她说话。”

    “若非他看重你,我又何须向你解释?”锦萝道,“我不过想让你清楚,八大宗门并非你想象的光彩。”

    锦萝和她的立场不同,秦逸可不想争辩。

    “北舟国灭,盛国士兵闯进皇宫,在阿飞眼前杀了他的父母。”回忆起痛苦往事,锦萝压抑着内心的惊涛巨浪,尽量使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嘶哑,“原本身为奴隶的盛国人,早对我们充满了怨恨,趁机报复,我们在盛国根本生存不下去,只得逃到圣域。可好景不长,重阳之夜,八大宗门闯进圣域,见人就杀,手下不留一个活口。阿飞得蔺老将军拼死相护,才保全姓命,可他目睹了一族人的惨死!”

    那时,锦萝父为亲王,母为西末公主。北舟国破后,父母双双牺牲,她被护卫送到娘国,躲过一劫。可邢飞,当时只是一个七岁孩童。

    秦逸可沉默,这段历史,她一字也未听师父提起过,尚不能相信师父会做出这等残忍之事,眼见锦萝泪流满面,却又忍不住把锦萝拥入怀中。

    锦萝哭过之后,心情平复了许多,从秦逸可怀中离开少许,抬眼望月:“阿飞跟我说,那天晚上是凸月,月亮很亮,比今日的还亮,照得月泉一池血水鲜艳无比。你平时也看到,阿飞喜欢穿红色的衣服,那是喜庆的颜色,可只有我们知道,那样的颜色,意味着尸体如山,血光漫天。他就是要提醒自己,时刻不忘族人所受灾难,誓要护他们平安,就如曾经,他们拼死保护他那样。”

    锦萝轻轻伏在秦逸可耳畔说道:“每到重阳节,阿飞都会戴面具,他不愿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逸可,我希望你能给他一些温暖,令他打开心结。”

    秦逸可低头不语。身世可怜,就能抵消所犯罪孽吗?她曾经也信奉“冤冤相报何时了”这般的劝说语,可当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才知并不容易释怀。她终归是陷入了仇恨的深渊无法自拔。

    冷月浮动,竹枝在风中轻微摇晃,纷乱的思绪影影重重。

    南州。

    前话说到,酒铺中梁成誉和赵原喝酒,赵原忽然要洗澡,梁成誉只得自个儿独自喝。天昏地暗地也不知喝了多久,小二提醒道:“客官,跟你一同的那位公子去洗澡已经去了一个时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么久了!”梁成誉惊起,“麻烦带我去找找他,我不认路。”

    小二把梁成誉领到澡堂铺子:“这条街就这一个澡铺,您进去找找吧,我还得回去守店。”

    “好。”梁成誉掀开门帘进到铺子里。一问掌柜的,的确来过一个和他描述差不多的年轻公子。

    往后走进澡堂,这是一方共用的池子。梁成誉一眼就看到赵原在池子边上呼呼大睡,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衣服也没脱,全打湿了,旁边围着几个人在议论:“这人是喝醉了吗?睡了很久了?”“睡着了还是晕倒了?”“不如解开衣服查看一下,可能伤着哪儿了?”说着,几个光遛遛的男人就要去解赵原的衣服。

    “喂!”梁成誉咕咚一声跳进池子,一把推开他们,“干什么!滚开!”

    酒气熏天,那些人不想招惹醉鬼,气闷地啐了一句:“又来一个!”见他在池子里捞人,又是拖又是拽,好费力气才把人拖上岸。

    梁成誉自是酒量好,不知别人口中所谓的醉酒是何情状,今个儿总算见识了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是背也要滑,拖也不动,只好抱走。

    回到酒铺,进了房间,小二给了两套干衣服。梁成誉其实也醉了,只是自个儿觉得没醉,稀里糊涂把衣服给自己和赵原换了,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清晨,阳光温柔拂过眼皮,梁成誉醒来,感到手臂一阵麻,侧头看,赵原的头正好枕在他的手臂上,睡得像一只恬静的猫。

    梁成誉不忍叫醒他,任他继续枕着。

    一片银杏叶从窗外飘零进来,轻轻落到梁成誉的脸上。他望向窗外,看叶子们随风飘向远方,心里盘算,等魔教的事情结束,他就去向义父请恩,准他辞隐。

    那时他再到南州来,跟赵原学做生意,积攒点钱,成个家。然后,等他和赵原都有了各自的孩子,如果是两个男孩,就再拜个把子,若是一男一女,就结个亲。想着,幸福的弯弯笑意扬在唇角。

    “哎呀。”

    手臂上的人动了,嗔道:“全身跟散架似的。”顶着朦胧睡眼、蓬乱头发坐起,赵原看了看天:“什么时辰了?”

    “该吃午饭了。”梁成誉嘻嘻一笑:午饭又有着落了。

    二人来到前厅,小二换了个人:“二位昨晚睡得可好。”

    “好。”赵原打了个哈欠,坐下道,“麻烦小二哥给我们准备点吃的。”

    “好咧!”

    不一会儿,一桌好菜上齐,都是些实惠品类,还有两碗瘦肉粥。酒劲刚消,粥最合适了。

    赵原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梁成誉瞧着他的模样,总觉得自己害得人家背景离乡,想要好好补偿,把自己碗里的肉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来,你多吃点,那么瘦!”

    赵原停下,看着梁成誉给自己夹肉。

    “怎么不吃了?快吃吧。”梁成誉喝了一口没肉的粥。

    “哥。”赵原放下碗筷,看着他吃,许久才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我,还会对我好吗?”

    “说什么傻话呢!”梁成誉边吃边道,“你就是你,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赵原展颜一笑,梁成誉依稀又看到了从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

    吃完饭,赵原结了账,梁成誉道:“我要回盛国了,否则又要挨罚了。”

    “好。”赵原把剩下的银钱放到梁成誉手中,“这些钱你拿着买酒。”

    “就你关心我!”一个深情熊抱。

    天下无有不散筵席,此番离别,不知相聚何期。临行相拥,不因银子,只是不舍。

第75章 是你变了还是我

    时光飞逝,梁成誉从西末回来,给秦逸可带了些当地特产。

    “你看我对你好吧,去哪儿都想着你。”梁成誉在秦逸可房中,自个儿斟茶倒水,搬椅子坐。

    “那多谢你啦。”秦逸可摆弄着这些特产,有小吃,也有小摆件,“呆会儿我给锦萝也拿些去。”

    梁成誉道:“你同锦萝关系还挺好。”

    秦逸可道:“是啊,除了你,就只有锦萝和我说话了。”

    “不是有邢飞吗?”梁成誉心中不是个滋味,特别是在见过赵原之后,更看不惯邢飞同秦逸可眉来眼去。

    “别跟我提她。”秦逸可没好气地道。

    “对!不要被他迷惑。”梁成誉道,“他是锦萝叔父,论年纪,都能做你爹了。而且,我见过他的模样,啧啧,真是不好说,我就没见过比他更丑的,不戴面具都没办法见人了……”

    秦逸可白了梁成誉一眼,知道他一说起来就没完,打断道:“行了,说完快走吧,省得被他发现,误会咱俩。”

    “怕什么!虽然他警告过我不要经常来找你,不过我是看到他不在才来的。”梁成誉道,“跟你说,我见到赵原了!”

    乍听到这个名字,恍如隔世,秦逸可关切问到:“赵原,他还好吗?”

    “他很好,不用担心。”趁邢飞不在,梁成誉打算好好跟她聊聊,“弟妹我问你,你知道锦萝以前的家吗?她是普通百姓,还是官宦人家?”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嘛。”

    “皇室。”秦逸可道,“锦萝是皇室,我曾听到晓晓喊她郡主。”

    “郡主!”梁成誉突然起身,即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北舟皇族姓穆,皇后姓邢,邢飞掩饰身份跟母姓,这说得通。只因“邢”是北舟的大姓氏,他竟然忽略了这点。锦萝是郡主,那邢飞就是皇子!难怪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几乎齐聚了所有北舟人。

    梁成誉本想趁邢飞不在地堂,回一趟皇宫,谁知第二天邢飞就回来了,此事便暂且搁下。

    这日,天阴沉沉的,黑云的黛青色于天际渐次晕染,很快弥漫了整个天空。锦萝出地堂买日用品,秦逸可又缠上她,要一同出来。

    镇上,两个女子并行于街道。

    “逸可,这块玉佩好看吗?”来到饰品铺前,锦萝拿起一块润玉翻看,“你说,这块玉配陈远宁如何?他会喜欢吗?”

    “你买的他肯定喜欢。”秦逸可笑道,“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这块美玉,和陈盟主,自是相衬。”

    听她这么说,锦萝心里高兴,买下玉佩放入荷包,又挑选起发簪来:“逸可,你头上的蝴蝶发簪旧了,要不挑一个新的,我买给你。”

    未及秦逸可回话,一妇女从街头窜出,大喊:“抓小偷!大家帮忙抓小偷!”秦逸可一个箭步去追那妇女,锦萝赶忙放下手中发簪,跟了过去。

    秦逸可追了一路,转到一条僻静小巷,不见了妇女踪影。她疾步寻到巷尾,忽而迎上一阵浓香的烟雾,顿感眩晕……

    脑袋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秦逸可醒转,发现身处于一个木头牢房,牢房坐落于室外,周围是青山,牢门前站着两个守卫。

    “你们抓我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们!快放了我!”

    守卫吼道:“安静点!”

    重泉教地堂。

    邢飞把一只蝴蝶发簪捏得粉碎。

    “教主。”蔺陌岑忧心忡忡,“你真的要一个人赴约吗?”

    一早收到火蝎派的请函,附有秦逸可的发簪。邢飞道:“火蝎派以逸可要挟,若我不去,或者不是一个人去,她就会有危险。”

    蔺陌岑皱眉,神情焦虑:“他们没有见过教主,就让属下替你去。”

    邢飞走到蔺陌岑身边,双手按于他宽阔的肩膀:“你知道,在我心里,你们的安危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教主……”

    “不用说了。”邢飞背过身,“你去查一查火蝎派的底细,还有,近来和哪些势力来往。”

    火蝎派在江州以南的豫宁郡。传闻其掌门软弱怕事,若无人撑腰,又岂敢招惹江湖人皆忌惮的魔教?这背后有什么阴谋?不亲自去一趟不会知道。

    豫宁,火蝎派。

    秦逸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人是林司尘,熟悉的是飘潇的青衣,青衣上有一团雪白,那是飞鹤的绣纹。

    “师妹,委屈你了。”林司尘站在牢门外,冷言相看。

    “大师兄,你为什么要抓我?”秦逸可的双手和双脚被绳子绑住,站不起身,坐在牢房最里面,表情复杂而疑惑。

    “我不会伤害你。”林司尘安抚道,“我让火蝎派掌门给魔教送了话,只要魔头肯一个人来赴约,就放了你。”

    秦逸可紧紧抿着嘴唇,竟觉面前的林司尘有些陌生。为师父报仇心切固然情有可原,可他大可与她商量。拿她做人质,毫不顾忌她的感受,有当她是师妹看待么!

    林司尘把她的怒意瞧在眼底,道:“师妹,魔教妖人杀我师,你在魔教呆了这么久,为什么不给师父报仇,是不是舍不得下手了?”

    秦逸可怒道:“师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火蝎派在江湖上臭名昭著,你怎么同他们来往?”

    “只要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朋友!”林司尘红着眼,音调提高了几分,听得出,他对邢飞的恨意深入骨髓——那个魔头害得他一无所有,失了秦逸可的信赖,失了剑宗昔日的辉煌。

    “他不会来的。”秦逸可冷冷说道。

    “知道就好!”林司尘道,“我就是要让你看清楚那个人的真面目,身为魔教之主,岂会为了一个女人,葬送自己的命?你不要再痴心妄想!”

    “你什么意思?”秦逸可隐隐感觉,他似乎知道了什么、误会了什么。

    “你以为我傻吗?”林司尘咬牙切齿,双手抓住牢房的木栏,想要离牢中女人更近一点,“你和那魔头做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秦逸可,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此话一出,她身子一僵,愣了半晌,只凝望着他。大半年不见,他们之间似有了解不开的隔阂。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午后,下起了大雨,哗哗啦啦,牢房外的地面都是流水。这是一座独立的牢房,空间不大,虽为室外,但牢顶有攒檐,能遮雨。

    林司尘走后,秦逸可抱着双膝坐在牢里。他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不去,“水性杨花”出于他之口,像无形利剑,刺入她的心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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