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节白云村
C城下辖有一镇子名大洼,大洼下辖一村子号白云。正如白云的缥缈和虚幻,白云村在C城人民认知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白云村坐落在海拔1100米高山上,阴雨天气远远望去,整个村庄笼罩在云雾缭绕之中,白云村实至名归。
白云村有一百多户人家,据老辈人口口相传,想当年祖先为了躲避战乱,一路长途跋涉,筚路蓝缕在这里落脚扎根,子孙后代繁衍生息有几百年历史。到如今村里祠堂供奉历代族长,大致推算白云村距今至少有二百年历史。
白云村至少二百年历史充分证明,当时祖先选择何等有先见之明。不管外界风云如何变幻,白云村先祖很长时间里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生活必需品大多都能自给自足。就像桃花源记中描述的,桃花源里鸡犬相闻,纤陌纵横,不知秦汉,没有战乱伤痛,人们衣食无忧。
白云村几百年历史中为何能独善其身?正是因为地理环境。封闭的环境,外面的人很难进去,里面的人也很难出来。从白云村到大洼镇,要攀爬有的路段近乎90度垂直的山,还要走崎岖坎坷草木丛生的山路。来回一趟要一整天时间。
改革开放之后,有不少年轻人走出大山,去外面世界闯荡。留在村里的多是老幼妇孺。而阿憨从没动摇过留守的心,村里人从没对这个不去外面世界走一遭的年轻人有什么不可理解之处。阿憨人太老实,太厚道,去外面难免会被人欺负,还不如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渴不着饿不着,挺好。这是村里人的共识。
但有一点不尽如人意,阿憨26岁大龄剩男,窝在白云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娶一房媳妇难。阿憨对月老手里红线另一端在哪系着心存茫然。但这也不是着急的事,问题是你急也没用。
阿憨每回祭祀父母,因为不能给父母一个交代而心存愧疚。父母临走时候,他的终身大事没有着落,是二老心结所在。一想起这些阿憨心里全是泪。
阿憨和阿华是邻居,阿华过完年跟着阿发哥去打工。阿华上面有个哥哥,头两年去外省作了上门女婿。阿华妈心里120个不愿意,养儿防老,到头来为他人作了嫁衣裳,含辛茹苦养大个儿子,别人家父母半道捡个便宜儿子,哪说理去。不管咋说,儿子娶上媳妇了。看看阿憨,活生生的例子,光棍一条,到现在媳妇没影。两相比较,阿华妈心里释然不少。
现在正是盛夏,篱笆爬满蔷薇花,粉艳艳开的正旺。阿憨端着一碗莜面条,坐在当院一边看天看地,看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鸡鸭鹅,一边吃面条。
明天要起早去镇里卖鸡蛋,填些日用品。吃过饭,阿憨早早上床睡觉。
第二节女婴
第二天破晓,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引吭高歌声中,阿憨约上阿发嫂,两个人踏上下山的路。山路十八弯,错。这里的山路,你站在山顶往下望,悬崖峭壁视觉冲击,会让你眩晕,脚底发飘。对于白云村原著民来说,这条山路陪伴他们成长,他们对这条山路充满敬畏,而不是恐惧。
阿憨背着大筐装着二十斤鸡蛋,还有四十双鞋垫。鞋垫是阿发嫂和婆婆赶制的,用布一层层打上浆子,一圈圈压上针脚,有的还绣上花草图案。鞋垫养脚透气还耐穿。
阿憨中等个头,身材适中,肤色有些偏黑。当他和别人交流的时候,眉眼总是挤在一起,最大诚意向别人传达他的善意。
阿发嫂本名叫阿珍,是个大骨架女人,她的身材可以用魁梧形容,和她方脸盘相衬的是她响亮嗓门和爽朗笑声。
下山路段陡峭之处架着滕悌,藤条柔软而有韧性。藤条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藤条的柔韧性导致人踩在这样梯子上会摇摆不定。
两个人专注而谨慎,此刻状态会让人深刻理解一步一个脚印这句话含义。
攀附在动态滕悌上,精神必须高度集中,仰望是蓝天白云,俯瞰是峭壁深渊。可是你只能俯瞰,因为要时刻关注脚下,所以必须正视深渊。这是对心理和体能双重考验。
两人一路无语,爱笑爱笑的阿珍难得保持缄默几个小时。下到山脚,还有一段漫坡,拐上公路,搭顺风车到镇中心。
又热,又累,又紧张。脚丫踩到平地,两人就像洗了桑拿浴,已是汗如雨下。褂子脱下来能拧出一斤水。
阿珍长吁一口气,好似这口气下山一路就吊在嗓子眼上,若是半道吐出去,她就会来个垂直自由落体动作。
阿憨卸下背上的筐,拿出两个军用水壶,递给阿发嫂一个。壶里是温热的羊奶。一阵山风吹来,惬意而清爽。
阿憨手里攥着壶,视线看向漫坡方向。刚才随着山风一块吹来的,似乎有婴儿的哭声。怎么可能,又没有唐僧从这里经过,红孩儿费那劲变个婴儿演哪出戏。他被自己脑补情节逗笑了,嘿嘿笑出声。
刚才还扯着衣襟扇风的阿珍一抬手拍在他肩膀上,正拍在背筐勒出两道红印上。这一掌让阿发直接跳起来,本来深山老林的,隐约婴儿哭声够诡异,阿珍再突袭一掌。
哭声还在继续,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确认哭声正是来自漫坡方向。
阿憨拔腿冲过去,一片灌木丛托着一个碎花布袋。亏得灌木丛勾住布袋,袋子才没掉下去。布袋里哭声近在咫尺。阿憨走过去,小心翼翼拨开枝条,夏天衣衫薄,枝条划在皮肤上,即便阿憨皮糙肉厚,肌肤上还是感觉到痛感。
婴孩似乎知道有人过来,哭声大了几分。随着阿憨的动作,枝条跟着晃动,布袋以倾斜角度挂在枝条上也在颤动。阿憨心里着急,怕一个不小心布袋摔下去。
阿珍气喘吁吁赶过来,气还没喘匀,做场外指挥。“托住袋子,里面是个婴孩,别闪腰。”她伸出手做出托抱示范动作。阿憨没看她,相比闪腰,她的大嗓门更有杀伤力。
他托住袋子,里面一床小被,小被里裹着一个婴孩,婴孩闭着眼。被阿憨托在手里同时,迅速转头,小嘴巴一张一合。真是个小饿狼,刚摆脱困境,迫不及待想吃到嘴。
阿珍看此刻阿憨表情,活脱脱一位刚从产房抱孩子出来慈父。阿憨把孩子交到她手里,一条带子把被子绑地挺紧,没了束缚,蹬胳膊踢腿,孩子精准的找到目标。
“是个女孩,”阿珍说,阿憨没吱声。阿珍一抬眼,看到阿憨直眉楞眼视线所及之处,虽然已是两个孩子妈妈,眼神也太直白了,阿珍心里腹黑。装作不经意样子侧转身子。
婴孩一旦找到饭碗,牙床用力咬住,下死劲吸一口。这时阿发嫂一转身,**偏离位置,女婴估计是头一次喝奶,力道没控制好,被实实在在呛了一口。
阿珍赶紧托住婴孩头,让她立着帮她顺奶,被呛了一口,女婴竟然没啥反应,不哭不闹。闭着眼脑袋瓜转来转去,执着地寻找饭碗,吃饭吃顿饱饭是头等要务。
阿憨在旁边手伸出去缩回来,他想帮忙,但让女婴吃饱饭的忙他是有心无力。其实阿发嫂刚才真是误会他了,他心里比白莲花还白,只是单纯地想要见证孩子能美美地吃顿饱饭而已。他真的没有其它遐思,尽管他是26岁处男。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女婴大难不死事件上。阿珍貌似不经意侧身,他后知后觉也讪讪背过身去。
女婴咕咚咕咚吞咽声听在阿憨耳朵里,声音是如此美妙,直到她打了个嗝。“小狼崽一样,”阿珍又把她抱起来顺奶,奶水顺着她嘴角漾出来。小家伙竟然睡着了,太淡定了,她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吗?阿憨和阿发嫂相视而笑,紧绷神经放松下来。
这孩子是从公路抛下来的。还好被灌木丛托住,还好被抛下来正面朝上落在枝条上,还好在这人迹罕至山林有他们恰好经过。
折腾到现在临近中午,阿珍把孩子放进背篓,“咱们带她上路吧,”阿憨答应一声,转身往回走,“对了,鸡蛋还在那边。”阿珍停在原地等他。阿憨走了几步停下来,“嫂子咱们不是赶路吗?”“咱们去镇里你卖东西,我把孩子送派出所。”
“不,”阿憨抢上来把背篓换到自己肩上,“我要带秦月回家。”“啊?”阿珍嘴巴张得能塞进熟鸡蛋,她没听错吧?一个没娶媳妇大小伙子,要抚养这个弃婴,一个来路不明,不知底细弃婴。这一上午经历让她一时半会难以消化。
她发愣功夫,阿憨已经往回走了。“哎,阿憨,”她追上去,挡在他面前,直视阿憨双眼,一字一句神色郑重,“阿憨,听嫂子说几句话,”阿憨看着她神色平静,“阿憨,第一,你没娶亲,单身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第二,你托个油瓶,以后想娶媳妇会更困难。第三,这个孩子父母是谁?家在哪里?为什么刚一出生就被抛弃?这些咱们都不清楚。第四,”阿珍没再说第四是什么,万一心肝肺有毛病,但她没说。
“嫂子,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还是要带阿月回家。”他二十六年岁月中,像此刻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表达自己意愿时候屈指可数。从他双手触碰到这个婴孩那刻起,他们父女两缘分上天已经注定。他会是她的依靠,会是那个她可以全心全意依赖的父亲。
话已至此,阿珍亦不好在多言。“阿月这嫂子会帮你。”她豪爽地一挥手,拍在阿憨肩上,“嫂子,你轻点,吓着阿月。”“阿憨哪,阿月还没叫爸爸呢,你就护上犊子啦。”她打趣道,紧接着一串豪爽笑声,急得阿憨直拿眼瞪她。他越这副神情,阿珍越想逗他,好不容易把笑憋回肚里,都憋岔气了。
鸡蛋筐留在山下,鞋垫铺在被子下面,阿月沉沉睡去,被阿爸扛在肩上,踏上回家的路,她的人生从这里起步。
第三章
第一节阿华妈的烦恼
快过年了,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都说忙年,家家户户杀猪宰鸡,晾制腊肉,打年糕,糊灯笼,大人孩子添置新衣,越忙活越有过年感觉。
阿诚孩子头带着一帮小弟,把整挂小鞭拆散,单个放,满村里劈啪劈啪鞭炮声更增添了年味。有的时候,这帮淘小子溜回家取炮仗,会无功而返,放炮的地方转移了。由着他们来没够,没等三十鞭炮放完了。
阿憨父女两在院里放花。滴滴金随着甩动,火花四溅,白天视觉效果比照晚上差点。阿月开心地大笑。“阿月,阿憨叔,”孩子们跑过来,像现在男孩子手里有炮仗,会故意把小鞭往她们脚下扔,吓得女孩子尖叫,所以这阶段女孩子会和他们划清界限。
阿诚把小鞭掰断点着里面火药,哧的一声变哧花,阿月开心地笑。阿诚又点着一颗小鞭,往空中扔去,女孩子选择站队,围到阿憨身边。阿月视线追着小鞭轨迹,开心地笑。
阿憨进屋取了两挂小鞭,一把滴滴金分别递给阿诚和阿莺。倒显得他们是来要炮仗的,阿诚不好意思,看阿贵伸手要接,严厉地制止道;“不准要。”“往年阿憨叔都给咱炮仗,”阿贵不解道,手还是缩了回去。“给妹妹留着吧,我们都有呢。”他拍拍兜。
阿憨拎出糖果篮子,小孩子都看向阿诚阿莺,等他两指示,两人各抓两把,引领孩子们呼啸而去。阿月舍不得他们,抓着手朝他们直喊“来来,”这帮孩子,阿憨笑着摇头,可知道顾及小妹妹。以往就差糖果篮子打包。
“婶子,串门去?”阿憨问道,“刚阿强不说他爸回来,我过去坐坐。”阿华妈说道。“阿月,奶奶带着门去?”阿月摇头。“我们明个再去。”
阿华妈拄着拐杖,哒哒哒地出门。她有眼疾,白内障手术术后恢复不好,只能感受到光影。村子她住了几十年,闭着眼哪哪都能摸到。日常生活没有问题。
“他婶子快进屋,”阿珍婆婆热情地迎到门口。“媳妇子不在?”没听到阿珍大嗓门喊她婶子。“阿珍,你婶子来了快去倒茶。”“婶子,”阿珍嗓子眼里憋了一句。阿发手里抓条毛巾边擦头发边从后屋走出来。“婶子我正想过去看你,”“我没事也常过来,娘几个唠嗑,刚听阿强说你回来,阿华咋没回来?”
“厂子过年人手不够,都赶着回家过团圆年,过年值班这几天,一天给三天工资,吃饭免费。”阿华妈捏捏阿发胳膊,摸摸脸,“廋了这孩子,”从阿发身上寻找这一年阿华蛛丝马迹。“婶子放心吧,阿华精着呢,谁吃亏他吃不了亏。”
“这六千是你的,五百是阿憨的。阿华说这一年他阿憨哥受累了,这钱攒着给阿月上学。”挺厚的一沓钱握在手里,阿华妈笑呵呵道:“攒着,明年争取娶阿秀进门。”“阿华我们高攀不起。”阿珍凉凉地来了一句。阿发拿眼瞪她,“婶子,年轻人的事咱还是别操那么多心,他们有自己主张。”
“咋地啦?莫不是我们家阿华做啥错事啦?”阿发呵呵地笑道:“婶子你别多想,是他两没缘分。阿华跟阿秀说了,他不想过早结婚,不想耽误阿秀。”
阿华跟阿秀说这话,阿秀后来又找过他几次。阿华说我想三十结婚,你也等到三十,阿秀说我能等一辈子。阿珍更多的是气表妹执拗和不争气,阿华那样说,就是不想和你好。非一棵树吊死。阿华有什么好,家里一个不中用的妈,屋无片瓦,地无半垄,住在这出不来进不去的地方。长着一张勾小姑娘的脸,有屁用,能当饭吃。她表妹不嫌弃他屈尊跟他好,他是前辈子烧高香了。
阿珍正气呢,可巧阿华妈撞上来,能有好脸好话才怪。你儿子种的因你就得承受这个果。
阿华妈老脸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跟他们道别,回家去。
阿华妈这年过的窝心。大儿子自打做了上门女婿,四年了家没回过,信没捎过,钱更是一分没见着。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当妈的吧贱皮子,儿子不惦记妈,妈可挂念儿子。十个指头不一般齐,可咬哪个都疼。有时候她劝自己,就当没生这个儿子。
在小儿子亲事上,当妈的存了点私心。那个白生了,这个她不想炸翅也飞了。养儿防老。
整个春节,阿华妈在家蹲着,也不串门找老姐妹们唠嗑。阿珍婆婆那张嘴,保不准把一说成十,人吧心眼不坏,就是嘴不好。她把风放的早了,谁知儿子不在自己掌控之内,自己打自己脸。
儿子不认同阿秀,是一大损失之外,关键一点在于她是阿珍姨表妹,对阿珍一家人她感到不好交代。其实按理说年轻人处对象,成更好,不成也正常。问题熟人间总会有些尴尬,阿珍是处处拔尖的性子,阿秀拒绝阿华倒好说。哎,言而总之,总而言之,阿华妈这个年过得憋屈。
村子小,村东头放个屁村西头都能听到。阿憨也听说这事。时常抱阿月过来,给老太太解闷。
第二节阿华的心结
阿华十岁那年,阿爸失手从滕悌摔下去。阿妈每天以泪洗面,哥哥辍学去C城一家汽修铺做学徒。生活的变故让人始料不及。
他十四岁那年春节,哥哥回来了,时隔四年再见哥哥,他有些不敢认了。哥哥不再是那个话很少,喜欢埋在书堆与书为伴的哥哥。头发在头顶竖起一朵鸡冠,还是黄色的鸡冠,带一条亮晶晶的链子,穿着和镇上的潮男似的。
他跳起来张开双臂,哥哥伸手摁住他肩膀,“放假了,”哥哥嘴里叼的烟弹到他手上掉到地上。被烟头烫了一下,他没在意。
阿妈在厨房忙活,乐的找不着北,一会喊“阿华,葱段切两块,”转个身,“油呢,碗里添油,”一会又撵他,“去给你哥倒洗脸水,”“妈呀,我哥一个亲生的,我是抱来的吧?”阿妈拍他一巴掌,“看你阿憨哥在吗?叫他吃饭。”
鸡鸭鱼肉一桌接风宴,阿华忍了几忍,就差把一锅辣子鸡汤扣他哥头上。从踏进家门那刻就没说过一句人话。阿妈伸手摸他脑袋,他偏头躲开,“我的头型弄乱了都。”阿华气不过,跳起来一通乱揉,鸡冠子给揉趴趴了。“你小子找揍,”哥哥冲他扬扬拳头。
哥哥吃得大快朵颐,阿妈笑眯眯的夹菜,笑咪咪地看他吃。阿华往阿妈碗里夹菜,反手菜就挪地方。“我哥碗里堆成山了,”他哥吃得眼皮都不抬。“他是你儿子,又不是客人。”“就你话多,”一块腊肉堵住他的嘴。
他哥拍拍肚皮,扔下一颗炸弹。“妈,我回来就是跟你说一声,年后我去y省,女方家两闺女,找我入赘。”
阿妈手一抖筷子掉地上,阿华那口腊肉囫囵个咽下去,差点没把他噎死。阿妈定定地坐着,这句话让她风中凌乱。“这样啊,入赘是吧?”她慢慢起身,慢慢地挪到桌子前,似乎有一种沉重的力量压得她直不起腰。桌上摆着阿爸遗像,她摩挲着镜面,喃喃道:“老头子,儿子要去入赘。”
她把相框贴在脸上,压抑的哭声低低响起。
哥哥一脸漠然表情彻底激怒阿华,他揪住哥哥后脖领拽他出去。哥俩来到屋后,脸对脸站着,阿华不说话,抡起拳头向他哥脸上招呼。他哥没防备出其不意一拳,鼻腔里涌出温热液体。
月黑风高天上繁星点点,小时候天黑上厕所,他总是缠着哥哥一块去,哥哥一边笑他胆小,一边呵手跺脚等他。那是多久的事,他抬头仰望繁星。那时他也是这样,一边蹲坑,一边仰望繁星。那时的哥哥回不来了。他黯然垂头。
“小子,你还有脸打我,”哥哥揪住他衣领猛地往前一带,反手又狠狠地推搡出去,阿华踉跄几下站住,还好没直接跪了。输人不能输阵。“你出去这几年,没学会好好做人,倒是学会六亲不认。”阿华语带讥讽,“也好过你自以为是的不自觉,”
哥俩这边你来我往交锋,不成想隔墙有耳,阿憨不是有意听墙角。他从阿发家吃晚饭回来,先他哥俩蹲厕所。这一蹲不要紧出不去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哥俩现在拳脚相加,他一出去两人岂不很没面子。我忍,阿憨屏息憋气。
“爹生娘养十九年,你倒好长本事了,到不相干人家认祖归宗。”阿华气势汹汹,“别让我瞧不起你!”“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啊?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谁啊?”他哥挥舞着拳头冲他吼道,“还不是因为你,是你害阿爸摔下滕悌,是你害阿妈哭瞎双眼,是你害我和学校无缘,是你逼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罪魁祸首就是你!”
哥哥的一席话把阿华喊蒙了,阿爸摔下滕悌,我那时还小,“你那时贪玩淘气,脚骨摔裂,阿爸担心你,不等滕悌检修完事,冒险下山。”哥哥说不下去,嘴唇哆嗦手指头戳他额头,“要不是你。阿爸怎么会死。”他顿了顿,“谁都可以戳我脊梁骨,就你不行,你没资格。”他摞下这句话,咣当甩上门进屋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是家里悲剧源头!他脚骨摔裂,阿憨哥照顾他半月,等他回到家,阿爸已经长眠地下。
阿憨在厕所听着受伤小兽般的哀鸣在沉寂夜色里飘荡。
从那之后,贫嘴活泼的阿华消失了。阿华一副和整个世界划清界限架势,三尺之内生人勿近。同学三年,阿秀关注他三年。当然了他越长越帅冰山脸,在女孩眼中就一个字拽,所以关注他的女孩阿秀只是其中一个。但这些和他无关,他用自我放逐方式惩罚自己。
去年春节阿秀去表姐家玩,鼓起勇气对表姐透露她的心思。就阿华家这个状况,阿珍信心满满,拍胸脯跟表妹保证,这事没问题,包她身上。她先和阿华妈通气,有姑娘赶着上门做她家媳妇,而且不带任何附加条件,这年头给儿子说门亲事不扒层皮能把媳妇娶到家吗!白捡个媳妇这是。人家姑娘嘴甜勤快,更重要的是不嫌乎她瞎老婆子。阿华妈欢喜的直念佛。
这些现实问题阿华都懂,阿妈的心思他理解。他说服自己,阿秀除了长的那啥点,其它都挺好。阿妈高兴,她能孝顺阿妈这就行。
阿秀和表姐有些像,女生男像,她还不如阿珍,阿珍比她白。阿华和她一块逛街,路人都会多瞅他两几眼。一般都说郎才女貌,他两莫不是女才郎貌?反差挺大,但绝不是反差萌。阿华努力去接受她,带她去买衣服。阿秀很少穿裙子,阿华一片好心,给她选了当季新款,穿在模特身上特有仙气藕荷色连衣裙。店员拿一套大码让她试穿。
当阿秀从试衣间走出来,站在试衣镜前拎起裙摆旋转着向他展示身姿,阿华差点没当场崩溃,整个一反串好不好。
店员声音抖着说道:“这裙子多适合女士,衬的身材高挑,挺搭脸色。今年最流行,卖断货了,大号的也就是美女这个头能撑起来。”说完,为了掩饰语音里的笑意还咳了两声。
阿华心想,就忽悠吧睁眼说瞎话不带打草稿的,不怕憋笑憋到内伤。
阿秀被小姑娘忽悠的挺受用,踩着舞步站到阿华面前。阿华低眉垂眼,伤不起呀。“咱们在转转吧。”
那次逛街之后,阿华开始躲着阿秀。我两以后要真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是哥们还是夫妻?做兄弟更合适。厘清这个问题,于是阿华毅然选择放弃。
第四章
第一节阿珍家的博弈
阿华打工之后第三个春节回到村里,同行的还有一位细眉细眼细胳膊细腿,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妹子。
阿华家这几天是宾客盈门,村里人前脚后脚走马灯似的到阿华家逛一遭,像阿珍奶婆婆下不了床的除外。
男人们忙着和阿华母子寒暄,女人们热情劲让阿莲有些招架不住。她们会拉起阿莲的手,细细地打量她,“你看这闺女多俊,眉毛细细地,脸多白呀•••”
阿莲头都快垂到胸口了,成为焦点她不习惯,而且是众人评头品足的焦点,她的手脚怎么放都不自在。阿华妈看不到她的窘态,接话道:“这孩子太单细,我告诉阿华得给她好好补补身子。”
阿华留意到这边热情似火,把阿莲烤得脸颊飞起红云。“阿莲去拿花生糖果。”阿华招呼到,“阿华胆肥了,现在就吆五喝六?阿莲咱不去,不给他面子。”阿莲脱身,风摆杨柳般地飘然而去。一众女人们看呆了,对比自己入地三尺铿锵有力的步伐,人和人的脚步差距咋那么大呢?
阿珍听说阿华带女孩回来,一个声音说,就他那条件能找个啥样回来,才不稀罕瞧那个热闹。另一个声音说,就因为不可能找啥象样的才更应该瞧热闹去呀。
赞成去的声音占了上风。阿珍对着镜子拢拢头发换件干净衣服出门,路上又碰上几位同路的。一进屋,看到随风摇曳杨柳般的阿莲,“阿华,你媳妇得拴根腰带绑裤腰上,别风一吹刮跑了。”
阿华听这话脸色有些沉,阿莲刚进村,对一个姑娘家说这话,都当和她阿珍一样脸皮厚的三尺钉都楔不进去。他想恁回去,但转念一想是他负了阿秀,还不行人家表姐逞逞口舌之快。
“阿发哥就放心,十级大风都吹不动你,你是定海神针。”一屋子人都笑了。
阿发在阿华家吃完晚饭回来。阿珍正铺床,拿眼上下打量他,通常情况下这是阿珍找茬的前奏。阿发格外小心,脱了鞋袜外衣钻到被窝里,闭眼假寐。阿珍推他不让他睡,“你说这个阿莲什么来头?”“不知道。”“一个姑娘家夹包跟着男人上门,她爹妈知道吗?”“不知道。”
阿珍来了兴趣,我说有猫腻,女孩是阿华拐回来的。“她父母不知道。”“不知道。”阿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哎,说严重点阿华是拐带人口,对吧。”媳妇还来劲了,“我是说我不知道。”阿发加重口气说道,翻个身和她脸对脸,“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凶什么凶。”
“身子可够单细的,”“嗯。”阿发眯起眼,“不好生养,”“嗯。”“他两能办酒席吗?”“嗯”“你们都在一个厂子?”“嗯”“长得挺俊。”“嗯”“像她这样的女孩多吗?”“嗯”“都挺好看?”“嗯”“你喜欢吗?”“嗯”
哗的一声,处于迷糊状态的阿发瞌睡虫没了,一股凉意席卷全身。阿珍手握水瓢横眉立目站在床边,他的身上和半边床铺都湿了。
阿发跳下床,脱了背心,随手抓件棉袄披身上。“大晚上你折腾啥。”“你个没良心的,我和你过了十年,你出去几年,也学得沾花惹草,”阿珍低头做出俯冲动作,哪跟哪啊,我咋就沾花惹草,被告蒙在鼓里。
哥几个晚上喝了几杯,她说什么他随声附和就是,嗯着嗯着困意上来,后几句他是机械应答。实践证明一味地盲从是错的。
阿发发愣,琢磨这话从何说起。看他不吱声,阿珍认定歪打正着说对了还,愈加怒火中烧,一头撞了过去,阿发倒退几步后背撞到床柱上。“你这婆娘发什么疯?”阿发也来气了,一把推开她。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阿珍一屁股坐到床上,拍着大腿,“我的妈呀,还有天理吗?我伺候瘫痪在床的公公养老送终,我生儿育女,为这个家当牛做马,我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拿起阿发背心,鼻涕眼泪檫了一把,“嫁给你,我没享过一天福,一身衣服过四季,一件衣服穿八年。吃没吃上穿没穿上,现在倒好,我落得个碍眼土气,外面有狐媚子勾你的心。”
阿珍伤心欲绝。阿发出去五六年了,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外面灯红柳绿,俊姑娘俏媳妇的也多,大地方人还会打扮。她家阿发浓眉大眼,在外面闯荡几年,越来越有成熟稳重男人气魄。再加上看到两口子一块出去打工,逢年过节回来的媳妇们,穿着打扮甩她几条街,她每每感到自惭形秽。
近两年她越发无理取闹,其实她心里明镜的,不是信不过阿发,是信不过她自己,对自己的魅力值不抱信心。跟着阿发去,孩子舍不下,不跟着去,又老是疑神疑鬼。
阿发也气得不行,女人都这样吗?随着年龄增长,越发不可理喻。本来两口子聚少离多,他觉得亏欠媳妇,总是想尽量弥补她。花很贵的钱给她买漂亮裙子,她说我一天到晚睁开眼睛忙到黑,老的少的吃喝拉撒,田间地头,炕头灶台,哪有机会穿。是不是看别的女人穿好看,你是嫌弃我穿的难看,可惜让你失望了,我没地穿去。好意到她那里成了别有用意。
不给她买吧,她又说啊挣了一年钱,也不知道打扮媳妇,是不是穿我身上白瞎了,我穿上就不好看对吧。
整天把她的辛苦辛劳她的无私奉献挂在嘴边,只要她一张嘴,阿发条件反射地有种捋账单感觉。之所以阿珍总是拿这些敲打阿发,是因为她把这些看做是两人关系中最大筹码。现在这个筹码让阿发感到厌倦。她把自己的好变成沉重的包袱砸向阿发。
整的阿发没着,你说咋整,咋整他都是错的,这两年,一说回家他都有点犯怵。在他心里还有一点让他隐隐感到不安,随着眼界开阔,阿珍的大嗓门,总是糊着眼屎的脸,乱蓬蓬鸡窝似的头发,越看越觉得碍眼。
回来休假日子,夫妻间亲密举动更像是例行公事。阿发告诫自己,一辈子都要感念阿珍,阿珍为这个家完全失去自我,她把自己全部都给了这个家。即便对阿珍感情上变了味道,但理智不会让他脱离正轨。
阿强起夜,看父母脸色都跟锅底似的,把尿都给吓回去了。阿珍抱起儿子,和两孩子挤着睡。床铺一半干一半湿,阿发悻悻地被角搭身上,一宿没敢翻身。
连着两天阿发保持缄默,大戒不敢,小惩可以有,不给她点颜色她会开染房。还是阿珍主动妥协,两人和好如初。
阿珍婆婆别看嘴不好,处理家务事老道。他两冷战她装不知道,平时咋样还咋样。夫妻吵架床尾吵床头和,别人一掺和容易矛盾升级。
第二节婚事
和这对夫妻十年之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处于热恋期的这对恋人。
阿华和阿莲腻歪的跟连体婴儿似的。阿妈看在眼里,她是老传统,寻思万一有啥意外,让街坊邻居笑话。
和阿华商量能不能提早把婚事办了?阿华征求阿莲意见,阿莲羞涩地点头。日子定在正月十二。
初六过后,镇上集市开张,全村总动员。女同胞在家赶制新被褥,收拾新房,男同胞下山采买婚宴物品。
阿华手里没钱,出去三年,他阿妈攒了一万多块钱。第三年一半工资给阿莲她娘家邮回去,人家姑娘都领回来,孝敬老丈母娘应该的。
阿莲本着一切从简原则,不该花的钱不浪费一分。自己穿的喜服货比三家,挑最便宜的。阿华看不下去,争竞换别的,阿连解释说:“通红的一身,也就结婚穿一天,平时能穿出去吗?买回去就是压箱底留念想。”鞋子是打折的旧款,头花挑的是价位偏高点的。给阿华买了一套品质上乘的西装。
阿华执意给她买一枚金戒指,又被她挡住。“有这个就够了,”她指着手腕上一对银手环,出生妈妈就戴她手腕上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没有,但是弟弟小时候带过银项圈。
给她婆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买了一身。阿莲一番行事,村里人都羡慕阿华妈娶了一房好儿媳妇。
正月十二这天,太阳公公脸红彤彤的从山峰间探出头来。福伯的孙子阿文和阿诚一帮半大小子布置鞭炮,阿诚父亲和阿发等中壮年组成唢呐锣鼓喜轿队列队集合。
阿华兴奋得三点多醒了再没睡着,怕睡过头,叽里咕噜翻身。他阿妈喊,“儿子再睡会,妈给你看着点呢。”闹钟在老太太被窝里捂着呢。老太太半宿没合眼,睁着眼尽管眼前一片漆黑,瞪着房巴思绪翻涌。离老头子过世十多年了,到今天两儿子都娶上媳妇,没用老婆子操心。赶明年抱个大胖孙子,老太太设计五年规划。
六点阿莺和姐妹们开始打扮新娘子,姑娘家可有手巧的,一头秀发盘起来点缀头饰,画上艳丽妆容。阿莲眉眼是那种安静的美,越端详越好看的美。修饰之后,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艳丽的美。
新郎官八点到福伯家接新娘,姑娘们关紧房门,藏好鞋子。阿华塞了一沓红包,说了半筐好话才把新娘接出门。喜乐一路吹吹打打,阿华胸戴大红花,春风得意驴蹄急。他骑驴阿莲坐轿。
阿贵带着伙伴跟着迎亲队伍跑。阿珍等一拨人是接亲婆家队的,早早迎候在大门口,鞭炮齐鸣,鼓乐更响。新娘子下轿,迎进新房。
阿华家近跟前几户院里屋里都支上桌子,怕冷的进屋,不怕冷的在当院。福伯是主持人,他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声音中气十足。阿华和阿莲站一块,男帅女美,天造地设一对。阿珍暗自承认,两人确实般配,对阿华成见烟消云散。
两人交换礼物环节,着实让大家好笑。阿莲掏出来一块石英表,阿华掏啊掏了半天,他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还是阿文伸手拽出他裤兜露出一角物体,一块花手绢。
福伯老人家都看不下去,“阿华糊弄阿莲,一块手绢把阿莲娶到家。我该说你小子能耐呢,。还是•••”一旁的阿莲帮他解围,“是我让他这么做的。”阿华看着福伯,眨巴眨巴眼睛,你看不是我不舍得,是媳妇知道心疼我。
于是村里男孩子们都被妈妈叫到身边,谆谆教诲到,“向你阿华哥学,一块手绢媳妇娶到家,女方若是再带陪嫁过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好。”
流水席办了三十桌,晚上爷们又支了几桌。阿华婚事完美收官。
外出打工的过完十五基本都走了。阿华和阿莲决定留在村里多陪阿妈几日,成了家两人再走,明年要是添了孩子,三两年回不来。
没成想这边刚办完婚事,另一件喜事这么快到了,阿莲怀孕了。计划没有变化快,两人出去打工计划暂时搁置。
第五章
第一节依恋
要说阿华家新媳妇进门,除了阿华妈合不拢嘴,还有一位格外高兴,就是隔壁家的阿月。
阿华带阿莲第一次登门,阿月在床上摆弄玩具。“叔叔,阿爸,叔叔来了。”她下地穿鞋,往厨房跑。阿华把手里袋子放床上,走过去抱起阿月。阿憨听到响动,从厨房出来。
阿月趴在阿华肩上,盯着阿莲看,“我能抱你吗?”阿莲柔声问道,阿月点头,大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看她。娘两坐到床上玩玩具,阿月翻身下床,脚丫踩在鞋上,俯身指指床下,要不是顾忌阿莲刚给她换上的新衣服,她直接爬床下够去。
床下几个篮子,分别装著书玩具娃娃。阿月看着她把东西都倒到床上。娘两这边玩的愉快,哥俩忙着厨房做饭。
阿憨肩膀头胳膊肘膝盖好几处都打着补丁,有的地方补丁摞补丁。阿华看的直摇头,“阿憨哥啥时入的丐帮?”“你咋知道?我端碗要饭没要到你跟前吧?”“阿憨哥现在就给阿月攒嫁妆早点吧?”阿华攀着他肩膀问道。“鸡屁股下不出金蛋,从现在攒钱我还嫌少呢!”
他拍拍阿华的裤兜,“要是在碰上像你小子这种兜比脸干净的,我这老丈人且得攒钱呢。”阿华认认真真上上下下打量他,“三年不见不认识你哥啦?”“阿憨哥,说真的认识你二十年,才发现你嘴皮子挺溜。”“慢慢挖掘吧弟弟。”阿憨拍拍他的脸。
从阿月月科就给她念书,雷打不动每天晚上睡前故事念到现在,是白念的吗!。早教从娃娃抓起,阿憨一以贯之。果然读书使人善辩。
阿憨讲话了,以前读书时书本是他最好催眠剂。现在陪阿月读书,爷俩一块进步,在书海中畅游。父爱的力量啊!
阿华笑道,“阿憨哥,这样吧等我儿子出生,我负责挣钱,儿子交给你,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原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一语成戗。这是后话。
饭菜上桌,阿莲抱阿月落座。阿憨把阿月专属碗筷摆她跟前,阿莲把菜和饭夹到勺里喂阿月,阿月一反常态,放弃一贯自己能做事情自己做原则。张开嘴咬住勺子,坐享其成。
第二口饭递到跟前,阿月仰头抬起手把勺子推到阿莲嘴边。人家小孩子专用碗筷,阿莲看看阿华再看看阿憨,“婶婶吃,”一声婶婶把阿莲叫个大红脸。娘两你一口我一口分享食物。阿月一会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一会对着三人见牙不见眼的笑,一会脚丫子砰砰的叩击桌面。一晚上处于亢奋状态。
第二天一早阿莲夹着一捆线团,线团上别根钩针姗姗而至。“婶婶,”阿月笑着过来抱大腿。“婶婶给你梳好看的小辫,愿意吗?”阿月点头,床底下掏出百宝箱。里面有各色皮筋小花小动物造型头饰。
阿憨曾经尝试过把美丽的头饰妆点在阿月黑亮的头发上。设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无语的。阿憨大手握的住钉耙,抡得起大锤,但摆弄不明白阿月小脑袋瓜。揪起一缕,里出外进把皮筋绑上,在接下一缕效果不是错落有致,是高低起伏。
“阿爸,”阿月喊道,“咋啦,爸爸拽头发疼了是吧?”阿憨责怪自己,“都是阿爸不好笨手笨脚,连给我闺女梳头都梳不明白。”阿月仰起脸,想给阿爸鼓励的笑容。嘶,阿月吸口冷气,她脑袋转动,阿憨手上裂口正好刮住一根头发。阿憨慌不择手,拽下一根头发。
阿月吸了好几口气,从凳子上下来,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一点都不疼。”她拍拍脑袋,顶着半成品过了一天。
以后这些好看的头饰,阿月拿来打扮娃娃。倒也算物尽其用。
阿莲说话柔柔的,手上的动作也是柔柔的,阿月额前碎发拢上去,露出光洁饱满额头,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灵动而慧黠。阿月伸出舌头嘟起嘴巴,冲镜子里的自己扮鬼脸。
按理说,阿月小时候阿珍没少喂她,她们娘两还都是急性子气场相近。阿珍总说,阿月要强性子像我闺女,阿静肉筋筋的劲随谁了不知道。说她孙女不是婆婆不愿意听,反驳道,谁身上掉下的肉随谁。阿珍鼻子里哼道,生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活,随谁,随根。
阿莲虽说和阿月接触时间短,相较于其它婶婶婆婆,阿月更黏阿莲。阿月变身小跟屁虫,一对恋人中间夹带一个瓦数不大的灯泡。
一天爷俩收拾利索裹着被子坐床上念书,阿月突然来一句,“阿爸,叔叔咬婶婶。”她侧头抬手捏住阿憨嘴巴,补充一句,“咬嘴巴。”“叔叔和婶婶闹着玩呢。”阿憨把这个话题茬过去。
心里直埋怨阿华,少儿不宜镜头,不注意点,教坏孩子。阿月又是个眼睛里会看事的。
再见到阿华,阿憨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阿华,别把小孩子带坏,有孩子在跟前放规矩点。”阿华听了也不恼,笑看着阿憨,轻易不说不字的老好人,即便自己心里多少个不愿意不满意也不会表达出来的老实人。为了阿月,他直截了当表达不满。
“得令阿憨哥,我错了阿憨哥,别那么严肃,我以后注意。”阿憨背着手,嘴里哼着找不着调子的歌,走了。
第二节连理枝
要说村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拨一拨不少。阿华和阿莲是最抢眼的一对。先不说家世,阿莲家庭状况不详,姐一个嫁过来,爹妈到现在没露过面。单说两孩子,男的帅气,女的美丽。男的聪明,女的灵气。两人论心机,论活计数一数二。
小两口出则同行,入则同起同卧。好得蜜里调油。
阿莲怀孕后,小跟屁虫闪人了。阿憨跟她说,“你喜欢小弟弟吗?婶婶要给你生小弟弟,可是你总是跟着婶婶,婶婶会累,小弟弟会不高兴。那怎么办呢?”阿月垂下眼睛,摆弄手指,“阿爸我再不缠着婶婶啦。”啪,阿月两只小手拍在阿憨脸上,小额头顶着大额头,“我和阿静姐姐玩。”
阿华母子两可娇阿莲啦,吃饭都是吃一碗盛一碗,拿鸡毛掸子扫扫桌子都怕她累着。阿憨哪敢让阿月往前凑乎,万一抻着喽算谁的,责任担不起。
阿月这个小人精听得进去话,爷俩谈话后,除非阿莲过来看她,她不再一天八趟往那院跑。阿莲过来,娘两一块玩,阿月和她保持距离,不像以前跟年糕似的往她身上贴。阿莲要抱她坐到腿上,她摇头,指指阿莲肚子,“小弟弟会不高兴。”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吃过晚饭,女人们拿着活计聚在一块边聊边做活。阿莲手里有新款编织书,姑嫂们有不少跟她学新花样。阿华有时跟着凑热闹,蹲媳妇跟前帮她绕毛线。“我们娘们说体己话,去去你是那边的。”阿华笑嘻嘻地走了
几个人交头接耳一番,阿珍撸起裤腿露出精壮腿肚子,“姐我就没嫩过,”阿珍大嗓门引得那边爷们直侧目,“没人疼呗,”她压低声音道。姑嫂们相互挤眉弄眼,“咱们这里可有人被捧在手心里,看看有人疼的多鲜嫩啊。”阿莲假装没听见她们对话,低头红着脸手里飞针走线。
女人们推推阿莲,努努嘴朝阿华方向,“知道疼人的那位来了。”阿华一手拎水壶,一手抱一摞碗,离挺远都能闻到枣香味。“我们沾好人光了,”阿华给每人倒一碗。“我们感谢阿莲不谢你,你这叫爱屋及乌。”“嫂子真有文化,这词用的,没听懂。”
日子恬淡而忙碌。阿华今年扩大养殖规模,新增小鸡四十只,羊四只,猪两头。草一露出头,家禽牲畜基本自给自足。这些家禽牲畜是他家钱罐,孩子出生一家四口零花钱都从这里出。
阿莲身体状况不可能下山,几个小时山路孕妇吃不消。去镇上医院生产不可能,在家待产风险肯定是有的。娘两个尽心尽力伺候阿莲,求的就是母子平安,现实条件摆着,一半身体素质,一半是天意。
阿华尽量抽出时间陪伴阿莲,随身带个挎包,包里糕点坚果巧克力酸奶等等营养品,二十四小时贴身保姆架势。
其它爷们抗议道,“阿华让你衬的我们现在是反面教材。”婆娘们纷纷回忆当年的苦,没思甜,因为现在也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个说,“我都九个月还去割猪草,”那个说,“我跟阿莲现在月份一样六个月的时候,我可比她显怀多了,八十斤土豆还往家扛,老爷们不心疼自己吧,自己也不拿自己当回事,多虎。”
阿华实力宠妻下,阿莲细胳膊一捏也肉呼呼,的,脸颊变得丰盈,脸色白里透着粉,九个月时候低头看不见鞋尖,初见时飘逸身姿,被臃肿取代。
阿珍婆婆是村里接生婆,传承她婆婆衣钵。阿珍性子太急,接生是个考验耐性技术活,到她这辈传承断了。
阿珍婆婆告诫阿华妈说,别给媳妇催肥了,催太狠孩子大不好生。阿莲没胯骨,骨盆本来就窄,更不好生。阿华妈这边称是,那边给媳妇照加不误。村里人猜测阿莲怀的是双胞胎,身板看着就像。到最后脚肿的穿比平时大两码鞋。
第六章
第一节生产
阿莲预产期是年底,山里十二月份正是冷时候,屋里阴冷。阿华买回来台电暖风,怎奈家里电线根本带不起来。这几天阿华格外紧张,夜里阿莲翻个身他都起来问一句,“不会要生吧?”阿莲握住他的手,“没有。”
这一年她往横向发展,阿华往纵向发展。阿华隔三差五带农副产品下山,换钱给她买好吃的。阿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这一年,她也不是光养胎,给小孩子准备物品用到三五岁没问题。
阴历十一月初七傍晚时分,阿莲上厕所发现见红了,腹部有痛感。阿华赶紧去请阿珍的婆婆,老太太刚端起饭碗,心知不会那么快。阿华一脸着急又不好催促的样子,老太太撂下饭碗,抬腿跟他走了。
有婶子陪阿莲,阿华心里踏实些。家里锅台温着羊肉,阿华摆好碗筷请婶子用餐。这还不知熬到几点?四五个小时,七八个小时,一大天的都有可能。“平时我让你妈少给你加餐,生孩子是体力活,这会你要放开肚皮吃。”阿莲陪婶子吃饭,她婆婆忙着烧香磕头,
哄两个孩子上床睡觉后,阿珍约着阿莺妈妈随后也过来了。娘几个轮换休憩。到了晚上十点阿莲腹痛加剧,阿华妈妈干著急帮不上忙。
阿珍婆婆拿手探了一下,骨缝还没开,估摸几个小时打不住。她抓紧时间休养生息,劝阿华妈先休息一会。老姐妹都上床,阿华妈闭着眼,耳朵变得格外灵光。隔壁房间脚步声,倒水声,几个人低语声,身边老姐妹鼾声声声入耳。但是至始至终她没听媳妇哼过一声。
这孩子看着柔弱确是外柔内刚,她是过来人知道生孩子痛楚。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儿生日娘苦日。
阿华在一边看着只恨自己不能替媳妇疼痛,寒冬腊月屋里温度不高,阿莲疼的脑门上冒汗。阿华守在床边,握紧她的手。
阿珍和阿莺妈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唠嗑,藉以转移阿莲注意力。
半夜时候羊水破了,阿珍婆婆起来再探骨缝开了两指。她是有经验老江湖,孩子入骨盆,她又揉又搓给孩子顺胎位。
阿华看的一脸紧张,心话这么摁我儿子行吗?心里打鼓但是不敢说,他就是婶婶接生的。到凌晨六点阿莲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十指开了十指,”婶子惊喜地喊到,“三十六拜都拜了,最后一哆嗦,阿莲再坚持一下。”
阿华喂媳妇吃了不少东西,增加体力。婶子就像坐镇军中大将,神情庄重严肃。每到孩子出生最后关头,她是既紧张又激动,又一个新生命就要经她的手来到这个世界。
阿莲攒足浑身力量,婴儿呱呱坠地,阿莲脱力般地向后倒去。
“是个男婴,”婶子剪断脐带,孩子递给阿珍。她回头再看阿莲,婶子的脸倏地变了颜色,阿莲身下已是一滩血迹,鲜血还在不断喷涌。
阿莲面色苍白,从阿珍手里接过孩子,她感觉到自己身下异常,阿华一脸幸福看着她娘两。婶子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她颤声喊道,“阿华去叫乔老爷。”
阿华顺着婆婆视线看去,腿立马软了。鲜血打湿了床铺。他踉踉跄跄奔向门口,“阿华不要走,”阿莲柔声唤他。“你在这守着,”阿莺妈妈急急忙忙去找她公公乔老爷
阿华妈不停地磕头祷告,她希望自己诚心能打动佛祖
第二节凋零
奇迹没能出现。
乔老爷父子赶来,默然摇头,这种情况他们无能为力。阿珍婆婆几十年接生生涯头一次遇到如此可怕状况。她的婆婆经历过产后血崩案子,产妇没能逃过劫数。阿莲找她接生,其实是把母子两性命同时交到她的手里。而她在干什么?眼睁睁看着阿莲走到生命尽头,而她束手无策。
阿莺爸爸出去冲福伯摇头,“去准备棺椁,”,福伯吩咐道。
阿珍和阿莺妈给孩子清洗干净,阿华接过来,阿莲脸色苍白,“我要看着阿星长大,我不想死。”眼泪成串滴落在小被上。“这个家离不开你,别胡思乱想,已经去请大夫了。”阿莲把手上银环摘下,“以后给阿星媳妇,”她眼含泪花陷入神往,“我的家在乌洞寨子,景色很美,有机会你替我回去看看,”阿莲把家里地址重复两遍。阿华已经心如刀绞。
清晨时分阿憨听隔壁脚步纷乱,心里有不好预感。阿月已经醒了,惦记和阿爸去看小弟弟。阿珍抱阿星过来,阿憨正往外走,要过去看情况。孩子抱过来,阿憨心里咯噔一下,阿珍的话证实他的猜测。“阿莲情况不好,你就别过去,照顾两孩子,”临出门阿珍又嘱咐一句,“别让阿月往那院跑,孩子还小忌讳点。”话头没落地,人没影了。
阿月看着襁褓中的阿星,这可比床底下娃娃好玩多了,会哭会笑会叫她姐姐。她小心地用指尖触碰阿星肉嘟嘟的脸蛋,“阿月,看着弟弟,不能拿被子捂他,不能压着他,我去挤羊奶。”阿憨替她把被子捂严实。阿月问他,“我小时候就这样?”“嗯,也是这么可爱。”
阿珍回去的时候,阿莲已经处于弥留状态,,她的生命迅速流逝,“照顾好孩子,”手从胸前无力垂落,瞳孔都散了。阿华拥着她似乎没有觉察到这一切。
阿珍和阿莺妈守在床边,要帮阿莲搽拭身体。“别动她,让她睡吧,昨晚她一宿没睡。”阿华看着阿莲的脸说道,阿华妈颤颤巍巍地过来,头都磕破皮了,“我两个苦命孩子,”阿华妈张嘴大哭起来。阿珍婆婆陪着哭,“我没本事,没保全阿莲,大妹子都是我不好。”两姐妹抱头哭成一团。
阿华不为所动,低头拥紧阿莲,好像也睡着样子。
阿华妈是个不主事的,阿华又是这种状态,阿珍把福伯叫进屋,福伯大喊一声,“阿华,”他抬头做噤声手势,“别吵,阿莲睡着了。你看,她只是睡着了。”
福伯粗暴地拽起他,阿莲咚地一声砸在床上,阿华慌乱地喊,“阿莲阿莲,”“阿莲死了,你醒醒吧,你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福伯啪啪地拍打他的脸。
阿华挣脱福伯,用害怕而无助目光看着福伯,连连后退,“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他用祈求目光环顾众人,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越过众人向外走去。
阿贵爷爷等人正准备搭建灵棚材料,看到阿华游魂似的出来。福伯随后也出来,示意阿贵爷爷跟着他。阿华也不和大家打招呼,走出院子向村东头方向跑去,“快,抓住他,”阿贵爷爷跟着追去。
阿憨听到喊声,扔下奶盆撒腿追出去。阿华越跑越快,风从耳边呼呼掠过,“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他跑的飞快,似乎只有这样,所有的不幸,所有的悲哀都会抛于身后。
阿憨在后面狂追。阿华的前方就是通往下山的路,近乎九十度垂直悬崖!而阿华却丝毫没有减速样子。阿憨捡起一块石头,朝阿华狠狠地扔过去,石头砸在他腿上,失去平衡,阿华像一只沙袋扑向大地。
阿憨赶过来,肺子都快跑炸了。上前照他屁股使劲踹了两脚。“这一脚为你妈,这脚为你儿子。”阿华挣扎着要爬起来,阿憨干脆一屁股坐他身上。
阿华如提线木偶般被众人牵回去。
接下来几天阿华不哭不闹不言不语,日夜守在阿莲棺椁边。阿莲走了,他的魂也跟着去了,留在世上只是一具空壳。
阿华妈眼睛彻底看不见。她不敢跟别人讲,怕儿子担心。
阿星无知无觉,吃了睡睡了吃。他的到来本该是天大喜事,但阿莲为此陪上性命。亲人离世让这个家摇摇欲坠。
第七章
第一节阿星
阿憨又多个儿子。他家现在是大好人三人组,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儿子,中间他一个大人,组成大好人。
从出生那刻起,阿星和阿月命运齿轮就咬合到一起。
阿星每次睡醒都会和一双黑宝石般大眼睛对上。阿月守在他身边陪伴他。
生老病死,对于死亡,因为阿莲离世,阿月有了模糊概念。
那个会轻柔给她梳辫子婶婶,给她织漂亮毛衣的婶婶,那个像妈妈一样的婶婶走了。永远离开了。
妈妈两个字和阿莲联系在一起。
婶婶是弟弟的妈妈,婶婶走了,弟弟没有妈妈,和她一样。渴望妈妈的心,她最理解。
弟弟,姐姐会保护你,阿月对襁褓中的阿星承诺,而她一直在践行这个承诺。
短短时日,阳光帅气阿华变成一位糟蹋男,蓬头垢面脏兮兮穿戴。
一天傍晚,十二月份不到五点天基本就黑透了。阿月坐床上看童话书,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影闪进屋。阿月吓了一跳,屋里灯光暗,大瓦数灯泡老是眨眼用不住,来人灰扑扑的也不出声,把东西放桌上。阿星咿咿呀呀唱起来,来人视线扫向他两。阿月下意识挪挪身子,挡住阿星,瞪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他。闹半天是阿华叔叔,阿月认出是他。
“阿爸,叔叔来了。”阿华站在桌旁,视线所至似乎看到阿星,似乎又没有,阿星正抓住阿月手指往嘴里送,阿月啊喔地逗他玩。
“刚回来?”阿憨从厨房刚忙活完,手里一瓶热羊奶,“你喂阿星喝?”“我买了一箱奶粉给两孩子,这是卖东西的钱。”三只鸡加二十个咸鹅蛋三百元钱。“这么多?”“镇上的人心眼好一半买一半救助我。”阿华苦笑着指指自己这身行头。
阿憨不好跟他开玩笑,阿华在守孝,“我帮你理理头吧?”阿华摇头,推门走了。
看到奶瓶阿星手舞足蹈。可怜的孩子!阿憨抱起他,失去妈妈,爸爸还在,却对他视而不见。
阿星满月那天,阿憨和阿华做了一桌饭菜,四荤两素六六顺,两家人围坐在桌前。阿星从头到脚一身奶黄色衣物,越发衬的唇红齿白。阿华抱起他,长久以来头一次近距离细细地端详他的儿子。看着儿子像极了阿莲的修眉细目,他眼眶发酸,今天儿子满月,他强压下涌上来的酸楚。
“我来吧,”阿憨接过去,随手拿起小被包裹住阿星,一手抱阿星一手夹菜吃饭,动作娴熟。两个孩子一唱一和一应一答,打破席间沉闷。
阿华思念阿莲,若此时阿莲还在,其乐融融该是何等幸福场景,如今天人永隔!酒入愁肠愁更愁。阿华一杯接一杯。阿憨只是沾沾唇,阿憨没有劝阻他。他希望阿华能有一个纾解情绪突破口,醉酒也好痛哭也罢,总之把郁结于心的情绪发泄出来。
阿华妈很少动筷子,经此一事她的头发全白了。阿月把肉啊菜的夹她盘里,“奶奶吃菜,”老太太看不见,不方便叨菜。姐弟两互动让老太太感到宽慰,她知道阿憨把孙子照顾的很好。她很想抱抱孙子,但她怕这一抱就不舍得撒手,而她除了成为儿孙包袱,还能做什么?她就在角落安静的默默地听着好了。
吃过饭阿华妈摸索着回那院,两个孩子上床躺下。“哥,”阿华打破沉默,“我这里,”他拍打胸口,“堵得慌,”阿憨给他斟满酒。“哥,你知道吗?我恨自己,为什么带阿莲回来?她跟着我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他饮尽杯中酒,看向床上的两个孩子,“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来看儿子,从不和他亲近?我有时候会恨他,他的妈妈因为他死了。”他低下头眼泪掉进杯里,“可是他有什么错?他什么都不懂,我不配做他的父亲。”
阿憨帮他布菜倒酒,也不插话,阿华此刻更需要的是倾听者。
阿华讲他和阿莲相识相知过往,沉浸在回忆里的他脸庞立体而生动。回到现实那张年轻脸庞显得暮气沉沉。
一个说一个听,哥俩聊到半夜。期间阿憨给阿星喂了一次奶粉,换了两回尿布。
这次长谈后,阿华再过来都会在床边注视儿子良久。也许是父子连心,每次阿华往床边一站,阿星都舞胳膊蹬腿嘴里咿咿呀呀,对父亲到来表达自己高兴之情。
看着可爱的儿子,他被悲伤击穿的心开始愈合。
第二节远行
一冬天阿憨没太往山下跑,都是阿华代劳。年前一段时间,阿华基本两三天跑一趟。冬天亮的晚黑得早,当天赶不回来得在镇里住一宿。
阿华家扩大的养殖规模到目前只剩十来只鸡,卖畜禽的收入三分之一给阿憨,三分之二给阿妈,自己留出火车票钱。家里的地让阿贵爷爷代种,给阿妈一份口粮就行。
阿华妈默默关注儿子举动,她什么也没问,她知道儿子在为远行做准备,她能帮儿子的就是平静地接受儿子远行事实。
三十这天两家人一块过。家务活阿华一概不让阿憨插手,穿戴一新大好人三人组,东屋晃晃,西屋晃晃,负责验收。
连着两年都是阿华打扮他哥,阿憨小头理得板正的,短款亮色羽绒服配牛仔裤。阿华注视被日光温柔笼罩的爷三,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真好,时间会是一剂良药,他想。
一群孩子跑过来,这回带头的是阿贵。阿月进屋把糖盒抱出来,阿华把两挂鞭炮点燃。劈啪鞭炮一响,阿星撇嘴还没等哭出声,注意力被小伙伴引过去,“放炮喽。”他们又跳又叫,阿强踮起脚尖扒住小被,“阿星好玩吧?你再长一岁哥哥带你放炮。”
孩子们准备奔向下一个目的地,招呼阿月同行,阿月牵住阿爸的手,笑眯眯地和他们道别。“阿月你怎么不去?”阿华问道,“我要陪阿爸和阿星。”笑眯眯地阿月又补充一句,“还有叔叔和奶奶。”
阿华也笑了,这孩子小小年纪责任感挺强,哪回到阿憨家,都看见她守在阿星床边。“阿月给阿星当媳妇吧。”阿月摇头,“不行,他太小了。”“弟弟长得多漂亮啊。”阿华不死心继续劝导,阿月叹口气,哎,“叔叔,他还尿床,”三个大人都笑了。
孩子的快乐很简单,一颗糖,一把沙子,一只蚂蚁,都可能是他们快乐之源。童言无忌的孩子让你莫名地跟着快乐起来。有时候幸福其实很简单。
晚上团圆饭,阿华一扫往日阴霾,他学着阿憨样子一手抱孩子一手吃饭。这个阿憨做来行云流水动作,到他这里顾此失彼。阿星用小手抓挠他的脸,抗议他的不专业。“我可是你爹,对你爹态度不能友好一些。”阿华教训儿子,阿星不吃他这套,手上动作幅度加大,用眼神向阿憨求助。
阿憨躲进厨房,阿华找回自己,多给父子相处机会。阿星开始吭叽,向阿月求助。“叔叔弟弟困了,放床上吧。”阿月替他解围,放下筷子,她也跟着坐床上。
阿华妈高兴,儿子心结慢慢打开。阿憨回来,抱起阿星给他喂奶,阿星抱着奶瓶,喝几口瞄一眼他爸爸,咿呀两声。
祖孙三代一块守岁,发完码子烟熏腊肉和八宝饭上桌。阿月睡眼朦胧地吃了几口饭,收了两个红包。阿星在睡梦中全靠本能喝了小半瓶奶粉,同样收了两个红包。
祖孙三个上床休息。哥俩浅斟慢饮喝了一宿。“阿星和阿月小时候一样,可让人省心呢,按理说月科孩子懂啥?他就像能听懂话似的。”阿华直点头,深以为然。“等天暖和了,我带他两在村子里走两遭,乡亲们夸他两,我是不是得美的鼻涕冒泡?”阿华递给他一张纸,“现在就美的鼻涕冒泡了。”
阿华看看母亲,母亲面朝两孩子躺着,应该睡着了。“哥,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哥,至亲同胞那种,亲哥。”阿华一脸感激之色,“我很庆幸这辈子能认识你,能和你做邻居。能被你像亲弟弟一样照顾。”阿华换了个大杯,斟满酒,“哥我敬你。”阿华一口干了。阿憨出手阻止晚了,“就这一杯,”阿华解释道,又换回小杯。
“我哥•••”他看看母亲,摇头把话咽回去,“算了还是别提他,大过年提他扫兴。”阿憨仿佛又看到那个繁星满天夜里小兽般哀鸣的阿华。
阿华妈一宿没睡,凝神听哥俩对话。两个孩子再睁开眼睛新的一年开始了。
阿华初七踏上离乡的路,阿妈拄着拐杖,阿憨抱一个,阿华领一个。“叔叔要去很远的地方吗?”阿月对于远方充满好奇,“是的很远,”“很远是多远?”阿华抱起她,指着远处重迭起伏的山峦,“就是山的尽头。”“我长大了也可以像叔叔一样。”阿月很兴奋,云彩被太阳镀一层金边,云蒸霞蔚的远方如梦似幻。
阿华妈默默地跟在后面,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毛毛的。阿华放慢脚步,腾出一只手挽住阿妈胳膊。“叔叔我要下地,”阿月拍拍他背上大包袱,阿月蹦跳跑到前面牵住阿爸的大手。
山里人心眼实,不要上坏人当,不要掂心他们祖孙两,有阿憨呢,不要不舍得花钱,一人离乡背井不容易,吃上不要糊弄,阿华妈把能想到的注意事项细细地交代给儿子。阿华嗯嗯地答应着,最后都带上鼻音了。
送儿千里终有一别,阿华妈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头。不安和焦虑让她好几次都差点开口挽留儿子不要走,留下来陪在她身边,她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闭眼。
村东头下山滕悌就在眼前,阿华笑着和他们拥抱道别。阿华妈用手指仔细描摹儿子的脸,“儿呀,金屋银屋不如自己草屋,早点回来。”
轻易不哭闹的阿星被爸爸抱在怀里,大哭不止。“我儿子不舍得我走,”阿华开玩笑想冲淡离愁别绪。“来亲爸爸一口,”阿星泪水显些绊住阿华下山脚步。
父子两脸贴脸,良久他把阿星交给阿憨,脸上湿漉漉一片,低头说了一句,“我走了。”转身攀住滕悌。
新的一年准备重新出发的阿华,一转身却是永别。
第八章
第一节小保姆
阿华出去务工,照顾老的小的担子压在阿憨身上。白云村处于农耕时代,犁地播种都要手工操作,现代化农耕器具拆成零件都送不上来。春种秋收时节费些人工。
化肥农药这些和庄稼地无缘,自产自销产量低,但绿色环保。村民靠天吃饭,老天爷赏脸,年年风调雨顺,在阿珍奶婆婆记忆中没有颗粒未收年份。
以前阿月自己穿衣吃饭,自己洗袜子手绢。现在她承包对象多了阿星。阿星胖的胳膊腿上好几层褶皱,他这一身肉膘不是白长的,为此阿月每天得多洗两次尿布。
阿月给他身后堆上被子,小心地托住他的头,然后让他倚靠被子坐好。阿星五个多月独自坐不稳当。阿月赶紧下地穿鞋取奶瓶,阿星知道开饭时间到了。
阿月从厨房锅里取出温热羊奶,一路小跑进屋,阿星屁股抬起,莲藕似的肉嘟嘟胳膊上下煽动做起飞状,我要飞得更高。扑,他向一边歪倒。
阿月把奶瓶放桌上,耐心地扶他重新坐好。阿月转身,他又故伎重演,阿月刚把鞋子提上。一抬头好吗,他倒向这边。
阿月再一次耐心的扶他坐好,“弟弟乖,坐着不要动,姐姐去拿奶瓶。”阿星两只手抱拳塞到嘴里,阿月上床,让他依靠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一气阿星吃饱喝足,开始拿牙床磨奶嘴。
阿月伸手把奶嘴从他嘴里抢救出来,阿月把剩下的奶喝光去刷奶瓶。阿星在床上练习翻身,被子此时被阿月挪到床边做防护墙。
这一会功夫阿月小褂子沾身上,忙活出汗了都。她把被子挪开,阿星一脸无辜望着她。好嘞,阿月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她从床下拖出盆子,倒上清水,手里拿着卫生纸爬到床上。金灿灿一坨,阿月用小手兜住布角,倒退下床,那一坨扔后院做农家肥。
阿星这时候表现的很乖,两手搬住两只脚,等阿月帮他清理。
尿布投洗晾晒,再换上清水用毛巾给他搽洗干净,换好尿布。阿星视线追随阿月身影,看到她忙活完坐到身边,胖嘟嘟的脸蛋乐开花。
阿月对阿星特别有耐心,就像刚才她上蹿下跳好几趟。她还没到四周岁,本身也是需要大人呵护的幼儿。但是看到阿星笑脸,阿月觉得洗尿布不是啥难以出手的事。
农忙时节阿憨下地忙农活,中午带饭不回来。两个孩子在家他不放心,想把他两放别人家帮着照应。
阿月算是体会到照顾小孩有多麻烦。阿爸说小时候她是被婶子婆婆帮着带大的。现在她长大了不想再给婶子婆婆添麻烦,她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好阿星。
头俩天阿憨下地干活,人在田里心落家里了。犁地不走直线,阿贵爷爷看他心不在焉样子,出声提醒他,阿憨抱以歉意的笑。一会犁地又跑偏了,一上午阿贵爷爷提醒他好几次。
这活没法干啦。阿憨蹭蹭地跑回家,院子里很安静。屋门开着,他放轻脚步进屋,床边堆着被子,阿星正把口水涂在胶皮娃娃身上。看见阿憨,娃娃从手里甩出去,笑得一脸欢快,阿憨抱起他来到厨房。
热气嘘的阿月小脸红扑扑的,踩在凳子上,等着锅里蒸汽散去。“阿月,”阿月露出惊喜笑容,跳下板凳,伸手抱住他大腿。阿憨蹲下身,“阿爸还没吃饭。”阿月拿一块抹布垫手,把熟鸡蛋扔进凉水盆里,如法炮制端饭碗端菜盘。
阿月把鸡蛋捣碎,拿酱油调味,和阿爸一人一碗,阿星那碗是原味。饭菜上桌,又给阿爸沏了杯茶水放手边,
阿憨最担心阿月被开水锅台的烫着。一个流程下来看女儿干活挺有技巧,阿憨放心了。吃过饭又去田里干活。
阿强到镇里上学,阿静经常过来找阿月。阿强像妈妈,阿静像爸爸。阿静有妈妈在身边,还有哥哥,尽管比阿月大一年五周岁,阿珍没舍得让她洗过袜子。
有阿静在,阿月轻松不少,不用边干活边兼顾阿星。会爬之后阿星能耐大了,总感觉床太小施展不开拳脚。有时阿月和阿静两头堵都堵得费劲,越拦他越上劲,他把这当成游戏。
有一次,因为投入这项围堵游戏,阿星大头朝下奔地面去,阿月眼疾手快先他一步,倒在地上给他当肉垫。舍己为第的结果就是真疼啊!阿星这一下俯冲有些突然,他也吓懵啦,倒没事,他摔阿月身上。
阿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看到好朋友鼻子在流血。本来刚才围堵阿星她就很恼火,照着阿星小屁股啪啪两巴掌。
阿月扭过脸,“阿静,”她一张嘴鼻血流进嘴里,把小白牙染红了。阿月伸手摸摸鼻子,还好鼻子没磕扁。阿星张嘴哇哇哭起来。“你打他干嘛?”阿月埋怨阿静道。
不识好人心,我还不是看你磕得惨吗,阿静更生气啦,一扭身家去。不知好歹谁稀罕管你,阿静甩剂子不干啦。
“喂,”阿月喊她,阿静决然走了没有回头。真是的阿月一边安抚阿星,一边翻身坐起。阿星看着她的脸越发哭的凶。我又没训你,她尽量让自己脸色更温柔可亲些,貌似效果不佳,阿星闭上眼大哭。
阿月不知道此时尊容把阿星吓着了。她两眼泪汪汪,头发凌乱,嘴巴牙齿舌头通红。“不疼啊,摸摸毛吓不着,”阿月抱他坐腿上,晃着身子拍哄他。
这小子倒好哭累了,在她怀里睡着了。害她在地上坐了半天。
不过阿星有记性,之后不用阿月苦口婆心劝说,不再越过床沿这条安全线。
他十个月大阿月屎一把尿一把拉扯他的日子宣告结束,他知道说,嘘嘘,拉粑粑和爸爸常常混为一谈。当然晚上还得阿憨处理。
第二节还愿
阿华去了南方某市,在建筑工地干活。一天一百挣得多活也累,工地要求效率。早上顶着星星出工,晚上伴着星星收工。住工棚吃清水煮白菜,白米饭管够。
工地暴土扬长,身上的衣服汗水和泥浆混合板结了都。工作条件艰苦阿华并不在意,今天又进账一百,距离回家日子又缩短一天,因为有希望,再苦他都能坚持。
到年底,他给阿发打去六千。春节过后,他带着一万五去了阿莲的家乡乌洞寨子。
乌洞寨子隶属Y省,地处偏远群山环抱。阿华在镇上碰到同路老乡,一路上溪水潺潺,草木葱翠。
听说去阿莲家,老乡很健谈讲了一道。阿莲爸爸嗜酒如命,对娘四个抬手就打张嘴就骂,对小儿子极为骄纵。三个女娃都没太念书,她爸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没成想儿子不成器,在学校打架斗殴。阿莲五年级辍学,老师来家几次,说这孩子聪明,不上学白瞎好苗子。
他爸给她订了门亲事,男方中年丧妻在镇上开家饭馆。闺女不愿意偷偷跑了,好几年没回来。原来她过得是这样日子,原来她在这样环境长大。
到阿莲家已经时近中午,“你是?”“阿妈我是你女婿,”阿华自我介绍,从兜里掏出两沓钱钱放到桌上,阿莲妈上前抓住他的手,“我闺女我闺女她还好吧?怎么没一块回来?啊/”阿莲妈一脸期待等着他回答,“你外甥韩星一生日了。”
阿华实在没有勇气告知他真相,他转开头,避开阿莲妈希望和恐慌交织的眼神。他扑通跪下,阿莲妈退后两步靠到桌子上,不如此她会站不住。“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阿莲生孩子难产,生下阿星她走了。”阿华一口气把他和阿莲交往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阿华后来说了什么阿莲妈都听不到,她不愿意不敢相信的事实击碎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她的女儿死了,她苦命的女儿。
她扑上去又捶又打,“她干嘛逃呢,就算过得不开心,至少活着。”阿华任由她劈头盖脸捶打,心里慢慢愈合伤疤再次撕扯开。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给我留点念想?当我骗自己,当我做梦也好,她还在某个地方,某个角落活着。为什么把我最后一点希望都夺走?”阿莲妈拉扯他用力往外推,“是你害死我女儿,我不想再看到你。”
阿华失魂落魄离开,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阿莲妈撕心裂肺哭声。怎么从寨子走出来的?怎么坐到这家酒馆?他不知道。
他点了两瓶酒两盘菜,直到酒馆打烊他起身离开,手里拎瓶酒。他漫无目的往前走,寂静夜里他听到哗哗流水声,他顺着水声来到河边,在河边坐下,专心听水流声音。
湛蓝天空一弯新月。河面很宽,有些地方涌起大的波浪。他拧开瓶盖,泪水酒水一同吞下。阿莲你看到了吗?我在这里,正坐在你家乡的河边。可是你妈妈说我不该来,不该让她知道这一切。阿莲我很想你,想咱们的儿子。他掬起一捧河水泼在脸上,手表滑到手腕,他抬手往上撸手表,不小心扣动表链,他反应慢半拍,手表掉进河里。“我的表,”他咕哝道,正是阿莲送给他的那块。他站起身想要寻回手表,头扎进水里冰凉河水让他找回游离意识,“阿”他张嘴几口水咕咚咕咚呛进去,阿星对不起,阿妈对不起,他渐渐沉了下去。
夜里阿星从睡梦中哭醒。
一个月后,阿华骨灰运回白云村。
一年多时间,阿华妈失去媳妇儿子,阿星失去母亲父亲。
阿华妈愈发沉默,阿憨常常带两个孩子过来陪她。阿华妈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阿星攀住她的膝盖喊奶奶,她没有回应。
阿珍回去和她婆婆抱怨,“儿子媳妇走了,孙子总得认吧。阿憨帮他们老韩家养孩子,还真当是人家阿憨的。骨血管的,他奶奶那态度,阿星还巴巴地往前凑乎。”
“你们小辈怎会懂!”婆婆长叹道,“都说隔辈人亲,这正是你婶子的难处。她眼瞎啦,自己呼达一口气已经不容易,孙子既然顾不了,她才硬着心肠往外推。”
阿星对于亲生父母没有印象,阿憨就是他阿爸。他披麻戴孝跪在阿华坟前,隔壁的奶奶哭得气噎喉干,众人都在掉眼泪,他跟着呜呜地哭。
第九章
第一节出手
阿星一周岁多,满地撒欢跑。这孩子是个手黑的。放寒假阿强和阿静找他们姐弟两玩,阿强假装掐住阿月脖子,“阿星救我,”阿月向阿星求助。阿星看着眼前这幕,眉头紧皱细长的眼眯起,一道光从眼中划过。阿静打了个哆嗦,一道寒光她没看错,这么小的孩子眼睛里会有那样光芒,令她不寒而栗。
他呼地站起来,出手如电掐住阿强耳朵。阿强侧坐在床上,耳朵上一阵刺痛,“快松手阿星,疼疼,”阿强哎呦哎呦的叫,忘了松手,阿月把他的两只手从脖子上拿开。“放手阿星,”她上前掰阿星的手,阿星松手前狠狠地抓了一把,手指甲里带了一块皮。
阿强捂住耳朵,血从手指缝流出来,呦还见血了。你哥我从小就是给别人放血的,今儿栽在你小崽子手里。阿强愤愤地想。
谁家的谁心疼,阿静不干啦。“阿月看你好弟弟干的好事,”阿月把阿星护到怀里,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两下。“阿星你把哥哥打哭了都,以后不许这样。”
“还是我替你教训他,你那两下他能长记性吗?”阿静上床够阿星。“阿星知道错了,”阿静不管那事,扬起巴掌照阿星屁股扇去。阿月一脸紧张,用手护住阿星身体。
阿星根本没理会阿静这茬,眯起眼睛挑衅地看向阿强。这小子有点意思,本来阿强想要阻止阿静,这回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挨顿打会有什么反应。
阿静一看阿月护犊子的样,原本三分象征性的惩罚,变成咣咣几拳实质性教训。“小时偷针大时偷金,我是为他好。”阿月不干啦,“他小你也小啊,和他一般见识,阿强哥还没说什么呢,有你出手的份吗?”这几拳就像没打在他身上一般,阿星根本不理会。
“你走吧,以后别来我家,”阿月冷冷地说道,下了逐客令。阿静气呼呼地跑了,“阿月对不起,我回去训她。”阿强跟着追出去。
没过几天,阿静来了,手里一包她淘汰下来的衣服。阿月心里早不气了,看阿静来了自然热情相迎。这几年阿月很少添新衣服,都是捡阿静旧衣服穿。一方面是添口人多一份开销,另一方面他要攒钱带孩子出去上学。
阿强每月从镇上学校回家一趟,有时阿憨接送他。夏天好点,冬天冻手冻脚不说,滕悌上铺层霜溜滑。一路上他的心吊到嗓子眼,啥时到地方啥时心放肚里。
别人家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也是这样长大。到了他家两孩子就不行,就当他心眼小好了。阿憨在为两年之后做筹备。
阿强的耳朵被抠掉一块皮,阿贵看到嘲笑他说:“叫女生给挠啦?”“谁敢挠我?阿星小崽子下的黑手。”阿贵好奇,他再有一年小升初,球球蛋蛋没长开似的。
他如法炮制假装欺负阿月,阿强和阿静在旁边观战。阿月向他求救,阿星撩起眼皮,和阿贵对上眼,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玩具车。阿贵扭过头去,他抬头眼中一抹寒光,对就是这个眼神。
“小心,”阿静脱口呼道。和声音一道落地的还有玩具车,阿贵躲闪及时,否则铁质小车砸脸上够受。几个人都愣住,看着地上转了几圈,摔掉个轱辘的小车。
刚才差点没闯祸,对于阿星而言没有这个自觉。他偎到阿月身边,阿月拽住胳膊让他脸朝下趴着,照屁股打了几下,不是装样子是真打。
阿星没出声,“你下手这么没轻重,打坏了人怎么办?”阿星还是没动静,阿月又打他几下。其它三人没说什么,虽说是小吧,但胆子够大,管管是对的。
阿月拎他起来,还要教训几句,一看他脸上成串泪珠,怒气烟消云散,好言好语宽慰道,“都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骗你,更不该打你,姐姐不好,来,”她抓住阿星小手打自己脸。
阿星用力抽出手,满腹委屈表情,小嘴撇着也不出声哭,任凭眼泪在脸颊串串划过。“好了好了,阿星不哭。”阿月是既后悔又心疼,没事逗他干嘛,他哪会区别真打架还是做游戏。
阿月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扮鬼脸耍活宝,为了博阿星一笑。她的耐心要耗光之际,阿星泪汪汪地问她一句,“姐姐,疼吗?”小手轻轻摩挲她的脖颈。“不疼,”阿月喜眉笑眼的回答。“不疼,”阿星鹦鹉学舌破涕为笑。
第二节小羊倌
从冬日的寒冷中走出来,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心情会莫名地高兴起来。
窗外鸟儿叫的欢快。阿星枕着阿月手臂睡得挺香,阿月蹑手蹑脚地从被窝爬出来,伸手去够床角衣服。她穿好衣服跳下地,阿星打着哈欠坐起来。手里揪着被头,一上一下地扇忽。绷被子针脚有些大,被阿星一揪张着口就像要扯开似的。
“阿星,你醒啦?”阿月笑眯眯地把被子从他的魔爪下解救出来。阿星搂住她脖子,小主子要穿衣服。阿星一副没骨头的样子,阿月打他手,他松开,脑袋抵在她肩膀上。
阿静笑话阿星是阿月尾巴,睁开眼睛就跟着,闭上眼睛其实也跟着。阿月比他早起,他翻几个身摸不着人,跟着起床,所以阿星也不睡懒觉。
屋后园子种的地瓜和花生。阿星照例先去给他们施肥。呼吸清晨清冽的空气,阿星余困彻底没了,他又满血复活。小猫洗脸般地胡乱抹几把脸,用刷牙水先给肚子垫垫底。
早饭在锅里热着,阿月把鸡蛋羊奶锅盔端出来时余温尚在。阿星已经坐等开餐。姐弟两吃完饭收拾利索,阿静也到了。
阿月家羊群发展到二十只,学费出在羊身上,她家的羊事关他两未来。阿月把羊群赶到山坡上,她舞动手中鞭子,羊儿一溜小跑争先恐后向美味所在---青草萋萋山坡奔去。
阿静和阿星在山脚等她。阿月下来,三人坐在小棉被上。阿静带了两兜零食,虾条果冻娃哈哈之类,地上散了一堆。
姐两背靠背,你靠过来我倚过去。阿星被她两晃得头都要晕了,拿包虾条站起身去探寻周遭生机勃勃的世界。
星星点点的小花散落在草丛里,一丛丛一簇簇迎风摇曳。一只穿着条纹装蜜蜂在花丛间盘旋,它停驻在花瓣间,毛茸茸的身体沾染上花粉。阿星视线追随蜜蜂看了半天。
一只蚂蚁爬到他手背上,阿星一甩手蚂蚁四脚朝天跌落地下。我爬那么高容易吗?蚂蚁翻身,哇,这不是小朋友手里的美味吗?几只蚂蚁聚在虾条周围,用触角彼此交流一番,达成共识。一只蚂蚁匆匆走了,一会带一帮回来。一群蚂蚁齐心协力顶着虾条回蚂蚁巢穴。
阿星乐的声都变调了,蚂蚁们很勇敢,没被他高分贝笑声吓到。姐妹两个过来蹲在他左右,蚂蚁队列整齐,步调一致,扛着虾条逶迤移动。
要是阿贵看到这一幕,他会半路拦截,不让蚂蚁们往返几趟不是他性格。
姐弟三人仰躺在草地上,林间鸟儿在婉转歌唱。身下绿草如茵,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碧空如洗,白云如丝如缕。山顶杜鹃花开的正艳,一片粉色花海。山坡上羊群有的低头吃草,有的悠闲漫步,有的驻足观看,有的在溪边饮水。
又见山下炊烟升起,三人结伴下山。阿静和阿月是死党,别看小时候因为护食,看见阿月去了,她就别扭。大一点有啥都想着阿月,整天泡在阿月家。
阿静在家没人舍得让她干活,和阿月在一起,她是姐姐,总不能阿月忙里忙外她在一边袖手旁观。现在阿星也不用人照顾,蹲炉灶边还能烧火。炒菜做饭她和阿月一块忙活。
吃过午饭三人午休片刻,傍晚上山把羊群赶回来。羊群在他们精心照顾下,长得膘肥体壮,其中有一只特别温顺的羊,被阿星当做坐骑。这只小羊脖子上栓一串铃铛,清脆的铃声他们开心的笑声在落日的余晖里飞扬。生活惬意而美好。
第十章
第一节阿珍的困惑
“我妈每天掰手指头做数学题。”阿静说,“比阿强哥用功。”阿月笑道,阿强是小学生,可她没见阿强动过笔。“真希望阿爸早点回来,阿妈掰手指头数日子,手指头快掰断了。”阿静叹道。
阿珍下决心带两孩子去阿发那里,今年九月份阿静该上学了。阿发外出打工挣几年钱,她不打算在村里盖新房,两个孩子都出去上学,她手里钱除了给老人养老,供孩子念书能应付一阵。再说了她跟着出去,也会找活干。
既然做了决定,她盼丈夫早点回来,把家里事情安顿安顿,过了年就一块走。可是她等来的是一张汇款单和一句告知不回来过年留言。
汇款单上是两千,相较于往年起码少了三分之二。阿珍找了家公用电话,拨通丈夫号码。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阿珍执着地一遍一遍拨打,后面有人催促她,能不能让一下,阿珍走开。
相较于失落失望,她更多是恼火。我不稀罕你多挣两个加班费,你不是老哥一个,一走一年,就算不想老妈,不想媳妇,还有一对儿女。你干嘛不回来?为啥不回来?凭啥不回来?阿珍有一肚子话要说,一堆问题要问,还有一肚子气要发。
电话不通,阿发不给她机会。阿莺妈和阿珍一块出来,她在理发店做头发。阿珍推开门进来,阿莺妈看她印堂发黑,被阿发气的。“师傅给我做一个当下时兴的。”阿珍沉着一张脸说道。有小徒弟带阿珍洗头。阿莺妈好奇道,“阿珍太阳从西边出来,铁公鸡拔毛啦?”阿珍对自己一向很吝啬。
“我算想开啦,亏谁别亏自己。给谁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花了就是攥了。”“姐姐是明白人,就得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不能做让男人放心女人,要做让男人放不下心的女人。你每天打扮光鲜亮丽,他才会对你一心一意,否则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理发师就是位穿着打扮时尚女子。
一席话说中阿珍心事。理发师察言观色趁热打铁向她推荐一款要价88元发型,阿珍一挥手,成就要这款。阿莺妈咋舌,两个月生活费扣脑袋上了。阿莺妈提醒她,“你喜欢这款,我这款咋样?”她这款二十元钱,效果还成。阿珍还在咀嚼理发师一番话,要做一个让男人放不下心女人。怀里两千块钱,抓不着人花他的钱解气。
这款发型烫出狮子王效果。掏钱时候阿珍觉得头皮疼,电帽子烤的。
回到村里,阿珍把钱扔桌上,一言不发回到睡觉屋子,反手关上门。都说换种发型换个心情,闻着发间药水味,阿珍心情越发烦躁。她趴在床上呜呜哭起来。
兄妹两去了阿憨家,阿贵也在。不管谁再去假装欺负阿月,阿星只是笑,他已经两岁多,知道几个人合伙逗他玩。他也会加入其中,虚虚地掐住阿月脖子,嘟起嘴扑他吃一半糖块送进阿月嘴里。
几个人说起他过去糗事,阿星只是笑,“那次阿月把你屁股打肿了,”阿贵加杠,阿星勾住阿月脖子,姐弟两头抵头,阿星修眉细目一脸笑意。“我替你还回去?”阿星摇头,捧住阿月脸吧唧亲一口。
“阿静小时候也这么粘人吗?”阿贵问阿强,“我妹妹才不像他没出息。”阿强不屑地说。阿星也不生气,吧唧在阿月脸上又亲一口,眼睛瞟着阿强。“跟屁虫,小尾巴。”诸多名词加到他身上。
兄妹两回到家,家里气氛有些怪,静悄悄的。以往两个女人一台戏,有妈妈和奶奶家里特热闹。今天两人谁也不吱声,各怀心事样子。“吃了吗?”阿珍有气无力问一句,两人说吃过,“早点回屋睡觉。”阿珍转身进卧室。
“你爸爸过年不回来,”奶奶也生气,儿子是家里顶梁柱。“劝劝你妈别生你爸爸气,阿强作业抓紧写,别让你妈为学习的事跟你生气。”老太太一脸惆怅地回屋。
兄妹两面面相觑,他们两也想爸爸,难道爸爸不想他们?阿强很生气,他现在是家里男子汉,于是晚上加个班,写寒假作业。至少他不能让妈妈操心。
这个年就在低气压氛围度过。阿珍强颜欢笑,兄妹两看妈妈只是浮在脸上牵强笑意,开心不起来。自己儿子没心没肺,老太太感到愧疚,因为儿子过错,她觉得亏欠他们娘三。
第二节阿憨的计划
福伯孙子阿文考上一所重点大学,去外地念大学。阿诚和阿莺上高中,很少回来。阿贵明年小升初,九月份阿静上一年级。一月回来一次,不可能总在一起。阿爸说明年带他两出去上学,是不是长大就意味着离开。
阿华叔叔离开村子时候,她问叔叔去哪里,叔叔说很远,阿爸说带他们离开,是不是也去很远地方?阿月也曾向往远方,当阿爸把离开这里想法告诉他两,阿月有些不舍。
不舍什么呢?不小心踩到鸡屎的院子?冬天有些晦暗的屋子?她放羊山坡上一眼常年不断流的泉水?静默奶奶,大嗓门的阿珍婶婶,慈祥福伯?一起玩耍一块长大小伙伴们?
阿憨再下地干活,有时带上姐弟两,他希望姐弟两对于家乡印象多一些再多一些。
阿星坐在树荫下,阿月跟在阿爸后面,她负责给土豆栽子培土。中午大家围坐在树荫下,简单地吃口饭小憩片刻。中午日头很毒的,能把人给晒暴皮喽。阿贵爷爷和奶奶六十多岁老人,种两份田,阿星家地他们种呢。两家吃不完的粮食,他们背镇上去卖。
春种秋收,到了收获季节,沉甸甸的麦穗谦逊地弯下腰。风吹麦浪,阿爸弓着身子在起伏的麦浪中穿行,镰起镰落,麦穗整齐地码放在田陇间。
起土豆的时候,姐弟两能帮上忙,他两沿着陇渠再遛上一遍,把漏网之鱼挖出来。阿静已经是一名小学生,小夹板套上了,不能和他们厮混。
姐弟两十月份去山上放羊,羊群已经不足十只。秋天是五彩斑斓季节。树叶黄色红色绿色彼此衬托,格桑花在秋风里绽放。脚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就像踩在松软的棉絮上。半山腰一眼泉水甘甜清爽,阿月喜欢把脸埋在泉眼里,喝水同时还能洗脸。阿星更甚,脱鞋袜用泉水洗脚,上一秒泉水和下一秒不同,他脚丫弄不脏泉水。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开家乡的时日越来越近。
阿月带着阿星东家走走,西家转转,村里长辈对她有哺育之恩。她在用这种方式和亲人告别。
阿憨则忙着变卖家产,到镇上售卖自家土特产,再有人想要打压价钱,占他便宜,费点劲。一想到这是未来孩子教育基金,阿憨思路清晰口齿伶俐。直让对方感到占他便宜是种罪过,行啊零钱别找了。
阿憨三两天到镇上一趟,镇子多大地方,阿憨也混个脸熟。世上好人多,买谁不是买,单亲爸爸带两孩子,为了供孩子到外地念书,家都舍了离乡背井远走他乡。不容易是个称职好爸爸。
大爷大妈们谁家鸡蛋便宜一分钱绕道二百米都值得。打知道这位称职好爸爸频繁从村里往来镇上初衷,就把阿憨列为帮扶对象。
有人掂心好处就是在镇里停留时间大大缩短。羊被饭店老板包了,两头猪大爷大妈提前预定。
对于未知阿憨还是有些胆怯,他除了一身力气别无所长。能不能让两孩子吃饱穿暖?能不能让他们顺利完成学业?因为那么多同乡离开家乡,或是孩子留给老人,或是媳妇孩子留下,根据地还在,风筝飞的再高,有根线连着故土。而他要做的是浮萍。
每当他有一丝怯懦,看到姐弟两笑如春花的脸,没什么可担心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他给自己打气。
第十一章
第一节离心
春节前夕阿发回来了。时隔两年再见两个孩子变化很大,阿强到他胸口,阿静都是小学生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挂在他胳膊上。阿妈准备好洗脸水,阿珍忙活着准备开饭。
阿强和阿静照例把阿发行囊翻检一番。阿强翻到几张照片,看到照片上的人,阿强石化。“看什么呢这么认真?”阿珍拿围裙擦手走过来问道,“好吃的呗。”照片掉在膝盖上,阿强弯腰捂住。
阿静正扯开一袋食品,递到阿珍嘴边让她尝。“赶紧收拾收拾吃饭。”阿珍催促说。阿强看没人注意他,拿着照片回到自己屋里。照片是阿发和一位女子合影,两人举止亲密。照片意味着什么,十一岁阿强很清楚。
吃过晚饭,阿发拿出一千块钱交给阿珍,他解释说同事和他借了五千。借五千就五千,谁还没个难处,阿珍没往心里去。
两人上床歇息。阿珍想念丈夫,钻到他怀里和他耳鬓厮磨。一股汗味混合头油油腻味,直冲鼻腔。山里人家冬天屋子四面透风,打水烧水洗一次澡费老劲啦。这也是阿发以前生活常态,但现在阿发生活常态是至少每个礼拜洗一次澡。
阿发别过脸去,抓住阿珍在他身上游走粗糙的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柔声说道:“累了早点睡吧。”
身边男人是离家两年回来的丈夫。久别胜新婚,可她的丈夫说,累了早点睡吧。阿珍的热情褪去,心一点点凉下去。她转过身去,阿发也背过身去。
女人的第六感妻子敏锐直觉告诉她回不去了。分别两年夫妻,再重逢一刻,两个人却各自转身背靠背,所有的疑虑困惑不安,一切都有了答案。
第二天阿珍起来操持家务时候,阿强也起来了。阿强跟在阿妈身后,“你阿爸回来,兴奋得睡不着觉?”在孩子面前,阿珍没有表现出负面情绪。“阿妈我要出去跑跑。”
阿强在村子漫无目的走,不知不觉一抬头,已经站在阿月家门口。“阿发伯伯回来了?”阿月问道,“嗯。”阿强坐在床边发呆。阿月摆好碗筷,招呼阿强吃早饭,“不饿。”阿强呆呆地,一副霜打的样子。
阿星自顾自吃饭。阿月看他不对劲,“阿强哥你没事吧?”阿月坐到他身边,关心地问道。阿强从兜里掏出一张相片,“谁啊?”阿月接过来,“我很害怕,阿月,”昨天晚上做了一宿噩梦,一会是阿爸不要他们,一会是阿妈走了,一会是只有他和阿静孤零零地站在悬崖边。
“我很害怕,阿月,我该怎么办?”阿强呜呜地哭起来,压抑一晚上不安和恐惧此时打开阀门。阿月搂住他,在她心里阿强是能给她安全感的哥哥,此时阿强是那般脆弱。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用手臂环抱住他,似乎这样能给他传递力量。
“照片只有咱两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阿爸我也不说。”阿星走过来,拽阿月吃饭,他坐到床上,代替阿月安抚阿强。“阿强哥你也吃点,”阿月把阿强拉到饭桌前,喂,你两拿豆包不当干粮,阿星责备小眼神瞟他两。
小孩子没那么沉心事,话说出来,包袱卸下不少。
院子里有一块青石板,是阿月洗衣服场地,平时用两块厚塑料盖着,塑料布除了承载鸡粪,有时母鸡会把蛋下在上面。
阿月把准备带上衣物翻出来清洗一遍。正好阿强帮忙提水倒水。衣物用洗衣粉水浸泡半天,平铺在青石板上用木棒捶打,再用清水投洗。阿月力气还是小,大些衣物她拧不动,还好有阿强好帮手在。
阿静这两天不来,她在家陪阿爸阿妈。倒是阿强睁开眼睛早饭不吃就走,晚上回到家上床睡觉。他不知如何面对阿爸,没有告诉阿妈实情,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所以他整天泡在阿月家,因为是阿月和他分担秘密。当然他会带上寒假作业。
第二节过年
今年是阿月在白云村第七个新年。今后每一个新年在哪里过?哪年春节她会重新回到这里?她不知道。
白云村对于阿月而言是重生之地。刚出生的阿星是那般脆弱不堪一击,而那时的她很幸运地遇见阿爸,被阿爸抱回这里,抚养长大。
鸡笼是空的,羊圈是空的,猪窝是空的,那些平日里给他们生活制造喧嚣的生物变成钞票躺在柜子里。给阿星当坐骑那只温顺小羊牵到阿强家,阿星既不让卖也不让杀。
没了这些日常相伴的生灵,在院子里做点活计不用担心它们帮忙填料。爷四个在院子里糊灯笼,用铁丝围出轮廓,给它穿上红袍,头顶脚下装饰黄色穗子,肚子塞根红蜡烛,挂在房檐下,特喜庆。
除夕夜吃过年夜饭,阿强来找阿月。阿月哄阿星上床睡觉,阿星看阿月和衣而卧,担心她会偷偷溜走,硬撑着不想睡,奈何年纪小,瞌睡虫占上风。
兄妹两去寻阿贵。阿静是不出来的,从小睡前故事奶奶熏陶给她的就是神啊鬼的。什么一间空屋子好久没人住,屋里布满灰尘蜘蛛网,一天兄妹两路过此处,一位老太太白发苍苍坐在炕头•••什么用桃木剑喷狗血驱鬼•••什么一位年轻人背一位老爷爷过河,老爷爷很轻很轻,因为他是鬼•••诸如此类。
熏陶结果就是阿静黑天不敢一个人在屋待着,和阿月玩天黑了回家得阿月送她。她从奶奶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阿月,奈何叙事平平,阿月不走心。她奶奶讲故事高手,绘声绘色让人有身临其境质感。
好在阿强是男孩子,天性喜欢冒险。他幻想着在伸手不见五指黑夜,故事里人物走进现实,他要做一名驱鬼斗士。
阿贵拎两小灯笼,分给阿强一只。三人挨家挨户拜早年。最先去福伯家,福伯家还没撤桌,阿文放寒假回来,戴副眼镜斯斯文文书生气十足。祖孙三代围坐桌前。电视开着满屏雪花,村里接收不到电视信号,电视摆在家里纯粹就是摆设。
三个孩子转了半宿,身上口袋被压岁钱填满。早上阿星醒来,看到阿月和衣而卧睡的正香,她是在睡回笼觉。难得有看她睡懒觉时候,阿星轻手轻脚穿衣下地。
阿静吵吵嚷嚷地进来,“阿月不够意思,昨天晚上出去不喊我。”阿月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堵住耳朵。她掏掏阿月口袋,翻出来一堆钱。阿静更不淡定,推搡阿月,“起来起来,别睡啦。”
阿星过来拉她一块吃早饭,阿静不动地方,“你姐昨天出去玩没带你吧?”阿静寻找盟友。“没有,”阿星一脸平静地回答。“所以呀,她玩够了想补觉没门。”
阿月没法,嘟囔着爬起来,“叫你,叫你你敢去吗?”阿静笑了,“快麻溜的,吃完饭上我家,,我妈说给你们送行。”
阿月一家还有阿贵阿莺等几家人,开了三桌还挤。一直闹腾到晚上,男人们你好我好哥两好不知道喝到几点。
阿珍娘四个一张床睡了。阿月小脑袋在她怀里拱,这孩子小时候阿珍没少喂她。在阿珍心里阿月就像半个女儿,现在长大了要离开这里,她有些舍不得。
阿发回来这段时间,白天在家人面前,两人一如既往看不出嫌隙。晚上躺一张床上,正所谓同床异梦。阿珍想他在用这种恶劣态度激怒她,让她捅破这层窗户纸。阿珍暴脾气这回沉得住气,看谁能耗过谁。
阿发白活几十年不赶一个孩子,孩子都知道感恩,要离开故土她会难过会不舍。阿珍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初一到初六,阿憨泡在酒缸里,上一顿宿醉还没醒酒,下一顿大酒开始。谁家摆桌爷三就在谁家留宿。
第十二章
第一节离乡
初九一大早,阿憨家聚了一屋子人,有搭伴出远门的,有来送行的。姐弟两睡眼朦胧,鸡叫头遍他两就被阿爸叫起来。困哪,两人哈欠连天。
阿发一家来得也早,阿静眼圈红红的,在家哭了一场,阿爸要走,还得一两年再见到阿爸。她跟在阿月后面,阿月上厕所跟着,阿月洗脸她递毛巾,阿月刷牙她给挤牙膏•••“小尾巴,”阿星嘻嘻地笑她。
天渐渐放亮,阿憨打点要带的包裹。阿月没有出远门的雀跃兴奋,只有即将离开的伤感。“和奶奶再见,”阿憨把阿星递到他奶奶怀里。老太太心里酸酸的,触摸孙子脸颊的手抖得厉害。以后再也听不到稚嫩童音喊奶奶,没有隔壁院落欢声笑语,她的生活充斥的只有孤独寂寞。
阿静拽着阿月书包带,小姐妹两执手相看泪眼。两个孩子难分难舍惹得婶子婆婆跟着掉眼泪。
初春早晨,薄雾笼罩村庄,袅袅炊烟在薄雾中升腾,偶尔一两声雄鸡唱晓。
阿月长这么大第一次下山。阿发伯伯用带子把她绑在背上,她争竟着要自己下山,长辈们不肯。当阿发踏上滕悌,阿月往下一看,她一阵头晕,不是睡眠不足,是被山崖直上直下的角度吓的。她经常攀爬的山坡和这里相比约等于平地。
阿静在上面喊,“阿月不要忘了我。”她不敢回应,怕喊出声伯伯抓不住滕悌爷俩掉下去。阿星在阿爸背上酣睡,阿月睡不着,目前命悬一线状况她无法入睡。
阿憨哥俩又是孩子又是行李,走得慢,到山脚下用时四个多小时。阿贵爸爸和阿诚父母远远地在道边等他们。
阿发把阿月放下,阿月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他,“伯伯抱你走?”阿发以为她不想自己走路。“伯伯是不是不要哥哥姐姐啦?”阿月小声地问道,阿发心里有鬼,面对孩子纯净眼神,他心虚地移开目光。“走吧阿月伯伯抱你。”阿发没有回答。“你是不是不要哥哥姐姐啦?”阿月抬高声音,继续盯着他问。
阿憨听阿月没头没脑的问话,“伯伯去给哥哥姐姐挣钱,过年就回来。”阿憨解释道,“你不要丢下他们,”阿月泪水涌上来,阿发无言以对。“伯伯不会丢下哥哥姐姐的。”阿月没有听到答案,她不再说什么,跟着阿憨往前走。
路过当年捡到阿月地方,阿憨停下脚步,当年场景历历在目,当年襁褓中弃婴,长成如今懂事乖巧漂亮女孩。
阿月驻足望向来时方向,看不出她的家是在连绵起伏山峰其中哪一座?从山脚向上望去,她的家是在离天很近的地方,是白云深处人家。来时攀爬的滕悌,隐约能看到的部分蜿蜒如一条细线。
一行人上了公路,拦了一辆半截美去镇里。阿憨带着姐弟两开启人生另一段旅程。
第二节大洼镇
村里也有车独轮车,牛车,还有阿星玩具车。阿星很兴奋,坐在迎着风跑的车里,几个大人围成一圈把他两放中间,替他们挡风,阿星站起来,他就想吹风。
四个轱辘比两条腿可快多了,很快到了镇里。镇里有一家他们常来的客栈,客栈条件简陋,屋里只有床,来打尖客人多,周边村子路程远,有时需要在镇里留宿,能有地方遮风挡雨价钱便宜其它不是问题。洗漱间公用,大家排队简单洗漱一番,找地吃饭。
大洼镇面积不大,一条东西向主街道,镇子不到两万人口。街上人不多,估计年前囤积年货还没消化掉,镇子中心零星几座楼房,商铺外面喇叭喊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割肉价促销。
镇里小学在街中心,一圈铁栅栏围着很大一个操场还有一排排校舍。操场中心一座旗杆悬挂红旗,阿月趴着栅栏往里看半天,阿强和阿静就在这上学。每个月爬一次陡峭难走山路回家。
几位经常光顾阿憨货摊大妈迎面走过来,“小伙子,这回带来的是什么?”阿憨随身一件军用挎包,里面是他全部身家。大妈们注意力很快转到他背上的阿星手里领着的阿月身上。
她们把爷三围住,“呦,看这两个小漂亮孩。”大妈们开始动手动脚,这个摸脸蛋那个上前拉手。阿月是谁呀!她的字典里没有怕生两字,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孩。阿星是谁呀!是她阿月带大的,他侧身从阿爸后背露出精致的小脸。
大妈们到一定年龄都盼着抱孙子,抱起阿星围着他逗哄。她们目光逐一在爷三脸上扫过,三人三副模样一点相像之处都没有。“这是你一对儿女?”大妈持怀疑态度,爷三都点头。
阿发他们在一旁说起买票的事,“你这是带孩子出门?”大妈问阿憨,“想去C城,”现在是春运返程高峰期买票紧张。
有一位大妈儿子在车站上班,她很热心的去找儿子给阿憨淘弄有座的车票。
吃过饭,爷三到理发店绞头。理发店人不多,正月剪头死舅舅,民间有忌讳。爷三不怕,他们没有舅舅,阿星倒是有舅舅,但人家不知道他的存在。
专业和业余就不一样,平时阿憨给阿月剪头,一色扣顶西瓜皮头型,幸亏阿月颜值扛打。再看现在,黑亮一头短发打理出层次,利落而精干。父子两变化不大,都是平头就是长短区别。
大妈晚饭前把票送到旅店。阿发他们来回走基本上站着时候多,座号抢不上。原本阿憨还为此犯愁,长途车两个孩子没座位如何是好?大妈可是帮大忙。阿憨觉得自己挺有福气,万事开头难,他这个头开的挺好。
这一天阿月累的,起的早,一直都在奔波,她是又累又困。床上的被子他们进来时滚包堆在床上,回来时还是原样。店里就一位中年妇女老板兼职服务员,她主要职责是收钱。
旅店卫生间阿月进去差点没熏吐喽。她家露天厕所有自然流动空气通风,而且阿爸经常打理。这间卫生间一言难尽,阿月跑到外面抻着脖子顺了半天气,才把晚饭留在胃里。
幼小的阿月深刻体会到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是咋个意思,阿静奶奶时常念叨的话。
第三节旅途
阿憨三十来年活动范围,从村里到镇里。春运在他这就是个传说。到了火车站,阿憨开了眼果然诚不欺我。候车室不大,已经人满为患。都是大包小裹出远门装备。好在阿发他们也是同一个车次,要不阿憨带两孩子能不能挤上车都是事。
火车站安检设备不严密,阿发带他们提前从旁边绕道上站台。提前到站台都是硬座车厢,卧铺的话验票对号车厢才让上。阿憨和阿发背上大背包,怀里各抱一个孩子,站台上的人翘首以盼严阵以待,只待火车一到,第一时间抢占车门。
人们等啊盼啊,他们不敢让两孩子下地,人多挤丢了不说,在挤坏了。火车鸣笛进站,一声鸣笛阿星吓一哆嗦。火车头吐着黑烟徐徐停靠在站台上。
人们一拥而上。你挤我我推你,人上去了,行李卡在门口,更有甚者把鞋子挤掉,再挤下来找鞋子。人们挤成一团,没办法小站停靠时间短,都怕上不去车。
他们两抱着孩子伸手够门把手费劲,好在最后跟头把式的上车。但是车厢不对,直等到列车开动人们慢慢安顿下来,两人又在人墙中跋涉三节车厢才找到座位。
这个时节穿的厚,一通狂挤大人孩子都热。两个孩子很兴奋,他们有大人呵护,刚才混乱局面他们觉得挺热闹。随着车轮哐当哐当转动窗外景物快速后退,一大帮人挤在狭小空间或坐或站。两个孩子东张西望,觉得新鲜。
这是一辆慢车,见站就停,上的人多下的人少。两个孩子趴车窗看到人们争先恐后挣命地往车上挤,哈哈地乐。“你两还笑,我和你阿爸刚才就这副德行。”阿发扒拉阿月脑袋说道。
同座的人让出地方让爷四个吃饭。提包里煮鸡蛋鹅蛋都压扁了,面包咸菜还有腊肉,摆了一桌。阿憨喂两孩子吃饭,他担心车一停一起两孩子拿筷子触着嘴。阿发呆呆地看着爷三,他的一双儿女好像没用他管过就长大啦。
待在一个地方基本不要动地方,过道都是站着或者席地而坐的人。所以想要走动,就得见缝插脚。小孩子要方便不能憋着,阿发一手一个抱他两上厕所,既要留神脚下,还要保持平衡。超人一般的表现。
新鲜劲过去困意来袭,两孩子互相依靠昏昏欲睡。阿憨和阿发拿提包当凳子,两个人轮换着一个休息一个看孩子。
出门远行真不容易,尤其是拖家带口的出门。比干农活累多啦。两个孩子也没休息好,早上十点多到站,两人无精打采,对周遭一切提不起兴趣。
阿发等人要换乘另一辆列车南下。阿憨和他们就此别过。阿憨前后两个提包,两手各拎一个提包。姐弟两寸步不离跟在阿爸身边,过一座天桥走一条长长通道到达出站口。
站在车站外的广场,阿憨有些茫然,他一个外乡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他该何去何从?
第十三章
第一节热心的大妈
C城地处盆地,气温比山区高不少。广场有不少候车人群,三两一伙或站或坐,身边一堆行李。姐弟两眼巴巴看向阿爸,阿爸是他们的天。接连有人跟他们搭讪,要坐车吗?要住店吗?有一位中年男人看相貌忠厚老实样子,阿憨拉住他询问哪有租房的。
大叔思忖半天,这不好回答,哪都有出租房屋的,啥档次都有,公交站台电线杆上小区外墙小广告多的是。
哪有学校吧?直奔主题,为孩子上学来的,到学校附近是最佳选择。阿憨为自己灵光一现想法自豪,聪明踏上大城市的地皮脑瓜都灵光啦。
阿憨四个提包后备箱装不下,前排座椅放了一个。大叔是开黑车的,嘱咐阿憨有人停车查问,就说是亲戚他来接站。
大叔想的挺周到,把他们拉到一所普通公办学校大门前停车。没拉他们去市中心重点学校,看他们穿衣打扮有了住的没有吃的,那边房租太贵,市里但凡有些条件挤破脑袋都要进去的学校,学区房房价工薪阶层只有望楼兴叹的份。
这所学校比镇里学校气派多了,院里都是楼房,校园有四组单杠还有四排篮球架。姐弟两无心欣赏校园陈设。如两朵娇嫩小花因为缺少养分而打蔫。
阿憨把包袱堆到地上,让姐弟两坐上面休息。不能跟陌生人走,在这里等爸爸哪都别动。阿憨交代几句,去找吃住地方。
阿憨不知道马路对面一位老太太盯他们半天。他前脚刚走后脚老太太迈着小碎步过来,“刚才走的人是谁呀?”老太太一脸慈祥地问道。阿月注视老太太没回答,阿星靠在阿月怀里,看了老太太一眼不再理睬她。
“是你们什么人?”阿月拒绝回答,老太太脸色凝重起来,“别怕孩子,奶奶给你们做主。”阿月垂下眼皮沉默以对。
这两天三口人一直在路上奔波,昨晚车上轱辘一宿,没水洗漱,头发枪毛枪刺,身上衣服乌突突皱巴巴。阿憨又是一套忆苦思甜装扮,哪里是出远门,整个逃难状态,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小脚侦缉队。警惕性特高,防范意识特强小脚侦缉队。
阿憨急匆匆地跑回来,看到老太太站两孩子身边,阿憨询问的眼神看向阿月,阿月仰起脸朝阿憨伸出手,“阿爸,”阿星趴在阿月膝盖上,也喊了一声。
阿憨用戒备眼神看着还杵在这里老太太。她换上一副笑脸,“这两孩子真可爱,是你家两孩子?”“嗯,”阿憨答应道,他拉两个孩子起来,拿行李准备吃饭去。
“来这走亲戚?”不是带孩子上学,阿憨回答。编吧,你就编吧,你当这是哪,带孩子上学,学校你家开的,你想上就能上?老太太一脸不屑,你要是编出来打工还靠点谱。
她的视线在阿憨和姐弟两脸上循环切换。“你们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吧?我家在跟前不远,我一个人,家里有多余房间,要不过去看看。”
前天大妈帮着买票,今天大妈提供住处,阿憨感动,堆砌一脸感激的笑,这个笑容看在大妈眼里满是猥琐。
过了三个红绿灯,拐上一条坑坑洼洼柏油路,下雨之后存水把鞋帮都浸湿。老太太在前面抱着阿星。路的尽头几幢楼房,看外面斑驳墙皮,楼房有年头。老太太带他们到四楼,把几人让进屋,“我去买些吃的,你们找不着哪是哪,让两孩子歇歇,买多少东西回来把钱给我就成。”老太太出了门,探头又叮嘱道,“哪都别去,等我回来。”
老太太喀嚓把门反锁,站门口听了听,姐姐我要回家,她听小男孩说。
第二节乌龙
老太太不再犹豫,转身加快脚步朝外走去。老太太去了派出所,她气喘吁吁一脸焦急,王所长接待的她,“大妈有事慢慢说,”王所长倒了杯凉白开递给她,喝了两口水润润喉咙,“我看这个男人有问题,爷三没有任何相像之处,我和女孩了解情况,女孩不敢说,男孩跟女孩说要回家。”
老太太把身子往桌前探了探,“两个孩子长得可水灵呢,那个男人很落魄。”老太太用了个中性词,她试图让自己推断更有说服力。
几年前所里辖区丢过一个男孩,孩子父亲直到现在也没放弃寻找孩子,他骑着摩托一条条街道一个个乡村一座座城市地寻找。这个案子压在他们公安民警身上沉甸甸的。
“走我们去看看。”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情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所长亲自去现场走访。路上老太太买了几包面,到家给孩子煮面吃。
阿憨打算在附近转转买点肥皂香皂的,把弄几下锁头没打开门,等主人回来再说,他没往别处想。阿星在抬起脚够着洗脸池水龙头一会开一会关,阿月在里屋换衣服,听水龙头一会放水一会停水。“阿星,”她站卫生间门口喊了一句,阿星笑嘻嘻地从她胳膊底下钻出去。
两人走到门口,屋里静悄悄的,大妈打开房门,沙发上一大两小,齐刷刷转头看过来。沙发上爷三坐姿规规矩矩,三人已经焕然一新。
王所长穿便装来的,他给大妈递个眼色,意思把两个孩子支开。大妈拉着两个孩子到厨房煮面,顺便关上房门。阿憨站起身,“我是普查户口的,正好碰上大妈,她说家里新来一户租客,我来了解情况。”王所长客气地和他握手,如果对方真是做贼心虚,他准备先发制人。
“我带户口了,”阿憨向厨房方向去,他的行李在后阳台放着。王所长先他一步走进厨房,隔开阿憨和孩子。大妈暗想都跟到厨房啦,她护着姐弟两到卧室。
户口本上清清楚楚印有秦月韩星名字,有阿憨名字,户籍显示未婚。事实基本清楚父子三人是受法律保护家人关系。但是令王所长好奇的是,三个人三个样貌,一点都不像,他们怎么成为一家人的。
王所长出示警官证,并为刚才因为疑虑而对他有所怀疑表示道歉。阿憨这才明白大妈一番用意,人家是为他儿女好警惕性高没错。阿憨笑了,说这没什么,他解答警官同志不解之处,他是如何抱养阿月,如何领养阿星,一五一十诉说一遍。
真是一个大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但冤枉一个大好人,王所长觉得对不起阿憨。他出去买了一兜菜拎楼上,又赶回所里上班。
他临走时给阿憨留话,“秦月上学的事,我回所里和同志们商量商量,和学校协调看看能否让孩子借读。”
阿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警察同志帮忙给孩子找学校。他觉得头上飘着四个大字:吉星高照!
他冲进卧室,“大妈谢谢你,谢谢你带警察同志来。”大妈不明白,谢我啥,谢我冤枉你,谢我带警察来审你。奥,这孩子说反话,他是在埋怨我。被人当成大坏蛋加以怀疑,搁谁头上谁干那。
大妈低下头,难为情地开口道,“孩子,都怨大妈眼浊,对不起孩子。”
“大妈,王所长说帮阿月找学校。”他握住大妈的手用力摇晃。我的天哪,太开心啦。两个孩子饿着肚子躺在床上,被阿憨兴奋劲感染,坐起身跟着阿爸一块嘿嘿乐。尽管他两不知道阿爸为啥高兴成这样。不就是上个学吗,阿静和阿强上学,没见婶婶有啥兴奋的。
第十四章
第一节应聘
大妈姓刘,以前在重型机械厂上班,机械厂效益不好职工下岗。这几栋楼当年是单位福利房,她家面积四十多平米,她现在给别的小区打扫楼道。
刘大妈是热心肠人,她带着阿憨去嘉园小区应聘保安。小区门口有保安站岗,阿憨对穿制式衣服有莫名敬畏,他搓着手腰微微地弓起来,大妈一手刀砍他后背上,“你欠别人钱呐?”“没有哇。”阿憨疑惑地说,他刚来唯一认识的人在跟前,唯二认识的在警局。
“直起腰。”大妈命令道,也对,阿憨挺直腰板,姐弟两在家等他好消息。他昂头挺胸,腰板的太狠,头有些僵硬。
大妈向物业经理推销阿憨,“这是我远方亲戚,人老实可靠办事认真。”经理年龄看着和阿憨相仿,阿憨看人家打扮谈吐,肩膀又要耷拉下去。阿妈攥住他胳膊,用眼神示意他注意站姿。
有大妈作保,经理要求阿憨明天上岗试用期半个月。
不出来不知道钱难挣。在家时候自产自销,肉蛋粮食自己自足,油自家花生油,盐酱醋能花几个钱,基本生活没问题,孩子开销有时有晌,钱实成。出来天壤之别,钱特别毛,没钱寸步难行感觉,花一分少一分,这两天钱花的阿憨肉疼。光出不进,再延续一阵,坐吃山空节奏。
大妈又帮个大忙。工作落实有生活保障。回去路上,阿憨雄赳赳气昂昂,明天他也能穿上制服,衣服挺带劲。
阿月在家洗衣服,阿星两手托腮,坐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电视发呆,福伯家电视只出雪花,刘奶奶家电视有彩色影像。
衣服在盆里肥皂水浸泡有一会,阿月赤脚在盆里踩踏。这里场地有限,干起活来有些别扭,不注意水花四溅,以前在自家大院子宽敞的没什么,咋弄都有理不用缩手缩脚。
刘奶奶家东西虽然很旧,但收拾的利索干净。阿月干活时候尽量加小心,不能造祸屋子。阿星过来帮忙,他放进一只脚,盆子平衡被打破,一边盆沿受到拉伸盆口成椭圆形,盆沿高度有点落差,哗啦水撒出去,盆子小容不下两个人。阿月打法他出去,帮倒忙添乱。
阿憨边敲门边高声嚷道:“我回来啦。”阿星鞋底沾水发滑,趔趔趄趄跑去开门,力气小锁扣拧几下才打开。
“阿爸。”阿星扑上去一个熊抱,阿憨换鞋抱起阿星进厨房,“咱们中午吃鱼,下午逛街好不好?”阿月接过鱼放盆里,店家已经大致收拾一下,她又仔细收拾一遍。
奶奶家锅灶高度对她有难度,如果炒菜还要热油,热油溅到炒勺边沿,遇到明火,火舌在炒勺周边窜起。奶奶炒菜就这样。看她害怕样子,奶奶说明火炒出的菜香。
阿月不太敢用奶奶家炉灶,和她家柴火不是一个打法。阿憨工作是一个礼拜白班一个礼拜晚班两人倒班,他一天不在家,姐弟两要吃饭,他硬着心肠拿阿月当大人看。阿憨指挥阿月鱼切段,豆腐清水各种调味料入锅,点火小火慢炖。
他们爷三占着卧室,大妈这两天睡沙发,房子面积小他们暂时借住给大妈添了不少麻烦。接下来要尽快租到房子。他带两孩子上街,是要他们尽快熟悉这里适应这里,独自出门不至于迷路找不到家。
这几天阿憨总爱拿以前在家的生活和现在面对的作比较,以前的生活简单,现在复杂;以前世界平和,现在喧嚣;以前在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以放下心防;现在他不敢让两个孩子和陌生人搭讪,他两单独出门,他会担心。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
第二节农贸市场
收拾厨房花费时间,电饭锅里剩饭盛出来,里外搽干净。没用油炝锅灶台上水渍好打理,橱柜和地面阿月擦了一遍。阿月起床到现在没闲着,洗衣服收拾屋子做饭洗碗。
家门前的柏油路总是水汪汪的,小孩子喜欢玩水,阿星倒想尽兴地在泥水里叭嚓,阿憨没给他机会。阿月穿的鞋是阿静淘汰的,已经开始束缚脚丫生长,蜷缩的脚趾头向主人抗议,阿月走起路来少了几分轻盈。
过三个红绿灯往右拐,是往学校去的路,沿这条道过两路口是农贸市场。
姐弟两休整两天状态回归,眼前一切令他两目不暇接。农贸市场四周是门市房,中间是露天市场。市场里日用品食品种类齐全,最重要是物美价廉,低消费人群尤其钟爱之地。
姐弟两对于花钱没有概念,村里没有商品流通一说。阿憨带姐弟两到一家童装店,店老板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节前是服装销售旺季,节后门可罗雀生意冷冷清清。有顾客上门意味着有提成。“两位小朋友需要什么?”店老板一家给剥了一颗糖,四十来岁妇女梳一款吊得高高的马尾辫,心理年龄应该很年轻。
阿憨选了一双运动鞋让阿月试穿,阿月脚丫从鞋子里刚解放出来时还保持蜷缩惯性。老板娘很夸张地呀呀两声,长个先长脚,鞋子小成这样不怕耽误孩子长个,当爹的太不关心孩子。她训斥阿憨。
鞋子很合脚很舒适,一双要四十,阿憨犹豫,因为小贵,超出他的消费能力。阿月拿起一双布鞋,布鞋八元。就是它啦,阿月果断穿上走人。
阿月拿钱买鸡蛋,“买多少?”阿月回头看阿憨,“平时一顿饭你用多少鸡蛋?”阿月伸五根手指,“咱们买上吃五顿鸡蛋买多少个?”阿月把三个人手指头加一块,得出结论25个,“七块五,三斤多点零头抹掉。”
阿月一张张数出七元钱外加五毛递给老板。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先头两次阿月小兴奋,她能买东西,她实践如何花钱。随着不同摊位转换,手里袋子增多,手里钱减少,最后一张十元钱交到老板手里。阿月收拢十指抓到两把空气,但没握住从掌心遛出去。
阿星跃跃欲试,阿憨给他五毛钱,他跑到卖干果摊位前,一会揣两把瓜子跑回来,五毛钱举给阿月看,“我们阿星厉害,买东西不花钱。”
阿月数学启蒙模式来源于生活,一趟市场逛下来,元角分概念以及它们之间互换关系,有了模糊认识,在实地演练几次,十以内加减法也能学会。阿月还得出个结论,花最少的钱,买更多更好东西,还要磨练嘴上功夫,有几位奶奶买肉时和老板砍价砍的不亦乐乎。她在旁边观摩半天,从口型气势到用语。
孟母三迁典故给后人多少警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同环境造就不一样人生。孟子家在墓地附近他学人办丧事;在市集附近他学做生意,家在学堂附近,他耳濡目染手不释卷。孟母是多么有远见伟大母亲,所以伟大母亲培养出伟大的圣贤。
阿憨正是受了孟母三迁启示,给两孩子搭建不一样平台,现在他们就从走进市井生活开始。
爷三满载而归,备好明天过节原材料。
第十五章
第一节第一天上班
男人三十而立,阿憨今年三十有三,对于阿憨而言,他一直住在离天很近的地方,离天近意味着离人群远。但不是离群索居,因为那里有相处融洽的邻里乡亲。
明天他要开始不一样生存方式,面对陌生人群工作环境,他既期待又胆怯,一晚上睡得不踏实。
阿憨提前半小时到物业办公室等候领导安排工作,他没让大妈陪同。值班的是一位五十多岁老头,把阿憨让进屋,老头自我介绍他姓张,经理提前十分钟到的,他安排老张和阿憨交接工作。
老张是位干廋的老头,小区真有抢劫盗窃案子,阿憨怀疑他只能起到报警作用。这体格上前制止坏人容易受伤。老张带他领了一条警棍,防身必备,但是没有服装试用期合格才发衣服。
保安工作是在小区巡视,盘查进入小区车辆,保安的存在一是起到震慑作用二是防患于未然,三是及时发现险情。
这份工作责任挺大,阿憨觉得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两人到经理办公室汇报交接情况,经理拍拍阿憨肩膀,一副委以重任表情,“小秦啊辛苦你,老张这阵顶班到现在,既然你来了,让老张晚上回家过个节,你替他一晚,能帮这个忙吗?”领导说得如此客气,阿憨痛快地答应。
答应得痛快结果就是阿憨一天一宿撑着眼皮没合眼。其实像阿憨这样壮年劳动力到保安行业的少,工资待遇低是关键。年前有一位辞职,老张顶到现在工资给些补助,干活累和缺觉是两码事,缺觉熬心血。
正月十五阿憨没和孩子们过节。姐弟两中午煮汤圆,晚上刘奶奶下班在厨房大显身手。刘奶奶炒得一手好菜,上桌四个菜,阿月觉得麻婆豆腐一道菜足以。姐弟两口味相近,可这一道菜吃。
以前在村里阿爸下山偶尔也在镇上留宿,在异地他乡阿爸晚上不回家,而且还是节日这天,姐弟两情绪有些低落。
吃过饭,阿月要收拾碗筷,刘奶奶说不急催促他俩出去赏月。阿星手扶铁栏杆一步一步自己下楼,祖孙三人上了主路,激光灯打在建筑物上,给它蒙上梦幻般色彩。
月亮很圆,地面灯光却抢了她的光芒。家乡月亮不是这样,显得特别大亮亮的和深蓝色的天互相映衬。看着月亮阿月想起阿静阿强,他们也在看月亮吗?会想起她和阿星吗?
此时阿静和阿强站在她家门前,看着因为主人离开显得冷清而破败房子,“我好想阿月,”阿静紧紧攥住哥哥的手感叹道,她本来怕黑,因为天上有又大又亮的月亮身边还有能保护她的哥哥,所以阿强提议赏月,她便陪哥哥出来。可是好朋友不在这里。
第二天老张六点来和阿憨换班,阿憨正拿凉水洗脸,眼睛都熬出血丝,“老弟没眯一会?”阿憨摇头,脑袋里一片浆糊,“一眼没眨。”“老弟实在人。”老张暗想这个年轻人太实诚,偷会懒谁还查岗。阿憨是职场菜鸟,他还没掌握窍门。
回家的路长啊,阿憨想念那张床,他进屋脱了衣服一头扑到床上,真舒服阿憨秒睡。阿月在厨房跟奶奶学习厨艺,姐弟两听到门响跑出来,看阿爸在床上躺着,阿爸和平日状态不一样,姐弟两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咋回事。
刘奶奶过来关上卧室门,悄声对姐弟两说:“爸爸上班不让睡觉,昨天一宿没睡,让他好好睡吧。”一上午阿月不敢干活,怕弄出动静影响阿爸休息,也不能带阿星出去,没有钥匙进不来屋。
两人坐在沙发上,用口型练习二十以内加减法。二十根手指代表二十元钱,花了四元钱还剩几元钱?数一数,还剩十六元•••
阿憨一觉醒来快中午,两人听到卧室有动静,飞快跑过去,围在床边,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阿憨,阿憨伸出胳膊搂住一双儿女。
第二节租房
这个礼拜阿憨是晚班,白天他正好找房子,身后带两小跟班。都说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爷三不打车,用脚丈量这片土地。初春的天气,还需要厚外套,几段路跑下来,爷三脱了厚外套,姐弟两还嚷嚷热,因为穿毛裤,不能再脱。
选房子好难!首要一条不能贵,重要一条要安全,这两条就PASS掉不少房源。没办法相较于价钱安全性阿憨更为看重,他上夜班留两个稚龄儿童在家,女儿越大越好看,从小就是美人坯子,万一有坏人溜门撬锁,他能放心吗?
阿星松开阿爸的手,一屁股坐到马路沿上,走不动。阿月都累了何况是他。两孩子依偎在他身边,春风抚上他们的脸,看街上穿流行人和来往车辆。休息之后在起来走动,腿脚有些发软,收工回家爷三打道回府。
大妈给他出招到农贸市场打探消息,那里是信息集散地。这招好使,房源多了不少。距离市场两公里外一片平房有对外出租,租金百元左右。提供信息的人自告奋勇用自行车载着两孩子,带他们看房。
阿憨最终选择一套房子,院子很深,屋里进门是厨房,房主从中隔出一间可以放张床,厨房右边是正厅,两边邻居都有人住。
第二天阿憨雇了一辆三轮,把东西搬过去。屋子里除了两张铁床家徒四壁。交房租花钱,置办生活用品花钱。
阿憨这几天特别累,黑白颠倒的生活还不适应,白天还要找房搬家。行李铺到床上,阿憨想沾到床上不想起来。两套行李还是刘大妈赠的,刘大妈讲话过日子不称别的,攒了几摞行李是真的,以前讲究四铺四盖。
阿月嘎达嘎达在压水,水引子从邻居家提。阿星努力不让自己成吃闲饭的,他上前接过井把,井把压下去很轻松,在抬起来费劲,阿星肩提手扛井把抬是抬起来,水引子沉下去。于是他默默地离开,小表情满是责备,责备自己没用。
在村里家里唯一电器是手电筒,老爸带过来,现在多了电饭锅电水壶。阿月压满一桶水,姐弟两守着电水壶一直到它发出嗡嗡鸣叫。
阿憨睡得很沉,下午四点多醒了,肚子咕咕地抗议,一天就吃一顿饭还是稀饭。姐弟两在大床睡着,阿憨站床边瞅半天,他的一双儿女多可爱,阿星脑袋扎在阿月怀里,小嘴吧嗒出声,许是梦里吃美食呢。可惜被他给饿瘦了。
“起床啦,爸爸带你两吃好吃的。”他轻轻地摇晃他们,“爸,”两人坐起来,身子顺势靠在老爸身上,“咱们出去吃好吃的咋样?”阿憨摩挲他两小脑袋瓜,两人抬起头,双眼发亮地望向老爸“真的?”两人跳下地,“太好喽!”穿上鞋子,拽住阿憨往外跑。
两孩子眼见着长,姐弟两裤脚子都吊吊着,裤子短啦又得买新裤子,花钱地方真多。阿憨摸摸口袋,口袋很瘪。
看两孩子兴奋劲,这是姐弟两头一次正式下饭店。学校附近街道小吃店集中,这家是小面,这家是燃面,这家是水饺,这家是烤鱼•••爷三一家一家店铺看过去,挑花眼了吃啥呢?三人纠结难以取舍,好多没吃过不知道谁最好吃。
最后统一意见龙抄手。“老板一份大碗两份中碗。”墙上菜单还有其它名目没点。抄手上桌白胖子卧在红汤里,看色相就好吃。阿月捞起一个送到嘴边,好烫,旁边阿星烫的勺子掉碗里。
三人吃得满意,阿憨连汤都喝净。要不是汤有些咸,姐弟两也不会碗里剩汤,花钱买的不喝浪费。给张大哥打包一份,今天交班阿憨铁定迟到。他把两孩子送回家,急匆匆地去上班。
第十六章
第一节防范意识
家也安顿好了,尽管只交了一年房租,工作也落实,接下来教姐弟两在人地生疏大都市学会自我保护。
阿憨上下班路过学校,学校已经开学。早晨上学几乎每个学生都有家长护送,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大人背着书包,到学校门口交到孩子手里。有步行有骑车送孩子的,个别还有车接送。
阿憨看的鼻子发酸,同样都是孩子,家长差别那么大呢?再看他家两孩子,这些孩子是亲爹,他是后爹。他连后爹都不是,他是两孩子监护人。苍天在上,我阿憨可是用亲爹情怀看护他们,我是全身心地爱护他们。怎奈实力做祟,阿憨难过不能给他们好的生活质量。
阿憨到家扣动门环,屋门吱呀一声,啪嗒啪嗒脚步声奔到门口,阿憨没出声,里面静默片刻,阿月警惕地问道:“谁呀?”阿憨憋着嗓子说道:“小朋友,我口渴能给碗水喝吗?”阿星跑进屋端出一碗水,“我拿糖果蛋糕和你换。”
阿憨画蛇添足一句制止阿月准备开门的举动,狼外婆就是这样骗小红帽,恶毒王后用毒苹果毒死白雪公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月示意阿星不要出声,领着他进屋啪从里面把门关上。
阿憨被拒之门外,不但不恼还很开心,我姑娘儿子真聪明不上当,除了他老爸别人叫不开门。看来没有大人随身保护,他们也能保护好自己。刚才因为看到别人家孩子被大人细心呵护而带来的酸楚消弭无形。
他今天是晚班,早上装作上班样子到学校门口转一圈,回来想试探两孩子警惕性达不达标。看实验结果,他打七十分。
到市场买菜回来他扣动门环,里面没有动静,“爸爸回来啦。”他喊,门闩哗啦开了,一条腿上黏一只,阿憨一步一步挪进屋。阿月把桌上一碗水端给他,阿星查看他拎回来的袋子,一块豆腐几颗土豆。
“爸爸,你不是上班吗?”阿星巴着他膝盖有些诧异地问道。“爸爸,刚才有人来•••”“星星,帮我照着点,”阿月打断他的话,她不想爸爸知道,怕他多想会担心。
“月亮比星星亮。”阿星顺势跟她出来,阿月用手肘怼怼他,又朝里屋指指,阿星朝她做闭嘴动作,阿月拍拍头夸他聪明,姐弟两默契不用语言,看动作就明白啥意思。
阿憨顺刚才话头,对他两进行安全教育,“我跟你两说,要是有人敲门,别管他打什么旗号,陌生人不给开门。比如想喝水,问路•••”姐弟两互相看看,爸爸咋知道有人敲门打着喝水旗号?老爸厉害这都猜得到。
“路上碰到陌生人说小朋友我有好吃好玩的,跟我走带你们玩去,跟他去吗?”姐弟两异口同声回答,“不去,不管年轻还是年老。跟他们去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偷小孩的就是这样把那个小孩偷走的。”阿月补充道,刘奶奶跟他两讲过。
这样对话在家里隔十天半个月上演一次,阿憨用心良苦,希望警钟长鸣引起两个孩子高度重视。
他带姐弟两去过几次市场,第一次单独让姐弟两去市场,他远远地缀在后面,跟的很有技巧,至始至终两人没发现后面有盯梢的。阿憨觉得自己越来越全能,既当爹又当妈还充当暗哨。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阿憨熏陶下,姐弟两戒备心与日俱增,阿憨发现,在市场有人看两孩子可爱,和他们搭讪,两孩子冷冷的不予响应。事情向另一个极端发展,怀疑一切矫枉过正。阿憨很苦恼,这样是否影响孩子们性格养成?
第二节兴旺小学
兴旺小学在C城处于中等偏上水平,市民首选市中心一所实验小学以及一所某重点大学附属小学,这两所学校上不去,退而求其次就属兴旺小学。
对于一座常驻外加流动人口三百多万城市而言,好学校入学难度可想而知。C城也有外来人员子弟集中的学校,在教学质量和管理上明显有差距。
王所长能主动提出为秦月解决上学问题,阿憨跟着他跑学校才知道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真砸他头上啦。
阿憨一直在等王所长消息,直到六月份一天王所到班上找他,警察同志一上门就好像有案件发生似的。王所笑着和办公室其他同志解释说,来找小秦商量孩子入学的事。
警察服务上门,单位领导开方便之门,让他和老张自主协商,这阶段以孩子上学事情为重。阿憨连连道谢。
王所特意开辆警车,他希望从官方角度和学校沟通。阿憨上了警车,他觉着吧坐警车总是有原由,警车不是随便上的,上车之后保持拘谨坐姿。王所没拉警笛没开警灯,他又不是在执行公务,为了阿憨他都有假公济私之嫌。
两人去家里接孩子,阿月看到阿爸身边站着位警察,打量他几眼。“叫王叔叔,”叔叔好,两孩子和王所打招呼。上次一面之缘他穿便服,换了装束阿月没认出他。“上次在刘奶奶家见过的。”阿憨说。王所心里暗笑,这孩子看他眼神似曾相识,他打量嫌疑人就是这种目光-审视目光。
院里阿憨开了一片菜地,有辣椒西红柿香菜小葱,菜地边一盆泡着的衣服。王所看屋里陈设简陋,却是干净利索,不由暗暗赞叹。
姐弟两跟着出门上车,这车很拉风,阿星喜欢车的天性让他主动坐到副驾上,王所帮他系好安全带。“阿星喜欢车?”“喜欢。”阿星用力点点头,他专注地看着王所动作,王所说话和气,态度和蔼,阿星渐渐不满足观摩,他开始动手研究车辆装置。
“阿星看弄坏了。”阿憨出面制止他。“没那么娇气,小孩子好奇心都重。”说话间到了学校。
王所一行人直接来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位女同志四十上下年纪,身材苗条一身得体套裙。王所事先和校方沟通过,校长提议见见家长和孩子。
面前两个孩子穿着可以用寒酸形容,身上衣服明显都小一号,尤其男孩上衣基本是露脐装。寒酸服饰难掩他们灵秀之气,看面相却是极好的。他们爸爸是一脸朴实憨厚相貌。
“接受过启蒙教育吗?”校长柔声问阿月,“没有,但我会算数。”“爸爸教的?”“买东西学的。”“我也会。”阿星接了一句。“这样啊,我考考你们。”校长出几道十以内加减法,两个孩子特给力,张嘴就来。校长满脸笑意夸赞道:“不错。”
两孩子是无师自通,小的刚多大三岁半。寒门也能出贵子,给他们搭建好的教育平台,天分加努力会有好的未来。校长心里一番感慨。
“开学带孩子来报到,借读费我们会酌情减免。”王所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两人对校长千恩万谢,阿憨激动得下台阶差点没直接滚下去,还是王所身手敏捷拦住他,避免乐极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