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一节紧迫
初三开学伊始,一种俗称紧张的氛围在教室弥漫。早自习不见课桌変餐桌场景,早自习前例行嘻哈问候被一张张严肃小脸取代,同学们步履匆匆,放下书包拉开桌椅,很快进入学习状态。
含玉妈妈不在为女儿争取十分钟睡眠,闹钟被含玉向前调了一圈,叮铃铃声音在妈妈听来格外刺耳,她没有制止闹铃,坚持让铃声打断含玉酣眠。
孙莹坐在梳妆台前时间被最大限度压缩,别人开始冲刺,她起码要跑起来,悠闲地漫步是不可能。
子豪听课风格一贯是漫不经心样子,老师说翻看课本第几页,他伸出两根手指打开书本,然后靠在椅背上。偶尔瞟一眼坐姿笔直身子前倾,时不时在课本上划几条线,或是在本子上记几笔同桌。
秦月书桌上堆放书本有时会越界,同学们埋首桌上尺码高学习资料中,子豪脑海里会蹦出一个词‘啃书本’,他是‘瞟书本’,只求其一,不问其二。
为了不让自己在集体中凸显‘格格不入’,子豪逐渐由‘看题’到做题,由浏览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环境能改变人。
秦月上床时间延迟至零点之后,早上五点半起床,刨掉洗漱吃饭路上时间,能挤出四十分钟晨读,正应了那句话‘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韩星本着同起同卧,同止同息原则陪跑一段时间,被秦月略施小计才算作罢。
韩星每天都被秦月抓住在门框上比划身高,一个礼拜之后,秦月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不对呀,齐子豪这两天又长个啦。”她又抬手比划一下标记,“你怎么不长呢?”韩星不服,暗地里翘脚,秦月摁住肩膀把他压下去。
她凝眸思索,甩手一个响指,“齐子豪从来不熬夜,他说过人在睡眠时生长是最快的,所以他为了拥有模特身材,从来不开夜车。”秦月遗憾地摇头,“韩星韩星你看你熬得个都不长了。”
身高是韩星急于弥补的,尤其秦月用齐子豪作对比。果然到了晚上,韩星兀自上床休息,不在坚持奉陪到底,早晨比秦月晚些起床。
起早贪黑学习,即便周末她也在不停地刷题,相比于补课费,买学习资料的钱就是小意思。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秦月不觉得辛苦不觉得枯燥乏味。和十三岁的韩星现在所做的一切相比,秦月觉得学习是一件相对轻松的事。
这个在爸爸协助下,把家里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男孩子,还能稳居年组第一宝座。秦月自愧不如,她年组第一位置是爸爸和韩星两双手托上去的。
随着时间推移,阿憨一直不愿面对,有意无意想要回避的,越来越清晰地放大在眼前。阿憨有些后悔他错失一次机会,单位里一位女同事在七月份私下里找过他,询问阿憨有没有意愿到她丈夫承包的修路工地干活,食宿全包每月三千五百元钱。
阿憨舍不得孩子,不放心留两个孩子单独在家,再者说秦月正是爬坡较劲时候。他思来想去权衡半天还是放弃了,回绝女同事邀请。春节过后寻找薪酬更高的岗位,他不能一拖再拖。
以往阿憨去市场买菜,有人提起两个孩子,阿憨兴致勃勃向人回馈孩子在校表现。现在有人提起孩子,阿憨同样两眼光芒大盛,但是往往接下来的话,就像琴弦上拨出不和谐音符,令阿憨心情不再轻松,“两孩子是读书的料,兄弟琢磨挣钱吧,供孩子读书有得花钱。”阿憨决定再找找那位同事,等秦月中考之后帮他谋份差事。
第二节找活
世事难料没等阿憨去找她,同事家发生变故。她丈夫承包的工程非但没赚钱,还把家里的钱赔进去,东拼西凑又借不少外债。项目开发到一半,开发商跑路,一个号称投资几亿旅游开发项目,成了烂尾工程。
她丈夫承包路段,只是项目一个环节,到风景区一段路修完了,工程款是自己垫付,工人堵在家门口要工钱,没办法东挪西凑给他们开了一部分工资,剩余的她家再无力支付。
阿憨同情同事遭遇,也暗自庆幸当初没跟着去工地是多么明智,半年时间拿不回钱,三口人难不成喝风去。
舍不得离开孩子,又畏惧面对的抉择,合适的岗位一时半会没有着落,阿憨心里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但面对姐弟两他还要不动声色,不能让姐弟两看出他情绪波动。纠结的结果是白发缘愁似个长。
教学楼门厅醒目的时钟,每天变换的日历,煽情的字幕,鲜红的字体让每天步入其中的毕业生们虎躯一震,绷紧的发条再紧些。
秦月推己及人,随着考试时间一天天逼近,自己从脚底板升到脑瓜顶紧迫感是不是无形中影响到爸爸?导致爸爸白发日渐增多?哎一人中考全家备战。
现在班级气氛不是紧张而是压抑,没有人去主动活跃气氛。一模二模完事,三模之后还有一次安慰考,老师激励大家说不到最后鹿死谁手不能见分晓。谁都想做那个杀死鹿的胜利者,而不是那只被杀死的鹿。
一步错步步错,谁不想踏上那条通向罗马的康庄大道,而不是走向崎岖小路。三年磨一剑,谁不想拿着这把剑在比武场上笑到最后。
二模之后,张大哥给阿憨联系个活,他的一位同乡在一家小煤矿干活,收入可以还包食宿,一个礼拜一结账,人员流动性大,常年招人。阿憨心动了,只等秦月考完试,他决定去煤矿干活。
阿憨自认为掩饰的很好,殊不知他眼底深处曾经的优思,到如今深藏的不舍,都被孩子们看在眼里。秦月三模考试成绩依然发挥稳定,开家长会老师明确表示,年组前十同学考试时发挥正常,市里顶尖高中录取没问题。
两个孩子私下里讨论,爸爸有些反常,要说担心秦月中考,老师把话敲定了。上高中要离家住校,爸爸舍不得她离开?两人向爸爸求证,阿憨只是笑不正面回答,问急了就说孩子大了,老爸不在身边,不习惯云云。最后姐弟两把爸爸最近状态归结为,年岁大了,人往往容易多愁善感。
阿憨让同事带他去手机店买了两部手机,两部手机都是只能接打电话最低配款,上了手机号。阿憨到市场买了一堆菜,把小耀爸手机号加上去。
学校给毕业班放假三天,放松心情迎接考试。秦月接管厨房,韩星没和她争,能分心也好,转移注意力。阿憨吃完饭上夜班,临走之前把手机搁韩星被子下面。
出家门他回拨电话,铃声响了姐弟两没在意,都以为是那家电话,在仔细听声音响起位置是他家卧室,韩星从被子下面掏出手机。姐弟两逗乐了,老爸太有才了,童心未泯。
电话接听,老爸:“请问你是哪位?”韩星:“儿子韩星,”秦月凑过去,“女儿秦月。”电话那头是老爸开心的大笑,“你两咋猜到是我放那手机?”姐弟两对看一眼,还用猜吗,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老爸真好,老爸我们都爱你。”“我也爱你们。”阿憨挂断电话,眼圈有些湿润。
第四十八章
第一节考试
考试时间是七月初,头一天晚上韩星把家里锅碗瓢盆用开水煮了,抹布用开水烫过,夏天湿热环境极易滋生细菌。阿憨特意调的夜班,白天能有时间保障后勤。
中考占用教室,韩星也放三天假。他两晚上八点上床休息,有机会睡吧,瞌睡虫溜号,觉没了。秦月倒不紧张,就当拉单桌又一次月考,毕竟是主场作战,熟悉的环境有助于平复心境。
秦月从上铺探出半张脸,韩星倚靠枕头半躺着看书,“睡不着我给你念书。”司汤达的《红与黑》,直到上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韩星熄灯睡觉。
第二天韩星送秦月去考场。每年中考都有几场雨,今年也不例外。考点外有警车在维持秩序,疏导交通,路边拉起横幅提醒过往司机,该条道路通行不畅,请绕行。车身贴着大红标语接送考生,爱心车队陆续驶来。
家长和考生挤站在路上,等着到点放人。韩星鞋子被路面坑坑洼洼积水浸湿了,好在秦月鞋底厚积水漫不过去。校门打开,开始放人,考场工作人员挨个核对准考证,浩浩荡荡人流奔向考场,场面一度很是震撼。
学生陆续走进考场,零星个别考生匆忙赶来,踩点来的考生基本没有家长陪伴。有几位结伴而来的同学,家长纷纷侧目,工作人员都在招手示意快点。他们迈着稳健步伐,冲工作人员扬起从容笑意,不慌不忙走进考场,此时考试铃声响起。
大部分家长一步三回头离开,少部分家长原地留守,誓与孩子共进退。有的家长定定地注视考场方向,似乎他们的视线具有穿透力,能看到孩子在考场状态。
韩星回到家鞋子裤腿都湿了,细细水流从雨披上蜿蜒而下,阿憨笑称儿子是落汤鸡,厨房里两个炉灶都在欢快地沸腾着。韩星换好衣服坐到书桌前学习,阿憨搬椅子坐他旁边,托着下巴看儿子学习,一边兼顾炉灶上的菜不能烤干锅。韩星只要打开书本就能进入忘我状态,直到爸爸提醒该去学校。
家长们蜂拥汇聚到门口,考生们终于出来,他们穿过夹道人墙,家长们各自认领孩子。韩星没往前凑乎,他个头不占优势,远远地那个高挑青春靓丽少女撞进他的视线,她带着明媚笑意向他走来。
听到楼道里动静,阿憨推开房门,果然是姐弟连蹦带跳跑上来。秦月兜头撞进爸爸怀里,撞得阿憨往后退,“都大姑娘了,跟个愣小子似的。”秦月换过衣服,洗过手径自坐到桌上,看着爷俩穿花似的往桌上拾掇。
“我觉得发挥可以,题不难。”秦月一脸轻松地说,“我闺女从来都是最棒的,”爸爸顺杆爬,韩星挑干净鱼刺,鱼肉夹到她盘里,“下午再接再厉。”韩星用实际行动表示支持。
吃过饭秦月抹抹嘴巴,接下来没她啥事,她现在是这方小天地‘大熊猫’,爷俩都围着她转,水足饭饱她窝在椅子上积食。“去睡一觉,”爸爸过来撵她上床,“我没觉。”她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韩星陪你姐待着,”
秦月面朝里躺着,韩星坐旁边给她读《红与黑》,等她睡着韩星轻轻躺下。多少年了,他和秦月曾经亲密无间,幼时的他们,儿时的他们,三年前他们还同床共枕。如今他们都长大了,韩星侧转身体凝神闭目,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后面的几科都很顺利,最后一科英语考完之后,秦月身轻如燕,浑身轻快的给她一双翅膀就能展翅翱翔,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畅。打磨三年的剑锋利无比所向披靡。
第二节三人行
中考结束,从秦月状态看考个好高中问题不大。阿憨想趁这节骨眼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可是再看两孩子抑制不住兴奋劲,他又不忍心这时候泼凉水。几次他都欲言又止,算了就让我们痛痛快快乐一场,明天再说,他把离开日期延后一天。
阿憨嘴老严啦,不知情的秦月、韩星还沉浸在卸掉压力喜悦中不可自拔。从考场回来,两个人一对眼就哈哈乐,没来由就一通大笑,还拉住爸爸手,鼓动他跟着一块纵声大笑。阿憨有心事,嘴咧开眉头啾啾着,样子有些滑稽,看在他两眼里就是爸爸有意逗乐,笑得更欢。
阿憨搂住一双被蒙在鼓里儿女,把脸埋在他两肩上,闷声说:“你两吃哈哈屁啦。”哈哈哈耳边一通清脆的憨憨的笑,韩星开始变声,声音听起来噶憨,震得他耳朵嗡嗡的,眼睛酸酸的。
手机响了,小耀打来电话询问秦月考的咋样,“还行发挥正常。”小荣在旁边留心听电话,“哪天给你庆祝。”小耀捂住话筒,问他哥行吗,小荣点头同意。“庆祝为时过早,放松了是真的。”秦月挂断电话,阿憨提议爷三先去庆贺一番。
爷三第一次心无旁骛出去兜风游玩,车少路段爷俩你追我赶赛车,韩星离开座位,风鼓起他的衣衫,像一张蓄势待发的风帆,追风的少年---她的韩星长大了。
带上在超美超市买的两兜子吃的,又骑行半小时左右,找到这座占地宽广的众乐公园。逛公园不少人和他们一样,中考之后出来放松的,公园面积大,人分散开来,不觉拥挤吵闹。公园门口有集中停车场,三人步行进去。
这里气候温暖湿润,盛夏季节浓荫滴翠,草木葱茏繁花正艳,一片荷花池白色粉色荷花亭亭玉立,三人坐在荷花池回廊上,回廊顶部绿植覆盖,枝条漫垂。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秦月想象着诗人的意境。
韩星递给她一包薯片一条鸡腿,他和爸爸各开一听啤酒,秦月从诗情回归现实,“爸,他还未成年,”“给你,”韩星又打开一听,勾起嘴角,“你成年了,拿着。”她要不接岂不是未成年,秦月接过来握在手里,韩星:“成年人喝呀。”
秦月仰脖冒着气泡液体在喉咙劈啪炸开,手一抖她又灌进去一大口。“看看成年人怎么喝的,”秦月晃晃酒罐,“呛着喝,”韩星揶揄道。
湖面微风掠过,花影摇曳暗香浮动。三人在湖边坐了一下午,两袋子吃的也打扫差不多,起身走人。水边不光是游人喜欢驻足之处,蚊子小咬也钟爱此地,唯美的时光,蚊子小咬跟着凑热闹美中不足。
公园大着呢,其他地方美景爷三没逛,只钟情于满池荷花。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光临此处,秦月要是考上市里最好高中,以后她会来这片生活,这所高中在这附近。
回去的路上,阿憨买了两幅扑克,回到家三人也不做晚饭,围着桌子打扑克。阿憨在家乡时还能和哥几个喝两杯,打打扑克娱乐娱乐。自打出来,除了陪两孩子,再没有其他消遣。
韩星上手两把之后看出门道,他记牌谁出啥,不仅是主牌,副牌也记,秦月不管那事,有牌就出,没牌挺着,输赢全靠牌运。
运气概率低,牌技是本事,输家要喝水。数个回合下来,秦月跑了好几趟卫生间,韩星烧了两壶水,爸爸坚持不住去了两趟。
秦月捂着肚子挪到床上,“不行了,再玩下去,水中毒。”韩星把玩扑克,“愿赌服输。”“韩星,”秦月大叫一声,韩星扔下扑克冲过来,“怎么啦?”他一脸关切地问,秦月眨眨眼,“这三天我咋没见你学习?”
“还以为你喝水撑坏了,一惊一乍的,我事半功倍,等你想起来黄瓜菜都凉了。”韩星抬手弹她脑门,秦月护住脑袋,“我考完了可以放松,这不怕你跟风吗。”“省省吧。”韩星改用手背蹭她脸颊,细瓷般肌肤吹弹可破。
秦月下地穿鞋跑卫生间,阿憨在客厅干坐。韩星切个果盘端出来,坐阿憨对面,“老爸今天不去了?”早说晚说都得说,正好接着话茬,阿憨:“以后也不用去。”姐弟两同时‘啊’了一声,以后也不用去?
第四十九章
第一节不舍
秦月坐到爸爸面前,两手撑着膝盖倾身向前,“老爸换工作啦?”“嗯,”韩星扒好香蕉递过去,两人都摇手拒绝,动作大些能听到肚里水在晃动。“啥活?在哪?多少钱?”秦月连珠炮地问。阿憨:“你张伯伯一位同乡介绍去外地做工,出力呗。”
介绍人倒是可靠,老爸要离开家,秦月蹲身抱住老爸腿,“爸•••”她拖着长音喊,“非得去外地?在附近找找看呢?”男孩子理性得多。
阿憨:“儿子,爸爸也不想跑那么远,可是打听到的我能干的活,都没有这份工作挣的多。”两个孩子都沉默,他们舍不得爸爸走,但没有其他可行办法。
阿憨斟酌开口,“我想明天走。”秦月蹭站起身,韩星惊讶地瞪大眼睛,“明天就走这么快!”爸爸说换工作这很正常,但是去外地,他两原本心里犯嘀咕,刚知道信立马走人,连缓冲余地都不给,两个孩子小脸都垮下来。
他们小的时候爸爸去镇里办事,顶多耽搁一天就会回来,他们三人是不可分割的整体,至少在这之前两个孩子坚信这一点。所以今天白天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孩子,此时是霜打的茄子。
阿憨硬起心肠,“你们长大啦,照顾好自己,我呢到时候钱包鼓鼓地回来,咱们各司其职,不好吗?”
两个孩子低眉垂眼点头。阿憨翻出床铺下压着的军绿挎包,里面一本他们幼时看图识物画册,一方手帕。画册夹着一张三万元定期存折,存折开户名是秦月。手帕里包着一对银手环。
“韩星,这是你母亲留给你传家宝。”银手环上刻有祥云图案,暗乌环面透着岁月沧桑。韩星小心地托举银环放在眼前端详,这对银环留有母亲温度和气息,他的母亲从出生起就戴着这对银环,这对手环是母亲留给他的记忆。
他自己戴上一只,拉过秦月的手,要把另一只给她戴上,秦月:“这是婶婶留给你媳妇的。”秦月模糊地记得当时情景,她把手背到身后。“我想给谁就给谁。”韩星不容置疑命令,“伸手。”
阿憨忍不住想乐,以前只是觉得他们姐弟情深,这小子心思阿憨这回看明白。秦月话说透了,他还坚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捂住嘴假装咳嗽两声,忍住笑,话里笑意还是透出来,“祖传的戴上好。”
一个要戴一个不让戴,两人正争执,爸爸说话,秦月:“我先替你保管着。”阿憨:“到时候再说,”他话里有话。秦月拗不过,银环还是戴在手腕上。韩星垂首注视她戴着银环纤细手腕,轻声道:“母亲留下的,我只送给你。”
秦月红了脸,甩开韩星,跑进卫生间,哗哗地放凉水冲脸。镜子里的少女如新荷凝露,手腕上的银环在灯光下泛着穿透岁月温润光芒。
客厅一个站一个坐,“韩星,要保护好姐姐。”韩星:“我会的爸爸。”“再有四五年,你两都上大学,我就在家待着。”“好的爸爸,到时候我挣钱养家。”
秦月到卧室给爸爸收拾东西,名副其实轻装简行,两身衣服,两件换洗内衣,能带的东西就这点。爸爸大半辈子光为他两付出,四十出头还要离乡背井出苦力。
秦月从身后搂住爸爸,把脸埋在他肩上,阿憨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女儿平日里皮实的很,大气得很,这会却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
“都早点睡吧,明天韩星要上学。”阿憨催促说。韩星打来洗脚水,阿憨要起身,秦月搂住不让他动。韩星蹲下帮他脱了鞋袜,“儿子,老爸自己来。”阿憨翘起两只脚,躲避韩星热情地双手,两只脚翘起堪堪地擦着韩星鼻尖而过。
秦月扑哧乐了,“捧•••”她顿住不说,“捧臭脚。”阿憨补充说,“捧心,西子捧心。”秦月纠正。韩星去洗袜子。“闺女,你是女孩家,凡是要多长心眼。”“我知道爸爸。”“以后住校,天黑不要出校门。”爷三躺到床上,阿憨把能想到的注意事项,逐一嘱咐儿女。
第二节送别
第二天,韩星早起上学,阿憨送儿子到门口,韩星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爸爸,好半天不撒手,‘“儿子,在墨迹上学迟到了。”阿憨拍着儿子后背,“老爸,我会照顾好秦月,放心吧。”韩星用力握住老爸的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阿憨目送儿子拐下楼梯。
阿憨带一床被子,两件换洗衣服,秦月送他去客运站。他们住的地方,出租车往这边跑的少,零星一两辆路过里面还坐着乘客。等了半天拦住一辆,爷俩上车,司机见多识广,一看带着行李卷出门,八成是务工人员。
司机一般都很健谈,每天在路上不停地跑,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话题也多,信息也多。一路上给爷俩讲趣闻,因为看手机,踩翻井盖掉下去女孩;因为扶了摔倒老人,而官司缠身年轻人;小孩子在家门口玩耍,被陌生人抱走•••司机所说这些新鲜事,不少事爷俩头一次听到。
听得阿憨忧心忡忡,江湖险恶,对一双儿女多了份担心,他的一双儿女都是单纯善良的孩子。“爸爸,叔叔说的都是个别的,还是好人多。”秦月看出爸爸心思。“大哥,碰上那些事概率和买彩票差不多。”司机安慰他。
到了客运站,阿憨让司机原路送秦月回去,秦月不同意。司机挺好说话,让秦月尽管进站,他在外面等她出来。候车大厅等着上车的人熙熙攘攘,屏幕上一溜待发车次,爷俩买好票,广播里提醒旅客开始检票上车。
阿憨拎起行李准备排队,秦月上前一步抱住爸爸,没等阿憨有所动作,她又迅速松开。对着爸爸见牙不见眼地笑,“爸爸,你要照顾好自己。”阿憨点点头转身走进人群,他一直没有回头。秦月站在原地,脸上笑容消失,阿憨两只手拎着东西,从后面看微微有些驼背,他出了检票口,人流挡住秦月视线。
秦月低着头,磨磨蹭蹭出了客运站,她停住脚步,回身盯着客运站几个大字。司机跑过来,摁喇叭她没听见,“回吗?”司机诚信地等她呢。“叔叔,好人多对吧,谢谢叔叔。”秦月跟着司机上车。
回到家,秦月坐到竹椅上,学爸爸样子打开本书,摊在膝头,她抬眼看着书桌。爸爸就是这样陪伴他们,关注他们,守护他们。
大巴徐徐驶离车站,阿憨视线移到闭路电视上,他眼睛盯着屏幕,思绪却回到带着孩子出门那次。那次旅行一路上就跟逃难似的,蒙着头往前走,但是他充满勇气无所畏惧,因为心怀希望,看着两个孩子,他坚信一切都会更好。
可是现在车厢里的气味,密闭空间让他心烦气躁,他调整几次姿势,咋样都不舒服。旁边人以为他晕车,挪动身体尽量离他远些。阿憨耐着性子熬过五个小时,大巴停靠在原池乡。
原池乡和大洼镇风格很像,主街道骑摩托,开三轮、穿梭的行人,到乡里卖土特产,购买农产品的,来来往往人流车流挺热闹。熟悉的生活氛围扑面而来。
电话铃响了,阿憨掏出电话接听,一位中年人握着电话向他走来。“小秦,我是张哥同乡,我也姓张。”来人自我介绍,“给你添麻烦啦张哥。”阿憨微弯下腰向他点头。
阿憨给女儿打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秦月急切地问:“有人接你吗?活好干吗?住的咋样?对了爸爸,衣服兜里有五百元钱。”阿憨:“你叔叔来接我,有叔叔带着做工没问题。这和咱家那头差不多,钱放在被子下面,我带了五百元出来,放心吧。”阿憨出门其实兜里就二百元钱。老张和阿憨搭老乡车到了矿上。
第五十章
第一节表白
秦月以为做得隐蔽,谁知爸爸还是发现并把钱留下来。秦月手里一沓钱数了不下三遍,一张一张数出百元大钞质感。韩星一张试卷都做完了,她神情专注嘴里念念有词,四十一四十二•••
“这些钱在加上两个月楼道钱,小的溜一万。”手里的钱被她甩的啪啪响。“你数数,”秦月把钱推过去,“数钱很过瘾的。”韩星摇摇头,铺开另一张试卷。
秦月仔细地用手帕把钱包好,贴在胸口位置,韩星好笑道:“有点出息好不,财迷样。”秦月闭着眼,“你不爱财,你清高,你不食烟火,你圣人。我就是赤裸裸爱钱的俗人一个,咋着吧你。”她扬起一边眉梢挑衅道。
他低笑出声直起身,“6000元钱你拿着,我不和你争。”秦月也不看他,蹬蹬蹬跑回卧室,韩星盯着试卷,半天没写一个字。
秦月等脸上热度消退,拿着鞋底钩针出来,韩星正盯着试卷发呆。秦月气不打一处来,新账旧账累计,秦月手里鞋底飞出去,眼前黑影闪过,韩星中招。“无影脚滋味如何?”秦月抱膀倚靠门框,一脸笑吟吟模样。
韩星脸朝下拍到桌上不动,秦月揉搓他一头柔软黑发,作为无影脚补偿,秦月柔声哄道:“礼拜六带你买衣服可好?”“不买,”韩星拒绝。
“你个子长起来了,长的又帅,为了让你成为学校佰仟少女心中白马王子之一,我决定包装你。”韩星褪去一脸稚气,显露少年的青涩朝气,自从上初中他不再剪板寸,柔软黑发剪成斜式刘海发型。眉目如画阳光帅气。
“不买,等中考之后再说,现在个长得快买了也白买。”还不是怕花钱,秦月决定明天去街里给他买一身。
第二天韩星放学回来,一件格纹衬衫一条牛仔裤平铺在床上,还有一双休闲鞋摆在床下。秦月想把他打扮得帅帅的,她的好意收下就是,他麻溜地换上。秦月正忙着往桌上收拾饭菜,韩星跟在身后要帮忙,“别动,新衣服弄脏了。”秦月只允许他坐等开饭。
长这么大难得穿次好衣服,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上这身衣服,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神采飞扬。“真帅!”秦月由衷称赞,“是不是白马王子?”秦月回答是。韩星故伎重演,倾身上前,“你心中的白马王子?”
他一眨不眨盯着秦月,秦月别开视线,韩星不依不饶扳过她的脸正视自己,秦月毫不示弱迎着他的目光,“我心中只有白马,没有王子。”这个说法蛮新奇,韩星失笑,“我要骑着白马闯荡江湖,快意人生。”秦月一脸向往神情,仿佛她已经像风一样自由穿梭在天地间。
韩星收起笑意,一脸郑重地说:“那我就做那匹白马,驮着你负重前行,只要是你所希望的,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去争取。”秦月原本半开玩笑的话,却得到韩星如此珍而重之承诺。“做什么无所谓,只要是被你放在心里。”
他半蹲下身,让两只银环置于一处,“你看它们从存在那天起,就是成双成对,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它们始终彼此相伴。”他一双狭长美目满是柔情,秦月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里,韩星屈指握住。
秦月微微侧头,轻声说道:“你既然给了我,我会一直戴着。”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神色,秦月是第一次清清楚楚回应韩星。是的,他一直都在自己心里,他尚在襁褓中时候,她就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只是现在她放在心上的,除了亲情还有一种叫做爱情的种子已经破土萌发。
第二节代开家长会
韩星期末考之后开家长会,秦月以代理家长身份出场。重回母校--她生活学习三年地方,看着操场一砖一瓦都倍感亲切,虽然她离开不到一个月时间。
秦月和韩星都是各自年组第一,在学校知名度和关注度很高的。班主任黄老师在点评韩星时顺便提及秦月,家长发出啧啧赞叹声,你看人家姐弟,父母咋生的,他父母真有福气•••家长们私下低声交换观点。
再开学就是毕业班,老师和家长都是一个目标,努力让孩子们提高成绩,争取考上理想学校。课任老师一个接一个登场,针对本科目的重点难点,同学们易于丢分的地方,学习方法要注意哪些问题,家长如何督促辅导陪伴孩子•••老师在台上讲得苦口婆心,家长们在台下细心聆听,老师的话听在家长耳朵里,无异于金玉良言。
作为曾经毕业生,一度很希望快点考完但又怕考试到来,抱着矛盾心理熬过考前冲刺时光。秦月坐在下面,虽然角色不同,但熟悉的场景重现眼前,如此亲切令人怀念,那是一段让人难忘的岁月。她眼睛注视讲台,脑海却在设想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涯。
家长会结束,秦月听到黄老师提到她的名字,她收回思绪站起身对黄老师微笑致意。几个家长围拢过来,原来黄老师对家长说可以跟秦月同学借鉴学习经验。
韩星多年坚持阅读,学习效率高,英语听力、口语练习持之以恒,同一道题试着多种解法拓展思维。到目前为止他不用开夜车,没参加过补习班•••秦月说了半天,家长们得出结论,可以借鉴但不能照搬,这是别人家孩子,只有羡慕的份,说白了就是聪明外加勤奋。
看着家长们神情,秦月觉得自己夸夸其谈半天,完全是在夸耀韩星如何如何优秀,和家长们询问初衷有所背离。家长们神情复杂地离去。
韩星和同学在操场打篮球,秦月跑过去,笑吟吟站在场地边上看他们打球。刚才还以练球心态打球的球员,有校花学姐在旁观战,卯足劲要秀秀球技一展身手。
秦月穿一件无袖印花连衣裙,随意地站成一道风景。这时有家长过来招呼自家孩子回去,韩星和秦月也随后离开。两人溜溜达达往回走,秦月想起家长方才羡慕外加受打击神情,忍不住发笑。
“这是受表扬了?”秦月把和家长对话转述他听,韩星偏头意味深长看着秦月,微微笑道;“原来我这么好!”原来我在你心中是如此完美出色。秦月掏出手机,给爸爸报告好消息,手机接通但无人接听。
给爸爸打电话经常是这种情况,他两摸不准爸爸到底什么时候休息。都是爸爸回拨,电话里阿憨一贯是挺好放心,你们要注意安全•••电话里一阵嘟嘟的忙音,秦月默默挂断电话,两人相对无言,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趟呢?
两人拐到市场去买菜,“这里,秦月,”小耀一米八的个头,他两刚进市场小耀就发现了。小耀指着地上一堆袋子:“菜都买好了。”小荣正帮顾客收拾鱼,他是黝黑粗壮型,小耀是挺拔帅气型,不像一个妈生的。小美姐弟三个不在,想必是放假在家待着。
“韩星放假了吧?考多少分?”小耀妈妈刚送走一位顾客,他爸爸答对另一位顾客。“刚开完家长会,他考了年组第一。”秦月扬扬手里成绩单,小耀妈叹口气,“天生就是那样的,比不了。”旁边摊主附和说:“老秦有福,孩子一个比一个出息。”
秦月:“走吧,去我家,”她到肉店买肉,小耀拎着袋子追上她,“天热这些都怕放不住,不用买了,走吧。”韩星去喊小荣,小荣犹豫地看妈妈,“去吧去吧•••”小荣妈挥手撵他走。小荣买了一件啤酒让小耀坐后面抱着。一路上小荣总是和他们拉开些距离,成天在摊位守着,小荣觉得浑身鱼腥味太重。
第五十一章
第一节开心四人组
四人上楼开门进屋,同样是租住不大房子,他们家总是拥挤无序状态,秦月家则是简洁有序。小荣今年21岁,他是成年人,其他三人年龄差距不大,尤其是小耀和秦月,同龄人有共同话题。
小荣坐下来后有些后悔,他不该来的,他是放不开的性格,不知道该如何找话题融入其中。兼之又想在他们面前拿出一副成年人的稳重深沉气度,所以画虎不成反类犬,倒显得他格格不入。
韩星切好水果,泡好茶就过来厨房帮忙,小耀也在厨房,站旁边和秦月说话。“韩星,拿扑克你们三正好斗地主。”韩星把小耀拽出去,三人围坐斗地主。小荣常在手机上斗,战绩不错,这是他擅长的,因为自信,小荣不知不觉放开。
秦月在厨房听到小荣大呼小叫,“臭,你扛他呀。”韩星在旁边加刚,“送的到位,小耀哥谢啦。”三人面前一家十元钱,地主家又增加收入。“哈哈,地主出血吧。”韩星和小荣各入一元。秦月感慨难得见小荣哥显露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小耀买的成品半成品居多,秦月稍作加工,又加两热菜溜豆腐、尖椒焖子,连盘子带碗八个。“开饭啦。”秦月拿着抹布出来擦饭桌子,三人边帮忙拿筷子、碗盘,边分析刚才牌局战况。
小耀抬手揉搓韩星脑袋瓜,“你这脑袋咋长的,是计算器吗?”韩星嘻嘻笑,“你也别考大学,做赌王,赌圣,前呼后拥多牛。”小荣严厉地训斥:“别听他胡说八道,不教好事往歪门邪道上领韩星。”小耀赔笑,“大哥教训的是,我错了。”
小荣敬佩秦月--他看着长大的女孩,他们同样漂泊异乡,生活在底层,这位漂亮聪明善良能干的女孩,始终如一保持阳光开朗心态。这样的秦月让他卸下心防。
农药伤了小荣肝肾,医生嘱咐要在日后调理保养慢慢恢复。小荣从医院回来后,一直滴酒未沾,今天他主动开了一罐。秦月拿不准是该拦他还是随他的意,小荣敏感封闭性格,秦月怕方式错了,小荣多想又把自己封闭起来。
小耀说起在酒吧打工所见所闻,“那些女孩子,”小耀摇头一脸惋惜样子,“年纪轻轻,长得也挺好,有的真是漂亮,在KTV陪酒,陪唱,有的甚至•••”小荣瞪他一眼,举起酒杯打断他的话,“喝酒,她们怎么样个人有个人活法。”
在小荣眼里,姐弟两涉世未深,干嘛让他们知道社会阴暗面。几杯酒下肚,小耀重拾刚才被打断话题,“她们有手有脚,但凡干点啥都不至于饿死,偏偏要出卖自己。”“也许她们有不为外人道的苦衷吧?”经历生死一线的人,更能从别人角度设身处地。
“可惜,也为她们不值。”“有什么可惜的,她自己不知自重,不知自尊自爱,自甘堕落,大罗神仙也拯救不了她。”秦月对这样女子嗤之以鼻。小耀凝视秦月,“我们秦月则是自强不息女子典范。”“为了秦月干杯。”三人异口同声,干了杯中酒,“这就完了?”秦月不满地质问,“不然呢?”小荣反问,“接下来不是该千岁千岁千千岁吗?”秦月一本正经地说。
三人再次举杯,“万岁万岁万万岁。”秦月端着架子道:“众位爱卿平身。”几人一通哄笑,小荣笑道:“韩星,瞧瞧你姐野心大的,还想当武则天。”
“秦叔说啥时回了吗?”姐弟两眼神黯淡下去,“我开学之前咋也能回吧?”“秦叔也是为了多挣点,没事,”小荣劈空一掌,扳过小耀的肩膀,“这不有两哥吗,我两就是你们随叫随到的后盾。”小荣言之凿凿,小耀频频点头。秦月心里着实感动,她郑重地谢了两人,尤其小荣轻易不开口的人,拍着胸脯承诺护着他们。
小荣动容地说道:“上学的时候讨厌读书,头几年年龄小不觉咋着,后来懂了知道后悔了,可惜为时已晚。”他环顾三人,“所以珍惜你们学习机会,小耀,”他拍拍弟弟肩膀,“尽管是职高,但能坐在教室里,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兄弟两头碰头,“秦月祝贺你,考上重点高中,你是我们的骄傲。”
几人吃着喝着聊着,谈兴正浓,小荣看看表八点多,“小耀咱们回吧,出来大半天了。”“不急,伯伯婶婶这会收摊回去了吧?”秦月又烧壶开水,往杯里续茶水。“不了,明早还出摊。”小荣坚持要走,小耀听他哥的跟着起身。
秦月拿袋子把她新钩的六双拖鞋打包,递到小耀手里。小荣掏出四双留下,一个学生还是勤奋的学生,能挤出时间不容易,针线活费功夫。下楼小耀问他哥,干嘛着急回去,家里又没着急的活。小荣只说想回去早点睡,酒喝得有些高。其实小荣想的多,人家大人不在家,两个大男生在女孩子家,不能待的太晚。你觉得问心无愧,架不住有心人看在眼里,他瞎琢磨。小荣深知人言可畏。
第二节阿憨的新工作
小荣兄弟两走后,阿憨打来电话声音里透着兴奋,半个月时间两千多元进账,“闺女儿子,老爸过一阵回去,你们想要啥先想好喽,老爸不差钱。”两孩子心里话,要啥,只要老爸早点回来,“老爸,我两挺好的,你多吃好的别不舍得花钱,有时间回来,看看那边还缺啥,添备点。”爷三聊了一会,对于一贯节俭爷三来说,要考虑说话含金量,打电话是要花钱的。挂断电话,两头都感觉意犹未尽,毕竟在电话里聊和面对面促膝长谈是两股劲。
阿憨和老张刚到矿上那会,看到从矿井出来的工友,他有打退堂鼓的心。工友们就如行走的黑色雕塑,只有转动眼珠和张嘴说话,奥原来是大活人。看到有新人加入,工友们很热情地和阿憨打招呼。他们身上衣服在汗水和煤灰双重作用下,已经打磨成铠甲材质。
住处是铁皮简易房,一溜大通铺,伙食米饭管够,菜基本是清水煮菜,几块肉片象征意义更大些。阿憨到了这里胃口大增,多吃两碗冒尖饭,不到饭点还是饿,主要工作量大。有一点好,茶水随时随地供应,绿豆汤每天都有。
洗澡附近有条河,矿上下井的都是汉子,夏天河水不凉,出了矿井去河里冲个凉。随手把铠甲放河里漂洗,工友们倒也苦中做乐,只说这是自在山野情趣。
矿井打在半山腰上斜口向下,阿憨第一次下井,矿井里阴冷潮湿,头顶用简易木架支撑,避免塌方。越往里走阿憨觉得胸口憋闷,头顶矿灯在阴暗地下是唯一光源。阿憨紧跟在工友身后,无奈地面坑洼不平而且湿滑,后来的路段他几乎是手脚并用才没有掉队。
工友们挥动手中钎子镐头,铁器敲击坚硬煤层,这是雷管爆破后他们来起煤的,哐哐的闷响在封闭空间格外震耳。阿憨干活同时不时看看头顶,头顶有碎石掉落,工友们对此熟视无睹。头几天他走进洞口之前,都会驻足停留片刻,站在阳光下以前是司空见惯的日常,现在格外珍贵。当他从黑暗的地下走出来,总是有种恍若重生感觉。
他和工友们到河边冲澡洗衣服,河里下的窝子起出来,活蹦乱跳的鱼被他们简单收拾之后扔进锅里,加上河水清水炖煮,大碗喝酒,大口吃鱼。工友们互帮互助,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到这挣挣命钱的,哪个不是迫不得已!
第一周结账,阿憨有继续干下去理由,第二周结账,阿憨想坚持下去就是胜利。再下井他也如履平地,面对黑暗散发霉腥味空间,他坦然接受,心里不排斥,行动上效率提高。对他的进步工友们感到欣慰,毕竟一个班的出煤量直接和工钱挂钩,几个人平分这笔钱,大家齐头并进都多挣点。
矿上是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作业,矿主把时间就是金钱发挥到极致。一般人上晚班都是哈欠连天,踩着太空步头重脚轻下到井里,睡眼迷离脚步发飘。阿憨就与众不同,八年黑白颠倒他的生物钟适应夜猫子作息,工友们对此发自内心钦佩。
如果秦月和韩星看到他现在工作状况,说啥也不会让他干的,离家远就这点好,可以对孩子隐瞒实情。干起活来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休息时候阿憨想孩子,猜测他们此时在干啥,想象着姐弟两念叨老爸时情景,想和他们在一起时点点滴滴•••
这些铮铮铁骨汉子,说起孩子时候,都化成绕指柔。有一位苗族工友,家里三个孩子寄养在大哥家,大孩子今年六岁,父母嫂子再加上大哥家两孩子,一共五个孩子在村里留守。相比于这位工友,阿憨情况好的多,毕竟快见亮啦。
阿憨在电话里高兴劲感染姐弟两,两人一个念书,一个忙针线活很晚才睡。拖鞋是一人两双配置,送出去两双还得补回来。给爸爸织的毛背心进行一半,还有三条毛裤需要完成。韩星跃跃欲试想要多学门手艺,被秦月瞪着眼睛阻止,这么细腻活计也是男孩子该插手的吗?
第五十二章
第一节录取通知书
终于到了电话查分时刻,不知道有多少通电话第一时间拨打查分热线.。当甜美女生开始播报成绩,秦月屏住呼吸,直到各科成绩之后总分出炉,六百一十分,“六百一,”秦月抱住韩星哈哈大笑着直蹦高。韩星就差扎马步稳住阵脚,直到秦月平静下来松开他,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眼泪都笑出来,给爸爸拨电话报告好消息。
恰在这时电话铃响,是小耀打来的,“610分。”没等小耀说话,秦月直奔主题,“秦月你真厉害。”是小荣声音,小耀抢过电话,“最好的高中在向你招手,恭喜你秦月。等开学我们组队送你去学校啊!”“一言为定。”秦月给爸爸发了条短信。
阿憨收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短信里醒目成绩单让阿憨的手微微颤抖,他抖着手挨个让工友们看,“老秦,你闺女这么争气,累死你也值了。”话音刚落,旁边人呸呸往地上吐了两口,“什么活啊咋咋回事,天大好事竟然说晦气的话。”在矿上有许多忌讳点,尤其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毕竟矿工是高危职业,特别是在这种安全保障堪忧的小煤窑做工的矿工,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
秦月成绩比实验高中录取线高出三十分,八月上旬通知书下来,她和韩星去学校取的通知书。她和张含玉、齐子豪高中仍是同学,她和张含玉真是有缘,从小学到高中不离不弃的同学。秦月想和含玉再见面,她一定要珍惜这份缘分,她不会再和含玉计较。
通知书里附带一枚校徽,秦月握在手里的通知书,是开启未来之门的通行证。小小的一枚校徽,上面代表希望的星光图案熠熠生辉。秦月坚信她会用勤奋努力,铺就一条跨越代际贫穷沟堑的路。韩星小心翼翼收好通知书,把校徽别在军用挎包上,和家里‘巨额财富’为伴。
秦月八月下旬开学,有十天军训时间。韩星张罗两人出去玩一天,权当是祝贺。秦月不同意,她手头的活还差不少,给韩星织的细线毛裤太费功夫,花在这一条毛裤上的时间够织两条用。小伙子火力壮,薄毛裤冬天足够御寒。
用韩星话说,他一条单裤也能过冬。不过看着秦月坐在身边,为他飞针走线,随着一针一线织进去的还有关爱,他又特别享受这样时刻。
阿憨打来电话,知道女儿接到录取通知书,心里也踏实,他再三保证开学前一定回家看看。离爸爸回家日子还有半个月,秦月兴冲冲到厨房给韩星汇报,秦月扳着手指一件件数,“今天收到通知书,爸爸用不了多久回来,贴心的韩星又做了好菜。人生啊,简直要飞的节奏。”韩星在做麻婆豆腐、回锅肉。
“你可以去写诗,汹涌澎湃的高兴劲要决堤啦。”秦月两眼亮晶晶地在韩星面前晃来晃去,她在狭小的厨房里来回踱步,“我是直抒胸臆,不像你非得绷着。”
饭菜上桌,秦月弯着眉眼吃得一脸喜色。“咱们先去校园看看,熟悉路径。”秦月弯着眉眼,笑眯眯地提议,“好啊,明天就去。”韩星举双手赞成,秦月一脸神往样子,韩星:“你不会盼着马上开学吧?”秦月:“不是啦,就是对新环境、新校园、新同学很期待。”
“很期待认识新同桌吧?”原本是想半开玩笑的话,说出口语气怎么听都带着酸味。韩星起身去拿水壶,给两人杯子添热水,“不知道还能不能和齐子豪、张含玉分在一个班?”秦月琢磨这事,没在意韩星话里隐藏的深意。
饭后照例韩星读书,秦月坐旁边织毛裤,她今天感慨特别多。秦月停下手里活计,叹口气幽幽地说道:“为什么让于连死去呢?他聪明、努力,有足够的勇气想要挤入上流社会。难道就因为他是平民阶层孩子,就让他付出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最后还被推上断头台吗?”秦月眼神流露出悲伤。
“他以一己之力挑战一个阶层,而固化阶层不允许平民挑战他们的利益,所以一个阶层绞杀了他。”韩星叹息着回答,“于连是个悲情英雄。”姐弟两被书中主人公深深打动。
第二节阿憨出事
韩星给秦月买了只发簪,淋浴时候若是不想洗头,秦月都用发簪盘起长发,挽起长发的秦月温婉娴静如姣花照水。秦月笑吟吟地站床边和韩星道晚安,韩星凝视出水芙蓉般的面容。温婉的她,爽朗的她,偶尔小女儿态的她,总是先替他和父亲考虑的她•••韩星轻轻说道:“秦月,你真美。”
两人平时你真帅、你真美经常说,今天韩星说话的语气和神情,竟让秦月红了脸,她长腿一抬窜到上铺。韩星真情流露本有些难为情,看到秦月洒脱利落举动,哪里还有半点温婉气息,不禁好笑。
韩星是被秦月喊醒的,他光脚下床打开灯。秦月两只手搭在胸口,嘴里喊着爸爸,眼角犹见泪痕。韩星踩在床上,探身轻轻推她。秦月已经醒了,刚才的梦境太真实,让她心有余悸,她闭着眼泪水再次滑落。
“秦月,做噩梦啦?”韩星柔声地问,用指尖替她抹去泪水。“没事的,只是梦而已。”韩星安慰她,撑着挡板要上去。秦月坐起身,顺梯子下来,抱着膀蜷缩在床上,“韩星,刚才的梦太可怕啦。”梦里她眼睁睁看着爸爸从藤梯坠落深渊。秦月脸色煞白,韩星用被子裹住她,连被子一块拥在怀里。
“梦都是反的,讲出来就破了。”韩星轻轻地拍抚她,“不是,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秦月一双大眼睛盛着不安。“你只是太想爸爸,爸爸说要回来,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电话铃突兀响起,在整个城市都陷入沉睡,漆黑寂静子夜,电话铃刺耳响声不是要刺穿耳膜,似乎要穿透心房,尤其是秦月这款只限接打功能低配手机,铃声更是振聋发聩。
手机在上铺坚持不懈地响着,秦月牙关打战,刚才梦境已经让她精神紧张,此时的她脱力一般连站起身勇气都没了。“没事的,估计是打错了。”韩星一边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想要安慰秦月,一边从上铺拿过手机。
他的手指在接通键停留片刻,然后用力摁下,电话那头一个急切声音问道:“你是秦宝臣的亲属吗?”韩星的声音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似的暗哑飘忽,手在发抖,抖得拿不住手机。他不知道接下来对方所说的话,他能否承受得了。他抬起左手,紧紧地握住右手手腕,指甲都掐进肉里,但是他感觉不到疼痛。
秦月像游魂一般,光着脚站在韩星面前,接过手机,“我爸爸在哪?他在哪?我们马上去看他。”秦月牙关咯咯作响。“矿上瓦斯爆炸,你爸爸和几个工友下井情况不明,我们正在搜救。你们不要过来,以免走两岔去,随时等我们电话,我们会派车送他们回去。”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声音,“电话开机随时联系。”
电话挂断,秦月身子摇摇欲坠,梦是真的,原来刚才是爸爸来给她托梦,秦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爸爸出事,爸爸出事•••韩星扶住她,“那个人说在搜救,爸爸好人有好报,一切都会好的。”韩星双臂圈住她抖得筛糠似的身体,“秦月你不要这样,我会害怕,求求你不要这样。”
韩星声音似乎从很遥远地方传来,她听不清。“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啊。”哭,她哭了吗?刚才在梦里她哭了,哭醒了。她身子动了动,脸上湿冷一片,是韩星在哭,泪水蹭到她脸上。
韩星抬起泪眼,紧张地看着她,秦月状态吓到他。突如其来晴天霹雳炸得他心里已然乱了方寸,再看秦月魂魄离了躯壳样子,泪水涌出瞬间情绪失控地呜咽出声,少年噶哑的哭声像锯齿切割秦月的心脏。
姐弟互相搀扶回到床上。两人眼睁睁盯着手机,他们在煎熬中等待电话,又怕接通电话。至少现在他们还抱有希望。“睡一会吧。”韩星扶着她躺下,秦月拍拍枕头,韩星躺在旁边,攥住秦月的手贴在心口处。
第五十三章
第一节赶往医院
一天一夜大喜大悲,情绪像过山车陡然起落,秦月脑袋昏昏沉沉,她也想睡一会,睡着了再睁开眼睛爸爸也许就到家啦。混沌的大脑让她烦闷,又不能辗转反侧,怕吵醒韩星,韩星细眉拧着,身子极没有安全感地团起来。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当你瞪着眼睛无法入眠的时候,任何一种声响都会被放大。哗哗的雨声似乎也潮湿了心情,就连一阵微风吹过,掀起雨雾声音都清晰可辨。放在床角闹钟,哒哒哒持之以恒脚步像一记小锤敲打秦月的神经。
身处孤岛感觉再次袭来,在被无限拉长时间里,她在等待一个缥缈的希望。窗帘缝隙透进天光,振聋发聩铃声再次响起,秦月一骨碌爬起来去抓手机。韩星倏地睁开眼,光脚跳下地刷一下拉开窗帘,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
他又跳回床上,“我爸回来了吗?”秦月两只手捂住电话扣在耳朵上,韩星屏住呼吸伸头凑近电话,“你爸受伤了,现在正往市医院赶。”“我爸爸伤在哪?伤的重不重?有没有生命危险?他不会有事的,对吧?他不会有事的•••”秦月说不下去,泪水流进嘴里带着苦涩咸味。
“多长时间能赶过来?”韩星接过电话问对方,“大概五个小时,快到市医院我会联系你们。”韩星取毛巾给秦月擦脸,泪水擦也擦不净,秦月泪眼汪汪推开韩星,带着鼻音说道:“我去做饭。”
至少不是最坏结果,爸爸和韩星都需要她,她不能先趴下,秦月劝自己。吃过饭给小耀打电话,手里还有七千元,中午要带饭,爸爸想吃啥晚上再做•••秦月想着眼前要做的事。
隔壁阿姨打着哈欠到厨房,电话铃别说她,上下楼估计都听得到。秦月正炒菜,见她进来关了火转身和她打招呼,看到秦月浮肿眼皮,她吃了一惊,“孩子没事吧?”“矿上打电话说我爸受伤了。”秦月眼圈又红了。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两口子也是忙于生计,两家人各忙各的,平时没啥交集,阿姨客气道:“需要帮忙跟我们说。”“谢谢阿姨。”
小耀接到电话,第一时间赶过来,同来的还有他爸。见到他们,秦月一声伯伯出口,珠泪滚滚而下。“孩子,不哭,在矿井干活受伤避免不了,不会有大碍的。”小耀爸宽慰他们,但他们又不是小孩子糊弄不了,如果伤的不严重不会往市医院送,皮外伤就近也能处理。
小耀爸进屋指点秦月该带些啥,杯子、饭盒、毛巾、椅垫•••小耀爸知道最关键是带上钱,可是阿憨家庭状况,最大财富在眼前,就是两个孩子。看病花钱,没钱可花才是最令人头疼的。“这有两千元,你先用着。”小耀爸拉开书包链把钱放进去,秦月点点头。
“我手里还有七千,”秦月说,“孩子,你们两也得吃饭呢。”可怜的孩子,他们也得生存。秦月把三万存折拿给他看,小耀爸叹气,到底是孩子,进了医院尤其大病,这点钱根本不够看。
四人打车去市医院,姐弟两面色憔悴眉头紧锁。往医院赶的不是去看病,就是去看病人,心情可想而知。司机专注地开车,也不和乘客搭讪。上一次打车还是去送爸爸,这次打车却是去医院接爸爸,一念至此秦月鼻子发酸。小耀爸替姐弟两犯愁,小耀心疼他两,车上气氛压抑。
小耀看着窗外,搜肠刮肚想说些啥,冲淡压抑气氛。实验高中几个醒目大字映入眼帘,惊鸿一瞥实验高中足以让他感叹,“不愧名校,实验高中。”小耀拧着脖子回望名校身影。韩星侧目,不是看名校是看小耀。秦月头抵着车窗似乎没听到小耀的话。小耀恨不能扇自己嘴巴,他无异于往秦月伤口上撒盐。
第二节质问
秦月和韩星小时候就皮实,头疼感冒吃点药就管事,在大点有些不舒服扛扛就过去。白云村山清水秀给他们打了个好底子,这是阿憨最欣慰的。
姐弟两以往去的最多是便民诊所,现在面对医院高楼林立建筑群,摩肩接踵进出人流,有些应接不暇,不知道该往哪去?
“孩子们上这边等,”小耀爸招呼三人到急救室这边,秦月在太阳地下站着,眼睛盯着人流进出方向,总是盯着一个方向,眼睛有些酸胀。她抬手按压太阳穴,马上见到爸爸,可是爸爸会以什么样状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韩星和秦月并肩站着,身边是来来去去的人群,姐弟一动不动如木雕般背影瘦削而寂寥。急诊室门口水泥台上坐满眼神木然、面色沉重的人们,陌然眼神从彼此脸上掠过。小耀环顾一圈,无法掌控命运悲哀袭上心头。
救护车穿透力极强的鸣笛由远及近,秦月下意识攥紧韩星的手。车门打开,秦月扑上去,“秦宝臣亲属?”车上跳下一个人问道,秦月带着哭腔喊道:“爸爸•••”
担架抬下车,医护人员护在两边,一路狂奔送往抢救室,秦月和韩星追着担架跑。爸爸躺在担架上,头部包裹层层纱布上还有渗出血迹,脸色灰白紧闭双眼,任凭姐弟两声嘶力竭呼喊,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憨被推进抢救室,医生、护士脚下生风跟进去,抢救室门关上,姐弟两被隔离在外。门里门外,他们和爸爸之间却是隔着生死距离。
秦月腿脚发软,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韩星抱头蹲下。先头从车上跳下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迭票据过来,“我是原池乡政府工作人员,我姓何,”“我是老秦朋友,这是老秦两个孩子。”小耀爸接过那迭票据。
“我爸爸为什么会出事?”小耀从地上搀扶起秦月,“是个人私挖盗采小煤窑,矿上出事我们第一时间到现场•••”秦月打断他的话,“既然私挖盗采,为什么不事先制止?监管不到位出事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如何善后?”秦月推开小耀搀扶,跨前一步逼视何同志质问道。
刚才还腿软站不住的女孩子,此时犀利目光竟令他招架不住,他避开秦月视线,“我们在积极追查矿主,查封他的资产,尽快给伤亡矿工补偿。”秦月抬手指着他鼻子,“政府是旁观者身份吗?追查矿主,意思罪魁祸首不知所踪,查封资产,若是钱转移或是没钱,和我爸爸一样遭遇的人们,就只能自认倒霉?”
秦月控制情绪,并没有大声吵闹,爸爸正在里面抢救。何同志吃惊地望着她,爸爸出现那刻情绪失控的女孩,此时竟然有如此敏捷思维。他知道自己说辞都是官话,没有说服力,只是不痛不痒在打擦边球。
周围有人群聚过来,女孩子咄咄逼人眼神和话语,竟然让面前中年男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后续治疗费你们如何解决?”一个年轻女子迈着优雅步伐站到秦月身边,她的声音里带着甜腻,“小妹妹,里面是你爸爸?”秦月点头,“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我和弟弟。”
女人眼风扫了小耀爸爸一眼,“小妹妹和弟弟现在是无依无靠,你还忍心跟他们打太极拳吗?”女人眼神满是讥诮,何同志胀红了脸无言以对。他有什么办法,他只是跑腿传话,决定权不在他手里。领导也打不了包票,对于拆东墙补西墙乡财政,一旦开了乡政府给违法矿主擦屁股的头,日子甭过了。
人们总是同情弱者一方,人们用眼神谴责不能为姐弟两提供实质性帮助的何同志,群众不满目光令他如芒在背。何同志拿出两万元交给秦月,“这是政府慰问金,”又从兜里另外拿出五百元,“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爸爸早点好起来。”基层工作人员薪资不高,平时又没有财政自由,私自做主掏出去五百元,回去要和老婆坦白从宽的。
何同志匆匆告辞走了,人群散去。女子用怜悯目光看着秦月,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她两下,飘然离去。
第五十四章
第一节抢救
医院带动周边餐饮业,长租短租生意,毕竟有庞大需求市场。医疗水平高的医院,常常是人满为患,一床难求。不仅是当地人首选,许多外地人慕名前来求医。就近就医当然方便,但医疗发展水平不均衡,否则,谁愿意千里奔波求医问药!
小耀定了快餐回来,包子、稀粥、咸菜,秦月已经从突然打击中慢慢冷静下来,哭天抹泪于事无补,她不再哭泣。强迫自己吃饭,虽然每一口下咽都需要喝水往下顺。一个包子吃下去,她没吃出包子是啥馅的。小耀爸爸暗暗叹服,这孩子行事比大人都强,是个能成事的。可惜再挣挣不过命。
对于守候在手术室外的人来说,四个小时是如此漫长难捱。终于手术室绿灯亮了,门被打开,医生走出来,秦月一脸期待不安地望着他,“你父亲还要观察。”父亲随后被推出来,“爸爸,”秦月小心翼翼地呼唤,爸爸还是丝毫没有反应。这么长时间在手术台上抢救,爸爸一定累坏了。“患者送到重症监护室。”医生对护士吩咐,“你跟我来。”
秦月回头看着爸爸被推走方向,“家里其他大人呢?”医生问,“就我和弟弟。”医生回过头,但也仅是看了一眼,又继续朝前走,见惯生死医生没有时间打同情牌。韩星跟上来,一块进医生办公室。
医生在电脑前啪嗒啪嗒一通敲,几张单子从打印机上吱吱地吐出来。“先去交钱,回来和你说病情。”医生简明扼要交代,目光转向电脑。韩星跟着出去,小耀和爸爸在门口站着,小耀爸要去交款,秦月谢绝他的好意,带着韩星去找收费处。她要尽快熟悉流程,熟悉情况,小耀和爸爸扔下家里一摊事,守在这里一天。她不能老是寄希望于别人,现在换她来守护爸爸,守护韩星。
在这之前,两万三万是巨款,可是来到这里,巨款像水一样哗哗流去消弭无痕。抢救费加上重症监护费用两万一分不剩,两沓钱递进去秦月一点感觉都没有,相比于爸爸生命,钱不过是数字而已。爸爸的命是无价的!
两人交过钱回到办公室,“你父亲目前还没脱离生命危险,”秦月身子一晃两手撑住办公桌,“他是颅骨骨折,颅内有出血点。”医生举起片子指点给秦月看,“治疗方案?”秦月开口,一般病人家属这时候应该痛哭流涕,把医生当做救世主一样苦苦哀求,求求你一定救活他•••
医生上下打量她,脱口问道:“你多大?”“十六。”秦月用充满期待眼神盯着他,“你们一定有办法的。”被这样一双因为抱有希望而散发光芒的眼睛盯着,医生不忍心再阐述医学事实。“我建议你们聘请省会专家亲自来为病人做开颅手术,手术要尽快实施才行,不过,”“费用多少?”秦月追问,“保守估计五到八万。”还不算后续跟进治疗。
这样费用对于他们难以接受吧?秦月垂眸眼里星光熄灭了。量力而行吧,顺其自然,你们已经尽力•••话到嘴边,医生最终没说出口,只是写下电话号码交给秦月,“有想法尽快联系我。”请专家也不是想请随时能到的。少不得医生从中周旋一二。姐弟谢过医生出门。医生转向窗外,从医多年还以为麻木了,没想到还有动恻隐之心时候。
小耀和爸爸守在门外,“医生怎么说?”小耀爸问道,“需要尽快做开颅手术,费用五到八万。”秦月低声回答。“这么多!”小耀爸眼睛一下瞪大啦,“孩子,别急咱们一块想办法。”话虽如此说,可有什么办法好想呢?身在异乡没有三亲六故,社保医保也没有。小耀爸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有外债要还。
走廊尽头一扇窗开着通风,秦月走过去站在窗前,小耀要跟过去,爸爸摇手制止他。虽然已经立秋,但酷热并没随着季节变换而有所减弱,傍晚时分天气仍然闷热。从这里能看到街边一隅,正是交通拥堵时候,见缝插针在车流中穿过的人,狂摁喇叭发泄不满的车主,打游击战的流动商贩•••多有生活气息场景!
她在这里,在这每天都上演人世间悲欢离合戏码的地方,透过一扇窗注视外面世界。
第二节燕姐
晚饭还是包子咸菜粥,包子比中午还要难以下咽,即便喝水往下顺,她也要抻着脖子才能吞咽下去。隔着一扇窗,爸爸躺在里面,她守在外面,上天给了她希望,毕竟爸爸在这。可是因为她无能,眼睁睁看着希望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
怎么办?她的脸贴在玻璃上,因为用力挤压变形。怎么办?卖肾卖肝卖血•••杀鸡取卵方式吗?小耀爸说过有人为了给患癌女友看病,偷电动车被判三年。如果她是男孩子,会不会也去铤而走险?钱钱钱•••钱从哪来!
十六年前她本该是荒山野岭一缕幽魂,是爸爸给了她十六年快乐时光。爸爸让她重生,而她却无力挽救爸爸。秦月心如刀绞,阵阵酸楚从胸口往外涌。
韩星过来扶着她到长椅上坐下,“伯伯你和小耀哥先回去。”小耀爸站在窗外望了一会,阿憨被各种各样仪器围着,护士隔一段时间进去看看数据,观察病人情况。“那好吧,我回去,小耀留下。”小耀爸爸回去。三人在椅子上窝蜷着熬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秦月要回去取钱,站在道边招手拦车。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身边,摁了声喇叭,秦月往旁边避让,车门打开下来一位女子,“小妹妹。”女子招呼她,“姐姐,”秦月认出是昨天那位女子,“你去哪?”“回家。”秦月边回答边四下张望,搜寻空载出租。
“上车,我送你。”女子钻进驾驶室,秦月犹豫一瞬,她和这个女子萍水相逢,女子打开另一侧车门秦月上车。“我家挺远的,兴旺小学北面。”秦月手扣在门手上,“我怕耽误姐姐时间,”“没关系的,系好安全带。”女子偏头看她一眼,极其平常一个动作,却带出一丝妩媚,“叫我燕姐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谢谢燕姐。”秦月目视前方正襟危坐。
爸爸曾经告诫她,女孩子凡事要多长个心眼,可她仍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小妹妹,爸爸好多了吧?”“在重症监护室。”“那里费用很高的。”“需要很多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秦月双手绞拧在一起,一脸绝望地说道。
燕姐注视前方叹息道:“可怜的小妹妹。”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为了爸爸,你愿意付出所有?”“要我的命都行,可是我的命又值几个钱,不过是贱命一条。”秦月自嘲道。
一直到秦月家楼下,两人都没再交谈。秦月下车,“燕姐到家坐坐?”她也就是客气一下,一般这种情况不会跟她上楼的,但是燕姐实心眼地跟着下车。
因为主人一天一夜不在,桌上积了一层薄灰,看得出主人出门前是收拾利索走的。屋里物品摆放有序,床铺铺叠整整齐齐,书桌上摆放一本书,一件未完工毛线活。
秦月没吃早饭就出来,燕姐既然跟她上来,总得喝杯热茶,“燕姐你吃早饭了没?”“没有。”燕姐真是诚实的人,“我也没吃,正好下点面,一块吃点?”“好啊。”燕姐到书桌前拿起《红与黑》翻看。
隔壁阿姨出来,看见客厅燕姐,朝她点点头,“秦月,你爸爸在医院呢?”“嗯。”“这钱你拿着,哪天我和你叔去看他。”二百元塞到秦月手里,“谢谢阿姨。”其实又到该交房租时候,阿姨没提这事。她回屋接着补觉。
西红柿鸡蛋面新鲜出炉,红的柿子黄的鸡蛋绿绿的葱花香菜,细丝面清淡的汤,香油在汤面晕开勾起人的食欲。燕姐把脸扎在面汤热气里,“香。”秦月在她对面坐下,“秦月,”燕姐像猫一样眯起眼睛,“人如其名像月光一样的女孩子•••”燕姐赞叹语气里有怜惜意味。
秦月一根一根面条挑着吃,“秦月,你要垮掉啦,爸爸和弟弟又能倚靠谁呢?你现在是为他们而活。”燕姐面色凝重起来,“你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谈何救你爸爸。”
燕姐一碗面连汤都喝掉,去厨房又舀汤来喝。“我以为你是通透的,原来也是钻牛角尖的。你执意和自己过不去,折磨自己惩罚自己,难道现实就会逆转吗?”燕姐讥讽她道。
秦月一直低着头,燕姐的话句句戳中她的要害,她就是在折磨自己,这样能些许弥补因为无能为力而对爸爸的亏欠。她猛地抬起头,狠狠地抹了把眼泪,“你不是我,你没处在我的境地,你有什么资格说风凉话?”
燕姐微晒,她直视秦月泪眼,“秦月,你不是我,不堪的过往不是只有你遇到过。”她眼神里伤痛一闪而逝,“就算经历再不堪过往,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第五十五章
第一节取钱
秦月最后还是和着泪水把面条吃完,收拾好锅灶,拿上存折出来。燕姐跟着她去银行取钱,秦月取了号,两人等着叫号。“三万元,我们全部身家。”秦月想到在医院流水似花出去两万,她抖着手里存折给燕姐看。一个用尖刻语言骂醒她,告诉她无论经历怎样不堪过往都要活下去的人,一个可以说是刚刚认识的人,一个也许和她一样陷入过绝望的人,秦月莫名地信任她。
燕姐视线停留在修剪有型的指甲上,一位大腹便便脸冒油光,谢顶的中年男人坐到燕姐旁边,“燕姐,过来办事?”男人满脸堆笑,“老胡,”燕姐甜腻地唤道,“我陪妹妹过来的。”秦月正朝柜台走去,老胡盯着少女曼妙身姿,压低声音,“新来的?”燕姐娇嗔道:“别胡说,人家是在校学生。”秦月取完钱回来,燕姐站起来和老胡告辞,老胡目光一直胶着在秦月身上,直到看不见两人身影。
两人上了车,燕姐并没有着急发动车子,她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看着秦月若有所思,“燕姐,你有事的话,我打车走。”“没事。”又是一阵静默,“燕姐,”秦月试探地叫了一声,伸手去开车门。燕姐一掌拍在方向盘上,喇叭鸣响,秦月吓了一跳,本来心事重重,一天一宿没好好休息。
秦月不明所以,燕姐这是闹哪一出,她有些生气,径自推开门下车。“若是有办法弄到钱呢?”燕姐头抵靠在方向盘上,低声说道。燕姐声音虽然低,似是在自言自语,但‘钱’这个字眼秦月对它太敏感了。“你说什么?”秦月扒住车门探头问道。
“如果有办法弄到钱,不管什么办法你都会做吗?”燕姐坐起身直视秦月,“偷抢违法犯罪我不会做。”秦月声音有些冷,她看出来燕姐对自己感兴趣,反正她本就一无所有,所以没什么可再失去的,她又坐回副驾。燕姐字字清晰地道:“你不知道自己价值吗?”她锁住秦月视线,秦月瞪大双眼,似乎没听懂燕姐言外之意,“我,我吗,贱命一条•••”她指着自己鼻子,把脸凑到燕姐眼皮底下。
燕姐身子侧移,抬手轻轻描摹秦月眉眼,“傻丫头,女人的身体就是本钱那,尽管你还只是女孩。”秦月身体慢慢退后,伸手推开车门,“但在某些变态眼里,女孩身体更值钱,物以稀为贵。”燕姐神色没有丝毫动容,她平静语气仿佛在说,看这个多少价钱,那个物品价值几何•••“你的初夜至少值五万。”
秦月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她一只脚跨出车门,‘五万’两个字让她改变主意,收回脚关上车门。她把脸埋在掌心,半天之后抬起头,眼睛里空洞茫然,她问:“要我怎么做?”“秦月,为了爸爸,真的要献出自己吗?”
“不就是初夜吗?有什么不能舍弃呢?”她的脸上浮现温暖笑意,“十六年前我被遗弃在山里,是爸爸把我抚养成人,爸爸为了我和韩星,一直没有娶妻,他给了我们一切。”
燕姐到另一家银行取出五万元,“这钱你先拿着。”秦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还什么都没做,燕姐把钱送到自己面前。“燕姐,”她迟迟没有伸出手去,“你爸爸病情拖不起。”“你不怕•••”秦月话说一半,“怕一个为了报恩可以献出自己的人?”燕姐摇头,“我相信她。”秦月留下燕姐手机号,到了医院径自下车。
燕姐的一个姐妹因为吸毒过量差点丢了性命,本是来看望她的,碰巧遇到秦月。那天在医院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子,在巨恸之下还把那人驳得哑口无言。今天跟着她跑这一趟,她直接刷了银行卡先支给她五万。燕姐奇怪这不是自己平日作风,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柔弱单纯的小女孩。秦月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吗?也许仅仅是一句话‘爸爸给了我们一切,我又有什么不能舍弃呢!’
第二节钱哪来的
医生刚完成一台手术回来,手术台上站三小时,一口水都没喝,秦月敲门进来。她打开挎包,里面几沓人民币,“我要请专家给爸爸做手术。”“好,我会尽快促成此事。”医生端起杯子又放下,打印机又吐出单子。秦月下意识捂住挎包,再看单子并没递到自己面前,松开手暗暗舒口气。医生瞄一眼她的小动作,抬手遮住弯起嘴角。秦月对医生深鞠躬,退出门去。
很快医生通知秦月,有希望后天做手术。秦月接电话时韩星和小耀都在身边,自然听得清楚,重症室这边相对肃静多了。难道医院都这么人性化吗?即便钱不够也以生命为重?他们两上哪想到秦月出去一趟筹来五万。
秦月现在满脑子都是爸爸马上可以做手术,手术之后康复回家,一家人团团圆圆过日子的期盼。晚饭一口气连吃三包子,吃得急噎得她泪眼汪汪,小耀看她有食欲了,再者叔叔手术在即,心情放松不少,“没人和你抢,慢点吃。”
秦月觉得空落落的,急需用食物填补这种感觉,韩星轻轻地捏住她鼓起的腮帮子,“吐出来吧。”她摇头不能浪费,在韩星和小耀讶异目光下,她狼吞虎咽三个包子两碗粥。
“开个房间休息一晚吧。”小耀建议,秦月摇头,一分钱都不许浪费。韩星拉开书包链,手伸进去摸里面挎包,他前后上下摸,包里挺鼓。解开挎包带,他数了数八个,又确认一下是自己书包。
秦月回家取钱,家里有三万,多出来五万乍回事?他抬头看着秦月,他不知道这钱来历,但确定是秦月带回来的。秦月从哪弄来的钱?后天做手术,并不是院方人道主义救助,又不是慈善机构。秦月用什么方式弄到的钱?
韩星坐立不安,小耀在旁边,他不好问秦月。别告诉他这钱是借的,无亲无故的,他们认识的人里都是勉强度日的。一个没有经济收入急需用钱的小女孩张口,陌生人就会慷慨解囊,怎么可能?秦月上午出去来回三个小时左右,回来之后也没啥反常举动,除了晚上吃像有些狼狈。
他心里好大一个疑团,一脑门子问号。秦月回来没和他说钱的事,他问了就能得到答案吗?她摆明就是要隐瞒他,不想他参与此事。这钱哪来回哪去吧,他有资格这么说嘛?现在爸爸急需这笔钱救命,而他没有办法弄来五万元。秦月一直很平静,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看很平静。
专家是晚上到的,第二天相关人员开了碰头会,针对手术方案详细研讨一番。医生开了单子,秦月交钱签字。
小耀被秦月给撵回去,他一米八的个头在椅子上窝屈两天,秦月看着都难受。小耀吭吭唧唧不想走,他曾拍着胸脯说罩着姐弟,人家现在需要他罩着,他当逃兵,堂堂八尺男儿汗颜呢。“你先回去歇着,咱们以后倒班陪护,需要你出力时候多着呢。”秦月好说歹说劝走他,“我明天就来啊。”小耀临走前许诺。
韩星跟秦月交手术费,秦月都没提这笔多出来的钱。他在手机上看到新加一个名叫燕姐联系人,燕姐和这笔钱有关系?
回到监护室走廊,韩星清点剩下的钱,还剩五个,扫一眼就知道数,韩星视线定在钱上,没有开口。秦月把挎包塞回书包里,淡淡地说:“我借的。”韩星盯着脚上鞋子,头阵子秦月连同衣服裤子一块买的,好一会他偏过头问道:“那个叫燕姐的人?”秦月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对。”
韩星没再多问站起身,“我去订床位。”医院周边有打过站店家,床位论小时付费。光板床上睡两宿滋味都够难受,何况在椅子上空间不够还一个个棱子。秦月没再反对,开了一间房两人歇了一宿。
第五十六章
第一节手术成功
专家名号是一颗定心丸。在手术室门口蹲守七个小时,是抱着希望在等待,等待医生推开门,如释重负地对他们说你爸爸没事了。
门终于打开,秦月眼巴巴望向医生,像被人遗弃的小狗向人求助,“手术很成功。”医生先给她吃颗定心丸,医生一句话,秦月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医生伸手拽住她,“到办公室来,具体说一下病人情况。”
阿憨颅内出血已被清除,但是头部受创严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医生也不好说,至少把命悬一线的阿憨拉回来。阿憨仍被送往重症监护室,他还要在这里观察巩固一阶段。
秦月又补交两万费用,单子里没有请专家这笔支出。专家手术台上七个小时体力精力透支,挽救她的爸爸。她不能亏欠救命恩人,她找医生询问此事。医生轻描淡写回答,“正好另外一个病患家属掏了加急费,把你那份费用带出来。”医生这是同情他们,替他们省了这笔支出,秦月对医生深鞠一躬退了出去。
阿憨终于脱离生命危险,他术后第二天,姐弟两可以暂时回家看看。在医院没黑没白轱辘几天,衣服揉搓得皱皱巴巴,身上黏糊糊的,头发也打缕,整个人都馊掉了。
回到家,秦月第一件事冲进卫生间,把自己从头到脚彻底清理干净。温热水流包裹住身体,以往她带着少女羞涩和隐隐自豪,看着身体一天比一天凹凸有致暗自欣喜。她是这具身体主人,可却身不由己•••
韩星就近买了些青菜和肉,很快热汤面出锅,香菜葱黄瓜尖椒拌个凉菜,连汤带菜都上桌。韩星敲门催促她快些出来,好几天没吃顿象样热乎饭,一直是在对付。
秦月收拾的清清爽爽坐到桌前,韩星抬起胳膊嗅嗅,自己都直皱鼻子。“我还是先去洗洗,”“先吃饭吧,我不介意。”秦月从碗沿上撩起眼皮,那个俏皮的秦月又回来了。韩星笑笑和她拉开距离。
秦月撂下饭碗,韩星:“你去休息,我吃完饭要洗个澡。”秦月听话地上床,睡了几天椅子之后,铺的不厚的床板也显得舒适无比,她把被子也铺在上面,头挨到枕头上很快就进入梦乡。
韩星收拾妥当留了张字条,带上手机出门。走到僻静处,用手机拨通燕姐电话,“哪位?”“韩星。”“秦月的弟弟,”燕姐语气少许惊讶,“爸爸手术做了吗?”韩星:“做了,谢谢燕姐帮助,那些钱如果可以,我以后会想办法还。”燕姐吃吃地笑,“好大的口气。”韩星:“如果是需要秦月做什么来偿还的话,我可以代替她。”燕姐响亮地笑起来,说‘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是说给旁边人听。
“你需要她做什么?”过了一会燕姐回答:“我只是帮她完成心愿而已,挽救爸爸生命的心愿。”韩星恳求道:“请你让我代替她吧。”燕姐沉默片刻柔声说道:“韩星,既然她什么都没说,你能为她做的就是不要追问此事。”韩星删除通话记录。
他心思恍惚到了嘉园小区,没能按时清扫楼道,韩星到物业办公室解释原由。“业主可来投诉过。”一位阿姨说道,韩星耷拉着脑袋进来,萎靡的样子很少见,“孩子没关系的,他们反映情况都是走走程序,没啥影响,以后注意就行。”阿姨又赶紧开导他,孩子勤工俭学不容易。
韩星:“阿姨对不起。我爸爸在矿上干活受伤了,住院做手术,所以我和姐姐才没按时过来。”几个人都放下手里工作,“你姐中考对吧?”韩星:“她考上实验高中。”“你爸爸的伤?”韩星:“手术了,现在还昏迷不醒。”“韩星,把你家电话留给我。”那个阿姨说道,韩星留下号码,低头走出去。身后是几个人长吁短叹。
秦月睡醒一觉看到韩星留的字条,她干完活没按照韩星说的等他回来买菜,秦月去市场。她先去小耀家摊位,小耀爸爸擦干净手,拿出一迭钱还附带一张信纸,上面记录捐款人姓名钱数,一共是五千六百元。
市场里的人起早贪黑小本生意,当阿憨一家遭受变故,他们在尽绵薄之力帮助他们。秦月接过带着分量的一迭钱装进书包,那张纸也仔细地迭好放进去。秦月在市场转了一圈,摊主都是只收她本钱,秦月拎着一兜子感动回去。
第二节守望相助
秦月炖的大骨汤,韩星正是长身体阶段,喝骨头汤补钙。噗噗热气不断掀打锅盖,热气在厨房弥漫。捐款做韩星学费不能动,房租暂时不交,医院费用•••让爸爸保证治疗同时还要保证韩星学业。秦月倚靠操作台盯着沸腾蒸锅,兀自想着心事。钱那!她要挣钱!
韩星一脸疲惫地上楼,在门口停了一会,开门进屋已经换了神情。秦月正往桌上摆碗筷,“咋不叫上我一块去?”“叫上你回来能吃现成饭吗?”韩星去洗手洗脸,干了半天活身上又黏糊糊的。
秦月把大骨头上漏刀之肉攒一块拨到韩星碗里,韩星分一半给她。秦月有事瞒他,韩星假装不知道,秦月知道韩星假装不知道。以韩星的聪明,不可能不怀疑钱的来历,但是他表现的似乎接受秦月说辞。两个人各怀心事,都不想对方担心,还要掩饰对对方的担心。所以两人以假面对假面,平静的外表下暗流涌动。两人似乎又回到先前状态,饭后一个念书,一个赶织毛裤。
隔壁两口子很晚才回来,看姐弟两在家,两人问问阿憨情况,得知他脱离生命危险,直说是不幸中万幸。秦月提起房租的事,想要延缓交钱,阿姨听了有些不高兴,“你这孩子,当我们两口子什么人呢?就为了这一两千块钱,在你们遭噩运的时候,撵你们出门,让你们露宿街头?”秦月想要解释,阿姨打断她,“只要我们两口子不搬家,你们就放心住,谁都有碰到难处时候,咱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你就当远亲不如近邻吧。孩子早点睡,好好照顾爸爸。”
说的秦月眼泪汪汪,今天她收获一拨又一拨感动。这些为了省下一毛一块钱精打细算的人,为了生存披星戴月的人,没有精力没有多余的钱让自己体面光鲜的人。面对困境的他们,不是冷漠地转身,而是守望相助伸手拉他们一把。秦月在捐款名单上填上阿姨和小耀爸爸名字,她把纸递给韩星,噙着泪水说道:“有一天你有能力了,要记得回报他们。”
韩星接过去,盯着这页纸发呆。秦月,秦月,他在心底长叹一口气,我不能成为你的助力,更不想成为负担。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坐在教室学习,而你一肩挑着父亲一肩挑着我。辍学念头在韩星脑海盘旋。
第二天韩星还要去打扫剩下的几栋楼,“把手机给我。”在他出门前秦月叫住他,“我等医生电话,万一医生有事联系家属。”秦月补充一句,少年垂了头把手机放桌上,推门出去。他拿走手机就是不想秦月和燕姐联系,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手机不在秦月手里,她就会断了和燕姐联系。
家里就剩秦月自己,她双手抱膝蜷在椅子上,呆呆地注视手机,只要她拨通电话,再无转圈余地。她就像站在悬崖边凝视深渊的人,深渊也在凝视她。其实她清楚从燕姐手中接过伍万元的时候,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她一只脚已然迈了出去。
她跳下地抓起手机,飞快地拨通燕姐电话,“燕姐,”“爸爸手术做了吗?”“做了,爸爸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燕姐:“那就好。”秦月犹豫一瞬,“我想找活干,挣钱多些的活。能帮帮我吗?燕姐。”电话那头静默片刻,燕姐:“我在和胖子谈价,八万,我会尽快约你。如何?”秦月没有丝毫犹豫道:“可以,我等电话。”随后挂断电话删除记录。
韩星到家吃现成饭,荤素搭配,他查看手机没有通话记录,再看秦月神色平静。“韩星,该捡书本啦。”秦月提醒他,“嗯,”他敷衍道。“作业还没写完吧?”“写完了。”他尽量用轻松口吻说道:“学习的事不要替我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秦月用研判目光看着他,韩星坦然迎着她的视线,“我不会放弃你,不允许你放弃自己。记住我今天说的话。”秦月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第五十七章
第一节计划取消
老胡自打见了秦月,一直催促燕姐从中牵线达成交易。燕姐在声色场长袖善舞这些年,自然知道如何吊男人胃口,何况是色迷心窍的老色鬼胃口。一开始老胡咬住六万,这是他出价最高一次,有人花钱买笑,有人为了钱卖笑,秦月是卖身救父。
五花肉既想尝鲜又不舍出财,休想。“老胡,有人出八万。”“那就再说。”老胡是商人,自然是有套路,他等着燕姐主动打电话。最后还是他沉不住气先联系燕姐,“八万。”燕姐坐地起价,“十万。”老胡:“风月场改做绿林?出手有些重。”“清粥小菜能和鲍鱼龙虾同日而语吗?极品难得,我是中间人提成自然水涨船高。”老胡难以取舍。
“我做中间人牵了多少条线,这样极品货色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巧撞在我手里。女孩考的实验高中,家境一般为了在学校有资本和同学比拼,才铤而走险。开学之后见识广了,十万块钱也许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几经拉锯战,老胡架不住美色诱惑,十万成交,但要求燕姐尽快落实。
燕姐随即联系秦月约她出来见面。秦月接电话时韩星就在旁边,他状似无意问道;“谁啊?”“我出去一下。”秦月匆匆穿衣下楼,韩星跟着下来。她跑出楼道,燕姐见她出来摁了下喇叭,秦月径直上车,没有回头看一眼。韩星在楼道口堪堪停住脚步。
燕姐看着韩星所在方向,黑洞洞楼道口少年笔直地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向她们,“走吧。”车子绕了一圈在路边停下。“十万,一手交人一手给钱,现金。”秦月笑了继而又低低地抽泣,脸埋在掌心肩膀微微耸动,燕姐静静守在旁边,秦月很快停止哭泣,“明天见面?”秦月答应下来,燕姐送她回去,秦月擦干眼泪确认不会被人看出异样,推门下车。
韩星还在楼道口站着,保持刚才姿势。燕姐并没马上离开,韩星看着大步走来的秦月,张开双臂迎上前去,紧紧抱住秦月。“你总算回来了。”他说,秦月两只手垂在身侧,“回去把。”秦月柔声说道,韩星松开她,秦月快步迈进楼道。
第二天秦月要去医院交款,韩星不忍心她骑车跑那么远,带上钱自己去了。随后燕姐来接她去宾馆,秦月一身平常打扮,素颜如雪一双眸子黑漆漆地似一口深潭。
到了宾馆,燕姐给她一件性感内衣,秦月换上这身内衣,更衬得肌肤胜雪,一双匀称修长美腿性感撩人。秦月本来被燕姐目光看得窘迫不已,听燕姐说让她把衣服再换回去有些愕然。“秦月,让那头猪拱了简直暴殄天物,交易取消。”燕姐三下五除二直接上手给她换衣服。
“那我爸医药费,还有欠你的钱•••”秦月转身背对燕姐,可是后面也是裸露的,又赶紧侧过身,“别转了,已经被我看光光。”燕姐打趣她,“被我看光,是不是该以身相许?”秦月红着脸瞪她一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还有心开玩笑。“那笔钱我会收利息的。”
燕姐领着她出了宾馆,上车之后给五花肉打个电话,“我马上到了,燕姐,跟你商量个事。”一辆车驶入宾馆。燕姐和秦月坐在车里,看到五花肉手里拿部手机,呼哧带喘地从车里下来,随着他步伐加快,一身肥膘上下颤动。秦月想起在银行时他像蛇皮一般湿冷粘腻目光,不由自主打个寒战,
燕姐驶离宾馆,“说吧啥事?”“我没那么多现金,先付八万•••”“免谈,交易取消。”燕姐挂断电话,秦月拍着胸脯暗自庆幸又躲过一天。
燕姐带秦月到商场,“带你买两身衣服。”秦月看看自己,“衣服挺好的,还能穿。”她欠燕姐很多了,“能穿,但不能看。”秦月不下车,“墨迹,一块记账上到时连本带利还我。”燕姐过来拽她出去。
燕姐一边挑衣服,一边给她上课,“女人天生丽质固然重要,但要懂得包装自己,有投入才有产出,投入和产出成正比。”燕姐选中两件,一件是吊带白色小短裙,一件是一字肩浅蓝色小短裙。加上两双鞋子,一双半高跟凉鞋,一双是鱼嘴鞋。秦月默默地翻看价签往账上加了三千,燕姐刷卡结账走人。秦月平时大步流星惯了,穿上带跟鞋,裙子又短不得不收敛步伐。燕姐是如何走出步步生莲韵致?
第二节第一份工作
“你不是让我帮你找活吗?做酒吧服务生,今天晚上就可以上岗。”燕姐是真心为她着想,秦月点头,“晚上我去上班。”“回家还是去我那?”韩星回去看不到她一定着急,“中午去我那,我给你露一手。”秦月对自己厨艺有信心。
两人在超市买不少菜,大包小包地拎上楼。房门打开秦月松口气,还好韩星没回来。她先把衣服换了,进厨房准备饭菜。燕姐在里屋聆听锅碗瓢盆交响曲,她愿意助厨房里有条不紊忙碌的女孩子一臂之力,让她成为搏击风雨的海燕,而不是被风暴吞噬的海燕。
韩星回来,看见燕姐端坐客厅微微一愣,不经意皱起眉头,燕姐微微一笑。“燕姐,”来者就是客,韩星打过招呼进卧室,换了衣服出来。燕姐问他,“爸爸这两天情况如何?”“情况稳定多了。”医生是这么说的。韩星回来厨房交给他管。
秦月进来刷杯子给燕姐沏茶水,手里飞针走线在客厅陪燕姐坐着。很快干煸豆角、宫保鸡丁、水丸子汤、麻婆豆腐•••六个菜上桌。燕姐现在对自己角色很郁闷,她快成秦月司机加助理。她对韩星竖起大拇指,开始专注品味美食。
她交际应酬时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珍馐美馔见识多了,可是面前饭桌上家常便饭,却让胃里暖暖的。和刚认识不久的姐弟一起,围坐在桌前,像家人一样吃一顿简单的便饭。家,家的味道,多少年久违的家的氛围。燕姐午饭卡路里摄入量严重超标。
韩星不明白燕姐咋会来他们家,而且还和他们共进午餐?但看到秦月高兴,难得还有说有笑的,对燕姐芥蒂暂时放下。饭后韩星收拾厨房,燕姐跟进来给他报告好消息:“你姐找到活了。”“我能干吗?”“那得问你姐。”两人又出来到客厅。
燕姐一副看好戏神情,两道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秦月放慢进度抬起头,看着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的两人。“工作交给我。”韩星是来下通牒的,“可是人家不收童工,”燕姐注意力转移到秦月手上,盯着织针挑起毛线一环一环递进,生怕哪一针带错位置。
韩星:“你成年了吗?”秦月:“十六岁总比十三岁好运作。”燕姐插嘴道:“酒吧服务生底薪加提成薪资可以,黑白颠倒很辛苦的。”燕姐拍拍低头不语的少年,“听你姐的话。秦月我们走吧。”秦月对韩星嘱咐几句,她会照顾自己,让他不要担心,液化气要记得关•••后来是燕姐嫌弃她老太婆似的碎碎念,把她拽走了。韩星跟到楼下,把自行车装在后备箱里,站在黑洞洞楼道口目送车子远去。
车子在门脸很简约的店面停下,从落地窗看去,里面顾客不多。店里氛围幽静雅肃,让人说话音量无形中都要放低一些。燕姐要了两份甜点两杯咖啡,她顺着秦月视线看过去,落地窗边座位上,一个和秦月年龄相仿女孩子,也穿一条吊带短裙,梳着披肩长发,一个人一杯咖啡一本书,安静地沐浴在午后阳光里。
“咖啡没加糖,”燕姐习惯喝苦咖啡,“这正是它本真味道啊,”秦月轻轻啜了一口,“真苦,”在品两口苦上加苦,“喝不惯可以加糖,”秦月摇摇头,视线朝那个女孩望去,“习惯之后会觉得苦才是它魅力所在吧!”
燕姐把在酒吧工作注意事项给她大致说说,如何在复杂人群中保护自己,但是客人有些逾越举动不要发生冲突•••总而言之还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应对,提成小费收之囊中同时还要兼顾安全,毕竟酒吧和这里是两种打法两种氛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服务行业嘴甜姿态放低些,一招鲜吃遍天。燕姐岗前培训,秦月一一记在心里,她们提前一个小时到了夜色美夜总会。
第五十八章
第一节新来的服务生
夜色美状如其名,不规则外墙全黑装修,建筑和黑夜融为一体,白色荧光夜色美三个大字犹如悬浮在空气中。夜晚和黑暗是一对孪生兄弟,而黑夜暗藏一种神秘力量,让人畏惧,让人无从抗拒无从逃避。
酒吧七点营业,工作人员提前到岗,领班红姐和燕姐年龄相仿,一位看起来斯文有理的女子。不知道为何,秦月看到她就联想到庄园里女管家---腰杆笔直、严苛一丝不苟女管家形象。
她两寒暄几句话题转到秦月身上,秦月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回来,这个女孩子放在楼上也是人群里翘楚,燕姐为何没带她上楼?红姐琢磨呢,燕姐附耳低语道:“年纪小太单纯,上楼怕她应付不来。”
杰克是调酒师,两个男服务生,加上她三个女服务生。名号竹松兰菊排下来,红姐本想加上梅花凑成五君子,燕姐定调说,她叫蓝月。红姐点头,月之清华挺适合她。燕姐安顿好秦月之后上楼去。
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有独自一人,也有三五成群。开始时候客人不多,钢琴师弹奏悠扬舒缓曲目。幽暗迷离灯光下,让秦月觉得酒吧和午后阳光下的咖啡屋有异曲同工意境。
华灯初上,客人慢慢多了起来,在这一方天地还有被渐渐深邃夜色点燃的激情。舞池里一双双手臂高高举起,随着劲爆节奏摇摆扭动,旋转灯光打在他们身上,人群舞成一道道光怪陆离影子。这里是释放燃烧空间,抛掉束缚释放自我,在幽暗迷蒙光影里借着夜色掩护,可以摘下面具。
当一对年轻男女走进门,秦月迎上前去,他们来的早,座位随便挑,秦月引他们到卡座就坐。卡座有私人空间,有最低消费额度,男士点完酒水把单子随手递给秦月,视线却一直落在女伴身上,倒是那位女伴多看秦月两眼。秦月去吧台交款,端着酒水、干果甜点回来,男士从皮夹里捏出一百元,用两根指头夹着对秦月说:“拿着给你的。”
秦月看看他的女伴,女伴也和悦地对她说:“拿着。”秦月这才伸手接过纸币攥在手里,“谢谢。”哎失误身上没地方放钱。阿竹走过来,秦月喜滋滋朝他摊开手心,阿竹拍拍裤兜,“放这我替你把钱捂热喽。”
夜色渐浓客人络绎不绝进店。几个人穿梭忙碌,引领这拨还要应付那拨,“您好,有预订吗?请这边走。”秦月带客人到六人位卡座落座,客人点完酒水零食,她转身离去,像一朵轻灵飘逸的云,穿行在晕染光影里。
十来个打扮时尚年轻男女笑闹着涌进店里,阿兰满面含笑迎上去,引领他们到大卡座就坐,此时秦月正给客人上酒水。子豪视线落在她身上,身材相貌这个女孩分明是秦月,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再过两天就要开学•••
子豪落在后面,视线胶着在秦月身上,他的伙伴回头怼他一拳,“看什么呢?眼珠子快掉出来。”随后他扬手招呼,“美女,美女这里,”秦月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子豪隐身在人群后面,秦月并没有看到他。
还有一拨客人等着点酒水呢。“我去换蓝月过来。”“谁?蓝月?”子豪疑惑道,“你们不是找蓝月吗?”阿兰指着秦月问,她跑过去换秦月过这边来,“那边客人找你。”秦月看到人群里对她微笑的子豪。
两人在这样场合相遇,秦月现在最不愿见到,最不愿面对的就是昔日同学,何况还是同桌。她努力想要淡忘的过去,她刻意忽视将要舍弃另一种人生,因为子豪出现,一瞬间让她无所适从。她呆愣在原地,单子从手里滑落,眼神里有惊愕、失落、痛楚无奈•••子豪觉得从她一瞬间神色变化读出太多情绪,很快她的脸上露出职业化微笑,漆黑瞳仁一片寂然。
“子豪,和朋友一起来玩?”秦月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嗯,晚上客人很多啊。”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的同事叫她蓝月。“是呀,几位想要点些什么?”秦月微微俯首笑问道,其中一位掏出一沓钱递给秦月,她数清钱数拿着单子取酒水,子豪离开座位跟上前去。
“秦月。”秦月微微侧首笑看他一眼,“嗯?”还是他所熟知的那个秦月,他想问的是‘马上就要开学你怎么在这里?’可是在看到她云淡风轻一笑之后,他说:“我和你一块。”秦月先他一步走到前头,给迎面而来的人让出道来。“你的朋友都很有文艺范。”“他们也是艺考生。”两人有一搭无一搭闲聊几句。
第二节背道而驰
子豪他们酒水食品上齐了,“诸位慢用。”秦月告辞离去。同伴本以为俊男靓女能有啥交集,却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架势。
秦月偶尔从他们附近路过,同伴们都邀请她过来喝一杯,秦月都说忙,而不做停留。这伙人三个女生六个男生,一位圆脸女生不屑道:“有些有毒的生物毒性越强色彩越艳丽。”眼前有三位女生,这几个男生注意力老是被那个叫蓝月的服务生吸引,几位女生很是不满。
“那个女招待穿的衣服千把块,穿千把块衣服到酒吧当招待•••”圆脸女生顿住不说,言外之意让你自己悟去。一向看得开的子豪突然来了一句:“你是哪种生物?毒性强还是弱?”“快快自我评价一下。”几个男生跟着起哄。
舞曲响了,另两位女生推着圆脸女生下场,秦月和圆脸女生走个对头碰,秦月侧身让她经过,可还是被她肩膀撞到,秦月伸手扶住旁边座椅。
一晚上秦月马不停蹄在场间奔走,客人离场要赶过去收拾桌面。子豪朋友邀请她被回绝,忙是一方面,她不想面对昔日同桌。她内心深处被埋藏起来的不甘会蠢蠢欲动,她没有精力应付这些。
一曲终了,秦月给散台客人续添酒水,三个女生经过她身边,很热情地把她架到卡座。“看吧,我们把她请来了。”秦月还要推辞,“喂,你们和客人应酬是不是有误工费?”“对。”秦月回答,两个女生摁住秦月肩膀。
啪,圆脸女生把几张纸币拍秦月眼前,这明显带有侮辱性举动把几人拍蒙了,子豪厉声喝道,“你干什么?喝高了吗?”秦月推开两位女生,圆脸女生以为她要走,啪又甩出五张,有一张飘到秦月脸上,另几张掉在地上。秦月在众目睽睽下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和先头五张放一块搁在手边。
秦月也不看众人如开了染料铺子脸色,伸手拿过一罐百威摇晃几下,开启罐口酒水喷了秦月一头一脸,她带着一脸酒水喝下一罐啤酒。然后是第二罐,也是喷了一头一脸一气灌下,她伸手去拿第三罐的时候,子豪拦住她。
“可以了吗?谢谢款待,你们继续。”她站起身同时把十张钞票握在手里,她对着众人云淡风轻地笑。众人已经掉转头自顾自谈笑,没有人再向她看上一眼,就连子豪直到她起身离去,都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她带着一头一脸酒水穿过喧嚣热闹人群回到更衣室。衣服有的地方被酒水浸湿,贴在肌肤上凉凉的。她打开装衣服小柜子把钱放进口袋里,隔着衣料她又摸了摸那几张纸。
眼眶里热热的,啤酒还辣眼睛啊。她仰起头把热热的液体倒逼进鼻腔里,顺着鼻腔流进嘴巴,咽进肚里。今天很有收获,她想,赚到一笔钱,连喝两个罐啤除了有点撑没有其他感觉。
秦月再从他们那里路过,先头看女神的目光转变成看女神经的目光,白瞎一副好皮囊,什么钱都敢伸手接。子豪很生女伴的气,平白侮辱秦月,秦月忙前跑后够辛苦,还要受她这份侮辱。他更生秦月的气,他也分不清是气秦月所作所为丢人现眼,还是气秦月所作所为丢了他的脸?怎么就那么眼皮子浅,没见过钱吗?当她弯下腰去捡拾扔在地上的钱,子豪对她失望极了。
以前对她有多敬佩今天就有多失望!他知道秦月一向节俭花钱很细,但她自强自立,人穷志不短。可现在这算什么?受嗟来之食?为五斗米折腰?在他眼中她曾经那么完美,他希望在同伴眼里她同样完美。他所珍视的不容许别人妄自菲薄。可是秦月在做什么?自取其辱,而这份受辱的感觉同样加诸在子豪身上,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子豪一行逗留到快凌晨两点才离开,众人起身前秦月正收拾邻座卫生,哎,秦月叹气,硬着头皮迎上去,“诸位慢走,欢迎下次光临。”一行人嘻嘻哈哈离开,视她为空气,子豪最后一个起身,他目不斜视一脸冷漠从秦月身边走过。
当子豪和她擦肩而过的同时,秦月背过身去,她对自己说,很好,尽管她也不知好字从何而来。直到走出门去,子豪驻足回头望去,一道门阻隔他的视线,“子豪,”同伴在喊他,子豪没再犹豫快步离开。
第五十九章
第一节支柱
好困哪!秦月看着暄软沙发真想一头扑到上面,沉沉睡去。又累又困,她得努力地抬起沉重眼皮,才不至于站着睡过去,她觉得只要闭上眼睛站着都能睡着。用手指甲掐自己提神又舍不得,平白让自己受皮肉之苦犯不上。
凌晨三点下班,秦月不敢这个时间段横穿半个城市,她在更衣室椅子上睡着了。早晨六点来钟天亮了,道上车来人往,好在她在更衣室睡了几个小时,才不至于半睡半醒骑车回家。
她上到二楼听到有房门打开声音,秦月一脚几个台阶跑上去,果然韩星站在门口,看到她上来眼神一亮。秦月像被抽走筋骨似的,软软地向他倒去,韩星伸出手接住她,秦月倚靠在他肩上。她所有力气都在昨晚忙碌中,在今早骑行回家路上消耗殆尽。这副单薄肩膀让她安心,是她可以依赖,支撑她跌倒后重新站起来力量所在。
“洗洗脸,吃饭,然后好好睡一觉。”秦月答应着但一动不想动,韩星帮她换好拖鞋,她的换洗衣服摆在床上,早餐是八宝粥、油条咸菜。秦月掏出一迭钱放桌上,“碰上一个人傻钱多的主,齐子豪和一帮朋友去酒吧,其中一个女生给我的误工费,让我陪他们待会。”韩星笑着说道:“人傻钱多的主,这钱不拿白不拿。”
吃过饭秦月躺到床上沉沉睡去,韩星守在她身边。秦月刚才用调侃语气说起碰到子豪和他的朋友,虽说是三言两语盖过,但当时情景韩星想象得到。韩星手指虚虚地抚过秦月睡梦中轻蹙眉头,他小心翼翼拿着换下衣服离开,收拾完厨房洗了几件衣服,轻手轻脚回来坐在床边织毛裤。
刚开始织是手指头勾着线一个个挂上去,现在是轻轻一绕带上去,速度快了许多。当秦月睡醒一觉,看到身边恬静地织毛活的韩星,违和的画面让她小心肝抖了抖。韩星自然地收起毛裤,一双美目盛着温暖笑意,“睡醒了起来吃饭。”在夜场我是一只勤劳小蜜蜂,回到家是一只吃了睡,睡醒吃的猪。一觉之后这头瘦肉型的‘猪’又满血复活。
开学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无论秦月如何回避,这一天还是来了。尽管这张日历在秦月人生中被她剜掉了,却留下一道无法弥合的裂隙。
八月二十四号她下班没有回家,直接去医院。好几天没来看爸爸,秦月很想念他,想依偎在爸爸身边跟他说说话,握住他的手叫醒爸爸,他一直在睡,睡了这么久。
“爸爸,今天开学了。你说过要亲自送我去学校,可是你却食言。”秦月抬起手擦拭不断涌出来的泪水,“我人生的每一步你不可以缺席,爸爸,既然你食言,我也不要去。”
韩星赶过来,空旷的走廊上,秦月蜷成一团蹲在地上。韩星跑过去搀扶她起来,秦月抬起糊满泪水的脸哽咽道:“韩星。”“我送你去学校。”韩星扶她在椅子上坐下,“爸爸不送我,我就不去。”韩星让秦月倚靠在自己怀里,“爸爸说话不算数,咱们不去。”韩星附和说。
“我不去学校,但是你得去。”“我当然要去,还要带上你那份。”他轻轻拍抚秦月,“你的心愿我来帮你完成。”“我让爸爸失望,所以你要实现的是三个人的心愿。”
上午老张和物业一位女同事一块来医院,看到监护室昏迷不醒阿憨,快六十岁人直扇自己耳光,埋怨说都是他的错,他要不提及同乡在煤矿收入高,阿憨不会去小煤窑干活,不去小煤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张伯伯和阿姨带着同事慰问金还有小区业主捐款来的,共计两万七千元交到秦月手里。张伯伯又把自己兜里钱都掏出来给秦月,他觉得亏欠两孩子。秦月不收,张伯伯挣点钱不容易。“孩子,上学得用钱。”
提起上学,秦月眼圈又红了。老张大哥提这干嘛,两孩子还上学呢,只怕吃饭都是事,阿姨赶紧拿话岔开,“爸爸一定会很快醒过来的。你们两要照顾好自己,有难处给我们打电话,你爸爸是个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他的。”张伯伯和阿姨劝慰开导他们半天,姐弟两一一称是。
第二节韩星的决定
子豪和秦月还是一个班,老师点到秦月名字无人应答。你好,秦月,子豪想起他和秦月同桌时,那个时常面露微笑的女孩子,那个在桃花林,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女孩子,那个思考问题时眼神专注的女孩子,那个洒脱恣意神采飞扬的女孩子,再也没有出现在校园里。子豪进教室的时候,常常会下意识看一眼同桌方向,只是那里坐的是另外一个人。
秦月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其实她可以先办休学。但她不想再给自己幻想,给自己任何期望,对校园生涯,她决绝地斩断最后一丝牵绊。她对自己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对自己从来不缺冷心绝情。从她决定出卖自己换钱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对自己真是无情啊!
韩星开学前夕,阿憨被转到普通病房,费用是降低了,但是得需要家人或请护工护理。另外还涉及到住在医院附近,还是住在学校附近问题。病房里姐弟两一边一个握住爸爸的手,这是绕不开的现实问题。
在秦月张嘴要大包大揽之前,韩星先阐明自己观点,“如果咱们在原地住,你医院、家、夜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吃的消吗?”秦月不吱声,韩星继续,“如果在医院附近住,我学校、家来回跑没问题,你医院、夜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吃的消吗?”秦月还是不吱声。韩星:“我在学校附近住,你在医院附近住,请护工照顾爸爸,费用哪来?”秦月:“所以呢?”
“我先休学一年,照顾爸爸,我出力,你挣钱。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想担就能担起来的,你不是铁人。”韩星的话句句在理,秦月无从辩驳。
医院附近出租屋多以短期为主,租户流动性大。看了几户,屋里油渍、污渍斑驳。尤其厨房形成恶性循环,越脏越无从收拾,越不收拾越不想收拾,油烟机排烟孔挂满烟油,窗棂上油腻腻,玻璃灰蒙蒙一片。姐弟两习惯干净整洁环境,这样条件再便宜他两待不下去,一天半天能将就。
秦月有些泄气,韩星学业受到影响,看的几处房源又不理想。她垂头丧气蹲在马路上。有人说当一个成年人接受平庸和平凡的时候,他才真正成熟。对秦月而言,当一个未成年人深刻体会到无奈和无能为力,她也过早地成熟。
一只蚂蚁在快速移动,秦月挪动脚挡住它的去路,她伸出手指悬在它的上方。人们常说一句话,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在人类眼里蚂蚁是那么渺小微不足道。可是人自身有时也和蚂蚁一样渺小卑微。“怎么办呢?”“凉拌呗。”韩星温暖的笑容有驱散阴霾的魔力,她抓住韩星的手一跃而起,“好,凉拌。”
秋日午后的街头,一对少男少女相互鼓励相互扶持,直面生活的变故。他们两分头行动韩星回医院照顾父亲,秦月继续找房子。最后选中一套一室公寓,月租五百,水电费比居民楼贵。
订完房子秦月到了上班时间,一白天她也没时间补觉,脑袋昏昏沉沉去酒吧。韩星没回那头,在医院待了一宿。第二天一早韩星找小耀哥俩帮忙搬的家。哥三开门进屋,秦月呈现大字型俯卧在床垫子上,鞋都没脱,这得困成啥样?进屋之后一头扑进大床怀抱。
秦月这边睡得昏天黑地,哥三那边忙得热火朝天。一开始三人还小心翼翼,几次不小心弄出声响后秦月酣眠依旧,所以渐渐放开手脚,叮咣地收拾房间。
秦月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她慢慢挑开眼皮,和暖阳光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心里一激灵糟了睡过头。她猛地抬起头,窗台上韩星居高临下望着她,奥,这是下班时间,她松了口气。
睡姿不对竟然流口水,秦月抬起手,小耀弯腰站在床边,“你睡得真香。”秦月低头手背蹭掉口水。“唔。”为了掩饰尴尬,秦月在床上又趴了一会,人家帮忙搬家,主人睡死过去,还流口水。
难得见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野丫头窘态,小荣在床另一边嘿嘿地笑。秦月偏过头去,半边脸挤在床垫上,对着他笑。小荣看到的是一副经过哈哈镜处理表情,“哈哈哈哈•••”难得见小荣哥这般开心,秦月笑容加深,小荣笑得更响。小耀看看他两笑得这般开怀,他也跟上,韩星看三人笑成一团,他跟着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第六十章
第一节冷暖自知
在四个人通力协作下,半天时间新住所焕然一新。小耀和小荣借口有事并没留下吃饭,他两到医院看望秦叔之后就离开。姐弟两一个弃学一个休学,秦叔昏迷不醒,还有巨额花费•••兄弟两想想都替他们犯愁,这日子咋过!再看到姐弟两笑容,小荣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心酸。
到了上班时间,韩星和她一块出门,“我送你上班。”“不用。”秦月飞快地跑下楼,韩星如影随形没甩掉,一直跟到夜店。“进去我请你喝一杯?”秦月把车子推进车棚,笑看着韩星邀请道。韩星拉过她的手轻轻握住,“我想晚上接你下班,又怕没能力护你周全。秦月,我是不是很没用!”
少年一脸自我厌弃神情深深地刺痛秦月,她上前一步拥他入怀,“秦月对不起。”是我没能力保护你,是我不能护你周全,是我不能为你遮风挡雨,反倒是你为我撑起一片天。少年颤抖着喃喃地重复道:“对不起。”“不,因为有你我才无所畏惧。”秦月说。
酒吧工作第一个月工资底薪加提成、小费八千来块钱,再算上韩星打扫楼道收入一万左右。两笔捐款的钱秦月立个两万五折子,是韩星教育基金必须专款专用,当然是背着韩星运作的。
秦月在酒吧工作十分谨慎,毕竟人员混杂,她刚来不想惹麻烦。有人邀请她喝酒,她象征性地喝点,除了和子豪朋友那次,她‘豪饮’两罐啤酒,因为有子豪在,她无须担心其他。她很小心地在小费和保全自己之间找平衡。
秦月上班第二天,她接待一位独自前来客人,笔直的一条三七分的发迹印像民国时发型,头发打理得光可鉴人。车钥匙随意丢在桌上,左手轻轻叩击桌面,露出腕上手表。“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秦月递给他酒水单,他接过去拿在手里,上下打量秦月,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他拖长了音调,“长岛冰茶。”然后留意观察秦月表情,秦月礼貌地说道:“好,您稍等。”秦月答应着但没动地方,因为客人没付酒钱,秦月笑眯眯地静候,“算了,一杯威士忌。”客人收回视线把单子递还给她。
再后来一位女孩子坐到他对面。阿兰指引她看这位客人,“瞧见没,他那是跑车钥匙,几百万的车,腕表,”阿兰拍拍自己手腕,“半座房子,”其实她也不过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因为这位客人总是带不同女子从酒吧离开,所以他们一直猜测这位客人是有钱金主,每次八卦他时都会抬高车和腕表档次。
阿兰撇嘴对跟他离开的女孩子表示极端不屑,“为了钱,就往上贴,啥都不在乎,给钱就行。”秦月含笑倾听,她也曾用这样语气对某种行为表示过不屑,但现在她不会了,个人的路怎样走?谁又知道背后的隐情?
“这个人,”阿兰神秘兮兮贴近秦月耳朵,“我给他点单时,他还暗示长岛冰茶,”阿兰凝眉思索,“对了,他怎么对你说?”秦月挑起眉梢,“威士忌,哪里不对劲?”阿兰脸上有一丝小得意,“长岛冰茶暗示想约我,哼,当我是谁?”秦月笑道:“阿兰是谁!美丽聪明可爱的小美女,他有钱就了不起?”阿兰听得很受用,因为曾经拒绝过金主邀约,而倍有成就感的阿兰乐颠颠地招待下一位客人去。
再后来秦月常常看到这位客人,一个人来,走的时候跟着一位女子,两个人离开。有的女子会在酒吧留下联系方式,一旦有符合她们要求客人出现,酒吧会通知她们,双方意向一致各取所需。每个人选择什么样生存方式?秦月不会再站在道德制高点去点评是非对错,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每个人都有选择权利,每个人要对自己选择负责,做出选择就要承担选择的后果。每个人的人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二节杞人忧天的燕姐
燕姐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惯太多逢场作戏,游戏花丛,前一刻海誓山盟后一刻形同陌路。燕姐不再相信真情,也不敢相信真情。
如今她却见识一个奇怪组合,三个毫无血亲的人组成钢铁同盟。没有血亲纽带维系,却比有血亲维系的还要牢固。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为了成全对方可以放弃自己。
燕姐接受秦月邀请和他们一块过除夕。医院难得有如此安静时候,人们秉承正月少往医院跑祖训,忌讳大过年的去医院。门诊大厅门可罗雀,住院部也很安静。燕姐平日走道不是后脚跟跺地重心后移,脚步很轻,可是在安静得有些肃然的病房,哒哒的脚步声增添几丝诡异气氛,燕姐不得不放慢脚步,飘然穿过走廊,来到阿憨病房前。
门虚掩着,从窄条门玻璃望过去,韩星正在给爸爸擦拭身体,身量修长的男孩子背对着门。燕姐并没推门进去。“你女儿就是个财迷,三十都不肯放一天假。”韩星用温热毛巾给爸爸擦脸擦手•••“我晚上会去接她,我想去陪她,一块听新年钟声。”少年小心地让爸爸侧转身体,擦拭后背。“可是我在那里她会不自在吧?”
“对了爸爸,”少年声音透着欣喜,“我有长高,”他站在床边用手比划给爸爸看,尽管爸爸仍就紧闭双眼毫无反应。少年蹲下身子攥紧爸爸的手,“我一直跟在她的后面跑,我努力地追赶她。你知道我的心思,从我让秦月戴上手环,你就知道我对她的心意。”
此时和爸爸倾诉自己小心思的少年,和那天在楼道口目送她们的少年影像重迭•••燕姐嘴角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少年青涩爱恋像七彩玻璃玲珑剔透但易碎,如果十年之后韩星仍然这样说那另当别论。十年之后,太漫长了,谁能保证这颗玲珑剔透的玻璃心,在现实磕磕碰碰之后,还能完好如初,在现实考验下成就一颗钻石心!拭目以待,希望不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韩星端着水盆出来,看见靠墙而立的燕姐,有些惊讶。他不知道燕姐来了多长时间,他刚才说的话听到多少。“燕姐,你先进屋。”出乎燕姐意料,屋子里没有异味,男孩把爸爸照顾得很好。韩星进来,别人窥破自己小心思,并未让他有丝毫尴尬。
“刚才你和爸爸说话,他有反应吗?”韩星给爸爸按摩身体,“没有。”韩星眼睛里带着笑意,“燕姐中午团圆饭,我给你露一手。”燕姐带来一款按摩器,“你试试这个好用不?”韩星接上电,先在自己身上试试,“行,挺好的。”
燕姐后背箱里一堆食材,两人拎着上楼,韩星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开门、关门。进卫生间换了衣服,压低嗓音对燕姐说:“你坐着吃糖果。”又递给她一本书。
秦月侧卧在床上,一头秀发铺陈开来,更衬得她肤白若雪。韩星即便在小心,洗菜切菜还是会发出声响,开始炒菜,油烟机嗡嗡地鸣响起来。秦月依然睡得香甜。
燕姐坐在竹椅上,目光在秦月和韩星身上游移。这个傻丫头因为知道韩星在身边,才会心无旁骛踏实酣眠。燕姐心里长长叹气,视线又转向那位高情商、高智商还帅的一塌糊涂的男生身上,傻丫头,你给他一双翅膀,他会飞到你仰望不及的远方。他未来可期,而你负重前行。燕姐看着那张恬静美好的睡颜,今天她坐在这里,一直在叹气。秦月呀秦月,今天他对你所有一往情深,明天也许会铸造成一把锋利匕首。秦月呀秦月,你今天的成全,明天会让你付出致命代价。
第六十一章
第一节除夕
燕姐这边多愁善感,冷不丁对上一双秋水明眸,“燕姐,”秦月大叫着冲过来搂住燕姐脖子。“你在用点劲我就不用过年啦。”燕姐声音听起来有点闷,秦月手臂松了松,还是没放开,“人家想你吗。”“韩星你家这位过年几岁?”燕姐扬声问道,“心里年龄三岁。”韩星朝这边瞟了一眼。
水煮鱼,荷叶鸡,油焖大虾•••六个菜上桌,燕姐带了两瓶干红,两件啤酒。“秦月,咱姐两喝点,这小半年酒量练得如何?”秦月目光飞快地掠向韩星,韩星在开红酒。秦月做了OK手势。还是在意韩星看法,燕姐在心里叹道。
姐两喝啤酒,秦月一口燕姐一杯,韩星慢慢品着红酒。秦月讲他们在白云村里趣事,讲她被爸爸抱回去经过,“你呢?”燕姐问韩星,“妈妈生下我就走了,我就被抱到她跟前。”他握住秦月的手,对于妈妈他没有记忆,秦月有些羞涩,欲抽回手去,韩星攥住不放。
“从出生秦月就照顾你,以后遇到心仪姑娘,不要负了秦月。”燕姐一语双关,“不会的,”韩星笃定道。“我•••”“韩星,”秦月喊道,韩星微微笑看着她,“我渴了。”秦月脸有些红。韩星没起身,温情脉脉地看她,勾起嘴角,“我•••”韩星拖长语调,燕姐看的饶有兴致,秦月摸摸脸有些烫,酒上脸呢。“晚上去接你下班。”燕姐哈哈大笑,秦月一个暴栗朝韩星敲过去,让你说话大喘气。
吃过饭,燕姐把车停在楼下,打的走的,她不能酒后驾车。晚上酒吧客人仍然不少,场内的人一起倒计时等待零点钟声,现场气氛推向高潮。韩星提前半小时到酒吧,此时仍有零星客人从夜店出来。秦月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马路对面韩星,她快速穿过马路,韩星把红灯笼递给她,又点燃一根小花给她。随着车子向前,烟花燃出一道光线像流星划过。除夕之夜行人寥寥,路灯云环光圈拉长缓缓驶过一对身影。
病房里,阿憨在昏睡中度过新年。韩星打开保温盒,里面是热乎乎的汤圆,秦月就着韩星的手一连吃了几个,汤圆香甜丝滑。
韩星把面汤和牛奶混在一块,用勺子小心地压住爸爸舌头,一点点地喂他喝下去。秦月坐在对面床上,看着少年抱着虔诚态度完成这项工作。接着给爸爸按摩身体,“爸爸,你要快点醒过来,这样明年春节我们就能在家过除夕。对吧,秦月。”
秦月没有回应,头低低地垂着,盘腿坐着睡着了。韩星过来扶正她,她像不倒翁似的顺势歪在韩星身上。窗外偶尔有烟花炸开,韩星描摹她的眉眼,秦月弯起嘴角面带笑意,做什么美梦了?韩星笑着自语道。
这是一个像小强一样坚强女孩,她不会在现实面前轻易低头。韩星低头再使劲低头,这是秦月送我的新年礼物,韩星给自己打气。秦月微微动了一下,吓的韩星嗖的拉直身体,条件反射地腿跟着抬起。秦月迷蒙地睁开眼睛,秋水明眸有碎金闪烁。“我守岁,你接着睡。”秦月听话地闭上眼睛。
他、爸爸、秦月除夕之夜在病房度过,在哪里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他们在一起,“因为有你,我也无所畏惧,。”韩星轻声说道。
清晨秦月睁开眼睛,现在什么状况?自己像一只挂在袋鼠妈妈身上的宝宝窝在韩星怀里,她缓缓松开环在韩星腰间手臂,哎,越活越回旋,她暗暗自责,一点点挪动身体。韩星手支撑在床上,脑袋后仰还在睡。还好还好,她这边暗自庆幸,“新年快乐!”韩星眼神清明,笑吟吟地向她问候。“新年快乐!”秦月弹起来,砰一声脑袋磕在韩星下巴上,揉着脑袋落荒而逃。
第二节北方有佳人
天气渐暖又到春花烂漫季节。秦月酒量见长,得到的小费逐月递增。最近一段时日,有一位出手大方的客人,几乎每天都来,这位叫李腾龙,家里是国内某知名品牌金银珠宝公司代理商,C成大超市都有他家代理专柜。
李腾龙在国外留学刚回来不久,学的如何不说,交往的女孩子换了N个。家庭条件不错,人长得精神,俗称高富帅。他看上的女孩子,只要勾勾手指,基本上不失手。
回国后哥们跟他提起夜店有位女服务生长得特正点,他没抱多大希望,绝色美女何苦来的从服务生做起,美色就是资本。走进夜店,秦月穿一件无袖连衣裙,长发及腰一个背影已是一顾倾人城。当秦月站在他面前,这个女孩子不仅相貌出众,气质也出众。举手投足间洒脱韵致不是后天练出来,而是浑然天成的气韵。
李腾龙很不解,以她的容貌自会有人愿意为她鞍前马后,为什么挣这份辛苦钱?若说富贵不能淫,得些三头二百的小费也是眉开眼笑地接着。这位女孩子有些令人费解。
“五一”这天他和朋友在酒吧待到快两点还没走,期间秦月到他们这桌看过几次。李腾龙点了一杯深水炸弹,拿杯子匀出来一部分,秦月过来看清杯子里的酒,笑道:“要炸谁这是?”“敬美女的。”哥们跟着溜缝。“深水还是帅哥潜泳比较好。”
秦月转身意欲离开,“蓝月,”李腾龙叫住她,把杯子连同一千元钱推到她面前。秦月有些犹豫,他又加一千元,秦月坐下,把杯子里的酒匀出一部分,腾龙没反对,秦月又匀出一些,腾龙托住杯子底部,示意她适可而止,不能再往外倒。杯子里的酒剩的不多,秦月带着侥幸心理一饮而尽,一道火线从口腔到食道,再到胃里绵延烧起来。
秦月低估炸弹威力,她努力想要保持清明,腾龙在心里嗤笑她,一口闷懵了还不忘把两千块钱塞进腕包。等阿竹他们想起秦月时候,她已经被腾龙半扶半抱进车里。
秦月毫无防范地倚靠在腾龙怀里,被他抱进房间。两人一块陷进暄软大床里,“韩星,”秦月呓语道,“韩星,我要喝水。”腾龙倒了杯水扶她起来,“我不是韩星,”腾龙纠正说。陌生男人声音像一记闷雷,在秦月头顶炸开,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她瞬间找回意识。
秦月睁开眼睛,星眸水波轻漾,她伸出绵软手臂意欲推开腾龙。女孩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腾龙把水杯送到她嘴边,耳语道:“做我的女人,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低沉声线充满诱惑。
秦月偏过头去,推开水杯,挣扎着要下地。她一阵晕眩,软软地倒在床上。“何必自讨苦吃呢?”腾龙放下水杯,两手撑在床沿上,眼神带着戏谑说道。
秦月没有看他。被他扑倒之后,视他为无物的女孩子秦月是第一个。他的视线落在秦月手腕鼓鼓的腕包上,腕包里是她今晚收的小费。
腾龙从钱包里一叠一叠往外掏钱,一万,两万,三万•••他数到十万。秦月转过脸,定定地注视他,眼睛里一片死寂。
还以为什么贞洁烈女,腾龙鼻子里哼笑两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孔方兄真是好东西,只要带上孔方兄,能搞定许多事。腾龙心里感叹,他也感叹眼前的绝色佳人,北方有佳人,但不是绝世而独立。
秦月大而黑的眼睛茫然空洞,眼神里没有惶恐羞涩,只有心如死灰的沉寂。
她这是什么态度?“看见它你会开心吧?”腾龙把四万现金甩在床头柜上,欺身上前。秦月闭上眼睛,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心里不停地说道,泪水从眼角滑落。出来混就不要这么矫情,摆出一副视死如归,要立贞节牌坊的架势。腾龙愤愤地想。
腾龙一把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少女柔软唇瓣涂了蜜汁般甘甜。秦月睁开眼睛,黑宝石般的大眼睛蓄满泪水,她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秦月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一股大力袭来,腾龙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秦月跳下床,腿脚发软摔倒地上,她手脚并用爬起来冲进卫生间。抱住马桶吐了个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