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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夜天子全文阅读

作者:雍尨     明末夜天子txt下载     明末夜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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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绿悠悠杀个婆姨,醒转时已然不归(一)

    这雨滴滴答答的已经连了月余,积水灌进这淳安县的牢房,腐了满仓的烂草,淹了这满屋的蟑螂老鼠,也不知泡烂了几双臭脚。

    腥臭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骂骂咧咧的牢头用湿布紧捂着鼻子,赤着脚走进这里,看向牢内犯人的目光宛若看着牲口。

    也无怨,似这般恶劣的天气,谁不想在家里搂着婆姨睡大觉,可他却只能为了那点可怜的禄米冒着风雨走进这比茅坑还臭的地方,所为的竟然是给这帮天杀的畜生送饭。

    “狗娘养的混蛋,等哪天老子非得把你们这帮王八蛋全部毒死。”

    回应他的,是更恶毒更肮脏的骂声,都是些有今天没明日的,谁他娘的怕谁,若然没有那栅栏挡着,怕是这老头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得被啃个精光。

    纪寻没有骂他,他只是平静的从床上走下来,从泥潭里捡起牢头扔进来的两个窝窝头,复又坐回床上,擦干净泥渍,细嚼慢咽,硬逼着自己将手上的食物消灭干净。

    和这里的很多人一样,纪寻是死刑犯,大家都在等秋后的那一刀,然而他又和这里的所有人不一样,他不认为自己是死刑犯。

    他是纪寻,却不是原来的那个纪寻,原来的那个纪寻早在签字画押时便忧郁而死了,他重生在这具身体上,背负了这具身体的刑罚,却绝不背负这具身体的罪恶。

    “我是一个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的人。”对于这一点,纪寻从不怀疑,之前是,现在是,之后也必是。

    所以,纪寻认为自己并不该死,所以,他要活下去,去经历这上天眷顾的重生。

    可之前的纪寻已经签字画押了,朝廷秋后处斩的判决也早已经板上钉钉,又怎么活下去呢。从自己入狱大半月一来从无一人来探监可以推断,绝无可能有人来救自己,他只能指望自己。

    契机便来自于这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积水的大量灌入,带给所有犯人死亡威胁的同时,也是生的契机。

    牢门已经被泡了大半月了,纪寻检查过,顶多再有几天便不再结实,介时,便是逃出牢笼的那一刻。

    抱有此种奢望之人大有人在,所以纪寻毫不担心自己会陷入孤木难支的窘境,他需要做的只是安静的等,在等待的过程中竭尽所能的养好自己的身体,储存力气。

    他一直呆在床上,一直避免自己的双脚被积水泡烂,他极力的保持自己床铺的干净,拼尽性命的维持自己的身体机能。

    契机比纪寻预料的来的要早一些,牢内的暴动还未发动,县衙的官差首先动了。

    犯人们被刀枪逼赶着来到了新安江的大坝,被推搡着扛起沙袋,去加固那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堤坝。

    大家的脚步都很沉重,鬼门关前晃悠的感觉足以逼疯大多数人,但当官兵砍死了几个犯人后,大家的脚步虽依然沉重,却加快了不少。大家只能寄希望于那大坝能撑久一些,祈祷老天爷能多给他们一些加固的时间,大家盼望着能撑过这一关,然后回牢房去继续等待他们的生机。

    纪寻干的很卖力,他同样的在祈祷,但理智却告诉他只凭现在这百八十号犯人是根本不可能堵住这个缺口的,一旦堤坝崩溃,他们将成为第一批殉难者。

    透过雨帘,纪寻愤恨的看向那些畏畏缩缩的官兵,真切的认为他们比这些死刑犯还要该死,但无奈,他纪寻手中没有杀他们的刀。

    幸运的是,能杀他们的刀终是来了,看起来是个大官,且那大官应该是好官,因为他带头扛起了沙袋。

    然而不幸的是,他们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决堤了,数百人瞬间被卷入洪水,这是天灾,也是人祸。

    一颗大树成了纪寻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死死的抓住,在被冲走的那一瞬间,一个人影从身边略过,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险之又险的将之拽到了身边。

    这棵树席卷了大半个淳安县,终是停下了,大树应该是必死无疑,但他活了两个人。

    纪寻拖着那早已昏迷的中年人爬到岸边,有心扔下他直接开始自己的逃亡之路,但想了想后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中将一个昏迷的人扔下,与杀了他没什么不同。

    所以,他用自己记得的急救手段唤醒了他。将之扶起,共同去找人烟,他已打定主意,见到人烟之时,便是他离去之时。

    此人沉默的好久,忽的问:“你是死刑犯?”

    纪寻不答,他只是简单的想要救人一命而已。不成想此人却忽的顿住脚步,朗声问:“我乃浙江知府夏之令。现在本官问你,你所犯何罪?”

    透过雨帘,纪寻看到的是一双坚定而无畏的眼睛,他觉得这人当真有趣,此刻生死关头他竟然还有闲心审问自己,若自己真是个恶贯满盈的死刑犯,杀了他逃跑自然不是什么难事,难道他不怕吗?

    将这个疑惑问出来,夏之令义正言辞:“你救本官一命,本官自当以命相报,但若你真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当速取我命,本官绝不受恩于宵小之辈。”

    在这样的情势下,纪寻相信夏之令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也正因为相信,他对夏之令由衷的敬佩和尊重,他之前从不相信这世间真有所谓的正人君子,但今天他实打实的见到了。这样的人,太高贵了,理应得到尊重。

    所以,纪寻如实回答了夏之令的问话:“杀妻弃女。”

    夏之令:“因何?”

    纪寻:“背夫偷奸。”

    这话纪寻回的坦然,因为这绿帽子虽然是这具身体的,却不是此时他纪寻的,故而说出来全无恼羞之怒,却听得夏之令一声暴喝:“满口胡言,若你妻当真偷奸在前,杀之何惜,何以至死罪。”

    此话夏之令说的义正言辞,理所当然,可在纪寻听来却宛若当头棒喝一时间呆若木鸡,忽的一拍脑门,暗想:“他娘的,对呀,这是明朝不是现代,在这个时代,杀奸夫**是他娘的不用判刑的。”

    唉,怪只怪之前的纪寻实在是个死脑筋,他发现了妻子的偷奸行为故而杀之,却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脸面至死都不愿意承认,竟直接签字画押承认了自己的死罪,而现今的纪寻乃是重生而来,满脑子还是现代的律法,这么一混,竟然全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更没想过去翻供,这大半个月的牢狱之灾实在是冤枉透顶。

    纪寻哭笑不得,得,不用去亡命天涯了,纪寻非常识时务的当即跪在地上,对夏之令说:“哎呀,学生愚昧,当时猪油蒙心,对此事羞于启齿,故而领了死罪,此番险死还生方知生之可贵,请大人救我啊。”

第2章 绿悠悠杀个婆姨,醒转时已然不归(二)

    纪寻的前后反差之大,自然令人生疑,只是夏之令没有多问,只是说:“若你此话当真,可敢随本官回去对簿公堂?”

    纪寻自然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他坚信之前那个纪寻的记忆不会错,也坚信眼前这个知府大人的气节,再加上有这层救命之恩在,被改判无罪几乎是十拿九稳的。

    见纪寻态度诚恳,夏之令不再多问,再度迈步向前。

    洪水过后满目疮痍,夏之令的忧心溢于言表,竟至于几番悲怆过度已至气短,搞的纪寻一路上心惊胆跳的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只能不停的劝解他。

    对淳安县,夏之令不熟悉,而纪寻虽是在淳安县被捕,但他本身却是杭州人,淳安县只是他老丈人家而已,所以他对道路也不熟悉。

    是以二人只能没目的的乱撞,终于在大半日后见到了人,且还是大大的一群人,观其行迹,不用问也知道都是难民。

    难民们往哪去呢,除了杭州还能是哪,而夏之令是杭州知府,自然也得回杭州,得,也不用问路了,跟着这长长的难民队伍走,肯定没错了。

    这一路,冻的发抖,饿的发慌,这雨还是喋喋不休的下着,停下休息可就再也起不来了,只能一直往前走,人在生死关头的意志力是可怕的,纪寻从未想过自己一天能走上百里的路,可今天他做到了。

    杭州终于到了,难民们是进不了城的,但夏之令当然可以。

    跟着夏之令畅通无阻的进了杭州城,但迎接纪寻的却不是热腾腾的饭菜,而是冷冰冰的牢房,对此,纪寻很是不忿,但面对铁面无私的夏之令,却只能徒增奈何。

    所幸,夏之令交代了衙役要善待纪寻,而杭州城的牢房也比淳安县的要好的多,所以纪寻自重生以来终于吃了顿饱饭,睡了个好觉。

    他本以为自己还要在这牢房里待上一段时间,最起码得等夏之令将此次的天灾处理掉,可却没想到仅是第二日他便被带出了牢房,没进公堂却进了夏之令的书房。

    与昨日相比,身着官袍的夏之令威压了不知凡几,可脸上的疲惫却比昨日更甚,看起来这一夜又是没合眼。

    问过方知,夏之令之所以唤自己前来却是因为昨日途中纪寻无意说出的一句话。夏之令问:“你昨日曾言及此番天灾或许是改稻为桑的契机,本官考虑了一夜,觉得或有所为,可否深入说说。”

    纪寻想了想,昨日确实说了这件事,可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根本未细想,不过眼下夏之令既然问起来,纪寻觉得自己必须说出个所以然来,以此引起夏之令的重视,为自己加一层保险。所幸,他前世虽然是个理科生,可在兴趣的驱使下对史学也多有涉猎,所以他知道改稻为桑是有明一朝的巨大举措,只是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一直收效甚微。对此,后世的一些史学家多有点评,纪寻也涉猎了些,故而认为还是可以有的放矢的。

    斟酌了会,纪寻缓声说:“江浙之富饶首功丝绸,产地又以杭州为甚。今海禁已消,外销无虞,已至今之丝绸所产远少于求,制约之本便在于生丝不足。朝中有识之士甚多,故而多次推行改稻为桑,更引之为国策。然多次推行却无成效,以愚浅见,不外乎二。其一,户无余粮,故恐改桑之后再无口粮。其二,执行者好高骛远,急功近利,而今之朝廷却繁冗至极无力扶持,方至每每无疾而终。二者相互拖累,想要成功无异于痴人说梦。然今朝却有不同,第一,淳安县此季之稻已然被毁,神仙难救,百姓唯有种桑一途别无他选。第二,现任知府乃是大人你,而非之前那些好高骛远之辈。若大人能够稳扎稳打,已一省造一县,今年借此天灾将淳安县打造成改稻为桑的模范县,一两年内或许成效不明显,但至多三年,淳安之富足必然遥遥领先其他各县,介时,根本无需大人再去推行,各县必然纷纷效仿。”

    说了这么多,纪寻无非是在给夏之令阐述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那就是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得认清自己的实力,有多大能耐干多大事,以朝廷如今的那点家底,能先把淳安这个小县整明白就不错了,你千万别学你的那些个草包前辈,一上来就恨不得整个浙江省都改种桑苗,纯粹是大腿上把脉,瞎搞。

    当然,纪寻也清楚,他的这番分析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这个缺点便是时间的跨度。据纪寻的分析,他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极大,可要想见到成效最起码也得五年。可若这五年内夏之令调任,那这桃子可就是他下一任的了。

    可夏之令似乎全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此刻的他精神焕发,目光中满是炽烈,他兴奋的连端茶的手都在颤抖。不苟言笑的他竟然给纪寻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纪寻有些汗颜,不过拾人牙慧而已又怎敢生受。

    二人继续就相关事宜进行讨论,不知不觉已是午时,有衙役送进午饭,不过三两杂粮一点咸菜而已,比纪寻昨夜吃的尚且不如,但他却甘之如饴,前世今生,夏之令是纪寻见过的第一个清官。

    吃了饭,因为知府大人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所以纪寻再次被押回了牢房,继续他的牢狱生涯。

    临别时,纪寻踌躇了会,还是建议夏之令道:“我知大人忧心百姓,但事有可为有不可为,该下决断时决不能犹豫。淳安县的大坝已然决堤,短时间内想要将之修好绝无可能,不若扩大缺口,舍淳安而保全境。”

    弃车保帅自然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却绝不是一个容易下的决定,因为它充满了不确定性。其关键在于弃了车能不能保帅,帅保住了自然是一个正确的决策,若然弃了车还是伤了帅,那就会被认定是不作为,丢了官都是小事,怕是得杀头。

    决策者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高高在上的同时也承担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便如此刻的夏之令,他眉头紧锁,愁肠百结。

    纪寻无法感同身受,他庆幸此时的决策者并不是他,所以他心安理得的回到了牢房,静等事态的发展。他不知道夏之令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但无论其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是可以理解的。

第3章 绿悠悠杀个婆姨,醒转时已然不归(三)

    这场雨终于在三日后停了下来,从牢头处得知,夏之令最终还是选择了弃车保帅,而最后的结局也验证了这个决策的正确和及时性,若不然,灾情最起码要波及五个县。

    雨停后的第七日,纪寻终于被带上了公堂,他知道,自己沉冤昭雪的日子终于到了。

    审讯的过程出乎意料的迅捷,知府大人坐于高堂,堂下另置套桌椅,坐着的是纪寻见过一次的淳安知县。开堂后,先由纪寻说出自己的冤屈,后直接了当的将一个名叫孔晨的小白脸传唤入堂。

    十几杀威棒打下去,这小白脸屎尿齐流,什么都招了。再然后,知府大人当庭宣布纪寻无罪释放,对孔晨做了杖三十的刑罚,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

    直到退堂时,纪寻仍旧恍若梦中,他万万想不到事情了结的竟然如此突兀,如此诡异,他杀了人,无罪释放,孔晨偷奸,竟然也只是杖三十,到底,死了的竟然是白死了。

    真他娘的是酒壶里吵架,胡闹。

    然而不管怎么说,纪寻恢复了自由,他不用再去逃亡,他可以畅快的遨游在这段历史长河中,或许还有机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小白脸孔晨是被抬着出去的,当着知府大人的面他不敢无礼,但他那凶狠的目光赤裸裸的向纪寻传达了一个讯号,他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纪寻看向孔晨的目光同样凶狠,只是更隐晦而已。许是受到之前纪寻残留情绪的影响,他对孔晨有一种天然的厌恶,再见孔晨这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他怒气更甚,当即在心底决定一定要找机会弄死这王八蛋。

    纪寻清楚,这个机会绝不会在夏之令身上。以夏之令的为人,是决然不会帮纪寻去故意整治陷害某人的,所以纪寻识趣的支字未提。

    夏之令还是很厚道的,退堂之后直接将纪寻带到了内院,那里早已烧好了洗澡水并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衣服。

    洗漱完毕之后,纪寻对着铜镜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还行,算是个美男子,就是比较瘦弱,若然能再涨几斤硬肉,还能增上几分。

    当日正午,纪寻婉拒了夏之令善意的午饭,辞别之后走出府衙,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家里走去。他虽在淳安被捕,但家却不在淳安,那里是他老丈人家,他自己的家就在这杭州城内,且还算得上是一个大户人家。

    回去的路上,纪寻对现在的自己做了一个总结:十八岁的年纪,身形挺拔,长相很是不错。家世嘛也不复杂,父母在前几年里相继离世,给他留下了一份足以让他一身衣食无忧的家产。他也算争气,去年就中了举人,在这杭州城内也有不小的才名。此外嘛,他还有一个大伯,两个叔叔,关系不怎么样,只是寻常的走动而已。哦,还有一个必须要接受的现实,他是一个两岁女娃的父亲,而悲催的是,他并不能确定这女娃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血脉。

    这个时代自然没有精准的亲子鉴定,而所谓的滴血认亲显然是糊弄人的,唯一的知情人也死了,所以,不管是之前的纪寻还是现在的纪寻,此生都注定不可能弄清楚这件事情了。

    万幸的是,此时的纪寻已经不是之前的纪寻了,所以他并不怎么纠结,喜当爹嘛,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特别是当他将这个两岁的闺女抱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立刻发自内心的喜爱这个孩子,于是,他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将这个闺女抚养长大。

    记忆中的纪宅,虽谈不上美轮美奂,可还是相当风雅的,可当抱着闺女在宅子里走了一圈之后,却发现记忆中的宅子竟然空了,基本上能值得钱的东西都没了。于是,他只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宅子里仅剩的丫鬟芸娘。

    芸娘二十出头,不算甚美,却善良。她的善良是无可争议的,因为唯有她在纪寻入狱之后始终不离不弃的照顾着年近两岁的纪青璇,若不是她,天知道小青璇能不能活下来。

    芸娘尚还处于咋见纪寻回来的错愕中,她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纪寻早死于淳安的那日决堤了,此刻却见纪寻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自然莫名的惊骇错愕。

    直到纪寻问起她才回过神来,继而喜极而泣,道不出个所以然不说还逼的纪寻好一阵宽慰。

    许久之后,芸娘才说明白这个把月来纪宅发生的事情,总得来说,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但外患并不足虑,搞的纪宅如此破败的罪魁祸首确实他的大伯和两个叔叔。只是短短半个月,三家以纪寻遗产无人继承为由,将纪寻的家产分了个干净利索。而后便一直在争小青璇的抚养权,当然要争,却不是善心,而是为了这个偌大个宅子。

    所幸他们还没整出个结果,要不然纪寻可就什么都不剩喽。

    回来之前的那些憧憬瞬间破灭,眼下的当务之急竟然是如何吃顿饱饭,看着芸娘和小青璇那面黄肌瘦的模样,想来家里是不大可能有什么吃的了。

    纪寻想着要不要先去夏之令那蹭顿饭,终归是拉不下这个脸面,不得已只能将自己的长袍脱下来,让芸娘拿去典当了先换些吃的再说。这长袍是夏之令送的,穿在身上还不到一个时辰,这就拿去当了着实有些浪费,可没办法,他此刻也就这件长袍值点钱了。

    芸娘很懂得节俭,卖的那几钱银子全部被她换了米,虽然分量够,可到底没点油水,总觉得不是个滋味。不过总算是勉强对付了一顿。

    吃过饭,芸娘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件旧衣裳,纪寻穿上后便急吼吼的出了门,干啥去,当然是要钱的,他娘的一帮没心没肺的王八蛋,老子非得让你们把吃进去的全给老子吐出来。

    在纪寻想来,虽然不可能全部要回来,但要回来一多半还是轻而易举的,可他低估了人性的肮脏,结果便是他兜兜转转了一下午,到晚间回家时竟然一个大子都没有要回来。因为他的一个人都没找到,问过左邻右舍,竟然全他娘的搬家了。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纪寻还活着,不跑还等啥。

    于是,纪寻只能又吃了一顿没油水的白饭,潦草睡了一宿后,第二日一早便咬牙切齿的出了门,先去找夏之令报官,可夏之令却告诉他:“你可要想好了,本官自然可以派人将他们全部抓回来,但你报了官,衙门自然就得判,他们几年大狱是肯定要蹲的。可把他们判了,你的名声就毁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想来无须本官多言,孰轻孰重你得慎重斟酌。”

    夏之令的劝告令纪寻愤怒却也知道其也是为了他好,他才十八岁便有举人的功名,日后为官的可能性极大,可一旦他状告自己的叔伯兄弟,不管有理没理都堵不上悠悠众口,必将成为他一辈子洗刷不掉的污点。要知道,这可是唾沫星子淹死人的封建社会,名声特别是为官的名声异常重要。

    现如今的纪寻还不想为官,可更不想直接把自己以后的路堵死,于是乎,他咬咬牙跺跺脚,含泪吞下了这个哑巴亏。

    夏之令欣慰的点了点头,又以圣人那翻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至理名言劝慰了纪寻一会,而后终于在纪寻有些不耐烦时拿出了实质性的东西,他借给了纪寻一点碎银子,约摸着能有三钱。

第4章 绿悠悠杀个婆姨,醒转时已然不归(四)

    人家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纪寻实在没想到夏之令堂堂一个知府出手竟然这么寒碜。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三钱银子竟然是从夏之令的口粮里面挤出来的。

    三钱银子,勉强够一个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但对纪寻来说远远不够,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是亏待自己的人,特别是不能亏待自己的肚子。

    所以,他当日便把这三钱银子花了个干干净净,置办了必备的笔墨纸砚,买了三身衣服,剩下的钱全部被他换成了酒肉,当晚不顾芸娘幽怨的眼神,和兴高采烈的小青璇疯狂的大快朵颐了一顿。

    次日,他扛着桌子,拎着笔墨纸砚,悠悠然的上了街,支好摊子,摆好笔墨,先写了自己的招牌四个大字:举人代写。

    这四个大字一挂出去,立刻引来不少人围观,有人嚷嚷着问:“书生,你真是举人老爷,吹牛皮吧。”

    纪寻也不恼,把自己的中举文书往桌子上一拍:“如假包换,不信的自己上来看,要是觉得我弄虚作假,大可以去报官。”

    还真有人上前来看,很快便确定属实,然后围观的百姓们顿时炸街了,像是见到了一桩匪夷所思的趣事。也确实是趣事,在这个读书人高高在上的年代,能识几个字都很受人尊敬了,而一旦中了举人,那就是朝廷命官的后备役了,等闲人一丝不敢冒犯。所以,街上代写先生长有,但大多是没有功名的白丁,偶尔来一个秀才已是罕见,至于举人那可真是一个也无。

    物以稀为贵,对寻常百姓来说举人便是稀罕物,而能让举人为自己写一封家书,那是足以吹嘘很久的事情。所以,很快便有一人小心的询问:“举人老爷,多少钱一封?”

    纪寻满脸堆笑,大袖一挥,扬声道:“十文一封,童叟无欺。”

    寻常代写只收两文,而纪寻却收十文,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有些黑了,可百姓们不这么认为,甚至觉得举人老爷的心真善。

    抱有这般想法的百姓大有人在,纪寻的摊子前很快便排起了长队,一日下来,写了百多封家信,写的手腕都快断了,可看到收获,身体上的疲惫立刻消失不见了,好家伙,钱箱里满满当当的,怎么着也得有一千多个铜板,一两银子总是能换的。

    天色将暗时,队伍还是排的老长,纪寻却写不动了,于是扯着嗓子喊:“收摊楼,各位明日赶早。”

    都是些淳朴百姓,也没有什么牢骚,所以纪寻很顺利的归置好笔墨纸砚,布袋一兜,抱着钱箱子潇洒的回了家。

    有了钱,当晚也不再家吃了,挑了个馆子,带着芸娘和小青璇着实奢侈了一顿,饶是这样,今日赚的银子也还剩了大半。

    见这么赚钱,纪寻当然不会懈怠,每日早早起床,早早出摊,一连干了十来日,他丢摊不干了,不是他不想干,而是不能干了,因为夏之令找上了门,劈头盖脸对纪寻就是一顿训,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只是四个字,有辱斯文。

    其实纪寻也知道,从自己出摊到现在,他已然成为了杭州城内文人士子眼中的笑话,在这个崇尚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年代,他这般营生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不过,他笑任他笑,纪寻从来不在意,在他看来,吃得好穿得暖才是硬道理,其他的都是扯淡。

    可夏之令既然亲自登了门,纪寻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了,此人是他现今唯一的靠山,若是让他认定自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得不偿失。

    而想要说通夏之令显然是不大可能的,于是,纪寻先是诚恳表述了自己面临的困境,而后拍着胸脯保证立刻断了这个营生。

    夏之令满意的离去,临走是给纪寻介绍了个工作,去府衙做检校,检校不是官职,相当于知府的秘书,每月两钱银子的薪俸。

    说实话,纪寻不大想去,秘书的工作又苦又累,关键赚的还少。可夏之令这般做明显是想提拔他,若是拒绝便是自断前路,所以,纪寻只能佯装兴奋的应承下来。

    相比于纪寻的口是心非,得知这个消息的芸娘倒是真心的欢欣雀跃,连日来,她已经多次劝说纪寻不要再出去摆摊了,可纪寻不听她也没办法,现在嘛,倒是随了她的心愿了。

    所以,芸娘当晚便开始给纪寻做准备,纪寻也不管,无所事事的陪着小青璇在院子里面玩闹。

    忽的听到一声异响,循着走过去,原是芸娘打碎了一个盘子,正在收拾。不过一件小事,正想离去时却忽的发现芸娘脸色蜡黄,面无血色,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便赶忙过去想扶住她,却不料芸娘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仅退两步,而后慌张了跑进了自己的屋子。

    纪寻先是有些错愕,继而了然的哑然失笑,女人嘛,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他也没往心里去。然而事情却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第二日,当纪寻发现芸娘没有起来做早饭时便知道,麻烦了。他来自现代,当然知道这等事情可大可小,封建社会中因这等事情出了人命的可不再少数。

    于是,纪寻哪还顾得上去府衙报道,赶紧去请大夫。所幸,这个时代还是有妇产科大夫的。

    郎中看过,开的方子却不尽如人意,无非是一些补血的药材,根本缓解不了女性这个时期的痛苦,不过纪寻也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照方子给芸娘熬了药,端进去想要喂她。芸娘却死也不肯,不得已只能再次听之任之。

    半晌时,芸娘能够下了地,不过看样子所受的痛苦还是不小,却执意催促纪寻去府衙,说这个事情耽误不得。

    纪寻无奈,不忍她如此心急,却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家门。

    第一天上天就迟到,遍观整个府衙怕是也只有纪寻一人了,所幸夏之令对这些小过失并不严苛,提也未提。

    知府大人亲自将纪寻介绍给了府衙内的同僚,而后由知事黄涛给纪寻分了间执房,算是他的办公室。

    看得出来,整个府衙现在处于一个非常繁忙的时间段,所以黄涛只是随意客气了几句便匆匆而去,将纪寻一人晾在了执房。纪寻却也干脆,一点想要表现的意思也没有,更不会去给自己找事,随意的往铺子上一躺,打算就这么对付一下午得了。

    他巴不得府衙里的人把他忘了,可知府大人却没有忘了他,这还没舒服一会呢,一个衙役便抱着高高的一摞账册跑了进来,并传达了知府大人的命令,要纪寻今日便将这些账册核算好。

    无奈,纪寻只得强打精神应付差事。翻了翻,原是知府衙门这一年来的开销账目,虽然不明白夏之令为什么要算这账,但老板既然交代了任务,做员工的照办即可。

    他大概翻了遍后,摊开一张纸,右手提起笔,一笔笔写下,一页页翻过,桌子上的账册肉眼可见的减少,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账册翻完了,白纸上已经分门别类的写的满满当当,而桌子上的算盘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

    此时的纪寻,由衷的感激当年他父母逼着他练习珠心算,前世除了参加比赛从未用过,不成想今日却用了个实在。

    纸上,知府衙门一年的开销被分门别类的统筹列出,简单明了,纪寻满意的点了点头,可当其做出最后的结算时,眉头却立刻皱了起来。

    他至于知晓半月之前夏之令为何那么寒碜了,不是人家抠门小气,实在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瞧瞧这最后的结算,竟然是一个负数,且还亏空了不少。

    在此之前,纪寻一直自认为对这个时代算是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对这个时代的财政赤字也有一定的思想准备,可当现实摆在眼前时,他还是不敢相信。

    堂堂一个知府衙门,且还是全国最富有的浙江省的知府衙门,仅一年就亏空了近百万两,这说出去谁能相信,可这个结果却实实在在的摆在了纪寻面前,由不得他不相信。

    纪寻当即去找夏之令,他严重怀疑夏之令给他许诺的那两钱银子都是空头支票,他打算立刻辞职,实在是太他娘的吓人了。

第5章 绿悠悠杀个婆姨,醒转时已然不归(五)

    夏之令的书房里,看着日益憔悴的夏之令,纪寻心有不忍,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狠心对夏之令说:“大人,学生无才无德,衙门里的事情恐怕难以胜任,请大人允许学生回家读书吧。”

    夏之令盯着手中的那张纸,却答非所问:“这么快就算出来了吗,可能保证准确?”

    纪寻胸有成竹的答:“应该是能的。”

    夏之令这才接过纪寻先前的话头:“怎么,你是怕本官给不起你薪俸。”

    纪寻不语,算是默认,实则在心里腹诽:这是那两钱银子的事情吗,你这里的水太深了,仅一年你就亏空了上百万两,朝廷要是查下来,整个知府衙门都得跟着你遭殃,我刚才死里逃生不到一个月,可不想再进去蹲大狱。

    不过这话也只敢在心里发发牢骚,嘴上可是不敢说出来的。未成想看起来古板的夏之令却有一双洞彻人心得到慧眼:“是怕了吧,怕本官被朝廷治罪连累你,是吧?可你应该清楚,这亏空不是本官之过,是上一任知府留下的。”

    纪寻当然知道,可知道又有什么用,上一任知府早就跑了,这烂摊子你夏之令接了手,责任就在你,朝廷只要查,必然会办你,那帮狗腿子们可不会听你这般解释。

    夏之令也是沉默了会,似乎不想让纪寻就这么走,还在做着挽留:“改稻为桑是你提出来的,淳安县的灾民们危在旦夕,你就不想为他们做些事?”

    纪寻苦笑,还做些事,你偌大个府衙一分钱都没有还欠着那么一笔巨款,还能做个屁事。这话他仍是不敢说,只能继续沉默,妄图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坚决。

    夏之令终是叹了口气:“唉,你走吧。”

    纪寻松了口气,如释重负,附身庄重一拜,继而退出。出了府衙,心中复杂滋味无可言表。他敬佩夏之令,也同情其生不逢时,但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所以,他只能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埋藏在心底,收拾心境去经营他自己的小日子。

    回到家中,第一眼便看见芸娘正在洗着什么东西,凑过去一看立即别开了目光,轻轻咳嗦了一声,把芸娘吓了一个哆嗦,扭头见识纪寻,小脸顿时羞的通红,急忙端着盆跑开,观其步伐,应该比晌午时好受了不少。

    这情形有些滑稽,可此时的纪寻却若有所思,从芸娘清洗的那块渗着血的白布,他想到了一件东西,一个被誉为二十世纪影响人类的十大发明之一,这东西被叫做卫生巾。

    纪寻的眼睛开始放光,他仿佛看到数不尽的黄金白银在向自己排山倒海般的砸过来,于是他立刻开始琢磨怎么生产卫生巾。若是被旁人知道他一个大老爷们此刻脑子里琢磨的全是这东西,怕是他很快便会被口水淹死。

    不过,纪寻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他坚信自己是在做一件造福苍生的事情。

    这一晚的纪寻,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满脑子想的都是那玩意,连夏之令的窘境都被他抛到了脑后,要不是已然夜深,他恨不得现在就出门采购,然后关起门来大肆试验自己的想法。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纪寻吃过早饭后便匆匆出了门,芸娘还以为他去府衙呢,却不知他直接扑向了坊市,开始了持续一整天的采购。

    俗话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纪寻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偌大个杭州城内,绫罗绸缎和衣不蔽体掺杂在一起,很有冲击性,更有讽刺性,穿梭在其中,纪寻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却也只能自嘲的笑自己没有金刚钻还总想着揽瓷器活,真是抛媚眼做给瞎子看,莫名其妙。

    杭州,自古以来都是个大城市,此时的明朝虽然已经日暮西山,但活不下去的只是穷苦百姓,有钱人的日子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所以各色物资自然应有尽有,不胜枚举。而纪寻需要的东西虽然不常见可转了一日下来也大概寻摸了个齐全。

    纪寻和现代极大多数男人一样对卫生巾并不了解,充其量只是知道个常识而已,而所谓的常识也无非是够干净和够能蓄水而已。此两点,便是纪寻所知道的全部。所幸他并不奢望能够做到现代生产的水准,他只想先做出一个能用的样本,提供一条领先两个世纪的思路并证实这条思路的可行性,剩下的改进及发展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抱着这样的想法,纪寻当晚便鼓捣出来一个样品,他一个大男人拿着针线剪刀忙活了半夜,做出来的东西却是惨不忍睹。所幸他并不在意美观性,他只在乎实用性。

    接了碗水,纪寻开始了第一次试验,结果不尽人意,这蓄水能力根本不行,可他用的棉花已经是市面上最好的了,这说明他的方向根本就不对。

    纪寻随即陷入了苦恼中,脑中翻天覆地的想着还有什么东西是蓄水能力比较强的,还别说,真让他想到了,于是,他又是辗转反侧的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便爬起来直奔坊市,他要买纸浆。

    又是半日下来,纪寻各个品种的纸浆买了一大堆,回到家中后不顾芸娘疑惑的眼神,直接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随即便拿出了针线剪刀。

    还别说,纪寻的运气还是很好的,第二次就让他蒙对了,纸浆的蓄水能力极强,中国的造纸业亦一直是领先世界的,到了这个时代,其工艺已经非常成熟,再搭配洁净的棉,一碗水倒进去竟是一滴没漏。他兴奋极了,急不可耐的要找人分享,而这分享的对象显然唯有芸娘。

    当芸娘接过纪寻手中的怪东西,并听纪寻说了这怪东西的功用后,她的脸瞬间羞的通红,瞪大的眸子里满是骇然与羞恼,终是恨恨的一跺脚,忙不迭的跑回房间里直到第二日才出来,晚饭都是纪寻自己做的。

    纪寻这才认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在这个讲究三从四德的年代,卫生巾的出现必定是惊世骇俗羞于启齿的,他终是明白了这个时代的束缚,却低估了这个时代的开明。

    第二天一早,当羞红了脸的芸娘懦懦的对纪寻说:“公子,那东西好用是好用,但公子千万别自己弄了,芸娘自己做便好。”

    闻言,纪寻本已熄灭的希望之火再次燃起,有心当即说出他的宏图大计,但看着浑身不自在的芸娘还是知趣的闭上了嘴,他打算潜移默化的让芸娘去接受他的理念与计划。

第6章 绿悠悠杀个婆姨,醒转时已然不归(六)

    诚然,纪寻生产卫生巾的本意初衷是造福亿万女性,但在造福亿万女性之余顺带着赚点小钱他也是心而往之的,所以,在行动之初他便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他要开一家胭脂铺,用胭脂铺打掩护进行卫生巾的售卖。

    开店是要钱的,所以纪寻再次拾起了他的代写勾当,去积累他的第一桶金。现如今,他已经与夏之令划清了界限,夏之令想必已然对他十分失望,自然不会再来管他,所以他的代写生意进行的极为顺当。

    只是与前几日相比,生意萧条了些,想来也是必然,如今的杭州城内到处都是灾民,虽然影响不到杭州城的居民,但兔死狐悲的感慨总是有的,大家自然而然的捂紧了自己的钱袋,生怕自己沦落到灾民之列。

    许是受了感染,更是为了开店,纪寻也勒紧了自己的裤腰带,能省则省,银子一钱一钱的挣着攥着,纪寻心安理得睡的踏实,但在内心深处却总是不经意的记挂着夏之令的未来。

    说来也怪,纪寻和夏之令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焦急。夏之令给他翻了案,他也救了夏之令一条命,应该算是两不相欠。纪寻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人嘛,趋吉避害乃是本能,总不能明知是火坑还傻不拉几的陪着往里跳吧。他总是这般宽慰自己,却并没有什么功效。

    特别是当他发现杭州城内的灾民开始肉眼可见的减少时,他的担忧更甚。有了这层心思,自然便会不自觉的去关注,也不用特意打听,夏之令的所作所为早已在杭州城内口口相传。

    如今的夏之令,已然成为了百姓口中的青天在世,更有甚者说当世无人出其右。他自然当的起这个褒奖,因为他连续半月来不断的杀贪官,抄其家,所得之财尽皆用于淳安县的灾民,他救了数十万条命,他做了百姓们柏手称快的事,他的功名自然是应得的,他甚至应该名垂青史。

    可纪寻却知道,夏之令在找死,他的死期将近,没有任何人能救他。他的罪,乃是大逆不道,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杀鸡取卵,劫富济贫,自然是大快人心的,可那应该是江湖草莽所为,却绝不应该由一个知府来做,所以,纪寻对夏之令的做法嗤之以鼻,大骂其愚蠢之余却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夏之令的勇气,于气节而言,更是云泥之别。

    人啊,其实大多数的烦恼都是来源于自身,比如这时节的纪寻,他明知道夏之令的事情已经与他再无相干,更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他仍旧烦躁,可具体在烦些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转眼间,天启四年的金秋到了,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浙江境内虽然今岁遇着大水,但除了淳安县外其他地方的损失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而淳安县的百姓虽然颗粒无收,但因为有夏之令这样的知府在,他们存够了过冬的粮食,他们的稻田已经全部成了桑田,他们来年的生计自然有了保障。

    也是在这收获的季节里,纪寻的存款终于达到了五十两银子,而他付出的代价却仅是走遍了杭州城内的大街小巷,磨烂了几双布鞋而已。

    现如今,银子有了,芸娘在纪寻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也不再排斥卫生巾且已然生产囤积了一些,铺子也看好了,只等着签订锲约就可以开业。可以说已是万事俱备,水到渠成。

    可就在纪寻对未来抱有无限的幻想之时,该来的还是来了。那一日,往常热闹的杭州城竟然行人寥寥,堪称万人空巷,而知府衙门却被围的水泄不通,人数何止上万。

    万人血书这东西,对纪寻来说虽如雷贯耳却一直觉得不大可能真实,但现在他却切切实实的见到了且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长达十数米的血色笔迹和手印,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可纪寻却深知它发挥不了任何的功用,试想想,当一个时代出现了万人血书,那说明这个时代已经腐朽到了何等地步,而既然到了这等地步,万人血书又有什么用呢?

    夏之令将在三日后被锦衣卫和官兵押解京城,纪寻却忽的想起自己还欠夏之令三钱银子。你说贱不贱,他早想不起来晚想不起来,却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起来了。照他说的是为了自己心安理得,所以他决定要把这笔账还上。

    那一日,是纪寻第一次对芸娘发火,原因是芸娘不愿将家里的钱拿出来给纪寻去还账,倒不是舍不得那三钱银子,而是舍不得为还那三钱银子所要付出的去疏通锦衣卫的钱。

    可说到底纪寻才是老爷,所以芸娘只能将家里本应用于开店的钱全部拿了出来。

    纪寻怀揣着仅有的这五十两银子,趁夜来到了知府衙门,见到夏之令时,夜已经深了,他的五十两银子也全部撒了出去,连三钱银子都没剩。

    见到夏之令之前,纪寻本以为他会受尽折磨,未成想其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其欣慰的笑着:“天佑淳安百姓,本官终于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将该做的都做了。”

    却又有些责怪的对纪寻说:“唉,你不该来啊,都躲了这么久了,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纪寻也在心里骂自己贱,特别是见到夏之令的状态后,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忍不住的骂自己:人家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关你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爽归不爽,来的目的不能忘,他说:“学生想起曾借过知府大人三钱银子,今夜是为还钱而来,却没想到来到这里时却已是身无分文,大人的债学生怕是还不上了。不若这样吧,大人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学生力有所及必替大人办妥,权当还了那三钱银子的账了。”

    从没有听夏之令笑的这么畅快过,他笑的许久停不下来,对纪寻说:“若说未了之事倒是真有一件,不过那需要本官亲自去做,你可做不了。”

    纪寻不甘心的问:“什么事情,大人可说来听听,万一学生能做呢?”

    夏之令傲然道:“前朝有海瑞海笔架震古烁今,今我夏之令虽不才却愿效仿之,你做的了?”

    纪寻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做不了,不论是那自己给自己买棺材的海瑞还是眼前这欣然赴死的夏之令,都不是他这凡夫俗子能比的,所以,他甘拜下风,退而求其次再问:“可要给家小带些话,学生不才,这点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夏之令摇头:“无须带话了,今生我夏之令有负他们,来生做牛做马偿还罢了,但身为了夏家之人,自当慷慨赴义,又何须多言。”

    真他娘的狠,对家人狠,对自己更狠,这样的狠人,也不知该敬该畏。此时的纪寻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也已经无话可说,可正想告辞时却忽听夏之令说:“本官还真有一些话要带出去,你既然来了,便麻烦你吧。”

    纪寻自然应允,听的夏之令说:“自前些日子起,便不断有些江湖侠士来寻我,要带我走。我是不会走的,可却担心他们为了我铤而走险,如此当为我之罪过,所以请你替我传话出去,请他们千万不要来救我。”

第7章 绿悠悠杀个婆姨,醒转时已然不归(七)

    纪寻已然很慎重的对待夏之令的嘱托了,也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为防万一更是直接守在了知府衙门,想着万一今夜便有人来劫狱也好提早通知。

    但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他根本就见不到需要被阻止的人,也是直到今夜他才知道,原来飞檐走壁是真实存在的,他之前不相信只能说明他太没见识。而能够飞檐走壁所引发的直接后果便是,他根本就见不到任何前来劫狱之人。

    要不是在墙外听见知府衙门里好一阵喊杀声,他甚至都不会知道今夜有人来劫狱了。他再一次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欠夏之令那三钱银子这辈子应该是没有机会还了。

    这个认知令纪寻心灰意冷,意兴阑珊,高墙里面金戈铁马,杀声震天,高墙外的他却只能自嘲的笑了笑,落寞的迈开步子往家走去。

    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喽,钱没还上,自家又回到了解放前,这算啥事啊。

    回家的路上,纪寻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和夏之令将再无牵扯,可当他回到家中在自家的后院里见到两个浑身浴血躺在地上的一男一女后,他知道老天爷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那男人身着飞鱼服,自然是锦衣卫无疑,联想到今夜知府衙门内的喊杀声,那女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纪寻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等而不得见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后院里。

    纪寻心惊胆颤的走过去,发现那女人伏在地上一动一动,也不知是生是死,那锦衣卫虽时不时的动弹一下,看起来也是出气多进气少,可当纪寻走到边上时其却忽的翻身坐起,刀尖直指纪寻,冷声问:“你是谁?”

    纪寻有些慌,但得益于在死囚牢中磨练过一道,是以还算镇定,便回:“这是我家。”

    这人的刀放下,看向纪寻的目光充斥着不屑,指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对纪寻颐气指使:“去瞧瞧她死没死。”

    纪寻缩了缩脖子,佯装听命上前,他自己也想知道这女人死没死,准确的说,他希望这女人已经死了。但事与愿违,这女人虽然昏迷不醒伤势极重,可呼吸却还算平稳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纪寻顿时陷入两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照实说吧,这女人的命就没了,可说谎的话,那锦衣卫也不是草包,人家自己不会查看吗。

    纪寻犹豫的时候,那锦衣卫却已是不耐烦,厉声催促道:“死了没有。”

    纪寻被吓得一个机灵,本能的回答:“还没有,还没有。”

    听得那锦衣卫嘟囔道:“真他娘的命硬。”继而对纪寻喝道:“还愣着作甚,过来扶我。”说话间,其以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手中的刀也握的更紧,看样子是要过来补上一刀了。

    纪寻不敢造次,赶忙起身去扶,只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偏生将那女子身边的短剑捡在了手里。夜光昏暗,那锦衣卫的注意力全在那女子身上,自然没有看见纪寻的小动作。

    走到那锦衣卫身边,纪寻的手伸过去,看起来是要去扶那锦衣卫,却在最后一刻将手中的短剑自其肋骨下面插了进去。

    前世今生,这是纪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人,之前的纪寻虽然杀过人但那时毒杀,与这般白刃刺体的感觉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纪寻的身体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那锦衣卫还没死,他的腿到是先软了,却也正是这一软让他躲过了这人临死前的那一刀,那刀锋略过头皮的感觉纪寻一辈子都忘不掉。

    锦衣卫终是死了,可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纪寻知道,其余的锦衣卫很快便会追到这里,到时候,人家寻着蛛丝马迹,很容易便能确定是纪寻杀了人,介时他不但救不了那女人,自己的命也得搭进去,甚至还会连累芸娘和小青璇。

    当务之急是毁灭证据,可时间紧迫,纪寻又没有类似的经验,一时间哪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见他面色煞白,急的宛若热锅上的蚂蚁,一条条计策浮现又被否决,忽的却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狱友,那是个杀人犯,一个极其聪明的杀人犯,巧的是,他杀的也是一个官差。

    纪寻别无他法,决定效仿他。

    过程是这样的:纪寻先扒了这锦衣卫的飞鱼服,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又用此人的血将自己抹的满头满脸,后来到大街上的一个拐角处,将这死人藏好,自己佯装虚弱的坐在了拐角处。万幸,他这边刚准备好了,一伙锦衣卫便急匆匆的赶到了,纪寻当即便喊:“快追,往那边跑了。”

    有人问他:“你怎么样了?”

    他扯着嗓子叫:“老子死不了,快追,一定要追上他。”

    当这伙锦衣卫消失在视线中后,纪寻终于松了口气,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他当即爬起来将飞鱼服又给死人换上,后急不可耐的想要逃离,可没跑两步却又折了回来,只见他将这死人身上所有的财物全部洗劫一空,临走时又在这家伙的肚子上连捅了十几刀,将这厮的肚子捅的个稀巴烂这才作罢。

    纪寻做这一切,自然不是因为他变态,他只是想要营造一个谋财害命的假象而已。只是,他并不确定自己这么做能不能瞒天过海,他只能寄希望于这杭州城内没有如包拯狄仁杰那样的人物。

    回到家中后,纪寻终于松了口气,能做的他都做了,成与不成只能看天意了。接下来他将那女人背回自己的房间,他不敢叫郎中,也不愿让芸娘多担心,所以他只能自己给这女人处理伤口,能不能活下来却也只能看她的命了。

    处理伤口的过程,全然没有什么风光琦旋,这让纪寻不断的在心里咒骂那些小说中描写的都是骗鬼的,试想一下,一个满身血污,浑身刀刃的女人,不管她之前多么的美若天仙,此时也只能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还他娘的欣赏,还他娘的冲动,你冲动一个给老子看看。

    再者说,纪寻刚刚杀了人,又鬼门关前转悠了一圈,他能耐着性子给这女人处理伤口就算不错了,哪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偏生这女人是个死脑筋,当她醒来后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被包的跟个粽子似的时,当即便扬言要杀了纪寻。

    纪寻本来还诧异这女人的身体素质真好,伤的这么重竟然不到一个时辰就醒转了,可见到其这般态度,他的目光立刻阴冷了下来,皱着眉头扔给其一面镜子,冷言冷语:“看看你自己那鬼样子,有他娘的什么好看的。”

    这女人仅仅的裹着被子,拿着镜子扫了一眼,蓬头垢面满脸血污,可不就是鬼嘛,终于知道自己冤枉纪寻了。可她的目光依旧冰冷,声音冷的刺骨,不容置疑的让纪寻出去,说要穿衣服。

    纪寻耸了耸肩膀,走出了房间,片刻后,女人走了出来,步履蹒跚虚弱却坚定的往外走。

    纪寻确实不大想留她,可又怕她走后被抓住咬出自己,是以拦住她说:“你往哪去,找死去不成?我可跟你说,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想死可以,别拉着我。”

    女人依然冷冰冰的说:“让开,我虽伤重,但杀你易如反掌。”说罢,素手一扬,刹那间纪寻之前杀人的短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于是,纪寻立刻知道这女人说的是真的,她真的能轻而易举的杀了自己。

    汗毛立刻炸起,可心中的愤怒却再也压制不住,愤而道:“老子就不该救你,该死的夏之令,老子千不该万不该,就他娘的不该帮你。”

    闻言,女人有些错愕的问:“你认识夏知府。”

    纪寻恼怒的答:“要不是他请老子帮忙给你们带口信,你当老子真是菩萨心肠。夏之令让我转告你们,他还有要事要做,让你们不要去救他。”

    女人狐疑的瞪着纪寻,纪寻亦不屈的瞪着她,二人相顾无言,然女人终是放下了手中剑,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离开了这里。

第8章 绿悠悠杀个婆姨,醒转时已然不归(八)

    想起这个晚上,纪寻气愤难当却又如释重负,历经艰险甚至险些豁出了性命,他终于觉得自己不再亏欠夏之令什么了,他对夏之令的那份心已然尽到尽足,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掺和夏之令的任何事情。

    这一晚终是过去,第二日纪寻上街转悠了一趟打探消息。从口口相传中,他得知昨夜知府衙门的劫狱死伤了不下数人,而纪寻弄死的那个锦衣卫更是成了一个笑话,都在传其是被一个小偷弄死的。

    转悠了一圈下来,纪寻的心放下了大半。一者他昨夜偷天换日的计策很有效果,二者昨夜死的人很多,而一般这种大规模的死伤是不会大张旗鼓的查验的,因为锦衣卫头头必然害怕此事影响自己的前程,基本上可以断定岂会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回家后的纪寻终于安心的睡了个踏实觉,醒来后已是第二天。这一天,是夏之令被押解赴京的日子。遥遥两千里,也不知他能不能活着抵达京城,然而就算抵达京城又能如何呢,终归还是个死。

    这一天,纪寻闭门不出,因为他担心自己若是再见到夏之令会再生恻隐之心。芸娘倒是去了,据她回来后说,城外为夏之令送行者多达数万,群情激奋,要不是数千有数千官兵押送,只怕那些押解夏之令的官差会被生撕了。

    纪寻只是笑了笑,却是顾左右而言他:“芸娘,我们明日去租店面吧。”

    芸娘错愕,问纪寻家里不是没钱了吗?

    纪寻再次笑了笑,笑的有些狡诈,是的,自己的五十两银子确实没了,可他却从那锦衣卫身上搜出了几两碎银子,四个金锭子,算下来能换近三百两白银,瞧瞧,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可不就是这样吗。

    没有告诉芸娘这三百两银子的由来,纪寻只是推说那五十两银子没用,原定的计划不变,这让芸娘欢欣雀跃,看向纪寻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就这样,一家名叫绛芸轩的胭脂铺在叠山街隆重开业。这叠山街在西湖畔,风景优美湖光山色,乃是文人墨客富家小姐出门游玩的首选,而更妙的是,那西湖上数不尽的画舫,湖对面那昌盛的烟柳,都是绛芸轩潜在的顾客.

    不得不说,纪寻的眼光确实独到,他对这个时代的女性有一个清楚的认知,知道想让她们中大多数人接受卫生巾是极为困难的,这期间必须有一个过渡,有疑惑先驱作为传播的载体。所以,开业初期他便将目光紧紧的盯在了那些风月场上的女人身上。

    当然,纪寻是不能出面经商的,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芸娘不同意,甚至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许是在芸娘看来,卖卫生巾这等事情是会被人指脊梁骨的,纪寻是读书人,更加不能坏了名声。

    纪寻拗不过她,便只能当起了幕后诸葛亮,憋在家里出谋划策。令他没想到的是,芸娘却是个经商小能手,其执行力更是让纪寻叹为观止。她几乎一手包办了所有的事情,从始至终都没有让纪寻伸过手。

    更令纪寻没想到的是,绛芸轩的发展极为迅猛,卫生巾的存货在短短十日内便售罄,而后只经过几日的发酵,芸娘手中的订单便已然多大上万,且还在不断的增长中。

    索性纪寻早在开业之初便让芸娘开了作坊,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掌握,作坊里面的十几个女工已经上了手,产量在逐步增加,如此才将将够用。

    近些日子来,芸娘很是劳累,却总是充满了激情,概因绛芸轩的营业额一天比一天高,眼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不断的往自家银窖里面送,任谁都会充满激情的,芸娘如实,纪寻也如实,不过,纪寻毕竟是有远超这个时代的眼光的,他深刻的知晓福祸相依的道理,所以,他坚信危机很快便会到来。

    所以在年前的这段时间里,芸娘负责往银窖里面送银子,纪寻专职往外搬银子,他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在杭州城内开设的十余家分店,更是硬生生的将自家作坊的规模扩大了十倍。

    危机到来的笔纪寻预料中的快,可此时的纪寻已然做好了准备。

    十一月初,盗版出现了,海量的盗版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瞬间充斥于杭州城内的各个胭脂铺,是日,绛芸轩的营业额一落千丈。但也仅仅是一日,第二日,绛芸轩个分店的货柜上出现了新品,样式更美观,使用更便捷,功能更是提高了不少,且价格还与先前一样。

    如此一来,盗版商们倒了大霉,被绛芸轩阻击的血本无归。

    这时,芸娘提出了一个令纪寻刮目相看的提议,她要低价将那些盗版的卫生巾收购回来,而后用之以杭州城为中心向周边县城县铺货,对此,纪寻自然举双手双脚支持,于是乎,在年前这两个月里,绛芸轩的扩张速度堪称恐怖,两个月内便蚕食了整个浙江省,且还在不断的扩张。

    彼时的绛芸轩,已然有了不俗的根基,日进斗金已不是妄谈。

    经过这几个月的忙碌,纪寻和芸娘终于清闲了下来,作为幕后老板的纪寻更是当起了甩手掌柜,再也不管绛芸轩的任何事情,心安理得的让芸娘当起了舵手,而在芸娘手底下,彼时已经有了大小数十个小掌柜,他们只知芸娘,却不知纪寻。不得不说,为了纪寻的名声,芸娘将保密工作做得非常之好。

    为了报答芸娘的艰辛,纪寻偷摸的给芸娘脱了奴籍,并以她的名义置办了一处宅院,本想着给她一个惊喜,未成想得来的却是芸娘的哀怨与哭诉,她为此忧郁了好久,直到纪寻三番五次的表示甚至是诅咒发誓他们一辈子都会是一家人这才作罢。

    天启四年终是结束了,这一年,纪寻得到了重生,他有了一个女儿,有了亲近的芸娘,他认识了刚正的夏之令,对这个时代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这一年,他从一个吃不饱饭的落魄书生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富家翁,他有了自己的产业,过上了相当富足的生活。

    但,每每夜深人静时,他总会不自觉的想,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到底该做些什么呢,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天启四年的他,并没有答案。

第9章 冷风吹尚七夏八,逗夫妻死皮赖脸(一)

    天启五年,正月初一。

    纪宅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只是由于纪寻那不为人知的坚持,偌大的纪宅却只有三个人,是以略显冷清。这冷清大人还受的了,只才三岁的小青璇却正是个爱闹腾的年纪,自然是待不住的。

    可是,如纪寻一般,小青璇也是没什么朋友的。许是家中出了大变故的缘故,巷子里其他的人家都不大愿意和纪家来往,也不知在怕个什么。对此。纪寻也没有任何办法,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巴结人家和自家来往吧。

    可小青璇童年的幸福感对纪寻来说又是个头等大事,所以,他已经开始考虑搬家了,思量着换个环境或许能解决现有的难题。

    以纪家如今的财力,换个宅子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和芸娘商量了下,芸娘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乎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想着等过完正月便着手物色个好地方。

    却没有想到短短几日间纪宅肉眼可见的热闹了起来,多了几个大人,又多了几个孩子,纪寻一看,得,费那劳什子劲干嘛,不搬了。

    首先来的是一大一小两个闷蛋,大的三四十岁,总是抱着把剑,古板的很,三辊子打不出个闷屁,小的那个不过十一二岁,却是满脸的少年老成,小小的年纪身板已经颇为壮实,那性子也和他师父一样,浑然没有一个孩子该有的活泼可爱。

    他们的名字也有意思,师父叫尚七,徒弟叫夏八,好一个七上八下。

    尚七给纪寻露了一手,纪寻立刻惊为天人,马上同意了他想给纪宅看门的要求,这一大一小就这么草率的成为了他纪家的人。

    隔了没两日。一个三口之家登了门,却是奔着已死的那个纪寻来的。

    纪寻在记忆中翻找了好久,才认出这个名叫许靖的男子是已死那个纪寻的发小,自五年前外出游历直到现在才回来。离去时孑然一身,这回来时不但娶了位极美的娘子,还成了一个孩子的爹。

    这许靖样子长得俊朗,性子却是个光棍,见了纪寻边说:“贤弟啊,哥哥这几年把家产败光了,老婆孩子养不起喽,你养我们呗。”

    初听此话,纪寻当即对此人惊为天人,他实在想不通,是谁给他的勇气将此等不知羞耻的无赖话堂而皇之理所当然的说出来的。更让纪寻惊讶的是,他说此话时他那名叫林凰的娘子就在身边,而看起样子,竟也不觉的有丝毫的难堪。那个叫许芝山的四岁男孩也是个跳脱的性子,不一会儿就已经和小青璇打成了一片,也不知他小小年纪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当晚就让小青璇哥哥长哥哥短的成了他的跟屁虫。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人的无赖让纪寻心服口服,是以便热情的接纳了他们,当天便让他们住进了纪宅,给他们置办了一应所需还不算,甩手就给了许靖一百两银子供他花销。

    许靖非常感激纪寻,当晚酒后泼墨,写就好人二字送给了纪寻。

    花了这么多钱,却只是得了张好人卡,纪寻哭笑不得,却也笑纳了。却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字,让纪寻一改初见许靖是对他的印象。其人或许无赖,但这字写的确实好,俊逸挺秀,妩媚多姿,行笔圆熟而洒脱,大家风范一目了然,纪寻自认自己的字写的也算不错,但人比人气死人,和这许靖一比,他写的字都得撕了拿去烧火。

    就这般,纪宅里多了五个人,人气骤增,欢闹的很,这让纪寻对这天启五年充满了期待。

    纪寻和他们相处的十分融洽,可当芸娘将一份账目甩到纪寻书桌上时,纪寻有些不淡定了,乖乖,前后只是半个月,这群人竟然花了他两千两银子,要知道,他给芸娘买处宅子也才花了不到五百两。

    细看之下,纪寻更是胆颤,好家伙,林凰只是买了把琴,竟然花了四百两。这还是少的,那许靖成天到晚的屁事不干,终日流连于花街柳巷,半个月就花掉了八百两。另外那八百两更他娘的离谱,竟然是被吃的掉,要是大家伙一块吃的还好,可这八百两却全部进了尚七这师徒俩的肚子,乖乖隆地咚,他们难道顿顿吃着龙肝凤胆吗。

    想起自己加上芸娘和小青璇三个人加一起一个月还不到五十两银子的花销,纪寻立刻心里不平衡了,再者说,再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日子还过不过了。

    纪寻打算去找他们说道说道,芸娘说正好大家都在前院,纪寻当即便起身往前院去,

    许是今日天气昏沉的缘故吧,许靖罕见的没有外出放荡形骸,他在廊庭里摆了张桌子,放置着文房四宝,在那里摇头晃脑着纸上却点墨未染。林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摆弄着那把四百两银子买来的琴,也没弹出什么好听的音符。

    院子里,尚七夏八正在练剑,苦哈哈的一点观赏性也没有。

    角落里,两个孩童在斗蚂蚁,他们的笑声倒是让纪寻有了几分慰藉。

    看着这群无所事事的人,纪寻往前踏了一步,正想发泄心中不满,雷声却忽的想起,这雨哗啦啦就下了起来,没有一点征兆,片刻倾盆。纪寻急吼吼的往两个孩子跑去,双臂各夹一个将他们抱到檐下,抬眼望去时,发现他们几个竟然置若罔闻,竟似浑然没有意识到两个孩子会淋雨乃至生病。

    纪寻怒气不可抑制的升起,正欲要张口骂人时,自那暴雨声中却传来一阵急促的琴声,那琴声清亮而锐利,似有杀气扑面而来,激的纪寻冷不丁一个寒颤,啥时间全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雨幕中,那剑势似起于琴音之前,那一大一小两条身影,那一长一短两柄利剑,刺破了雨幕,酣畅的和着那琴音,彼此添翼,一曲将军令慷慨激昂。

    廊庭里,书生的脸上不再有丝毫表情,那是纪寻从未见过的慎重,笔墨点出的,是这里的一切。在他的画里,庭院并不幽深,那雨却是磅礴,他似将美人儿的琴声画了进去,又似乎承载了那滔天的剑意,他画出了芸娘持伞奔跑的焦急,画出了两个孩子对雷雨的恐惧,亦画出了纪寻对孩子的爱护和对他们的愤怒。他画出了一切,甚至是灵魂。

    芸娘持伞跑了过来,与纪寻各抱起一个孩子回到了廊下,他们走到许靖身边时,他的笔刚好放下,琴声随之停止时,那雨悠忽间小了许多,院中的剑舞也随之停了下来。

    纪寻看到那副画时,他的不满没有了,他的愤怒消散了,他甚至有些骄傲,骄傲于自己有幸成了这画中人。

    那一刻的纪寻由衷的觉得,别说人家只花了区区两千两,人家就是花两万两也是应该的,人家有这样的技艺在,愿意给人家钱花的大有人在,花你纪寻的钱是给你面子。

    这个认知在纪寻心中发芽生根,瞬间根深蒂固,所有终他一生,他从未在钱财上与他们这几人计较过分毫,他切切实实的供养了他们一辈子。

第10章 冷风吹尚七夏八,逗夫妻死皮赖脸(二)

    许靖在画上提上了‘庭院深深深几许’七个字。纪寻极喜欢这幅画,不过也不大好意思开口要,只能瞪着眼睛眼巴巴的看向许靖,思量着你白吃白喝我的,现在我摆明了喜欢这幅画,他还不抓紧送给我。

    可惜的是,许靖的眼睛自始至终就没往纪寻身上扫过,搞得纪寻很是尴尬。索性身边的林凰瞧出了纪寻的渴望,只见其当即便将那副画从许靖手里夺过来,大方爽快的递给了纪寻,说:“寻哥儿既然喜欢,拿去玩吧。”

    许靖哎呦一声,一脸的不愿意,这家伙简直是一点人情冷暖都不懂。纪寻本还想推脱几句再手下,可见他这副样子却生怕这家伙打蛇随棍上,是以当即就接了过来,绝口不提归还的事情。

    本来想着自己都这般不要脸了你总不能要回去了吧,偏生这许靖比纪寻还要不要脸,其对林凰制止的眼神置若罔闻,恬不知耻的对纪寻说:“贤弟啊,虽然这幅画是为兄这三年来做的最好的一幅,但贤弟既然喜欢,拿去便是。不过嘛,这幅画为兄还有点用,你看这样可好,你明日拿去装裱了,然后再借给为兄几天,最多十日我就还给贤弟。你看可好?”

    闻言,纪寻能说啥,只能表示同意,却见林凰重重的一跺脚,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看样子显然是生气了。其生气的缘由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许靖要这画干什么用,无非是拿到花街柳巷臭显摆博取美人青睐而已,试想想哪个女人会不生气,林凰竟只是冷哼一声,这倒让纪寻觉得颇为新奇。

    这对夫妇确实令人新奇,他们应该是彼此珍重的,可他们却总能给对方留下足够的空间。对彼此的爱好哪怕是非常不好的爱好也从不干涉,这样的关系,似乎是所有男女梦寐以求的,但似乎又不可能有人做的到,可他们做到了,真真是活久见了。

    瞧,这许靖眼见媳妇生气离去,竟像个没事人似的,又改口了:“哎呀,还是为兄去装裱吧,贤弟,先把话给为兄,为兄再斟酌斟酌。”

    人家这话都说出口了,纪寻再厚的脸皮也没用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还给了他,然后寄希望于许靖能够说话算话。而对此,纪寻还有很有信心的,他自认看人还是准的,这许靖虽然性子无赖惫懒,但却有君子的品德,言而有信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纪寻虽然料准了许靖的品德,却低估了他惹祸的本事,这不,没过几天,这家伙低眉搭眼的找到了纪寻,告诉纪寻那画没了还不算,张口就问纪寻要一万两银子。

    纪寻如坠云雾,一时间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幻听了,可悲哀的是,他并没有出现幻听,这家伙在青楼和被人打赌,不仅把画输了,连带着输掉了一万两银子。

    书房里,纪寻瞪大眼睛看着许靖,这家伙回视已无辜的眼神,眼巴巴的抻出手,似乎毫不担心纪寻会拒绝他。

    自过了年新品发布,绛芸轩的生意更加如日中天,眼下已经把分店往南直隶各个州县铺了,虽说开销很大,收益还是非常可观的,所以一万两银子对此时的纪寻来说虽然肉痛的紧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所以,他在犹豫了会后还是答应了。

    得,既然答应了,那你就去搬银子去吧,纪寻当即带着许靖,招呼了尚七一声,一行三人打开了银窖的门,看着那一排排一摞摞的白花花的银子,许靖当即感叹:“哎呦贤弟,为兄知道你有钱,可没想到你这么有钱啊。乖乖,这得有多少?”

    纪寻也是吓了一跳,自家的银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了,还记得年前的时候来过一趟,那时候顶多也不过三万两,可看现在这规模,竟是硬生生的多了一倍。纪寻暗暗乍舌,仔细回想才想起年前时芸娘跟他说过做了一笔大买卖,这钱应该就是这么来的了。

    纪寻不由得的在心里给芸娘挑了挑大拇指,暗想自己的运气真是好,平白捡了个又顾家又极会赚钱的丫鬟。

    看着银窖里这么多银子,纪寻心里也有底了,先前的肉痛也减轻了许多,招呼一声,三人找了个大箱子,开始装银子。

    一万两就是一千斤,整整装了两个大箱子,把纪寻累的够呛,此时的他不由得怀念起现代的银行卡,那多方便啊,哪像现在,花钱都他娘的这么费劲。他又开始想着,要不要把票号这个名副其实的大买卖提前两个世纪弄来呢,这么一想,倒是着实兴奋了好一会,可也就那么一会,再联想到现金这个社会格局,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彻底的熄了这个心思。

    要知道,现在可是天启年间,大明朝的国运也就那么一二十年了,这时节去开票号,与找死没什么区别。

    终于装上了一万两,许靖更是累的不轻,可这家伙竟然对纪寻说:“贤弟啊,你这么多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再给为兄一万两吧,为兄今晚再去跟那厮斗上一场,铁定把画和银子都赢回来。”

    闻言,纪寻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暗想我的个祖宗,老子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你看不见芸娘多辛苦吗,早出晚归的打理生意不说,回到家还得伺候一门这帮爷,你们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不行,坚决不行,纪寻坚决摇头。

    好在许靖还是稍微知道点廉耻的,并没有坚持,要不然纪寻真得翻脸了。

    银子终是装好了,尚七也把马车牵来了,可看着这两个各有五百斤的大箱子,纪寻却犯了难,这他娘的怎么往上装,三个人也搬不动啊。

    正当纪寻危难之际,尚七的作为在读刷新了纪寻对这个时代的定义,瞧瞧人家,似也没用多大力气,那箱子便轻飘飘的落到了人家的肩膀上,根本就不是问题。

    见状,许靖大喊一声好壮士,纪寻只能暗暗咋舌,细思极恐,他娘的没这么大力气,杀人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似的。

    难道是因为他们吃得多吃得好的缘故,老子要不要也试试呢,纪寻又在暗暗腹诽。

第11章 冷风吹尚七夏八,逗夫妻死皮赖脸(三)

    晚间,许靖急不可耐的往藏香阁赶,为了押送银子,尚七罕见的出了门跟着一块去,纪寻也跟着去了,一来是担心许靖又输钱,二来也想知道许靖这一万两银子是怎么输掉的,三来吗,他也想去瞧瞧这杭州城内最有名的青楼到底是个什么气象。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有点蠢蠢欲动。

    华灯初上时,一行三人来到了藏香阁,许靖显然是常客了,起只是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几个小厮麻利的将银子从车上卸下来,屁颠颠的跟在了三人身后。

    进了藏香阁,纪寻有些失望,都啥跟啥嘛,这不是青楼嘛,怎么一个个的不论男女都一本正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富家子弟在吟诗作对以文会友呢。

    更令纪寻郁闷的是,许靖自打进来就被一群妙龄少女围住,而他和尚七却连个伺候茶水的都没有。看这样子,人家是把他当成许靖的随从了。尚七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于是乎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尴尬。

    偏生许靖又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主,他一入温柔乡便将纪寻和尚七完全抛在了脑后,一点招呼他们的意思都没有,要不是纪寻还算活络,只怕他和尚七就真的成乡巴佬了。

    纪寻虽然没来过,却知道一个千古不变的绝招。只见他拉着尚七随意的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话也不说,一伸手往桌子上放了十两银子。不片刻,两个宫装少女便端着茶水走了过来,对二人巧笑嫣然。瞧,这法子总是百试不爽的。

    不过没多久,纪寻便觉得自己这十两银子花的有些冤枉,因为他预想中的暧昧一点出现的征兆都没有,美人是招来了,可人家开口闭口说的问的竟都是许靖,这让纪寻有些恼火却又不好发作。索性风月场上的人终归是会察言观色的,她们看出了纪寻的不悦,终于不再围着许靖打转,开始和纪寻聊些闲话。

    纪寻百爪挠心,终是忍不住的试探了几句,却发现人家根本就不接茬,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聊着坐着,似乎在耗着纪寻的耐心。

    纪寻终是想明白了,人家是做皮肉生意的,但却不是谁的生意都做的,你想上人家的床可以,但你首先要得到人家的好感,要不就大把大把的撒银子。

    纪寻即不愿大把的花银子,也不懂得到人家好感的手段,于是,他的耐心终于渐渐耗尽了。打眼一扫,尚七早就不耐烦了,而许靖已经上了二楼,也不知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正准备走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引起了纪寻的注意:“许公子可是来了?银子带来了没有,本公子可是已经备好马车了。”

    打眼一瞧,还真是熟人,却是那小白脸孔晨。纪寻一件是他,顿时坐住不走了。他找这家伙已经找了大半年,后来才打听到其自被打了三十杖后便回老家养伤了。应该是最近才回来,今翻既然遇到了,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不过,至于怎么找他麻烦,还得再看看想想,至不济今晚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揍他一顿。

    纪寻和尚七坐的地方有些偏僻,是以他看到了孔晨,孔晨却没有看到他。那厢里,许靖的头从二楼探了出来,他的飘了下来:“本公子一诺千金,银子当然带来了,你自去找妈妈取便是,莫要烦我。”

    孔晨讥讽道:“怎么,看许公子这意思,今日是不打算比试了,昨日的威风呢,怎么,这就打算认输了,哎,真是没意思。”

    角落里的纪寻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许靖可不是一个能受得了激将的人,果不其然,孔晨的话音未落,许靖那骄傲如公鸡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认输?本公子这辈子只读书不认输。你尽管出题便是。”

    闻言,纪寻暗呼糟糕,心里大骂许靖挑盐巴腌海尽干傻事。人家摆明了是来挑衅的,你不怕事可以,但哪有让人家化道的到底,这不是拉着虎尾喊救命,自己找死嘛。

    纪寻的心瞬间揪紧,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银窖又少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

    所幸还是有好心人的,胡婷楼上传下一句曼妙的女声:“孔公子,昨日便是你出的题,今日总该许公子出题了吧。许公子,你说是不是?”

    这声音软绵绵的,似那酥软的糯米糕般令人浑身发麻,又似那醇香的美酒令人欲罢不能。纪寻明显感到场中又不少人呼吸急促,那孔晨更是不堪,其面红耳赤,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女子只是轻飘飘的跟他说了句话,他便仿若受到了莫大的恩宠似的,只见他丝毫没有反驳,当即应承下来,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这般的色迷心窍,实在是令人不齿,纪寻却松了口气,许靖的本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论是比书法还是比画画,绝没有输的道理。

    可是,纪寻才刚将提起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孔晨那群人中却有明白人开了口:“简大家说的在理。可连当世书画名宿董其昌董先生都说许公子书画双绝,当世无人能出其右。是以许公子要是想比书画的话,我等怕是不敢奉陪啊。”

    瞧,人家多明事理,多懂进退、若是纪寻应对的话,他立刻会奚落此人几句然后强逼着他们和自己比书画,可显然,不论是许靖还是那所谓的简大家都没有这个意识,只听许靖傲然的回话:“本公子自然不是个持枪凌弱的人,这样吧,本公子和你们比试对对子,可敢?”

    纪寻又是松了口气,暗想许靖的才思极为敏捷,对对子这等机巧的比试应该是不在话下的,可当他看到孔晨等人意料之中胸有成竹的表情时,纪寻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只见孔晨那群人中当即站出一人,虚礼朗声道:“钱某不才,愿请教。”

    楼上许靖的声音传出:“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绍兴钱川啊。行,你先吧。”

    纪寻十分讨厌许靖这什么都让别人先来的道理,仿佛不这么做就不能显现自己的优越感似的,暗想他怎么就不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呢。

    那钱川却不造作,其当即除了个上联,还挺应景的:“祸不单行昨夜行。”摆明了讥讽许靖输了一万两银子。

    对对子这等事情,不论是之前的纪寻还是现在的纪寻,都不擅长,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许靖对得起他引以为傲的优越感。索性许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只听其当即接到:“福无双至今朝至。”

    工整,应景,顿时赢得了满堂喝彩。

    该许靖出上联了,这家伙的声音更显骄傲:“轻风上细柳。”

    钱川的才思也是极强,亦是当即接对:“淡月和梅花。”

    “画上荷花和尚画。”

    “书临汉帖翰林书。”

    “六尺绫罗三尺腰缠三尺坠。”

    “一床棉被半身遮体半身闲。”

    ……

第12章 冷风吹尚七夏八,逗夫妻死皮赖脸(四)

    好家伙,这你来我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出了数十对,谁也难不住谁。堂中喝彩连连,热烈的很,而纪寻却有些不耐烦了,一来他不会对对子,二来对此道一点兴趣也没有,三者,他生怕拖延的久了对方再使坏,所以,他打算先下手为强,作弊。

    身边的姑娘美目流转,一脸的崇拜,人家的眼睛早就放到许靖和钱川的身上挪不开了,纪寻却不得不打扰她的雅兴,推了推她:“姑娘,可否给我拿来纸笔。”

    被纪寻打扰了雅兴,这姑娘有些恼,可终归还是有职业素养的,没有将不满发泄出来,不片刻便给纪寻找来了纸笔,此时,场中又是三对。

    姑娘可能以为纪寻是要将场中的对子抄录下来,是以将纸笔递给纪寻后便不再关注,尚七却将头凑了过来,眼睁睁的看着纪寻在纸上写下了一幅上联。

    给尚七投了一个阴险的眼神,纪寻将纸叠起来,再次打扰姑娘的雅兴:“姑娘,我们是和楼上的许公子同来的,有些事情要知会他,可现在也不方便上去,想请姑娘代为转交可好。”

    预料中的白眼并没有看到,却见着姑娘一改先前拿纸笔时的不耐烦,竟是关心雀跃,满心的愿意,纪寻这才想到,人家是巴不得上楼去看看那许公子的风采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这不,姑娘上楼后,就再也没有下来。

    再看场中,钱川胸有成竹的出了上联,看他那表情,似乎料定许靖对不出来:“听雨阁,听雨落,听雨阁中听雨落,雨阁三更,雨落三更。”

    纪寻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想许靖不会对不出来吧,难道终归还是让人家先得手了,自己作弊做的晚了?

    所幸,许靖是有真本事的,其虽为难了一会,可还是对了出来:“瞻海阁,瞻海角,瞻海阁前瞻海角,海阁万年,海角万年。”

    喝彩声当即响起,场中的热烈一时间似是身处闹市,当略微平息后,许靖终于说出了纪寻给他的上联:“寂寞寒窗空守寡。”

    此连乍一听,似乎没什么了不得,可却细思极恐,概因此联字字嵌有同一偏旁,而语意又流畅贯通,将一个女子遁入空门不问情色的哀怨与无奈诉说的淋漓尽致。

    纪寻虽不擅长对联,却不代表他不知道,且他知道的还都是绝对,不是绝对他还记不住呢,比如这一连联,应该是后世清朝时一个哀怨的女子写在寺庙外的墙上的,后来虽然也是被对出了下联,可那都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纪寻觉不相信那钱川能在短短一炷香内对出来,如果真能的话,纪寻不介意输给他一万两银子,且还得心服口服。

    果不其然,大家在经过短暂的犹疑后终于认识到了此联的不凡,于是,场中立刻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人人在绞尽脑汁,人人在望洋兴叹,最终却只能望而却步。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钱川的脑门上已经布满了汗珠,一炷香的时间到了,钱川的脸色煞白,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跌落在椅子上,可还是不甘心的问:“此联钱某对不出来,许公子又能对的出来吗?请赐教?”

    闻言,纪寻终于放心了,不论许靖对得出对不出,钱川已经输了,这代表着他拉来的一万两银子还能拉回去。

    纪寻虽对许靖的才思很有信心,但他还是不认为许靖能对的出来,他以后或许对得出,现在应该不行。可许靖的表现却切切实实的打了纪寻一个响亮的耳光,只听其声音狂妄的没变了:“你对不出,我便对不出吗。你听好了。寂寞寒窗空守寡,我对,梧桐朽枕枉相栖。”

    对仗工整,委婉相劝,“梧桐”做的“朽枕”厮守到老,立意深远,堪称绝对。

    那一瞬间,纪寻恍惚以为这许靖也如他一般是穿越来的,可他前思后想确定不是,而正因为确定不是,此刻的许靖让纪寻惊为天人,不得不服,心服口服。

    如纪寻这般的门外汉都服了,旁人哪还敢不服,只见那钱川颤悠悠的站起,抱拳对楼上深深一拜,真诚的道:“许兄高才,钱某汗颜,自愧不如。”后也不待孔晨说话,急吼吼的夺门而出。

    楼上,许靖狂妄至极的笑声响个不停,纪寻无奈,没办法,人家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简大家那酥软的声音亦随之传下:“许公子的才学真是绝世无双,今晚可否留下,为小女子答疑解惑呢。”

    还答疑解惑,是宽衣解带吧。这句话不说还好,楼下的孔晨等人本就脸色铁青,闻言更是火冒三丈,也不顾什么羞耻了,直言讥讽道:“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有本事将昨日的那题解出来啊。想想堂堂许大才子,竟连我家书童能解的题都解不出来,还有脸在这里妄自尊大,真是不知羞耻。”

    且不论是谁不知羞耻,这话许靖是听不得的,这不,他对对子时都没有露过面,这时却脸红脖子粗的从楼上跑了下来,大嚷道:“谁说我解不出来,昨晚只是酒醉而已,今日酒醒,本公子分分钟就解出来了,答案是兔五只,鸡九只,可对?”

    当听到这个答案时,纪寻立刻呆若木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昨日难住许靖的竟然似乎是一个数学题,还似乎是烂大街的鸡兔同笼题。

    正在纪寻错愕时,孔晨继续讥讽道:“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掰着指头算也算清楚了,有什么了不得,这样吧,你若有胆,本公子这里还有一题,你一个时辰内若能有答案,本公子这里有三颗夜明珠,便送给你了。”

    说着话,还真取出了三颗夜明珠,那烨烨生辉的光彩,怕是每颗都得价值千金,其接着说:“当然,你若解不出来,给我白银五万两。可敢赌啊。”

    他娘的,这人真不要脸,这明显是不对等的赌约嘛,纪寻当即就想阻止,可无奈和他比猴急的许靖慢了一拍,人家脱口而出:“赌就赌,你出题吧。”

    纪寻仿佛看到自家的银窖已然空空如也,知道自己不能不登场了,此时的他,心里只能期望老天保佑,保佑难倒许靖的真是数学题,要真是那样的话,纪寻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怕的,想他一个高等院校毕业的理科生,要是被这个时代的数学题难倒,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第13章 冷风吹尚七夏八,逗夫妻死皮赖脸(五)

    纪寻登了场,站到了许靖的旁边,那孔晨当即认出了纪寻,讥讽道:“哎呦,本公子当世谁呢,原来是许贤弟啊。半年未见,贤弟可有续娶啊,新娘子可好?”

    若是之前的纪寻听了这番话,怕是当场就得气晕过去,可此时的纪寻却不在意,明智的不接其话头,直奔主题的说:“五万两可以,不过除了你这三颗破珠子外,还得加上昨日许兄输给你的那副画。”

    孔晨:“多日不见,贤弟似乎多了许多胆魄啊。”

    纪寻仍是板着脸,寒声问:“敢不敢?”

    “当然,有何不敢,你且听来。”顿了顿,似是已经要扬眉吐气了:“李白街上走,提壶去打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试问酒壶中,原有多少酒?”

    说完题,其斜着眼睛扫视纪寻和许靖,似乎笃定二人解不出来,许靖的眼睛已经瞥向了酒壶,似乎想要当场试验试验,可显然也是知道不行。

    纪寻却是笑了,看白痴似的看着孔晨,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数学水准竟然这么低。这题看着绕口,但在纪寻看来,只是基础的函数问题而已,所以,很轻松的变说出了答案:“八升七五。可对啊?”

    见纪寻这么快便说出了答案,许靖立刻睁大了眼睛盯着纪寻,不可置信的问:“真是八升七五?你算出来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纪寻蒙的。

    再看孔晨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似的,迟迟不说话,纪寻便揶揄道:“这里有的是酒壶,酒更多的是,要不试试?”

    孔晨的脸色铁青,可还不认输:“你定是早已知道此题,这题不算,我再出一题。”

    这就明显在耍赖了,许靖当即打抱不平,余者亦鄙夷有加,可纪寻不在乎,在他看来,似这等难度的题根本就没有任何困难,是以他难得的打赌,示意孔晨可以随意出题。

    接下来,孔晨又恬不知耻的连出三题,皆被纪寻不费吹灰之力的给出了答案,见他还不认输,纪寻讽刺道:“怎么,可是输不起啊?”

    孔晨的嘴脸实在难看,围观者早就看不过去了,是以纷纷起哄,搞得他当即下不来台了,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将三颗夜明珠交给了纪寻,而后灰溜溜的走掉。其留给了纪寻一个怨恨的眼神,不过纪寻不在乎,左右此人早在纪寻心里被判了死刑,他认为和一个死人不用计较。

    孔晨离去后,纪寻立刻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时的有人跑上前来想要结交他。纪寻的公关能力还是可以的,是以很快便和这些人打成了一片,有说有笑的。

    其时已然夜深,场中的气氛却更显热烈,可却忽的有些别样的气氛燃起,许是冥冥中的感应,纪寻抬头一望,他看见一个美人从楼上正往下走,翩翩然似是画中走出的仙子,她的美,让纪寻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声:“妖精。”

    许靖跟在她身边,向纪寻挤眉弄眼,纪寻才没功夫理睬他,他的全部精力都在欣赏美女,可许靖却不愿意放过他,屁颠颠的跑过来向纪寻伸出了手,不知羞耻的说:“快给为兄一颗夜明珠,为兄要送给简大家。”

    纪寻像是看神经病似的看着许靖,知道将许靖盯的浑身不自在才开口:“你自己有娘子你不送,送她作甚,不送。”

    纪寻认为自己说的没错,可许靖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说:“你知道那是谁吗,简大家想要你的夜明珠是你的福分,别人想送人家还不要呢。快别废话,给为兄一颗。”

    许靖说的理所当然,纪寻却当做天方夜谭来听,不过他打定主意是不会送的,为表决心,他当即招呼尚七一声,最身边众人做了个揖,毫不犹豫的便想离去。

    忽的那酥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公子这就要走了吗,小女子正准备为公子舞一曲呢。”

    回应她的,是纪寻绝情的背影与更显急促的脚步,他只在心里回了一句话:“这么长时间了也没送给过芸娘和小青璇什么像样的礼物,这珠子正合适,哦,还有林凰,依许靖那无赖的性子,肯定得有林凰一颗,这样的话老子自己都轮不上,你跳支舞就想要老子一颗夜明珠,想得美。”

    许是觉得没脸吧,许靖也追了出来,在门外见到纪寻,立刻开始发牢骚,说纪寻让他很没面子。纪寻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和尚七取回了装着一万两银子的马车,一行三人往家走去。

    已然夜深,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这夜黑风光的,实在令人胆寒。

    许是为了缓解恐惧,许靖开玩笑的说:“月黑风高杀人夜啊,贤弟啊,我们拉着这么多钱,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截道啊。”

    纪寻突然发现许靖还是个乌鸦嘴,这不,他话音刚落,尚七便言简意赅的说:“会。你们藏到马车底下去。”

    借着昏暗的月光,纪寻看到了前方似有隐隐绰绰的人影正在往这边跑,当即吓可一跳,赶忙拉着还在跳着脚远望的许靖钻到了马车底下,还不望埋怨:“你个乌鸦嘴,快别说话了。”

    刀剑碰撞声突如其来的响起,开始的猝不及防,结束的电光火石,纪寻和许靖还没喘几口气呢,尚七的声音已经传来:“出来吧。”

    许靖有些腿软,纪寻还算是胆识过人,他颤巍巍的爬出来,打眼一扫,他那点胆识立刻烟消云散了,好家伙,八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四周,他娘的血还在喷射呢。

    纪寻的错愕被远处几个打更的哭嚎声打断,那一声声“杀人啦”将纪寻拉回了现实,他大惊失色,慌乱的问:“都杀了?”

    尚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纪寻险些晕了过去,惊骇之余却也知道,这下麻烦大了,这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官府肯定得管,而一旦惹上了官府,能说得清是非黑白还好,可若是遇到一个贪官,被刮一层皮是最轻的,被搞得家破人亡也是有可能的。

    哎,祸从天上来啊,一定是孔晨那厮指示的,他娘的,老子还没找你,你先来找老子了,你他娘的等着,老子非等弄死你不可。

第14章 冷风吹尚七夏八,逗夫妻死皮赖脸(六)

    这飞来的横祸太过突然,纪寻的脑袋一时间跟浆糊似的,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尚七后知后觉的问:“他们来劫财,杀了就杀了,你怕个什么?”

    纪寻苦笑,心想要真向你说的那么简单到好了,这时节,许靖也爬了出来,嘟囔着:“毕竟是八条人命啊,哪能说杀就杀。你怎的这么狠?”

    现而今,毁尸灭迹是不可能了,打更的已经瞧见跑远了,此时必然争取报官,官府要想查,肯定能查到他们,到时更加说不清了,所以,只能等官兵来,只能被动的寄希望于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如夏之令一般的好官。而对此,纪寻并不报什么希望。所以,他认为自己三人不能全被抓进去,总归要留人在外面周旋。

    偏在此时,尚七似乎想起了什么,言简意赅的说:“我不能见官。”

    这句话仿若一个惊雷轰在了纪寻的脑门,心想你不能见官你还杀人,你这不是害人嘛。可这话心里嘀咕也就罢了,此时却不是埋怨的时候。没办法,纪寻当即对二人说:“刚才我和许靖躲在车底下,打更的应该只看见了尚七,所以这里留一个就行,所以,你们快走。”接着,他对许靖说:“明日及早去打探消息,若事有变故,该找人找人,该花钱花钱,尽早把我弄出来。”

    闻言,尚七和许靖不置可否,看来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过,许靖却说:“怎的这么麻烦,我可做不来,这样吧,你们走,我留下。我还就不信了,他们劫财被杀还能怪到我门头上。且看我如何自证清白。”

    见事到如今这许靖仍是不知所谓,纪寻立刻恼火,语气有些生硬的对他说:“此时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没坐过牢,你不懂,快走。”

    未成想,许靖却以为纪寻在看不起他,这驴脾气立刻就上来了,好说歹说就是不走,纪寻心急如焚,有心痛骂其不知轻重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不得已看向尚七:“没时间了,快把他带走。”

    尚七却说:“确实没时间了,不过,我也觉得你留在外面会好一些。”说罢,也不见其如何动作,那大手已经搭在了纪寻的肩膀上,而后,纪寻立刻觉得自己动不了了,只能任由其携着跑开。

    他们并没有跑远,在一个偏僻处藏好后,不片刻便看到官差到了。两方说了些什么纪寻没有听清,只是借着火光看见许靖神情激愤,竟险些和官差动了手,后被人家毒打了一顿,拖死狗般的拖走了。

    许靖被毒打时,尚七当即就想冲出去,却被纪寻死死的拽住,纪寻当然也心疼,可离职却告诉他此时只能坐视不理,静观其变。

    回到家中时,两个孩子已经睡了,芸娘和林凰却还在等着,未见许靖回来,林凰自然得问,要知道,许靖虽流连花街柳巷,可还从未夜不归宿过。

    纪寻想了想,还是选择将事情如实相告,两女色变,芸娘的焦急溢于言表,可看林凰,她的焦急肯定比芸娘更甚,可她什么都没说,竟自回了房,只留下句:“此事便麻烦贤弟了。”

    这女人,了不得。

    因为许靖的事情,一家人一夜未睡,这边天才拂晓,纪寻便急不可耐的出了门,首先去了牢房,想着还是要趁开堂之前交代许靖几句。

    杭州城的牢房纪寻待过一段时间,且因为与夏之令认识,与牢头也算认识,这大半年来也走动了些,所以,他本以为想见许靖应该并不困难,可那名叫孙五的牢头却面带难色,对纪寻说:“老弟,不是五哥我不通事理,实在是大人有交代,没他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探望许靖。”

    纪寻一听,暗呼糟糕,心想这显然是不能善了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越是这样,纪寻便越是必须见许靖,是以当即使了银子,一大锭银子一塞,孙五虽仍是为难,可在欲望的驱使下,还是为纪寻打开了方便之门。

    见到许靖时,纪寻当即便知晓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因为此时的许靖明显已经被用过重刑,这代表着昨夜便开了堂,更代表着人家想要扭曲事实,屈打成招。

    许靖已经站不起来了,他靠着墙坐着,气若游丝,见是纪寻来了这才有了一丝精神,语气仍是骄傲却微弱的令人心疼:“贤弟啊,你可来了,再不来为兄就要被打死喽。”

    纪寻只觉得一股非常陌生的情绪从胸中升腾而起,这应该是杀意,他从未如此刻般想要杀人。他的杀意透体而出,张张嘴,却总也说不出嘘寒问暖的话,最终只憋出了三个字:“坚持住。”

    许靖似是咧嘴笑了笑,说:“为兄还没活够呢,死不了。”

    纪寻转生离开,自始至终他没有问题许靖有没有供出自己和尚七,因为很明显,他和尚七现在还没被传召便说明了一切。

    出了牢房,纪寻再给孙五塞银子,想要找个郎中进来给许靖治伤,可孙五却不敢,是以怎么都不肯收,可纪寻还是把银子给了他,不强求郎中,只求孙五尽心照顾一下,这倒在孙五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于是自然满口答应,拿了银子后信誓旦旦的保证。

    孙五的保证自然是没什么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并不难找,孔晨先靠边站,纪寻先找到了城内最大的官,知府景正。

    景正的名字的很正派,为人却和正派扯不上边,他收了纪寻三颗夜明珠却连面都没露,于是,纪寻才到手没多久的三颗夜明珠就此打了水漂。

    纪寻心里的憋屈更甚,却只能强自忍耐,敲响了孔家的门。

    面对孔晨的羞辱,纪寻一直在忍耐着,像条狗似的祈求人家放了许靖,孔晨终是松了口,他要绛芸轩所有的产业外加十万两白银。

    纪寻连个愣都没打,当即就答应了,并约定只要许靖放出来,立刻和孔晨签订契约。

第15章 冷风吹尚七夏八,逗夫妻死皮赖脸(七)

    现将许靖放出来,是纪寻最基本也是唯一的坚持。孔晨在这一点上倒没有太多刁难,他只是轻飘飘的对纪寻说了个事实:“当朝九千岁是我义父,所以,你最好识相点。”

    闻言,纪寻默不作声,心如死灰,丧失了挣扎的信心。他本还想着孔晨不过是一个小秀才,纵使家里有点资产也不至于拥有那么大的能量,如今却全都明白了。原来人家不知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搭上了魏忠贤这条线。

    而在天启年间,和魏忠贤作对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纪寻虽不妄自菲薄,却深知仅凭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根本就没有和人家作对的本钱,连蚍蜉撼树都谈不上。

    所以,纪寻认命了,再度回到大牢,落寞的坐在角落里,静等孔晨实现承诺。

    孔晨没有食言,人家也没有食言的必要,背靠着魏忠贤这可参天大树,人家想找你麻烦想弄死你跟玩似的,可不得正经的信守承诺一回吗。

    将近正午的时候,孙五和另一个狱卒将许靖抬了出来,帮忙找了两马车安置好许靖,将缰绳交给了纪寻。

    回去的路上,许靖许是恢复了些元气,气色比早上见时好了许多。他在马车内大声咒骂,骂他骂地骂景正骂孔晨骂这该死的朝廷。纪寻却默不作声,他实在没了力气,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后该何去何从。

    正如孔晨所说,他并不怕纪寻耍赖,而当知道孔晨的靠山后,纪寻也从未想过耍赖。说实话,把绛芸轩给了就给了,纪寻虽然憋屈却也勉强能舍的下,可关键是把绛芸轩给了孔晨他就能放过自己和家人吗。纪寻不敢奢望孔晨的人品,所以思来想去竟只有远走他乡一途。

    可这天大地大,仓促之间又去哪里避祸呢,且,就算他想走,孔晨又能轻易的放他走了。

    这般纠结着回到了家,一家人忙里忙外的安顿许靖,唯有性子孤僻的尚七观察到了纪寻神色中的疲惫与慎重,是以拉开纪寻问:“发生了什么事?”

    此刻的纪寻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他急需找一个人倾诉,所以虽然明知道尚七不是一个好听众,还可是忍不住的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并满怀希望的看着尚七,期待着他能给自己一个解决的办法。

    尚七的办法简单粗暴直接:“你放心,他们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纪寻咬牙切齿,他真的很想让尚七这么做,天知道他多想杀了孔晨和景正,可是,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一旦他这么做了,后果难以预料,但有很大的可能被绳之以法,能不能活下去谁也说不准。

    纪寻不敢冒这个险,所以他只能坚定的回绝了尚七的提议,并且慎重的叮嘱他一定不能擅自行动。

    听天由命的感觉并不好,人生最无奈不外如是,此时的纪寻就是这样,他无计可施,便只能听天由命。

    见大家都在为许靖忙活,纪寻便暂时没有说家里即将发生的大变故,他憋的慌却不敢发泄,故只能佯装潇洒的搬了把躺椅放到大门边晒太阳。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瞧他,前一刻还在愁肠百结,可被这懒洋洋的太阳一晒,一时间竟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一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精神随机迸发出来,竟自哼出小曲来。

    “小哥好悠闲。”

    纪寻抬起眼,见是个没见过的黑瘦老头,若是放在前一刻纪寻自然是不会搭理的,可此刻却不知从哪里来了闲情,竟是唱了句戏:“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老头笑的灿烂,戏谑道:“小哥这唱腔,不敢恭维呦。你听老头给你唱。”竟自清了清喉咙:“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纪寻一听,顿时笑了,这老头唱的还不如他呢,笑着说:“老先生且停了吧,你这唱腔怕是要挨打的。”见老头意犹未尽的停了嘴,这才问:“老先生是哪位啊?找谁啊?”

    老头答:“老朽徐光启,小哥可是纪寻啊?”

    初听徐光启这个名字纪寻便觉得有些耳熟,略一细想便对上了一个人,为免除重名的尴尬,纪寻试探性的问:“可是翻译《几何原本》的那位徐光启先生?”

    徐光启呵呵一笑:“小哥读过《几何原本》吗,不容易,不容易啊。”

    听闻老头承认,纪寻顿时一个激灵,立刻慌张从躺椅上站起来,恭敬的给徐光启行礼:“不知先生加到,学生先前多有孟浪,望先生见谅。”

    徐光启应该算是纪寻见到了第一位历史名人,纪寻对他所知不多,却知道他是一个搞学术的人,他这一生著作颇多,其中《几何原本》的翻译工作更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总得说,不管其为人如何,其都对民族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样的人,纪寻认为其理应得到尊重。

    将徐光启请到正堂坐下看茶,聊了几句方知原是昨夜在藏香阁答的那两道题传到了徐光启的耳朵里。其并不惊讶纪寻能答出来,而是震惊于纪寻答题的速度,是以特意来请教纪寻解题之快的奥秘。

    本就是最基本的函数问题,纪寻觉得没有藏私的必要,是以当即便找来纸笔,为徐光启深入简出的讲解了一番。

    徐光启是个好学生,他将不耻下问的品格坚持的十分彻底,只是这一个最基本的函数问题,他便追着纪寻问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罢休。可这还不够,其又给纪寻出了一些题,问纪寻可有什么更好的解法。

    若是平时,纪寻会非常乐意和徐光启探讨,他也有心用自己带来的知识为这个时代做一些事情,但今日显然不是个好时机。而徐光启虽热衷学术,但毕竟人老成精,自是瞧出了纪寻的为难,便直接了当的问:“小哥似乎遇到了些麻烦事,可否说来听听啊。”

    纪寻本就有此意,因为他记得这徐光启不光是个了不得的知识分子,似乎还进过内阁,他若想帮忙的话事情应该会有转机。

    于是,纪寻便将昨夜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了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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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夜天子介绍:
晚年时,纪寻常常思念这些人。
夏之令,毛文龙,孔晨,魏忠贤,孙承宗,袁崇焕,光启,崇祯,努尔哈赤,皇太极,吴三桂……、
感谢你们,让我这一生丰富多彩……
憎恨你们,让我这一生多舛……明末夜天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夜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夜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