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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超级明星全文阅读

作者:楼下赫本     我真是超级明星txt下载     我真是超级明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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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民国初年的北京

    民国初年的北京还不叫北平,名字依然是北京。

    民国初年的北京内外城的隔离制度基本消失不见,但里九外七皇城四的城门格局依然还在,东富西贵南贱北贫的城区类别也基本定型。

    民国初年的北京现代与传统的冲击非常强烈。

    民国初年北京人口一直在增加,从1908年的76万余人到1928年的91万人,二十年时间增加了近一半。时,北京户籍人口占据总人口数量不到一半。男女比例失衡严重,在这个保守的老京城,进京务工的基本都是男性,一直要到1928年才开始有女性进入社会工作。

    民国初年的北京依然被人称作是首善之都,时人讲信用,重街坊邻里关系,水铺、米面铺皆可赊账,按月下账,或者一年三节结算,而商家不会担心有人赖账或者逃走。街坊领里互帮互助,常有帮穷会,每家每户按月凑钱办事,亦不会担心有人赖账。

    民国初年的北京,外来人口众多,彼此都重同乡之情。北京城内各地会馆林立,外来人只需凭着一口乡音,就可在会馆内居住,并且求助同乡帮忙介绍工作。

    民国初年的北京,各行各业都非常保守,行有行规,业有业法。不许外人轻易进入。就连剃头师傅都有门户传承,见面都得盘道,一旦发现对方没有门户传承,便作为呛行处理,轻则斥责一顿,重则没收经营工具以及当日的所有收入。

    民国初年的北京,各行各业都有地域性,等闲不让外地人入行。比如井窝子送水、粪道收粪、绸缎庄八大祥、饭店八大堂八大楼,还有粮食店基本都是山东人在经营;酱油杂货铺、颜料店基本都是山西人在经营;著名的四大恒钱庄则是江浙人办的;茶庄基本都是安徽人办的;金店、古玩玉器的买卖都是广东人在做;剃头的多是直隶人;就连做佣人的老妈子也多是直隶省的三河县人,所以也有三河老妈子之说。

    民国初年的北京,人人敬重文化,城内办有惜字会馆。凡是写有文字的纸张,没人会去随意踩踏,或者挪作他用,惜字会馆会着人去捡拾字纸,或者收买废弃字纸,带回会馆内焚烧,不可能随意侮辱文字。只是在北平沦陷之后,惜字会馆便没有了,上街捡拾字纸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民国初年的北京,平民百姓生活困顿。1922年,一个砖瓦匠大工一天的工钱74个铜元,折合银元3.87角;一个小工仅50个铜元罢了,折合成银元2.82角。而那时的玉米面却要4分一斤,一个大工一天的工钱不过9斤多玉米面罢了,一个小工更是只有不到7斤。而一个家庭的生活开支可不仅仅纯吃玉米面就可以的。

    随着20年代军阀混战,铜元贬值愈加厉害,物价疯涨严重,老百姓的生活更加困苦。那时所有工钱都是按照铜元结算的,一直到1924年经过工人不懈争取,才开始以银元结算。

    民国初年的北京对文化人却是格外的优待,初小教员月薪24元,高小教员34元。大学教授月薪最高400元,最低也有300;助教月薪最高110,最低50元。而那时的北京,一家四口一年只需要100大洋就足够他们生活了。而一套小四合院,不过300大洋,仅仅只是教授一个月的工资而已。

    民国初年的百姓生活困顿,纨绔子弟却还是极好斗鹰遛狗,玩鸟养虫,还是一副老顽主做派。尽管百姓生活困顿,可北京百姓却依然讲究。衣着不讲华贵,但讲整洁不破,就连一些只有一身衣服的穷人,都会穿着衣服让路边缝穷的人帮自己缝补破洞。

    时,北京人出门必穿大褂,或是长袍马褂,短巾汗衫者被视作无礼,因为这是在屋里面才会穿的衣服。哪怕在屋内接待客人,也必穿大褂。男人出门带青缎或黑缎的瓜皮小帽,冬季防风戴将军盔。小孩子戴毛套帽。做苦力之人多戴毡帽。妇人梳发髻,姑娘梳辫子。

    民国初年的北京,艺术行业发展昌盛,后世没落的传统艺术在这时却是耀眼夺目的很,各门各派人才辈出,大师林立。天桥杂耍地,群英荟萃,八大怪几代显赫。金皮彩挂评团调柳,响声彻夜。江湖春点,碰嘴咬牙。

    民国初年的北京,江湖气很重。老荣行尚且不敢大规模踏足这个首善之地,但是小绺儿依然不绝。老月们开的宝局子,大门紧闭不敢公开示人,但总有不要命的混混想跳宝案子通过挨打来成就自己的人物字号。

    老渣们也混迹在穷苦人家里面,在跟人家讨论开外山和不开外山的价格分别是多少。老柴们坐在巡警阁子里面冲盹儿,专注邻里纠纷,等闲不涉江湖事。而江湖老合们,却是被欺负的最惨。

    八大镖局实力强横,但却也面临着新时代的冲击,现代交通业发展迅速,传统的保镖押运业务已经失去了生存的土壤。镖局纷纷关张,镖师们转行看家护院;或去武场子授艺,或是投身军伍,为国效力;或是投身民间,惹得江湖武林波澜四起。

    大清已经亡了,末代皇帝还没被赶出紫禁城。曾经的八旗子弟却失去了旗响,倒了铁杆庄稼,于是纷纷下海从艺,清浑两门开始合流。那些曾经只存在于宫里的那些老手艺也随着清朝灭亡,而流传到民间来。

    后世的那些人民艺术家,在民国时期的旧社会却是被歧视的戏子。没有艺人不受辱的,也没有艺人不受屈的。多少女艺人含泪卖艺,多少男艺人哈腰卖笑,这是一个艺术绽放的年代,却也是艺人无比屈辱的岁月。

    我们要说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民国江湖的故事,一个关于民国江湖上各个行当的规矩和故事,各行各业,各门各派,各有精彩。

    而这个故事要从一个老实木讷的年轻人在莫名其妙被人敲了脑袋,养了一个多月伤之后,脑子突然开窍了开始说起……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其实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第一章 零打钱

    题记:今天我们做的事情,以后……会不会有人记得?

    …………

    1918年,北京天桥,福海居。

    现在是下午四点左右,太阳已经西垂了,但这里还是人影绰绰,相当热闹。室内的一百零八条板凳也坐了大半,约莫有二百来人在听书。

    大家都聚精会神盯着台上老者。

    这老者年龄也不大,四五十岁的样子,名叫秦致远,是北京评书界下右门的传人。老者正在说书。

    “这安三太是谁啊,他可是老明王府的管家,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可老明王却是拿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就连老太后都很喜欢他,亲封他为御儿干殿下,论起来他可算是康熙爷的干弟弟,这在京城里头可是头一号的人物。”

    “这可不是受气的主儿,平常在京城地界都是横着走的人物,无论官私两面谁敢不给他安三爷几分薄面?九门提督于成龙算是大官儿了吧,那可是御前的人物,可他愣是治不了这一个无品无级的小管家。官面上都这样了,至于民间,嗬,安三爷走道儿都跟螃蟹似的。”

    秦致远坐在高椅上学着螃蟹晃了晃身子,惹来了台下些许笑声。说书也得有包袱,只不过不像相声那么多,那么有趣,评书还是得靠人物和情节取胜,包袱只是添剂而已。至于秦致远坐着说书,这在行内被称为小开山,站着说叫做大开山。那么说,为什么秦致远不站着说书,嗨,还不是因为站着累么。

    “反正没个正形呗,歪的斜的横的,倒立着,就是横的慌。”秦致远接着往下说:“安三太这些年就没受过气,今儿可是他们四霸天结拜的大日子,二楼的包间被人占了不说,自己的人还让人给打了。安三太鼻子都气歪了,他哪能受得了这气啊,再说这江湖道上的朋友都看着呢,他岂能被人落了面子,安三太迈步就往楼上走去,他非得要弄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

    “咚咚咚,安三太迈步上楼,在楼下高声喊道‘这是哪位好朋友来我月明楼玩啊,也不告诉我安小三儿一声,我安小三儿好提前招待您,再怎么说我也是明王府的管家,是老明王调教出来的下人,您这样可是显得我安小三儿不懂事啊,丢的可是我们明王府的脸。’安三太这几句话棉里夹针,看上去说的客气,可实际上却是拿明王府出来压人。”

    “楼上这康熙爷一听,嗯?正主儿来了。旁边站着的那画眉刘三儿立刻精神了,有好戏看了。康熙老佛爷拿眼打着楼梯口,就说了这么一句‘安三太,你好大的胆子啊。’楼梯上的安三太一听,差点鼻子都给气歪了,这楼上是哪个愣种啊?自己都报了家门了,楼上还敢这么骂自己,脸上顿时挂不住了,立刻大步迈台阶,俩步就上了楼,这心里生气嘴上的话可就不客气了。‘嘿,楼上是哪位没长眼睛的家伙呀?’……啪……”

    秦致远一个高音落地,然后拍了醒木,他不往下说了。

    茶馆里面的书座儿顿时不乐意了,这正裉节儿上不说了,这玩意儿谁受得了啊。大伙儿纷纷央求起来:“秦先生,再说说呗,后面怎么了?”

    “是啊,再多说点儿,这安三太见了康熙爷有没有吓尿裤子啊。”

    “哈哈哈……”旁边有人在笑。

    秦致远却是不理他们,微微一笑之后,茶馆伙计给他拿了水烟筒过去,秦致远拿出洋火点了水烟,咕噜咕噜抽了起来。

    大伙儿一看,得,这都开始抽水烟了,准是不能再说了。

    这是下午时分,谁家没个正事儿啊,书茶馆里下午人是最少的。能来这儿都是书腻子,大家都是懂行的人,知道这会儿该零打钱儿了。

    茶馆角落蹲着两人,一大一小,大的二十岁,名字叫高杰义。小的八岁,叫吕杰诚。两人是师兄弟,都是秦致远的徒弟。

    该打钱了,师兄弟俩对视一眼。

    师哥高杰义立刻捂着脑袋:“哎呀,哎呀,我头疼,我病还没好呢,师弟你去吧。”

    小屁孩吕杰诚不满地嚷嚷道:“你怎么一到打钱就头疼,我都打好几回了,我不去。”

    高杰义却理直气壮道:“我可是个病人,我都被人打破头了,一个多月都没好利索呢,我怎么就不能头疼了,我凭啥不能头疼?”

    小屁孩吕杰诚仰着小脑袋,插着腰,怒气冲冲瞪着他师哥:“你看你那样儿,哪有半点病人的样子。你被敲在头上还是被敲在脸上,把脸皮都敲厚了?你以前不这样啊。反正我不去。”

    高杰义顿了顿,又道:“我去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应我一条件。”

    吕杰诚问:“什么条件。”

    高杰义道:“明早你刷马桶。”

    小屁股愤怒地大叫:“凭什么,我都刷一个多月了。”

    高杰义一摊手:“那也不差这么一天了嘛,答不答应?不答应,你自个儿伺候刘八爷去,大不了我往师父跟前一趟,我头疼又犯了,最后还是得你去,还白白挨一顿数落。”

    吕杰诚被高杰义的无赖行径给委屈坏了,最后只能含泪答应。

    高杰义见小屁孩答应了,他得逞地坏笑两声,便拿了一个青缎的瓜皮小帽扣在脑袋上,然后拿上一个小笸箩就过去打钱了。

    这是旧时作艺说书的一种形式,这年头说书没有直接卖门票的,都是说一段儿之后让茶馆伙计或者自己小徒弟拿着笸箩去向听众打钱,要到多少算多少。

    而等到要打钱的时候,说书先生会在这里停顿一下,留出打钱的时间来,这里行话叫做驳口。说书不能随便停下来,不能随便哪里停下来,就让人打钱了,这样没效果。

    比如你说今儿天气不错,然后就让人打钱,这观众谁理你啊。所以必须得留一个小扣子,把观众吸引住了,不赶紧给钱没法往下听,这样才行呢。

    零打钱这种形式一直到后来新中国才消失,因为后世都是卖门票的,没人下来打钱,所以评书里面的驳口技巧也就消失了。

    而打钱这活儿真不好干,为什么呢,听众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遇上好说话的,那还行。遇上难办的,人家拿话挤兑你,或者羞辱你,这就很难堪了,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吕杰诚这小孩儿不想去打钱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今儿座上还有个难弄的主儿。

    高杰义过去打钱,也不多话,就是露个微笑。人家愿意给,他就道一声谢,别人不愿意给,他也绝不多停留,更没有多讨要,免得人家面子上下不来。

    这年头有钱人不多,但是愿意来听玩艺儿的,都是会花钱的主儿,厚着脸皮进书茶馆的人还真不多。当然了,露天撂地那种围着凑热闹的主顾大多都是不肯花钱的,所以撂地赚钱也被艺人称作是平地抠饼,素手求财。

    没多大一会儿,高杰义手上端着小笸箩里就多了不少零零散散的铜板。高杰义是从后往前打的,所以打到前面第二排的时候,就遇到那个难缠的主儿了。

第二章 打钱的规矩

    这位难缠的主儿是谁呢,说大名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只知道姓刘,家里行八,所以大伙儿都叫他刘八,给个面子的就叫刘八爷。

    他是在天桥摆地的。天桥这块原本是个荒地,狗都嫌的地方,也是南城穷人待的处所。还是在清朝的时候,因为天桥做买卖不收税,所以很多跑江湖的小摊贩来了,也就引来了一些客流。再后来等江湖艺人一过来,这边就彻底热闹起来了,所以也才有了今日这般繁华的景象。

    当初这块狗都嫌弃的不毛之地,如今价值甚巨。

    那么摆地是什么意思呢,刚才说了天桥这块原来是荒地,买卖人过来都是摆地摊的,江湖艺人过来也是撂地卖艺的,观众都是围在旁边站着看的。但是这种作艺方式叫做雨来散,风雨一来,观众就走了,或者等到要打钱的时候,人家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赚不了什么钱。

    刘八这群人眼光比较长远,很早就看到了商机,但是他们又没多少钱,所以没法圈地盖房子造茶馆办游艺场什么的,不过他们又想到了一个新招。

    占了一些小块零散的地儿下来,去买一些顶棚桌椅板凳,临时搭了一个小棚子,里面摆好板凳,然后租给艺人做艺,这个形式叫做摆地。有个地儿框着,观众就不太会跑了。

    然后他们跟艺人是二八下账,艺人拿八,他们拿二。别看这区区的两成,刘八可有好几块地儿呢,据说他一天的收入得有两三块现大洋,这就相当不少了,没看这刘八爷现在天天端着茶杯跑茶馆,日子过得多潇洒。

    这得佩服人家的商业眼光啊,当然也有那好事儿的给刘八取了个外号,叫刘板凳,因为人家靠板凳吃饭。

    这刘八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几盘点心干果,盖碗茶里飘着沁人的香气,茶具和茶叶都是刘八存在茶馆里的,他每天都来,大主顾都讲究。

    刘八早就看见高杰义了,斜眼瞥了一下,嘴角憋着笑,放下手上瓜子,还不等他说话呢,高杰义先来了一句。

    “哟,八爷,您吉祥。”高杰义叫得大声。

    这一声反倒是把刘八给叫得愣住了。

    台上的秦致远师徒都愣了一下,就连给师父告状的小屁孩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刘八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呆呆回了一声:“啊……”

    高杰义走到刘八身边,笑着说:“八爷,好些日子没瞧见您了,今儿您可得多捧场啊。”

    刘八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高杰义一眼,然后问:“你伤好些了吗?”

    高杰义道:“托您福,已经没事儿了。”

    刘八也笑了,打趣道:“哟,你这一伤,倒是把木鱼脑袋给弄的开窍了啊,现在倒是挺会说话的,人瞧着也机灵起来了。”

    台上的师徒俩也对视了一眼,连刘八这种外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他们作为高杰义身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这爷俩也正纳闷呢。

    高杰义却说:“那是呀,都说八爷您是阔气的主儿,今儿是打算给大赏钱的,而且是一次赛一次的高。碰到这么好的主顾,我能不机灵着点嘛。”

    “嘿,真会说话啊。”刘八笑着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他拿出来一块现大洋,对着高杰义道:“小义儿,别说八爷不关照你,你好些日子没来了,今儿来打钱,八爷头赏你一块现大洋。”

    这块袁大头一出,场上众人纷纷侧目。

    嚯,真有钱。

    高杰义也是眼睛一亮,他刚打钱打一圈了,二百来人才一百来个铜元,还不到一块大洋呢,现在刘八一出手,一个人就抵得住全场所有人了。

    民国初年市面上主要流通的是银元和铜元,银元就是大家俗称的大洋或者袁大头。铜元在光绪十五年就开始铸造了,光绪二十六年的时候确定一百铜元当银元一圆。但是因为私铸泛滥,加上战乱连连,所以这个兑换比率一直不稳定。

    1900年也就是光绪二十六年的时候,平均76.4个铜元就能兑换一个银元;1903年的时候就增长到了92.3枚;1907年的时候恰好是100枚铜元能兑换一枚银元。铜元一直在贬值,到1908年的时候就需要130枚铜元才能换一枚银元了。

    武昌起义后,民国成立,从1911年到现在七八年的时间,兑换比率基本稳定在136枚铜元兑换一个银元。虽然铸了新币,也出了新的银元,但是也没能救得了这个混乱的币制,也没能遏制铜元贬值。

    今年都还算好的了,从1920年开始,因为军阀混战加上天灾**,铜元贬值更加厉害,老百姓的生活就更加困苦了。因为这会儿老百姓的工钱都是按照铜元结算的,钱越来越不值钱了,人家生活能好的了吗?北京这地界儿要到1924年,经过工人们的不断努力,工厂主才开始用银元结算工资。

    这会儿市面上零散的买卖也是收铜元。老百姓还是不太习惯叫铜元,大家管银元叫大洋,管铜元叫铜板,北京老百姓还会管铜元叫“铜子儿”。

    涉及到量大的买卖,才会用大洋结算。更大的就会银两。有人常说民国物价都是这个几分钱,那个几角钱,这是不准确的。因为民国初年没这个币制,只得你把铜元换算成银元,才能出现几分几角。

    铜元兑换银元的比率是不稳定的,经常会有波动,所以大家生活上没人会用几分几角的说法。政府记录物价才会用到这个,每百斤面粉几块银元,因为银元比铜元稳定,方便以后考据。后世史学家研究物价也是以此为据,换算几分几角一斤。

    现在街头就有兑换摊位,每天都会挂出来当日银元跟铜元兑换的比率。

    “谢八爷。”高杰义高兴地递过去笸箩。

    可刘八此时却把手缩回去了,他怪罪道:“你这孩子,拿人赏钱哪有这样拿的,弄个笸箩算怎么回事,至少得用手接嘛。”

    高杰义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这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艺人行有艺人行的规矩,尤其是在旧社会,艺人的社会地位很低,被称作是戏子,是被人瞧不起的。也是因此,艺人行产生了很多规矩。

    打钱的时候就有一个,规定不能用手拿钱,乞丐才用手接钱呢,他们是靠艺术吃饭,又不是伸手讨钱。所以高杰义才会用笸箩打钱,不用手直接接触。

    这刘八是埋汰人呢。

    高杰义笑了一笑,把笸箩收回去,把手伸出来,但却是手背对着刘八的。这也是艺人行的规矩,万不得已只能用手接钱的时候,也得是用手背,手心朝上那是讨钱,要饭的才这么干呢,这年头连单膝跪地唱数来宝的半乞半艺的艺人都不见得肯手心朝上,就更别说被人尊为先生的评书艺人了。

    刘八瞅了一眼,笑嘻嘻又来一句:“嘿,这哪有手背朝上的,这接的哪门子钱呢?”

    这话一出,不说高杰义了,就连台子上那对师徒眉头都皱起来了。

第三章 话是拦路的虎

    刘八对艺人行的规矩门清的很,他常年在天桥一带混,做的就是给艺人摆地的买卖,他哪能不懂这个,他是故意的。

    端坐台上的秦致远瞅了那边两眼,也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刘八是茶馆里面的常客了,也是他的书迷,出手也挺大方的。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好开玩笑,常常逗他这两个小徒弟,每次都得弄的他这俩徒弟面红耳赤的。

    “师父,要不您给师哥说说?”小徒弟吕杰诚把茶杯放在桌上,对秦致远央求道。刚才他就被刘八给取笑好几回了,现在他也不想见着自己师哥吃亏。

    “先不忙。”秦致远盯着高杰义的面容细细看了一下,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高杰义却是把手收回去了,扭头看了一眼台上坐着看热闹的俩师徒,他回过头一本正经地对刘八道:“八爷,您可是我们的大主顾,尤其是今儿个,您给的这赏钱可大,您是真局气。您是给面儿了,我一个没出师的小学徒可没胆子接您这大面子,还得让我师父来接您这赏钱。对吧,师父?”

    高杰义把烫手的山芋抛给他师父了。

    刘八顿时一愣。

    秦致远也顿时错愕。

    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

    小屁孩吕杰诚嘴巴都长大了,他这个老实师哥被人打了之后怎么胆子变这么大,连他们师父都敢坑?

    这会儿高杰义算是把秦致远给架在火堆上了,听众就是衣食父母,衣食父母给的赏钱,艺人当然不能不要,你摆架子不下来那就是不尊重人。

    刘八笑了,看秦致远,问:“秦先生,您徒弟可把您架上了,要不您来?”

    秦致远把水烟筒往桌子上轻轻砸了一下,说道:“行啊,不过我胃口可大,您今儿不把我给喂饱了,我可赖您旁边不上来了。”

    刘八来了一句:“嘿,您可是个先生,您是读书人啊,可不能这么耍无赖啊。”

    秦致远脸皮厚的很,理直气壮道:“我跟那帮说评书的可不一样,我就掉铜钱眼儿里了。”

    刘八笑的更大声了,然后摆摆手道:“我玩笑话呢,您别当真。不过小义儿啊,你今儿倒是挺聪明的,得,看来伤是好利索了。别说八爷不疼你,来,这是单给你赏钱,回头让你师父多给你买点肉补补,看你瘦的。”

    刘八主动把大洋抛到了高杰义的笸箩里。

    “谢八爷。”高杰义乐滋滋地把大洋揣自己兜里。艺人在书茶馆里面卖艺,打来的钱是需要跟茶馆分成的,一般的比例是三七开,艺人拿大头。

    高杰义只是一个小学徒,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卖艺的。来听玩艺儿的主儿单独赏钱给高杰义,他是可以把钱放在自己兜里的,可以不用跟茶馆分成,这也是在规矩里面的。这就跟茶馆伙计伺候客人拿赏钱,是一个道理。

    台上的小徒弟吕杰诚口水都快下来了,这会儿他后悔地想撞墙,一整块现大洋啊,这得能吃多少碗烂肉面啊,这就算挨戏弄也划算啊。

    秦致远看看高杰义那美滋滋的样子,没好气地对刘八说道:“您倒是出手大方,怎么不见有我的份儿。怎么,听书不用给钱啊?您打算白嫖啊?”

    他跟刘八也是老熟人了,说话不用太忌讳。

    刘八也嬉皮笑脸道:“那您得赶紧说啊,您说一段,我给一份儿……”

    还不等秦致远说话,高杰义却立马蹦跶起来了,他大声道:“师父,您可听清楚了,八爷说了,您说一段他就给一段的钱。”

    秦致远这会儿对高杰义是有点刮目相看了。

    “没错吧,八爷?”高杰义又问刘八。

    刘八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这话又没什么问题,这是他自己说的啊,他点了点头道:“没错。”

    台上,秦致远坏笑就憋到嘴角上来了,他说道:“那就谢谢八爷捧场了。”

    “客气。”刘八还跟这儿客套呢。

    让小徒弟把茶杯和水烟筒拿下去,秦致远摔了醒木道:“咱们这就继续,适才说道,安三太上楼骂街,‘楼上这是哪个没长眼睛的家伙啊’,他这话一出,画眉刘三差点没笑出声,得,安三爷这回可够瞧的了。”

    秦致远继续说书,全场观众又都听得入神了,刘八也端着他的茶杯认真听着。

    小徒弟已经端着东西去茶馆角落待着了,可高杰义压根没走,就端着笸箩站在刘八旁边。

    秦致远接着道:“安三太却是已经上了楼了,他打眼一瞧,顿时大叫出声‘哎呀哦……豁……楼上你这个没长眼睛的画眉刘三哟……”

    全场观众都笑了出来。

    秦致远道:“刘三当时就傻住了,这安三太可真他娘的能圆啊,这要死的话都能被他给圆回来了。”

    “可康熙老佛爷是好糊弄的主儿吗?康熙爷怒拍桌子,喝骂‘安三太,你好大的胆子啊。’”

    “安三太立刻跪地求饶‘奴才该死,求皇上饶命’。”

    “‘饶命?你也配求饶,安三太,四霸天?好一个四霸天。朕乃真龙天子,是上天之子,你们可好,居然敢霸天,还四霸天,你们四个是准备把我亲爹给霸占了吗?’”

    全场听众狂笑。

    “‘奴才不敢’,安三太磕头如捣蒜。”

    “可康熙爷根本不为所动,‘安三太,你可知死罪。’”

    “这话一出,安三太心知今日死罪,顿时不磕头了,他反而抬头看了一眼,冷冰冰问了一句‘敢问圣上,今儿您可是一个人私访出宫?’”

    “‘你要干嘛?’康熙爷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啪……”秦致远又摔了醒木。

    “嗯?”全场躁动,正裉节上呢,怎么又停了,瞧这架势安三太是准备杀康熙啊。

    刘八也愣了。

    高杰义在旁边大喊一声:“谢八爷赏。”

    然后蹭蹭两步上前,笸箩递到了刘八面前。

    高杰义赶紧用话堵他:“八爷局气,疼惜我们做艺人,刚说了赏钱一次赛一次的高,小义儿先谢过八爷了。”

    刘八差点没把老血给吐出来。

    看看面前的笸箩,又看看这对师徒脸上的坏笑,刘八差点骂街,这他娘的,自己这是上套了啊。

    可是话是拦路的虎,衣是渗人的毛。话都说出去了,这会儿往回收,这不是打他自己的脸么,他刘八在天桥也算的上是一号人物,他可丢不起这人。

    “好,好哇。”刘八又拿了一块现大洋,丢进了高杰义的笸箩里。

    高杰义俩眼睛都冒金光了,这可是大金主爸爸啊。

    小屁孩吕杰诚嘴巴都张大了。

    高杰义拿了钱,也没再找别人打钱,这还没两句话呢,别的观众是不乐意给的。所以他就往旁边一站,没离开。

    刘八倒吸一口冷气,我他娘的,还没完呢?

    秦致远也不耽误,立刻拍醒木开书:“这安三太心知康熙爷对自己起了杀心,他本就有谋反之心,现在又正遇良机,他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安三太也不跪了,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康熙爷,说了这么一句‘我想学学那东汉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康熙爷大吃一惊,他原本是安排人午时前来保驾,没想到这安三太居然提前来了,可保驾的人却还没到,康熙爷是落了单呀,他也是万万没想到安三太竟有弑君的胆子。说着,安三太就扑了上来,两人打将在一起。”

    “别看康熙爷年纪大了,可这也是擒鳌拜平三藩亲征葛尔丹的主儿,是马背上的皇帝,安三太一时拿他不得。安三太不敢怠慢,他知道迟则生变,于是高喊一声‘宋大哥,上来助我。’那铁罗汉宋金刚翻墙而上,奔上二楼。他一看安三太跟别人打了起来,那顾得了问什么,拔出攮子就朝着康熙爷刺去,‘安三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康熙爷顿时危在旦夕……啪……”

    秦致远又摔了醒木。

    高杰义立刻跟上,一个大鞠躬:“谢八爷赏。”

    刘八一口老血,他娘的,这有一分钟吗?

第四章 从未听过的全新版本

    刘八这会儿真想抽自己嘴巴,怎么就这么嘴贱呢。

    “八爷,您可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呀。”高杰义的牙都快露到耳朵根去了,他半鞠着躬,双手捧着笸箩,神态那叫一个毕恭毕敬。

    没办法,对待金主爸爸自然是要客气一点的。

    “你……你……”刘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也没想到这对师徒竟然这样不要脸,就逮着他一个人狠宰,也怪他自己,好端端嘴贱什么。话也说过来了,他刘八也是懂行的人,说书先生的驳口技巧可不是随便使的,不是随便使出来就能把观众的心都提起来的。

    可台上这位秦先生真是绝了,别看他一段儿还不到一分钟,可愣是每一次都把他刘八的心提的高高的,也不给他放下来,这是典型的拴马桩啊,他就跟匹马似的,死死拴在这里走也走不了。

    得,您是真厉害。

    刘八冲着秦致远比了个大拇指,不怪他天天来捧秦先生的场,这本事,绝了。刘八又在身上摸出来一枚大洋,丢进了高杰义的笸箩,然后指着高杰义没好气骂道:“好小子,今儿你可露脸。”

    高杰义美滋滋道:“还不是您疼惜我们嘛。”

    高杰义收了钱继续往旁边一站,可刘八却是炸了毛跳了起来:“没完了啊?”

    高杰义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呀,瞧我这脑子,我还以为我原本就待在这儿呢,我说怎么找不到我凳子呢,看来我伤是没好利索。”

    刘八听了想打人。

    高杰义眯瞪着走开了,真跟病没好似的。

    台上的秦致远这才把笑容给收敛了,拍了醒木继续说书,他也不再搞这套驳口了,毕竟不能逮到头肥羊就把人家薅成葛优吧。

    不过他师父也真是厉害,驳口功夫能使成这样,这在后世就是一个进过起点培训班的顶级断章狗啊。

    “适才说道,铁罗汉宋金刚翻身上楼,拔出随身带的攮子就要捅康熙爷,康熙爷顿时命悬一线。康熙爷大惊失色,也亏得他是马背上的皇帝,险而又险躲过了这一捅,而后他一转身避开了两人,来到了窗户边上。可窗户是关上的,他想要跳窗逃命。”

    “可安三太哪能给他这个机会,安三太大呼一声‘宋大哥,快快出手,不能让他跑了,要留活口。’这宋金刚的反应多快啊,他以前是镖局的镖师,一身的好把式,闻听此言,立刻抓着攮子捅向康熙爷的肩膀。”

    “康熙爷大吃一惊,我命休矣呀,谁来救驾……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就在这攮子快捅上康熙爷的身上的时候,只听得哐的一声,窗户砸碎了,窗户里面蹦进来锃光瓦亮一人。只听得嘣的一声,攮子扎在了来人的头颅之上。”

    秦致远用山东方言倒口道:“哎哟,这是哪个用针戳我呢?”

    这话一出,全场观众顿时欢呼起来。

    秦致远也露出了笑容:“都知道这人是谁了吧?没错,就是之前咱们说过的马寿出世里面跟着马寿一起为神力王效力的山东大汉铁头太岁孙启龙。这孙启龙的铁头功练得是刀枪不入,大刀砍上去也只留一条白印,这小小的攮子可奈何不了他。”

    “孙启龙见了旁边受了惊吓的康熙爷,他还问呢‘噢哟,你就是皇帝啊。我是神力王叫来保驾的,我叫孙启龙啊,你叫什么哩?’”

    “他还跟皇上套上近乎了。康熙爷话都给噎住了,多少年都没这样的愣种跟他这样说话了,但人家刚刚毕竟救驾有功啊,康熙爷只能跟人家回‘我叫玄烨啊’。‘你好哇,你好哇,有功夫一块喝个茶呀。’孙启龙还挺热情。”

    观众紧张的心情也被秦致远这几个笑话给舒缓了不少,大家纷纷笑了出来。

    高杰义也听得入了神了,连钱都没工夫看了。

    秦致远接着道:“安三太可给气坏了,你们这是真拿我这儿当茶馆啊。这宋金刚还一本正经说呢‘咱们这是大酒庄,可不是小茶馆’。‘我用你给我解释啊?’安三太都给气糊涂了。”

    “安三太知道今日不把康熙爷拿下,他必然丢了这条小命,他也泛起了狠,大叫一声‘楼下的弟兄,把月明楼给我团团围死,今天不许一只苍蝇跑掉。’呜呜啦啦,底下好几百人立刻把月明楼给围住了。安三太再叫一声‘吕老二,李小四,上来助我。’晃杆吕吕盛刁,花斑豹李德隆立刻上楼。安三太再跟宋金刚说‘宋大哥,帮我牵制住这秃瓢。’”

    “宋金刚手上攮子出枪如星,扎出万点星芒。”秦致远舞动扇子,起身摆出刀枪架子:“那铁头太岁孙启龙也不甘示弱,使出铁头神功,噔噔噔噔一阵乱响,攮子全扎在孙启龙脑袋上了。孙启龙的武功厉害,可宋金刚也半点不弱,甚至比孙启龙还要厉害几分,没多大一会儿,孙启龙就被压在了下风,被逼离康熙爷身边。”

    “此时,晃杆吕吕盛刁和花斑豹李德隆也来到了楼上,三人直扑康熙爷。那吕盛刁多么高大的一个人,跟晃杆子一样,他那双手跟蒲扇一样大。康熙爷虽是马背上的皇帝,但毕竟年纪大了,对付安三太一个人还行,一对三他可就没了半点胜算。不多时,他就被三人围住了,吕盛刁张开蒲扇一样大的右手直抓向康熙爷的左肩膀,康熙爷又一次危在旦夕。”

    众人的心又提起来了。

    “而就在此时,只听‘噗’的一声。”秦致远用手捂嘴,使出了口技:“一道黑芒从窗口飞进来,正好射在了吕盛刁蒲扇大的手上。吕盛刁的右手直接被甩飞了出去,直钉在了墙壁之上。众人细看,钉住吕盛刁右手的竟然是一只飞镖。”

    “房间众人纷纷吃惊不已,连打的热闹的孙启龙和宋金刚都停了下来。众人从窗外望出去,只见窗外站着月明楼对面的房子房顶屋檐之上站着一人。”

    秦致远吸了一口气,使出了评书的开脸儿技巧:“只见这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白脸膛,一对剑眉,一双朗目。鼻直口阔,辫子盘在头顶,穿一身白纺绸裤褂,白纺绸大褂围在腰间,脚下穿的是抓地虎快靴。背一把翘把雁翎刀。肋下斜挎镖囊内有三支斤镖,身缠甩头一子。此人正是黄天霸。他便是那三支斤镖压绿林,甩头一子镇乾坤的圣手昆仑侠神镖将胜英胜子川的亲徒孙。所以一手飞镖使的极好,一镖就把吕盛刁给钉在墙上了。”

    “康熙爷大声呼救‘黄英雄,快来救驾’。黄天霸摸出金镖,大呼一声‘圣上莫慌,黄天霸受施大人之命前来保驾。我黄天霸在此,谁敢战我?’”

    开脸儿是评书里面的技巧,说白了就是介绍人物用的话语,说这人什么模样,穿的什么衣服,使得什么兵器,叫做什么外号。传统评书的开脸儿一般是用程序化的贯口或者诗词赋赞,这样显得有文化一点,毕竟说书人是被称作先生的嘛。

    听到黄天霸出场,全场观众欢呼鼓掌,太精彩了。

    就连待在角落里面的高杰义都忍不住鼓掌。

    他听评书是真多了,从古到今,评书门几百年积累的好书他都听过,各门各派各家各户的秘本他也都了解过,但是像秦致远今儿说的他还真是头一回听。

    没错,高杰义并不是民国人,他来自后世。

第五章 评书高手

    今儿这段书名字叫做《康熙私访月明楼》是评书《永庆升平》里面的一段儿,这部书会说的人很多,民国初年会说的人还很少,到民国后期就有近一半的艺人会说了。后世那就更多了,除了说评书的,说单口相声的也会这段儿,因为这也是单口相声八大棍儿里面的一段。

    高杰义听得自然是多了,按照原本的说法,是康熙爷独自一人来到了月明楼。画眉刘三伺候康熙爷,然后神力王端着鸟枪来保驾了,然后站殿大将军白克坦也来了,最后各个王爷,文武大臣,江湖好汉,关泰关小西,黄天霸,铁头太岁孙启龙,还有马寿等人都来了,都占满了月明楼的二楼。

    安三太上来就被拿下了,宋金刚想救安三太可完全不是敌手,对方人太多。至于晃杆吕吕盛刁和花斑豹李德隆更是露了个脸之后,就被拿下了,连个屁都没放。康熙老佛爷坐着动也没动,就把四霸天给灭了。

    但是秦致远说的却完全不一样,他前头跟大众版本一样,康熙爷也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月明楼,也是画眉刘三伺候的他。但是后面就不一样了,老明王因为病了,安三太要赶回去伺候他,所以结拜的时间提前了,所以保驾的人没来,四霸天就来了。康熙爷就落单了,所以才衍生出来后面这险象环生的故事。

    这样处理有没有问题,不止没问题,简直是精彩绝伦。

    都说生书熟戏,听书就得听新鲜的,同样一部书没人愿意再听你说第二遍的。这跟听戏不一样,梨园行那些唱戏的艺人拿手的几段儿,观众来了肯定会点他们唱的。就跟后世歌手的成名作,每次演唱会上观众都会点他们唱,这是一个道理。

    正因为听书得听新鲜的,所以同样一部书,每门每派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秘本,也有自己的说法。

    说书不是背书,不是拿过来一本书照着念就是说书了,全按照书上写的说书,行话叫墨刻,意思是更跟墨水刻在书上一样,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念。这是不值钱的。

    真正值钱的,叫做道活儿,这是艺人经过二次创作的东西。一个优秀的评书艺人,必然得有二次创作的能力,一段成熟的评书作品,必然也是经过二次创作的。诸位您可以听听三国水浒等名著,评书版本跟原著版本是不一样的。

    所以单从这一段就能知道这秦致远的水平极高,至少他这段儿是高杰义听过最好的,没有之一。一幕幕险象环生,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特色,就连吕盛刁和李德隆都有自己的绝活,这段书实在是精彩之极。

    真不愧是能坐镇福海居说书的艺人。

    现在北京有六七十家书茶馆,书棚子更是有一两百家。但是这些场子里面最大的就是这福海居,福海居东家叫王起龙,家里行八,所以福海居也被人叫做王八茶馆。

    天桥是北京曲艺的圣地,也是说书人的圣地,而福海居则是这块圣地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福海居是京城最好最大的书茶馆,什么样的艺人才能来这儿说书,双厚坪、潘诚立这样的才够格。

    要知道双厚坪可是被后人尊为评书门四大祖师之一的人物啊,潘诚立则是现在评书研究会的会长,等于是评书一门的门长,自己师父居然跟这样的人是同一级别的顶尖艺人。

    高杰义叹服不已。

    真不怪这大下午还有这么多人来听书,也不怪刘八这种书腻子扔了三块大洋,他还觉得值的慌,现在估摸着让他再丢一块大洋,他也舍得,因为这是真值啊。这就是评书的魅力,就是评书艺人的本事。

    一直说到下午五点半左右的时候,秦致远留了个扣子,才把今天的书给结束掉。扣子是评书最重要的一个技巧,驳口是吸引住观众,让人家别走,好让小徒弟下去打钱。

    扣子就是让观众明天还来,还能花钱听我说书。所以扣子比驳口更厉害,更加抓人,驳口是留一时的,扣子却是留一天的。当然了,你若是只栓扣子不解开,这就是个大坑了,那些单口相声演员最喜欢干这缺德事。

    书座儿陆陆续续都散去了,也还有些在这里继续喝茶的。刘八也起了身,让伙计把他挂着的鸟笼子拿来。他掀开盖在鸟笼子上的竹色布帘子看了一眼里面的鸟儿之后,提着鸟笼子,给伙计俩赏钱,让伙计把他的茶具洗好放好了,他明儿还得来呢。

    这就是高端书座儿的配置,提笼架鸟,在茶馆里面存着自己的高端茶具和茶叶。人来了就让伙计把他的鸟笼子放好了,然后喝茶听书,讲究着呢。

    刘八右手提着鸟笼子,左手揉着俩核桃走过来了:“小义儿,你今儿可从我这儿弄了不少钱啊。”

    高杰义笑道:“那还不是八爷您疼我嘛。”

    刘八作势要打:“臭小子,还敢用话拿我。”

    高杰义急道:“八爷,别动手,我伤可没好利索呢,您一碰我,我就躺地上,没三五十块大洋我可起不来。”

    刘八都给气乐了:“你这是哪儿学的碰瓷儿啊?”

    小屁孩吕杰诚也道:“八爷,您别欺负我师哥,他是个老实人。”

    刘八没好气骂道:“老实个屁,这小子以前挺老实的,现在比猴还精。”

    吕杰诚点点头,小屁孩道:“我也觉得,八爷,要不您也赏我一块大洋,我帮您收拾他,他指定不敢跟我碰瓷。”

    刘八看着这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屁孩,他是真气乐了:“嘿,我说你们一窝子财迷啊。”

    秦致远也抱着水烟筒下来了,他一本正经道:“行了,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了。要不您还是把那一块大洋给我吧,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他不敢跟我递葛。”

    刘八都无语了:“真一窝猴精财迷,我这俩钱可不够你们糟践的。得,回见吧,您呐。”

    刘八摆摆手走了。

    小屁孩吕杰诚还在后面喊:“八爷,别走啊,别嫌贵啊,您倒是给落个价儿啊,二十个铜板就成。”

    刘八理都没理他。

    高杰义来了气了,一脚就踹在了自己师弟屁股上,吕杰诚捂着屁股还在嘀咕:“二十个铜板也够我吃两碗烂肉面了。”

    福海居大掌柜的过来了,东家跟大掌柜不一样,东家就是董事长,大掌柜则是总经理,日常的经营都是大掌柜在管。

    大掌柜过来跟秦致远数了数钱,两人三七下账,分好了钱。大掌柜让人把钱收到柜上,然后问秦致远:“秦先生,今晚潘会长有事儿来不了了,您真不打算挑个灯晚儿?”

    秦致远摇头:“不挑,不挑。我得回去睡觉,你知道的,我从不挑灯晚儿。”

    书茶馆里面说书一般是下午两三点开始到五六点结束,这叫白天;然后傍晚六七点开始,到十点左右结束,这叫灯晚儿。也有的茶馆从中午12点到两点还开一场,这叫早儿。

    高杰义倒是也挺佩服自己师父的,按时下班,打死不加班。晚上才是人多的时候呢,这才是听玩艺儿的高峰期。就自己师父这能耐,到了晚上,那还不得加座儿加的满满当当啊。有钱还不挣,真行。

    大掌柜的见劝不了秦致远,也就放弃了,转身回到了柜上。

    秦致远把水烟筒收起来,对着高杰义伸出了手:“拿出来吧。”

    “什么啊?”高杰义装傻。

第六章 带你吃八大堂

    秦致远道:“还干嘛,你是当我眼瞎,还是没记性啊?那一块大洋呢?”

    高杰义摸着自己身子,脸色大变:“哎呀,哎呀,完了完了……”

    秦致远淡淡说道:“你要是敢说钱丢了,我今儿就抽死你。”

    “哎呀,哎呀,哎哟嚯,找着了。”高杰义从怀里掏出来:“嘿,差点没丢了,得亏我机灵啊。师父,我这就拿钱给您买羊杂碎吃去。小橙子,还有你的一碗烂肉面。”

    吕杰诚兴奋地点头。

    “回来。”

    高杰义刚转身就被秦致远给叫住了。

    秦致远冷哼一声:“我说让你去了吗?我说这钱给你了吗?你倒好,都准备买东西来堵我们的嘴了。”

    高杰义一脸悻悻然道:“我这不是打算孝顺您嘛。”

    秦致远伸手道:“把钱给我,就当你孝顺了。”

    高杰义把钱拿出来,不情愿地嘟囔道:“人家都说了,这是给我的赏钱。”

    秦致远把高杰义手上的大洋拿过来,装到自己口袋里面,说道:“小孩子要那么多钱干嘛?”

    高杰义顿时不乐意了,嚷嚷道:“我都二十了。”

    “没出师都是孩子。”秦致远从笸箩里面数出二十个铜元,说道:“呐,这些钱你拿着,你看,你才给我一个,我还给你一摞,多好的事儿。”

    高杰义翻着白眼:“师父,您这哪是拿我当孩子,分明把我当傻子嘛。”

    秦致远挥挥手:“行了,别啰嗦那么多了。够两碗烂肉面的就行,你跟你师弟一人一碗。”

    “好。”小屁孩吕杰诚立刻答应下来,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好什么呀。”高杰义不高兴了:“我一块大洋就换二十个铜板啊?这缩水也太大了吧?我去外面的银元兑换摊子上我能兑136个铜子儿呢。”

    秦致远却道:“行了吧你,人家瓦匠干一天不过70个铜子儿,粗工才50个,人家是干一整天活儿的,你溜达一圈有二十个铜子儿就偷着乐吧。再啰嗦,二十个都没了。”

    高杰义一脸悻悻然。

    小屁孩吕杰诚却是兴奋的很:“师哥,师哥,我知道有家二荤铺吃烂肉面只要八个铜板,咱俩去吃呗,剩下的零钱都是你的。”

    “滚。”高杰义没好气骂一声。

    小屁孩吕杰诚跳着脚叫道:“我们可是兄弟啊,手足情深,血浓于水啊。”

    高杰义纠正道:“我们只是师兄弟,没有血缘关系。”

    吕杰诚向秦致远抱屈:“师父,你看他……”

    秦致远压根不想理这两个臭小子,他摆摆手道:“别来烦我,自己玩去吧,晚上记得早点回家。尤其是你,别在外面瞎晃悠,外面不安全,别忘了你头上的伤。”

    高杰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说完秦致远就走了。

    吕杰诚委屈兮兮道:“师哥,你就给我吃一碗烂肉面嘛,大不了,大不了,我分一半面给你,肉给我留着就好了。再不行,肉我也可以分一点点给你,一点点。”

    吕杰诚掐出一个小指尖给高杰义看。

    高杰义都给逗乐了:“瞧你那点出息,去什么二荤铺吃烂肉面,走,师哥带你去大饭庄吃酒席去。”

    吕杰诚半点不信:“你才二十个铜子儿,连去小饭铺炒个肉菜都不够的,还去什么大饭庄,就知道骗我。”

    高杰义笑道:“我指定有法子。”

    吕杰诚好奇问:“什么法子?”

    高杰义推着吕杰诚的脑袋出门:“别问那么多了,今儿一定让你吃上大饭庄。”

    吕杰诚问:“那要是吃不上怎么办啊?”

    高杰义道:“那就下次再说。”

    “不对啊,师哥,饭庄都不卖散座的,咱们俩人怎么吃啊?”

    “对嘛,所以下次再说咯。”

    “啊?”

    老北京其实是很讲究等级的,就拿餐饮业来说,它都有很明显的等级划分。从低到高分别是二荤铺、小饭铺、饭馆、饭庄。

    二荤铺是穷人吃饭的地方,主要是那些做瓦工的、拉洋车的、搬砖卸货的苦力,人家到饭点了,累的够呛,进去吃顿便宜饭,管饱就成,不讲究别的。这就类似于后世的路边快餐店,量大管饱。

    里面卖的也是粗粮为主,清油大饼、炒饼、抻面、摊黄菜什么的,当然还有吕杰诚一直心心念念的烂肉面,烂肉面在二荤铺里面都算是高端吃食了,毕竟有肉啊。

    另外二荤铺里面还可以单卖茶水。主顾一般都是拉洋车的,拉洋车在等活儿的时候,可以先坐下来喝壶茶,一般沏的都是高末,就是茶叶沫子,这玩意儿便宜,别的他们也喝不起。

    小饭铺就比二荤铺稍微高一个等级了,这里不单买茶水,但如果你坐下来吃饭,可以免费喝茶水。类似于后世的小饭店。一般是卖小炒的饭菜,也卖点面条,打卤面或者烂肉面。隆盛饭铺的烂肉面可是出了名的,要十二个铜子儿一碗,吕杰诚都不太舍得去吃。

    隆盛饭铺外面沿街的地方砌了个灶台,在那儿煮面条。晚上打烊的时候,掌柜的还让伙计别把炉火封死,再多添点柴火,好让乞讨的乞丐冬天可以靠在他们的炉灶上取暖。所以隆盛饭铺的炉灶是常年温热的,因此这家店也得了个外号叫“灶温”,这是家善人店铺。

    饭馆就是比较高级的吃饭去处了,装修餐具都比较讲究,而且不卖炒饼抻面等粗粮。来这儿一般都是有钱人,做生意的买卖家儿,大学里面的教授,还有高官贵族。名噪京城的八大楼,就都是饭馆,这八大楼全是山东人开的。

    饭庄是最高级的吃饭地儿了,一般都是好几进的四合院,占地面积巨大。装修也很豪华,人家一般不接待散客,都是接待酒席。婚丧嫁娶,老太太摆寿宴,一摆摆几十桌,而且饭庄里面还有戏台子,会邀请戏班子过来演出,这叫唱堂会。京城地界著名的八大堂,全是饭庄,这也是山东人开的。旧时北京城的高端餐饮业都是山东人在经营,鲁菜在京城大放异彩。

    ……

    天桥,城南游艺场,四海杂耍园。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但是天桥这地界却还是热闹的很,跑江湖卖货的开始收拾摊子了,撂地演出的艺人也收拾起了自己的行头,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已经没多少主顾了,再等天彻底黑下来,他们这露天买卖就没法做了。但是对于室内的那些玩艺儿来说,真正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城南游艺场是在天桥先农坛那一块,以前是祭祀用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游艺场,演出各种玩艺儿。再过些年就弄了一个刑场,再后来在日伪时期,旁边修建了体育场。再后来就变成了医院,就是后世的北京友谊医院那块。

    当然现在还是很热闹的场所,城南游艺园分成南北两块地方,南方是长方形的花园,北边才是听玩艺儿的地方。从西到东有四个戏场,最西是两层楼的坤剧场,是女艺人唱曲儿的地方。往东是文明大戏院,以演话剧为主。再过去是杂技场,这是彩门的地盘,以演魔术戏法和杂技为主。最东头是电影场,多演国外武打片。

    四海杂耍园就开在这城南游艺园的杂技场里,里面主要演出戏法和杂技。

    高杰义带着小师弟来到了游艺园门口,对着门口的坎子抱拳道:“辛苦。”

第七章 金单

    坎子,这也是老年间衍生出来的一种特殊职业,说白了,就是门口卖票的。杂耍园和梨园行的戏园子,一般都是卖票的,没有人唱一半下来打钱的。说评书,说相声的,才有零打钱的做艺习惯。

    旧年间的房子都有门槛,卖门票的当然是待在门口了,就在门槛旁边,叫着叫着叫白了就叫坎子了。这卖门票的最讲究一个眼力见儿,因为老年间的做艺环境太差,江湖上各色人物都有,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买票的。

    有些达官贵族或者在江湖上有人物字号的,你是不能向人家卖门票的,否则就是落了人家的面子,这会产生很大纠纷的,毕竟人家肯来就是给你面子了。所以当坎子,首先一点就是要有足够的眼力见儿,还得能说话,不能得罪人。同时还不能让那些蒙事儿的混进去。而且坎子还要承担宣传的活儿,不过这一般是外地来的艺人班子才会需要这个。

    另外如果有人来找麻烦来捣乱,坎子也得出去扛着,要打架他先上,要平事儿也得他出头,万一出事儿了也得他扛责任。所以别看坎子是下九流的行当,但也要人家八面玲珑,这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

    坎子跟戏园子也是分成的,一般是拿一到两成的份钱。

    高杰义刚刚抱拳说了声辛苦,这也是有讲究的,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这是江湖同行来捧场了。

    按照行规,艺人同行来捧场也是不能收门票的,但是艺人同行来了也不能去占着人家的好位置。有空座儿就坐着,没空座就站着,这也是规矩。

    今儿四海杂耍园门口的坎子瞧着这一大一小有点眼生,但做坎子最忌讳瞎得罪人,他抱拳道:“二位爷,请了,请恕我眼拙,二位是……”

    看人家多会说话,高杰义不过才二十岁一个小伙子,至于吕杰诚那更是个小屁孩,可人家张嘴就是一句二位爷。

    高杰义也顿时感觉好有面子,吕杰诚也笑开了花。

    高杰义直接开门见山道:“不敢不敢,我们俩是王八茶馆说评书的,今日过来拜会同行,受教来的。”

    吕杰诚也说:“我是来找金单哥的。”

    坎子这才明白:“哦,原来是金单的朋友。金单现在正演出呢,二位,请。”

    “多谢。”高杰义道谢。

    吕杰诚也小模小样抱拳说道:“辛苦。”

    高杰义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说:“走了,屁事多。”

    吕杰诚被拍了个趔趄,气呼呼进去了。

    ……

    杂耍园子里面也很是热闹,差不多都坐满了,有二百来人的样子。台上站着一个面容冷峻的小伙子,正在表演戏法。

    瞧着也没什么座位,高杰义就拉着吕杰诚站在了过道上。

    台上表演的人就是他们的好朋友,戏法艺人,金单。

    金单今天表演的是大戏法,落活儿。落活儿是传统戏法里面大戏法,戏法艺人身穿长袍大褂,手上拿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大棉布,行话叫做卧单。然后把要变出来的东西藏在身上,卧单盖在身上,一盖一掀,就可以变出来一样样东西。

    金单把卧单盖在身上,往前两步走。卧单平平盖身,然后用手一掀,左手顿时多了一个燃烧着的火盆。

    “哇,金单哥真厉害。”吕杰诚眼冒金光。

    可观众却是不买账。

    “哑巴了啊?连个屁都不会放一下?”

    “没劲儿,下去吧。”

    “换一个上来。”

    “没劲儿,再不换人退我票钱。”

    观众起哄连连,甚至还有好多人在喝倒彩。

    吕杰诚的小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高杰义也皱眉头,他的这位好朋友啊,也是个奇才。戏**夫是真不错,但是生性高冷,不爱跟陌生人说话,上了台更是一句话没有,跟个木头疙瘩似的。而且老是冷着一张脸,非常不招人喜欢,更不招观众的喜欢。

    戏法艺术有七成的功夫在嘴上,干练不说是傻把式,没人看这个的。在江湖道上,戏法艺人跟相声艺人是论师兄弟的,戏法艺人表演的时候,给他助演的也叫捧哏的,两人一说一逗,这才会好玩呢。

    像金单这样哑巴式的表演,又冷着脸,谁爱看啊?还是落活儿,大家伙儿早看腻了,现在流行看的是西洋魔术。本来就没几个人爱看从衣服里面掏东西出来的落活儿,结果你还一句话都不会说,这不是更没人看嘛。

    金单被全场人起哄,他的脸紧紧绷着,更冰冷了几分,还是不说话,就是自顾自表演。变出火盆来,又变出带着金鱼的水盆,还变出来一个一米高的三戟瓶。落活儿的艺术难度就在这里,要把带水的带火的藏在身上,还有一个一米高的大花瓶,这得多难啊。

    可观众还是不买账啊。

    “还不走啊。”有脾气暴的立刻扔了一个橘子上台,砸向了金单。

    金单抬眼一看,不慌不忙,手卷卧单,往外一打,卷住了橘子,然后再往回收。卧单摊开,橘子不见了,金单也没被砸到。

    这一手,让全场错愕。

    金单皱了眉头,脸色又寒了几分,一甩手上卧单,软绵绵的卧单打在了放在舞台上用来摆放的东西的青石墩,只听得砰的一声,青石墩顿时被打的裂成好几块。

    全场顿时一静。

    小家伙惊呆了:“金单哥……也……也太厉害了吧。”

    高杰义道:“这是道具啦,有机关门子的,你以为他有神功啊?”

    金单冷冷瞅了全场观众一眼,然后转身就下场了,连个鞠躬都没有。

    到了后台,有好些艺人在候场,旁边就是换衣服道具的房间。

    “你……”有人想斥责金单。

    金单冷眼看去,愣是把那人送到嘴边的话都给压回去了。众人都有点怕这个冰冷的青年人,金单环视众人,却没人敢说什么,他便回到自己房间卸下身上的道具。

    高杰义和吕杰诚刚到后台的时候,就瞧见金单进去了,两人还没来得及跟金单打声招呼呢。高杰义本来打算去房间找他的,可是却听见了旁边有人在议论。

    “什么玩意儿嘛,呸。”等金单进去了,一个高个戏法师才敢往地上啐了一口。

    矮戏法师也啐一口:“什么东西嘛,呸。”

    这两人倒真像说相声的。

    高戏法师又往地上啐一口:“什么货色嘛,呸。”

    矮戏法师又啐一口:“什么臭虫嘛,呸。”

    高杰义皱眉看他们。

    高戏法师又啐一口:“呸,真不知道班主怎么想的,居然让这种货色去压轴,这都倒二了,再往后一场就是攒底的大轴了。他有这么大蔓儿吗?他配吗?”

    矮戏法师:“就是嘛,我们这么辛苦学艺的都没资格上台,他天天被人哄场子的居然能压轴,这也太不公平了吧?而且他刚刚又砸东西发脾气了吧?观众都是衣食父母,有这样对自己爹妈的吗?他是有师父教的吗?哪个艺人像他这样的,不被逐出行当都算好的了。我们这儿更行,居然让他演压轴。”

    高戏法师挥了挥手:“不管那么些了,等那臭小子出来,我要他好看。我就是要逼的他下不来台,不止要逼他下不来台,我还要让他这辈子都没脸登台。”

    矮戏法师道:“就是,到时候我俩一起,有什么好怕的,他还能吃了我们不成?就他这样的,连个学徒都比他强,跟个哑巴木鱼似的,还在台上发脾气,一点艺德都没有,学徒都比他有资格上场。”

    高个戏法师对众人道:“等下金单出来,我们大家一起让他下不来台,怕他个屁。”

    矮个戏法师也赶紧道:“对,大家一起发难,有什么好怕的,凭什么这样的货色可以演压轴。”

    “对。”

    “好。”

    众人纷纷应和,大家早就对金单不满了,现在见有人挑头,就都应和了。

    吕杰诚抓住了高杰义的袖子,有些紧张道:“师哥……”

    高戏法师怒道:“我倒是要看看他有多么厚的脸皮,怎么,他老娘跟班主睡过觉啊?让班主这么捧他?”

    这句话算是把高杰义给惹恼了。

第八章 你知道他亲爹是谁吗

    高杰义怒了,上前两步,猛一推面前的高个戏法师。

    高戏法师被他推了个趔趄,嘴里还骂道:“谁啊,找死啊。”

    高杰义凑上前去,指着对方鼻子压着声音怒骂:“你才是找死,还敢胡说八道,不要命了你?”

    高戏法师被高杰义弄得莫名其妙,也有些给吓住了,委实是高杰义的神态太唬人了:“怎……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要命了,我胡说什么了?”

    高杰义瞪着眼睛怒道:“你说呢,还敢暗地里说金单母亲的坏话,你知道他亲爹是谁吗?”

    “啊?”高戏法师和矮戏法师对视一眼,一脸茫然。

    小屁孩吕杰诚也有些纳闷地看着高杰义。

    高杰义又是一推两人,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呀……你们呀……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高戏法师真是纳闷了,瞧着高杰义说的这么渗人,他心中也有点发怵:“不是,他爹是谁啊。”

    高杰义瞪着两人,咬着牙低声喝道:“他爹是高杰义。”

    俩戏法师一脸茫然。

    小屁孩差点没把昨天晚饭给喷出来,他爹是谁?

    矮戏法师问道:“高杰义又是谁?”

    高杰义急了,抡起手就在矮戏法师手臂上狠打几下:“嚷嚷什么,嚷嚷什么,不要命了,你想让全北京都知道吗?”

    矮戏法师挨了打还不敢做声。

    小屁孩吕杰诚看了差点没笑出来。

    高杰义向两人勾勾手:“过来点,连高杰义都没听说过,你们还是城里人吗?跟个乡下老赶似的,看你俩这土包子的样儿。”

    两人挨了骂愣是没敢还嘴。

    吕杰诚看的好开心。

    高杰义抓了抓自己头发,慢慢吐出一口气,语气也放缓了不少:“新上任的大总统知道吧?”

    一开口就是这么大,俩戏法师被吓住了,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刚刚安福国会过后,现在新上任的大总统是徐世昌。

    高杰义又道:“大总统有个四叔,你们知道吗?”

    两人摇头,这两人的节奏完全被高杰义带着走了。

    高杰义叹了一声,眼露失望:“什么都不懂,不知者无畏啊。也不怪你们,就你们这个级别的也接触不到这样的人物,而且人家平时也低调,不怎么出门。”

    高个戏法师问:“这跟金单有什么关系?”

    高杰义回答道:“四爷府上的大管家叫高杰义。”

    矮个戏法师嘟囔道:“不就一个管家嘛,我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高个戏法师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喝骂道:“你懂什么,宰相门前七品官,那样人物你惹得起吗?”

    高杰义看高戏法师的眼神就充满了欣赏,对嘛,多上路。

    小屁孩吕杰诚却是满脸疑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高杰义对着矮戏法师冷笑两声:“你以为就这么简单吗?我告诉你,四爷无儿无女,他是拿这高杰义当亲儿子一样看的。”

    两人顿时一惊。

    高杰义冷哼一声:“还不止如此,就连大总统的老母亲都非常喜爱此人,都认他做自己的干儿子,论起来他还是大总统的干兄弟呢。”

    两人嘴巴都长大了。

    吕杰诚傻了,这不是北霸天安三太嘛。老明王府的管家,老太后的干儿子,康熙爷的干兄弟,御儿干殿下。师父刚前面才说了这段书,怎么被师哥搬到这儿来了?

    吕杰诚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评书还能这么说?

    高杰义斜看两人一眼:“你们不止打算让少爷下不了台,还敢诋毁人家母亲,你们俩的胆子,我真是佩服啊。”

    矮个戏法师终于知道害怕了,对于他们这种泥腿子来说,这可是天上的人物啊,他们是万万惹不起的。

    高个戏法师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问:“不对啊,高杰义姓高,可是金单姓金啊,这也不是一家啊。”

    矮戏法师也疑惑地看着高杰义。

    高杰义冷哼一声:“哼,小少爷若是肯认回高姓,就你们这样的货色还能见到这样的人物?他还会待在你们这个破杂耍园子?落了难的凤凰,也不是你们这群鸡崽子能欺负的。人家毕竟是亲父子,血浓于水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肯认祖归宗了呢。”

    这俩戏法师顿时开始脑补一出出大戏,私生子?跟父亲关系不好?从小就在江湖长大?不肯认祖归宗?落难王子在杂耍园子?难怪了,难怪他一个连学徒都比不上的货色都可以去演压轴,看来班主肯定是知情的。

    难怪人家那么冷傲,原来是有这样的身世啊。难怪人家都不愿意理人,从来不讨好观众,还对衣食父母发脾气,原来是有这样的身份啊,有这身份还讨好个屁的观众啊。

    天呐……

    人的脑补能力是很强的,这两人已经想入非非了。

    吕杰诚拉拉高杰义的袖子,问:“师哥,你说的是不是……”

    还不等吕杰诚说完,高杰义一推对方脑袋:“你管那么些呢。”

    吕杰诚又被推一个趔趄。

    俩戏法师终于回过神来了,两人皆是面露惶恐。

    高个戏法师问道:“这……这……您二位又是干嘛的?”

    高杰义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理直气壮道:“我们?嗬……我们是来抱大腿的。”

    “啊?”俩戏法师没明白。

    这时,金单换好衣服,推了门出来了。

    高杰义立刻上前,大笑两声:“哈哈哈哈……金单,好久不见啊……”

    金单见了高杰义,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高杰义跟金单拥抱了一下。

    吕杰诚也跑上前去,抱住了金单的大腿,叫了一声:“金单哥。”

    金单宠溺地摸了摸吕杰诚的脑袋,笑着说:“小橙子也来了啊。”

    吕杰诚用力点头。

    然后俩师兄弟同时回头看那一高一矮两个戏法师。

    这俩人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抱大腿,抱的好一手大腿。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看看人家混的,连千年不化的冷面金单都对这两人露出笑容了,这得多大的交情啊。那日后,金单认祖归宗了,这两人岂不是从龙之臣。那还得了?

    “金单,又被观众轰下来了吧?呵,真有能耐啊,你可真给我们班子长脸啊,还对观众发脾气,你是不怕被赶出这个行当吗?压轴的好角儿都被人轰下台,好一出大戏啊。”那人挖苦完了,还用眼神示意一下高矮两个戏法师,示意他们赶紧跟上,毕竟是这两个家伙挑的头。

    金单的脸迅速冷了下来,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人。

    高杰义看着一高一矮两个戏法师,眉毛对着两人挑了挑。

    两人顿时明白了,表现的时候到了呀。

    两人顿时跳出来,高个戏法师指着那人骂道:“住嘴,你凭什么说我们金单哥?”

    矮个戏法师也骂:“是啊,你个烂怂肉凭什么说我们金单哥,我们金单哥好歹是个角儿,你是个什么东西。”

    全场一惊。

    高杰义也目瞪口呆,这两人真豁的出去,这两人都差不多四十了吧,好意思管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叫哥?

    吕杰诚的表情也甚是精彩。

    就连金单自己也有点懵。

    挨骂的那人跟见了鬼似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他怒道:“姓孙的,你干嘛替金单说话,他是你爹呀?”

    高个戏法师一拍胸脯,骄傲无比道:“他是我祖宗。”

    矮个戏法师也骄傲道:“也是我祖宗。”

    全场瞬时一静。

第九章 拉洋车的

    高杰义和吕杰诚是笑着离开四海杂耍园的。

    杂耍园里热闹极了。

    金单却还是纳闷,问道:“他们怎么了?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吕杰诚兴奋道:“金单哥,我跟你说……”

    不等他说完,高杰义又是一扒拉,把小屁孩扒拉到一边去:“哪儿那么多话呀,正事都给耽误了。”

    吕杰诚咬牙切齿。

    《永庆升平》能在民国这么火,关于四霸天的那几段短书更是在清朝就有了,存在即为合理,现在的老百姓对这样的故事是能接受并且喜欢的,高杰义演化一下再从嘴里说出来就更没问题了。

    金单问道:“什么正事儿啊?对了,杰义,你伤好些了吗?”

    高杰义一摆手:“早没事了。”

    金单又问:“那晚伤你的人还没找到吗?

    高杰义摇摇头:“人海茫茫的,谁知道是谁下的黑手呢。”

    金单问:“你还是一点都没想起来那晚的情况?”

    高杰义道:“一点都想不起来,算了,不说那个了。今天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金单疑惑道:“什么忙啊?”

    吕杰诚插嘴道:“我师哥说带我们去吃八大堂饭庄。”

    金单一愕。

    吕杰诚告状道:“但他就是个骗子,他身上就二十个铜子儿,连碗烂肉面都不舍得给我买,还说带我去吃这个。还说带我来找你,你比我师哥还穷呢,找你有什么用。”

    高杰义没好气道:“你哪儿那么多事儿啊?我说了带你去吃就肯定有啊,这不正忙活呢。”

    说罢,高杰义扭头看着金单,挤眉弄眼道:“想不想去八大堂吃顿好的?”

    金单一脸疑惑,他跟高杰义认识也好多年了,但是今儿他怎么觉得看不懂自己这个老朋友了。

    ……

    几个人拾掇了一顿,然后又在杂耍园子里借了一样道具出来。

    一张大鸟笼子,老北京玩鸟的人是没有说一个鸟笼子的,都是说张。这张鸟笼子上面严严实实盖了一个蓝色的布罩子。

    金单弄不懂了:“这是我们表演用的道具,你拿这个干吗?”

    高杰义架着鸟笼子,换了几个姿势,研究一下哪个姿势比较有范儿:“不懂了吧,这就是今儿晚上我们吃八大堂的门票。”

    吕杰诚问道:“金单哥,你们用这个变什么戏法?”

    金单道:“空笼出鸟。”

    吕杰诚问高杰义:“师哥,你打算怎么把我们变进去啊?”

    高杰义道:“一会儿你就瞧好吧。”

    吕杰诚兴奋极了:“那快走吧。”

    高杰义却道:“谁去八大堂是自己走过去的,我们得做洋车过去。”

    吕杰诚眼睛都大了。

    ……

    洋车就是人力车,这车子是东洋产的,所以最开始叫做东洋车,后来念白了就叫洋车。在上海,这种车子叫做黄包车。

    北京的公共交通开办的很晚,一直到1924年才有有轨电车。在这之前,都是洋车的天下。尤其是那些有身份的人出行,都是坐洋车的。有些大学教授常年包着一辆洋车,胡适后来自己买了一辆洋车,还专门雇了一个车夫给自己拉车

    拉洋车的都是很穷的苦力,他们是买不起洋车的人,一辆全新的洋车要一百到一百二十个大洋。穷苦人连饭都吃不饱,谁有这钱啊?所以他们都是从车行里面拿的洋车,每天跑完活儿之后,交车的时候会把当天的份子钱交上去,这叫车份。

    拉洋车的分黑白两班,白天是早晨出来,傍晚六点左右交班。晚班是从傍晚六点开始,到夜里十二点结束。车夫把车交回车行的时候,才会把今天的车份交上去。

    现在差不多六点了,正是交班的时候。

    现在也正好是饭点儿,天桥这儿本来就是热闹地方,洋车还是挺多的。高杰义他们寻摸了一圈,就找到了合适的洋车,但是在价格上却是遇到了难处。

    “再给落落价儿。”高杰义又一次劝道。

    车夫金老毛摇头跟拨浪鼓似的:“不行啊,真不能再低了,你们是仨人,这得三辆车吧。天桥到前门大街,至少得十个铜子儿,你们就给二十,这怎么拉呀。”

    高杰义振振有词道:“怎么就不能拉了,你看我这么瘦。还有我旁边这位,这不过就是一小孩子,我们俩加一起也不过一个大人的重量,顶多算一车吧。我们三个人做俩车,二十个铜板刚刚好。”

    金老毛连连摇头:“不行,这样的活儿是没人干的,我们这几辆都是新车,全新的好车,一般跑前门我们都是要十三个铜子儿的,十个都少了。俩人一车,还十个铜子儿这没人接的。几位爷,您再多添点吧,我们穷拉车的也不容易。您几位都是衣着华贵,都是上等的人物,您多赏几个子儿,我们也多碗饭吃。”

    高杰义眉头也皱了起来,心想我要是钱够的话,至于跟你这儿讨价还价吗?

    金老毛捻着下巴上那颗痣上的一撮长毛,他也是因此才得了这个外号,被人叫做金老毛。他眼巴巴瞧着面前几人,瞧这几个人穿着都不像是穷人啊,全是崭新的大褂,一看就是上等的面料,头上戴着的全是青缎的瓜皮小帽,就连脚下的千层底的青布鞋也很新。尤其是高杰义架着的那张鸟笼子,这不是一般人家玩得起的呀。

    别看秦致宝不怎么给这俩孩子什么零花钱,但是给他们穿的衣服都是很不错的,每年都会做好几身新衣服的。

    这年头大多数北京人都是这样的穿着打扮,出门都是穿大褂,戴着青缎或者黑缎的瓜皮小帽。女孩梳的都是辫子,已婚妇女盘的发髻,当然现在新式女学生就不遵守这套老规矩了。车夫,瓦工一般戴的是毡帽。

    吕杰诚小声对高杰义说道:“师哥,要不我们还是走过去吧,就四里地儿,不算太远。”

    金单也点了点头。

    金老毛见几人有想走的心思,他嘴巴顿时张了张,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旁边有一个跟金老毛差不多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走了过来,而且这一看就知道是亲爷俩,因为这小子下巴上也有一颗痣,痣上也长了一撮黑毛,他说道:“爹,接了这单吧,俩人就俩人吧,我年轻,我不怕累,我来拉车。”

    “可是……”金老毛面露为难之色。

    年轻小伙子劝道:“爹,别再耽搁时间了。”

    “唉……”金老毛叹了一声,用力攥了一下脸上的那根长黑毛,堆满了深深的皱纹的黢黑老脸上顿时抽搐了一下,最后他也只能道:“行吧,上来吧。来,赶紧跑一趟。”

    吕杰诚兴奋地跳了两下。虽说现在北京城里有好几万辆人力车,但是在这个大家普遍都很穷的时代,还是没几个人舍得坐的,吕杰诚长这么大也没坐过几次。

    金单却是先把目光看向了高杰义。

    高杰义深深地看了这对父子一眼,想了一想,然后笑着道:“那就多谢了,上车吧。”

    拉车的两父子赶紧让开上车道,把车子压下来,让客人方便上车。等客人都上去了,他们才去后座上把帆布篷给翻下来,省的等下跑动起来,让夜风刮到贵客。

    高杰义和吕杰诚师兄弟俩人上了年轻小伙子的车子,上了车后,高杰义坐在座位上,伸手摸了摸坐垫,还挺软和,底下还垫了弹簧,坐着挺舒服的。车子里面也弄得挺干净的,是个不错的新车,而且看的出来这小伙子对车子还挺爱护的。

    金单也上了金老五的车。

    金老毛和他儿子,两人把车杆子抬起来,眼睛直盯着前方。

    “走。”金老毛大喝一声,两人同时发力。

    拉洋车最费劲儿的就是起步这一下,真正跑起来反而没有那么累。只见金老五黝黑的脖子上瞬间爆起了青筋,脚下的破烂布鞋用力蹬着地面,穿着的黑色长裤带着绑腿,那绑腿都被肌肉涨得紧紧的。

    俩父子如同两头豹子一样往前冲,高杰义都没感觉怎么大的晃动,车子就迅速跑动了起来。

    高杰义坐在后座看的真切,年轻小伙子是用双手的虎口压着车杆子在跑的,并不是两只手紧紧攥着的。

    眼前这个小伙子水平不错,拉的又快又稳,高杰义坐在后座都感觉到非常舒适。

    “你叫什么名字啊?”高杰义问前面那个小伙子。

    年轻小伙子大声回道:“回您的话,大伙儿都叫我金小毛。”

第十章 能值一套四合院

    “金小毛。”高杰义记下了这个名字。

    高杰义又问:“你们一天能跑几单活儿啊?”

    金小毛憨憨一笑:“跑不了几单,一天顶多十单。不过这几天我跟我爹白天晚上全都在跑,还稍微多一点。”

    吕杰诚问道:“你们白天晚上都干活儿,哪有时间睡觉啊?”

    “哪能啊,夜里去车行交车了之后,我们爷俩就能回去睡了。”

    金小毛虽是在拉车,但也还能跟客人聊天,聊天的时候只觉他气息稍稍有点不稳,并没有气喘吁吁说话不连贯的样子,看来这小伙子的体力还是极好的。

    高杰义也没有再说话了,拉车向来都是穷人干的活计儿,这活儿又累又挣不到钱,交完车份子之后,到自己手上就没几个铜子儿了,他们还时不时得被当地地痞无赖盘剥。

    许多车夫忙活一天也就够一天的饭钱,再辛苦也顶多是满足一家人不被饿死,这是生活在社会最底端的人。

    拉洋车日子过得还行的只有两种,一种是被大户人家雇佣,就伺候一户人家,每月都有稳定的收入,不用交车份,还不用被地痞盘剥,大户人家还管吃管住,出去的时候还会给几个赏钱。

    另外一种就是在东交民巷拉车的,东交民巷是使馆区,那地界都是洋人,能赚的多一点,而且不受警察局的管束。但是这类车夫很少,使馆区只有一百多辆白牌洋车。洋车也是上车牌的,普通的都是蓝底白字;使馆区的是白底黑字,所以叫做白牌车。普通车是不允许去使馆区接活儿的。

    这两年辛苦归辛苦,多数人还能混个温饱。等再过几年,等到1924年的时候,北京的有轨交通就开通了,到那时洋车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了。等到1929年的时候,北京城开辟了六条有轨交通,日通行车辆达到八十多辆,洋车的生意就更加少了,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了。

    所以在那一年也爆发了数百名车夫打砸电车事件,他们一共打砸了六十多辆电车,砸掉了大半,还打伤了数十名电车职工。后来当局也抓了六百多名车夫,最后还枪毙了几名领头者。

    城南游艺园离着前门大栅栏那块也不远,差不多两公里,没多大一会儿就跑到了。高杰义今儿他们去的地方叫做惠丰堂,是京城八大堂之一,非常出名的鲁菜馆子,专做红白喜事。

    传闻当年西太后都很喜欢吃他们家的菜,还赐下了圆笼扁担,想吃菜的时候就让他们做好了挑着扁担进紫禁城,这样看守的见了此扁担就不会拦他了。

    反正这西太后一天到晚没啥事,净琢磨吃东西和听曲艺了,所以京城地界好多饭庄都有跟西太后有传闻,至于曲艺界,那就更多了。反正这里头,有真有假。

    等到了地方,老远就见到惠丰堂张灯结彩,门口还有人在候着迎宾。今天是有人家在办喜事的,北京的习俗头婚是上午办的,二婚才是下午办的,所以正餐一般是中午,但是对于很多人家,尤其是大户人家晚宴也是不会缺的。

    能在惠丰堂摆酒席的自然是大户人家了,中午吃过饭之后,客人可以在惠丰堂里休息,里面也有戏班子在唱堂会,晚上还有丰盛的晚宴,远来的客人主家还会安排住宿。

    金家父子的拉车技术也着实不错,一直到了惠丰堂门口他们才缓缓停下,而坐在座位上的高杰义没有感觉到半点颠簸。

    “二位爷,到地方了。”金小毛走到一旁,用手压着车杆子,好方便两人下来。

    等两人下来之后,金小毛才直起来身子,用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然后拿下头上戴着的黑色毡帽给自己扇扇,跑了一阵有点热。

    金单也下车了,走了过来。

    惠丰堂门口迎宾的茶房远远就瞧见了,这茶房穿了一身红,非常喜庆。他见高杰义等人到了,便往前两步,双手抱在小腹前,微微弓着身子,没有说话,但眼睛是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这是在听差呢。

    高杰义压着声音对金小毛说:“俩小时后,我们还得回去,如果你们那时得空,还来拉我们一趟,到时候肯定给你们赏钱。”

    金小毛微微一愣之后,憨厚地笑着:“好勒好勒。”

    金老毛的体力就没有年轻人那么强了,他喘着气擦着汗道:“几位爷,到地方了。”

    话里意思是可以给钱了。

    高杰义侧了一下身子,挡住了惠丰堂茶房的视线,然后从兜里面掏了一把,放到了金小毛手里,大笑两声:“哈哈哈……不错不错,跑的挺好。多的钱就当赏钱了,你们在旁边找一地儿拿钱吃个晚饭,等会儿再拉我回去,回去之后还有你们赏钱。”

    金老毛一愣之后,面露狂喜,忙道谢:“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说罢之后,高杰义这才扭头朝着茶房走去。

    茶房脸上露出谦恭的笑容,忙热情道:“几位爷,您吉祥。小店的旁院也开了几桌,您可以让您家车夫去那里用餐,等会儿也好方便接您回去。”

    吕杰诚和金单都扭头看高杰义,是到店门口了,可关键怎么进去呢?

    高杰义摆了摆手,大模大样道:“不麻烦了,他们不是我家车夫,我家车夫今日告假,这是我外面雇的。”

    吕杰诚眼珠子都瞪大了,家里哪里来的车夫?

    “好勒。”茶房忙答应下来。

    高杰义把手上的鸟笼子交给茶房,说道:“帮我把我的宝贝给伺候好了,找一僻静处挂好了,别动它。”

    茶房赶紧双手接过来,看了一眼鸟笼子的尺寸,又看见上面盖的严严实实的蓝色布罩子,他笑道:“哟,爷,您这里面养的可是百灵鸟儿?”

    高杰义点点头,笑着道:“不错,挺有眼力见儿啊。”

    茶房双手抱着鸟笼子,面露笑容。

    吕杰诚却是汗都快下来了,这就是个空笼子,哪里来的鸟儿啊,还百灵。再说,这茶房怎么看了一眼外面就知道里面养的是百灵鸟?奇了怪了。

    高杰义嘱咐道:“小子诶,别说我没提醒你。收起你的好奇来,别动我的宝贝。我的鸟儿已经学了十二套大口了,再来一套就齐活儿。我可告诉你,别掀布罩子,要是惊了我的宝贝,让它脏了口,我可跟你没完。”

    茶房忙道:“爷,您放心,咱也不是第一次伺候这活儿。小的知道百灵鸟的珍贵,学了十三套大口的,至少能换一套四合院,小的我可赔不起。”

    “算你识相,伺候好了它,等会儿少不了你赏钱。”高杰义装模作样。

    金家父子听得牙花子都哆嗦,这只破鸟这么贵啊?

第十一章 金某就不客气了

    “几位爷,您里面请。”茶房弯腰请人。

    高杰义大步走在最前。

    吕杰诚面露惊喜,这就进去了?

    金单却是面露忧色。

    到了二进正门口,有主家人坐着接待客人。

    吕杰诚和金单心里头都开始打鼓了,高杰义却是半点不慌,一点都不怵场面,大笑两声,抱拳道:“哈哈哈……恭喜呀,恭喜……”

    金单想打他,恭喜你大爷呀,你知道是谁在这儿办红事吗?你认识人家吗?

    主家人也不敢怠慢,赶紧抱拳:“贵客登门,蓬荜生辉啊,外面风大,快快里面请。”

    主家人刚刚就在门口,听到了茶房跟高杰义的对话,知道这是有钱的主儿。

    “诶,不急。”高杰义摆了摆手,拿出来一个包好的小盒子,说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主家人忙接过去,用手一掂,真沉呐,这差不多得一百个大洋吧。嗬,出手真阔绰啊。真不愧是随手带着一套四合院的主儿。

    主家人眼神都变了。

    可吕杰诚和金单两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这里面哪是大洋,装的是石头块儿啊。

    太尼玛吓人了。

    主家人拿过一支笔,双手递给了高杰义,他面前桌子上有一张红纸,来的宾客是要留下姓名的。

    吕杰诚和金单又紧张地看着高杰义,他们也不认识这家人啊,怎么留姓名啊?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家办喜事啊。

    高杰义却是淡定的很,接过笔来,工工整整地在红纸上留下“金单”两个大字。

    吕杰诚愣住了。

    金单眼睛都瞪大了。

    这一刻,金单真的很想活活把高杰义打死。

    “金单先生,里面请。”主家人对高杰义甚是客气。

    高杰义笑道:“哈哈哈…如此,金某就不客气了。”

    要不是人多,金单早他妈一脚踹上去了。

    茶房领着几人进去。等他们进去之后,主家人用笔写了金单两字,贴在了高杰义他们送的盒子上面。

    金家父子也没瞧见什么热闹,因为这是两进的四合院,高杰义他们进去之后,这爷俩就看不见了,也没看见他们和主家人交谈的一幕。

    等高杰义他们进去之后,金老毛捻着长毛对金小毛道:“你看看我就说吧,瞧他们那架势这几人也不像是穷人呀。他们刚才肯定逗我们玩呢,能换一套四合院的鸟儿都随身带着,能差我们这几个铜板吗?儿子,快看看这位大爷给了多少赏钱。”

    金小毛都快哭了,摊开手:“爹,您看……”

    金老毛瞧了一眼之后,鼻子都给气歪了,长毛都给扥下来了一根:“这死抠门的王八蛋。”

    好吧,想弄死高杰义的又多了一个。

    ……

    八大堂基本上都是两进或者三进的四合院,现在也是八大堂最后的辉煌,再过些年就没多少人来这里了,以至于到后世,当年名满京城的八大堂就剩下一个惠丰堂了。

    金单和吕杰诚是提心吊胆的,但是高杰义的心里素质却是好的出奇,他不认识这里面任何一人,但是他见人就抱拳说恭喜,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来熟。

    进了里面之后,三人找了一个空桌坐了下来,还没开席呢。桌子上只摆了四个凉菜,前面的戏台子上也有戏班子在唱戏,唱的是龙凤呈祥。

    吕杰诚坐下来看着眼前几个凉菜,尤其是那盘子酱肉,口水都下来了,这倒霉孩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高杰义看了吕杰诚一眼,说道:“想吃就吃吧,没事。”

    吕杰诚咽了咽口水,搓着小手道:“不好吧,人都还没来齐呢。”

    高杰义笑道:“没事,反正咱们今儿打的旗号是他金单金大爷。”

    吕杰诚笑出了声。

    金单瞪着高杰义。

    吕杰诚也捂嘴偷笑了一下,然后小声问道:“师哥,你怎么知道今儿这惠丰堂有人办喜事啊?”

    高杰义回道:“你出门看个黄历啊,今儿可是个好日子,最宜嫁娶了。像专门办红白喜事的惠丰堂,怎么可能没生意。”

    吕杰诚这才明白过来,然后想了想他又问:“师哥,你干嘛要准备那个鸟笼子啊,里面可没鸟啊,那个茶房不会偷偷打开看吧。”

    高杰义轻哼一声,道:“放心吧,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给我掀开乱瞧。”

    金单也问道:“为什么啊,再说那茶房怎么隔着外面一看就敢笃定里面是百灵鸟?”

    高杰义解释道:“对于懂行的人来说,根本不需要打开鸟笼子就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鸟。小橙子,再考你一个,今儿来听书的刘八爷拿的鸟笼子里面是什么鸟儿?”

    “额……”吕杰诚想了一下,还是摇头:“不知道,不会也是空笼子吧?”

    高杰义没好气道:“怎么可能,他的鸟儿是黄鸟,属于文鸟,所以鸟笼子的尺寸小,一般是高20公分,长29公分,一共有64根条儿。而且他盖的是竹色布罩子,这鸟儿喜欢暗一点的光线,罩上之后可以免得它听了外音脏了口。而咱们今儿罩的是蓝色布罩子,再加上合适的笼子尺寸,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百灵。”

    另外两人这才明白。

    吕杰诚又问:“对了,刚刚那茶房为什么说你手上提着百灵鸟能换一套四合院啊,真这么值钱吗?”

    高杰义道:“学了十三套大口的百灵,那可值钱,在真正爱好的人手上至少能换个二三百大洋,这样一套小点的四合院就差不多够了。因为练这玩意可不容易。百灵鸟聪明能学其他叫声,能学的很多。”

    “咱们北京讲究的是十三套净口不允许有半点杂音,而且学的顺序不能错了,依次得是麻雀躁林、喜鹊迎春、家燕细语、母鸡抱蛋、猫叫、狗吠、黄雀喜鸣、小车轴声、老鹰威鸣、蝈蝈叫、油葫芦叫、水梢铃声、仔仔红叫。”

    “这里面的顺序但凡错掉一点,或者百灵鸟听了别的声音,学了别的声音了,这叫脏了口,就一点都不值钱了。用布罩子罩着,就是给它模拟一个休息的光线,它休息了就不容易学外音了,也就不会脏了口,所以放心吧,那个茶房没那么大的胆子去掀开布罩子的。”

    两人这才放心下来。

    吕杰诚不禁露出艳羡之色:“我也想去养这个鸟,这要是能养出来一只,这得换多少碗烂肉面啊?”

    高杰义瞥他一眼,好笑道:“你以为那么容易吗?真那么容易的话,这鸟儿也就不值钱了。不说别的,就说猫叫,猫是吃鸟的,鸟放到猫面前肯定会受惊,你还让它去学猫叫,这得多难?还有鹰鸣,鹰也是啄小鸟的,而且你知道多少玩鸟的人为了让百灵学会鹰叫,往深山老林里面一钻跟野人一样一待就是一两个月吗?”

    吕杰诚面色一垮:“啊,这么难啊。”

    金单疑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啊?”

    高杰义笑着道:“我好学呗。”

    吕杰诚道:“师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前面给那人的礼盒里面装的全是石头,他不会打开看吗?”

    高杰义道:“不会,这是你金单哥绑的,用的是他们立子行的绳术绑的,旁人解不开的,只能用剪子绞开,他总不会现在就用剪子绞开看看里面有多少钱吧,还要不要脸面了?”

    吕杰诚担忧道:“可是他们迟早会知道啊,他们回去总不会不拆开吧。”

    高杰义一摊手:“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金单:“……”

第十二章 我们是同学

    “师哥,我饿了。”小屁孩看着眼前几盘凉菜直咽口水。

    高杰义道:“吃呗,怕什么,反正我们今儿是顶着金单的名头来的。”

    吕杰诚惊喜道:“对哦,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他赶紧拿起筷子直奔酱肉,拿一片放嘴里,美滋滋嚼了起来,都快舒服的要上天了。

    高杰义也赶紧夹了一块,放到嘴里细细一品,还别说,真挺好吃的,非常入味,咸鲜可口,而且回味非常棒,真不愧是老字号。

    他这些天净吃糠咽菜了。

    金单见两人吃的这么香,他也忍不住了,索性也大口吃了起来。黑锅他都背了,再不多吃一点,这多亏得慌啊。

    还没正式开席呢,这三人倒是吃的热闹,其实这是一件很失礼的行为。但是也无所谓了,这三个家伙本来就是来蹭吃蹭喝的,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谁家办喜事呢。

    没多大一会儿,许是到开席的时间了,厅子里面进来了不少人。高杰义他们还特地选了一个比较偏僻的桌子,一般坐这儿的都是关系比较远的客人,这样不太会惹人注意。

    他们座位上也落座了几个人,三个年轻人,现在摆酒席都是用的八仙桌,能坐八个人。几人一落座,吕杰诚和金单顿时就紧张起来了,赶紧放下筷子不敢再吃,一个是不礼貌,另外一个是心虚呀。

    可高杰义却还是顾着自己吃,一点都不管身边人,这王八蛋心理素质贼好。

    几个年轻人看了桌上另外三人,也没管他们,就顾着他们自己聊了起来。

    带着一个戴着厚厚圆眼镜,梳着大背头的年轻人矜持着微微笑意,问道:“哎,连波呢?还没来吗?”

    胖青年道:“没呢,可能还在陪新娘子吧。”

    “哈哈哈……”

    “哈哈哈……”

    旁边几人都笑了。

    一个长相成熟且文质彬彬的男人有些感叹道:“唉,时间是过得真快啊,一眨眼连波兄都成婚了。一想我们在汇文的学习日子,就仿佛是在昨天一样。”

    “是呀。”圆眼镜大背头也有些感慨道:“一晃眼我们都长大了,当初的连波最是个书呆子了,木讷极了,没想到现在最先成婚的居然是他。”

    胖子哈哈笑道:“是啊,等连波进来,我们一定要他过来好好说说他的恋爱经历。”

    金单和吕杰诚都是心中一紧。

    高杰义依然吃的很欢。

    此时已经开席了,热菜也已经上来了,香味铺满了全桌,吕杰诚口水都下来了,可愣是没敢动筷子。

    高杰义一边吃还一边招呼:“来,吃呀,愣着干嘛?”

    金单和吕杰诚无语地看着高杰义,得,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你当这是你乡下亲戚办酒席呢?

    高杰义这动作也引起了旁边几人的注意,胖青年瞧了瞧高杰义,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客气道:“鄙人白雨生,还没请教这位先生是……”

    “完了完了,这次要被抓个现行了。”吕杰诚眼前一黑。

    金单的脸色也冰寒了几分,他已经在想等会儿怎么逃出去了。

    高杰义瞥了他一眼,哼一声:“白胖子……”

    这几个字一出,就连金单的眼前都是一黑,你他娘的要这么嚣张吗,张嘴就骂人?是怕今晚不会挨揍吗?

    这几个字一出,那三个年轻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这胖子白雨生:“额……请恕我眼拙,您是……”

    高杰义放下筷子,没好气道:“白胖子,你真认不出我来了?”

    金单和吕杰诚最是诧异了,难道高杰义真认识这个人?要是有熟人,今晚说不定能混过去。

    胖子白雨生摇头:“恕我记性不好,您是……”

    高杰义指了指面前三人,无奈道:“嘿,你们几个真是的,都什么记性呀,我是你们在汇文的同班同学啊,我,高杰义啊。”

    这话一出,吕杰诚差点没打算锤死他这个师哥,哪儿就同班同学了,你上过学吗?再说汇文学校是教会学校,那是普通人上的起的吗?

    金单也无语地看着高杰义,这会儿你怎么不说自己是金单了?

    那三人也是面面相觑,他们回忆不起来这个人呀。

    高杰义叹道:“哎哟,我真是伤心了,我是不怎么爱说话,但也不至于老同学不认老同学了吧。白胖子,你忘了,算数考试的时候是谁陪你一起作弊?是谁陪你一起挨罚的?”

    吕杰诚嘴巴都长大了,说的跟真的一样的。

    金单也很疑惑地看着高杰义,干嘛非冒充人家同学啊,安安心心吃饭不就好了,这不没事找事吗?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胖子白雨生皱眉道:“不对呀,我算数一直很好,没有抄过答案啊……”

    吕杰诚眼泪都快出来了了,完了完了,玩砸了,要挨揍了。吕杰诚强忍着眼泪,拼命夹面前的菜塞到嘴里,就算要挨揍也要吃饱了先。

    高杰义却是一点都不慌,信誓旦旦道:“对啊,是我抄你的呀。”

    吕杰诚目瞪口呆,所以这叫做陪人家作弊?

    胖子白雨生也陷入了回忆之中,他算数一直很好,所以班里还真经常有人抄他的答案。

    圆眼镜大背头想了想问道:“高……高杰义……你之前坐哪儿啊,我怎么好像记不太清楚了。”

    高杰义伤心道:“哎哟,我说你们哦,这才过去十来年,你们就完全不记得我了啊。我可全记得你们啊,我就坐在靠窗的角落啊,你们都不记得了?咱们高小的时候是同学啊,不过高小过后我就不在汇文读书了。”

    三人都觉得有点尴尬。

    长得成熟的男人想了想,道:“角落……角落……转学出去了……我好像想起来了,你特爱吃白薯,冬天来学校的时候你总是带块热乎乎的白薯,对不对?”

    高杰义顺竿子就爬道:“对呀,我不是还把白薯分给你们吃嘛。”

    白雨生一拍大腿,两眼放光道:“我好像也想起来了,是有几个转学出去的。嘿,杰义,你家白薯真甜呀。”

    吕杰诚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白雨生,你是个傻子嘛?

    圆眼镜大背头也一拍大腿,开心道:“杰义兄,好多年不见了,你一切都好啊?”

    吕杰诚无语问苍天,得,又多了一个傻子。

    他们这是把自己师哥认成谁了啊?

    高杰义叹了一声:“国家蒙难,政局动荡,列强铁骑踏中原。国家尚且如此,黎明百姓又岂能安好啊。”

    这话一出,饭桌上几人都沉默了。

    圆眼镜大背头说道:“不说那么多了,来,举杯,敬我们在汇文的同学情谊。”

    几人都举杯。

    几杯酒下去,高杰义跟他们大聊了起来,几个人是越聊越投机,欢笑声越来越大。

    高杰义也摸清楚这几个人的身份,白胖子会说话人热情,家里是做买卖的,他后来毕业之后就继承家业去了。圆眼镜大背头叫白北原是教育部的官员。文质彬彬的成熟男人叫张彦是报社的编辑。

    此时,新郎官进来了。

    胖子白雨生站起来,开心地挥手道:“连波兄,快来这儿,你看谁来了,是杰义兄啊。”

    吕杰诚嘴里菜差点没喷出来,我兄你奶奶呀,怎么把正主儿给叫过来了。他们不知情,难道正主儿也不知情吗?这可是新郎官的同学,新郎官有没有邀请过他,新郎官自己能不清楚吗?

    完了,这回是真完了。

第十三章 谁请来的客人

    传统教育自然是以教授四书五经为主,学校也多是私塾、官学、宗学等。一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天津条约的签订,规定了以后中外交涉的条约均需用英文书写。

    说来可笑,清政府是被逼的没法子了,才在同治元年开办了京师同文馆,让聪颖的八旗子弟入学,学习英文和外语,好方便跟洋人打交道,这才有了近现代教育的萌芽,也有了后来的北京大学。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根据《北京条约》那些进入北京的传教士们也开办了教会学校。跟京师同文馆同年,美国基督教公理会办了育英学校;同治九年美国长老会开办了崇实学校;同治十年,美国基督教卫理会开办了汇文学校,高杰义身边坐着的这几个人全是从汇文学校毕业的。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光绪十七年开办的法文学堂;还有女学堂,同治九年卫理会办的慕贞书院;光绪十六年,公理会开办了贝满女校;光绪二十七年,中华圣公会开办了笃志女校等等。

    只不过在清末时候,大家还是以科举为重,视现代化教育为异端。前去学校入学的学生很少,肯去洋人的教会学校读书的就更少了。

    后来这些教会学校没了办法,就想了个辙,不仅免除了学杂费,还给学生提供食宿,来吸引学生上学。当年汇文学校的小学部最开始的三个学生,就是因为学校每天放学提供一碗白米饭他们才肯来的。

    其他学校也差不多,学生很少,而且多是家境贫寒。有些女校,如慕贞女校,来的学生多是孤女,甚至还有寡妇。体面的官绅子弟是绝不肯来的,所以最初的教会学校就跟做慈善似的。

    一直到后来,学校教育的学生毕业之后,纷纷获得了清政府重用,有着旁人没有的远大前途,所以新式学堂才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1905年的时候,延续了几千年的科举制度被废除了,新式学堂教育就更加一飞冲天了。而设备良好,师资力量强大的教会学校也变成了贵族学校。

    一般的公立中学,一个学期的学费是9到13元,加上其他杂费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八元。而设备最好的慕贞女校一个学期的学杂费就要70元,其他教会学校也基本是40到50元一个学期。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这是民国元年时候的学费价格,而那时一个瓦匠一天的工钱大约是40个铜板左右,他需要工作近三天才能换一个银元。满满当当干足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才10个银元,不吃不喝干足够五个月才能攒出来一个学期的学费,而一个学期不过半年而已。

    这还是有技术的瓦工,收入比普通人还要高一点。那要是换做普通家庭呢,卖血也读不起这样的学校啊。

    所以桌上坐着的这几位家境都是比较殷实的。

    再说今日那新郎官于连波,听到了老同学的呼唤,便赶紧朝着高杰义他们走了过来。

    吕杰诚悲愤地狂吃惠丰堂的招牌菜烩爪尖,马上就要被赶出去了,能多吃一口是一口,这是拆了骨的猪爪,大口吃也不会噎着,小屁孩吃的嘴巴都撑大了,他含泪狂吃三大碗。

    于连波笑容满脸,远远就笑着道:“雨生兄,北原兄,张彦兄,哈哈……招待不周,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于连波两步走到桌子边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胖子白雨生却是责怪道:“连波兄,你把杰义兄请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竟然没认出来,可被人好好笑话了一番。”

    于连波一愣。

    金单用手扶着脑袋。

    吕杰诚拼命往自己嘴巴里塞东西,完蛋了。

    于连波看着高杰义,疑惑道:“杰义兄……是哪位……”

    这话一出,饭桌上另外几个人也愣住了,怎么连新郎官也不知道,那这高杰义到底是谁邀请来的?

    高杰义微微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直视着于连波,说道:“连波兄,好久不见。”

    金单有些错愕地看着高杰义,难道他真的认识新郎官?

    小屁孩吕杰诚则是看都没往那边看,他信他师哥个鬼。

    于连波直勾勾地盯着高杰义,脑袋已经转了千万次了,可还是没什么印象。

    还不等于连波说话,高杰义先发制人:“我是杰义呀,咱俩是汇文学校里高小的同学,你忘了?”

    刚才高杰义跟这帮人聊天,早就把他们的话套的差不多了,于连波的信息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他才不怕呢。

    “高小……”于连波又陷入了回忆。

    高小就是五六年级,他们都是二十来岁的人,这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谁记得那么清楚啊。

    高杰义责怪道:“原先我还纳闷呢,新郎官怎么叫于连波,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呢,过来了才发现雨生兄他们也都在这里,原来真是你呀。嗨,你也真是的,都是同学怎么也没邀请我,怎么,当上大教授了,就看不上我们这些老同学了?”

    这番话一出,大家明白了,原来高杰义不是新郎官邀请来的,应该是新娘家那边的客人,过来了才发现新郎官是自己老同学。

    吕杰诚瞪大了眼睛,嘴里的烩爪尖差点没呛出来,这也行?

    白胖子在此时来了一记绝佳助攻:“是呀,这就是连波你的不对了,我记得当时你跟杰义两人还玩的挺好的呢。”

    “噗。”吕杰诚一口烩爪尖呛了出来,然后咳嗽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高杰义拍拍吕杰诚的脑袋:“慢点吃,你这倒霉孩子。”

    旁边人都是大笑。

    于连波也没想那么多,记是记不起来,但是旁边几位同学都知道这人,他也就没多想,便坐了下来,开始叙起旧来。

    白雨生问于连波:“连波,你们大学新校址选好了吗?”

    于连波摇头道:“还没,还是刚刚定下来新校长,再过两个月新校长就会来京,到时候由新校长主持大局,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就可以定下来,我也就可以开始教学了。”

    圆眼镜大背头的名字叫许北原,他问:“新校长是谁啊?”

    于连波道:“是司徒雷登先生。”

    高杰义听得眉头挑了挑。

    许北原又问:“校址选好了吗?”

    于连波摇头道:“还没完全定下来,等新校长入京再说,不过大家意向比较好的是清华学校对面的那块,淑春园和勺园。”

    许北原笑了:“可以啊,你们倒是盯上了和珅的后花园了。只是这块地是属于陕西督军陈树藩,怕是不好弄吧。”

    于连波轻叹一声:“所以大家也只是有这个意向而已,一切等新校长来了再做主吧。”

第十四章 我爸爸宋金刚

    他们刚才所说的大学是即将开办的燕京大学,是由几所教会大学合并在一起开办的。这里面就有他们几个曾经上过学的汇文学校的大学部,还有卫理会办的北通州协和大学,还有协和女子学院。

    这几所大学虽说叫大学吧,其实都很小,也都是快办不下去了,所以才联合起来办新的大学。这会儿他们正为学校的名字吵得不可开交呢,因为他们打算把新大学的名字也叫做北京大学,至于新校址更是八字没个一撇。

    燕京大学是个教会学校,他们的办学资金都是来源于教会,教学内容也是自己制定。许北原是教育部的官员,可他对这样的教会学校却根本没有任何管理权,甚至对他们内部的情况都不甚了解

    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这些教会学校才被国家管控,拆分或者合并在国有大学里面,国人的教育是绝对不能掌握在外国人手中的,更不能出现国内政府都无法过问的荒唐事。

    燕京大学后来是跟北京大学合并了,北京大学也搬到了燕京大学的原址,也就是未名湖那块地方。原本那帮人想叫北京大学没叫成,最后也算是变相变成了北京大学了。

    而于连波从海外留学归来,马上就要去新大学的社会学系当导师了。

    白雨生举杯道:“恭喜了,连波,你从汇文毕业,留学归来又回了汇文当老师,希望你以后能教育出来更多像你一样优秀的学生。”

    于连波也赶紧举杯道:“客气了,雨生兄,我还羡慕你呢,你们白家在京城开了那么多家饭店,买卖做得那么大,以后我去你那儿吃饭,你可不能收我钱啊。”

    白雨生摆摆手笑道:“哪能啊,你们肯来就是给我面子,哪能要钱,那不是打我脸嘛。”

    高杰义顿时眼睛一亮,立刻举杯,大叫道:“好兄弟,干一杯。”

    白雨生也跟他干杯,乐呵呵一笑。

    吕杰诚也顿时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于连波看着高杰义问道:“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杰义兄现在在哪里高就呢?”

    高杰义和吕杰诚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这怎么说?说自己在茶馆当评书学徒吗?

    高杰义呵呵笑着:“惭愧啊惭愧,都是同学,我却是混的最差的那个,难以启齿难以启齿。”

    白雨生问道:“我记得你家是开绸缎庄的,你现在没有在自家买卖帮忙吗?”

    高杰义一愣,他们这是把我认成谁了,把哪个同学代入到自己身上了,谁家开绸缎庄了?

    高杰义摇摇头,苦笑道:“家道中落呀,都怪我父亲,沉迷押宝,好好的一个绸缎庄都给押没了,后来他输急了眼,就跳了宝案子了……”

    于连波好奇问道:“什么是押宝,什么是跳宝案子?”

    白雨生也问道:“押宝是耍钱的意思吗?令尊大人怎么会染上这等恶习?”

    高杰义叹了一声:“说来话长呀,想当年我老父亲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人物啊,最初他是在镖局给人家押镖,后来我母亲嫌弃这行太危险,便让他退了出来,拿着积蓄在京城开了绸缎庄,原本生意还蛮好,短短几年就有三四间店铺了,所以那时候我也才去了汇文跟你们做了同学。”

    “那一年春,我姥姥去世了,我母亲是日日以泪洗面啊,我父亲看的也是心烦意燥,后来在清明的时候,我父亲带我母亲去前门的江南城隍庙逛庙会散散心,然后遇上了……”

    金单听得云里雾里的,他低声问吕杰诚:“他说啥呢?”

    吕杰诚嘴里撑得满满的:“说书呢,《宋金刚押宝》,他爸爸是铁罗汉宋金刚。”

    “啊?”金单整个人都不好了。

    吕杰诚道:“刚前面下午我师父还说铁罗汉宋金刚跟铁头太岁孙启龙打的热闹呢,也不知道他怎么给搬这儿来了。”

    前面秦致远说的那段书叫做《康熙私访月明楼》,在这段儿前面就是《宋金刚押宝》。押宝就是赌钱的意思,因为以前禁赌,所以赌场都用暗语来表示。赌钱叫押宝,赌场叫宝局子,宝案子就是赌桌,跳宝案子就是输急眼了跳上赌桌跟人家老板赌命。

    宋金刚原本是镖师,就是染上了赌博,才把三间绸缎庄都输完了的。最后输急眼了,跳上宝案子割了自己的肉来跟老板赌命,最后惹得老板差点要弄死他,这老板就是花斑豹李德隆,最后在北霸天安三太的讲和下,几人结拜成兄弟,成了京城四霸天,才有的后面康熙私访月明楼,拿下四霸天的故事。

    只是现在铁罗汉宋金刚变成高杰义的亲爹了,宋金刚押宝变成了他家里的没落史了,真够行的。

    高杰义也没打算正儿八经说书,真要说这段没个几天说不完的,他也就简短截说:“那李麻子是不想惹我父亲,可宝局子里的掌柜的却不肯了,眼瞧着我父亲越赢越多,他就想要出千做假局了。这一下子就把我父亲输急眼了,我父亲是越输越多,三间绸缎庄都输完了。他就让我从汇文转学出来,安顿好我和我母亲,他要仗着一身好武艺要跳宝案子跟人家玩命……啪……”

    高杰义敲了桌子。

    还在吃饭的吕杰诚听到响声,下意识就把空盘子端起来了,得,讲完一段儿了,到驳口了,准备打钱了。

    白雨生听得入神了,问道:“后来呢?”

    吕杰诚瞧瞧手上的空盘子,心里想:“没给钱,你还想听后来的?”

    果不其然,拴扣子是一个评书艺人的基本素养,高杰义肯定不给他解开,他摇摇头:“唉,不提了,今儿大喜的日子,家丑之事别冲撞了连波的喜事,后来的事儿有机会再跟你们说吧。”

    于连波来了一句:“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后面的事儿。”

    高杰义顿时无言。

    吕杰诚看了看手上的空盘子,这钱我打是不打呀?

    高杰义哈哈干笑两声:“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众人见高杰义不肯说,也就不多问了,几人又闲聊起来,又说到了白雨生新开的饭店,说是刚开业生意不好,白雨生也正发愁呢。

    白雨生叹了一声,突然高杰义:“杰义兄也是生意世家,不知道能不能为我出出高见呢?”

    高杰义道:“简单,雇一帮人天天排队就好了。”

    “啊?”白雨生当时一愣。

    高杰义笑道:“艺人行老干这个,那些叫好捧场的座儿都是用一碗烂肉面雇的,等你店门口天天排队,别人也就想着要进去尝尝了,至于进去后能不能留下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所以别以为后世那些明星网上雇水军是什么新鲜事情,其实这玩意儿都是民国老艺人玩剩下的东西。

    白雨生摇头笑道:“有趣,有趣。”

    高杰义道:“你也别怕前期投入成本太高,也别怕留不住人,等人多了,你再一人一号,让他们存钱到柜上,存十个大洋送一个,存二十个送两个,存五十个送六个……”

    白雨生听得当时就愣住了,开始琢磨起来了。

    高杰义见白雨生已经愣住了,他笑了两下,就又问于连波:“连波兄,回国多久了?”

    于连波道:“两月有余了。”

    高杰义又问:“听说你上个月10号被警察带走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这话一出,旁边几人都看向了于连波。

    而吕杰诚和金单同时一怔,上个月10号,这不是高杰义被袭击后的第二天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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