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隆盛饭铺
隆盛饭铺。
这是饭铺,在京城餐饮行业里面处于倒数第二个等级,里面做一些小炒菜,也卖抻面馒头等粗粮,当然了,也少不了烂肉面。
隆盛饭铺做的烂肉面是很出名的,所以价格比别家也稍微贵一点,要12个铜子儿一碗。但里面的量挺足的,烂肉有两种意思,一个是炖的烂烂的肉,还有一个就是烂了的肉。
烂肉面是穷人吃的东西,这玩意儿便宜实惠还能吃到肉,所以它既是炖的烂烂的肉,又是烂了的肉,做烂肉面的肉都是下脚料或者淋巴肉,甚至是已经臭了的肉。
隆盛饭铺的肉选的稍微好一些,所以他价格也稍微贵一点,他的肉煮烂了之后还会回锅跟黄花、木耳等配菜在锅里再烩一下,烧的香气四溢了,再铺在面上,最后在面碗边上加上一点蒜汁儿,一碗高配版的烂肉面就成了。
吕杰诚这小屁孩最爱吃这个了。
他中午足足吃了两碗。
这小屁孩还没桌子高呢,早上吃早点就吃了那么多,中午还愣是干下去了两碗烂肉面。高杰义真想问他,你特么是个猪吗?
吕杰诚吃下两碗之后,看了看门口煮面的地方,隆盛饭铺煮面的灶台放在街道边上,冬天时候他们晚上不会把灶台封死的,好让乞丐晚上可以靠着灶台边上取暖,不至于冻死在路上,所以隆盛饭铺的外号也叫灶温。
吕杰诚摸了摸自己已经鼓起来的肚子,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秦致远笑眯眯问道:“再吃一碗吧?”
吕杰诚摇摇头:“不行了,真吃不下了,要不咱们晚上再来吃吧?”
秦致远很痛快:“行啊。”
“好耶。”吕杰诚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秦致远对着高杰义抬抬下巴:“吃的差不多了,给钱吧。”
方士劫微微一愣,看向了高杰义。
高杰义装作没听见,前面见着他师父那么痛快地说出来吃饭的时候,他心里就有数了,准没好事儿,所以他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留,光脚的谁怕穿鞋的?
高杰义埋头吃面。
秦致远对方士劫:“老方,咱们先走,我请你喝茶听书去。”
“好嘞。”方士劫站了起来。
高杰义这才抬头,故意大声道:“师父,咱们吃完了呀。”
这声音大的呀,整个饭馆里的人都听见了。
饭馆掌柜的和伙计也都看了过来,吃完了这是要会账算钱了呀。
方士劫有些诧异地看着高杰义。
秦致远不慌不忙道:“对,一会儿你把账给人结了。”
高杰义却大声道:“那您得把钱给我呀。”
“瞧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秦致远答应一声,走回来,拿起高杰义的手,把自己的手拍在他手上,用力抓了一抓,眼神紧紧盯了高杰义一下,警告的味道很明显。
高杰义怕挨收拾,强笑道:“好嘞,这里交给我了,您甭管了。”
秦致远这才轻轻点了一下头,招呼方士劫:“走吧,老方。”
方士劫也露出了坏笑。
等两人出了门了,吕杰诚才紧张兮兮问道:“师哥,师父给了多少钱啊?”
高杰义摊开手,空空如也。
吕杰诚看傻了眼:“钱呢?”
高杰义反问:“你觉得他会给吗?”
吕杰诚紧张道:“那怎么办?这一顿可吃了差不多七八十个铜子儿了吧?”
高杰义看了看桌上的东西,点头道:“差不多。”
吕杰诚一摊手:“完了,昨晚儿在师父那儿骗的钱,一顿饭都吃没了。”
昨晚上他们在秦致远那里坑了一块大洋,给了车夫车钱再加上给人家演出费,他们俩手上也就余下这点钱了。
“唉。”小屁孩惆怅地叹了一声,然后又喝了一口面汤。
高杰义却道:“你以为这就完了?”
吕杰诚抬头:“啊?”
高杰义感慨道:“我算是明白了昨晚上师父为什么给钱给的那么痛快了。”
吕杰诚还没明白,问道:“怎么了?”
高杰义解释道:“师父故意让咱们坑钱,这样他就有理由让咱们花钱了,今儿这一顿他弄得可是理直气壮,明儿肯定还少不了。”
吕杰诚傻了:“啊?可是咱们骗来的都花完了啊。”
高杰义道:“他会管你这个?他是指定得坑惨咱们了,不把咱俩的小金库坑完,他是绝对不罢休了。嗨,你说咱们师父哪里像是个读书人啊,坑起人来是真的狠。”
吕杰诚一脸苦涩:“啊,那怎么办啊?”
高杰义宽慰道:“放心吧,至少今儿他坑不到我们的钱。”
吕杰诚纳闷问道:“为什么?”
高杰义道:“因为我没带钱。”
“啊?”吕杰诚彻底傻眼。
高杰义招呼伙计:“再炒俩菜,再来个腰花。”
吕杰诚:“……”
……
福海居,也叫王八茶馆。马上就要下午场子开书的时间了,秦致远去的蛮早,他是不爱挑灯晚儿,但是白天这场,他还是尽心尽力的,这是艺德。
跟掌柜的打了个招呼,秦致远和方士劫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茶馆伙计过来给他们泡了茶,还拿了点心过来。
方士劫问道:“老秦,你把俩孩子留那儿没问题吗?”
秦致远点了水烟筒,美滋滋抽一口,吞云吐雾道:“放心吧,没事。”
方士劫却道:“可他们还是俩孩子啊。”
秦致远看了他一眼:“小义儿最近脑子活泛的很,不用担心他。”
方士劫顿了一顿,又道:“那上次他被伤的那事儿……”
秦致远用力吸了一口水烟,烟筒里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秦致远吐出一团白雾,然后缓缓摇头,白雾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哟,秦先生,您来的早呢。”刘八也架着他的鸟笼子来了,进来之后让伙计把他的鸟笼子挂起来,然后去取来他存在这里的茶具和茶叶。
秦致远看他一眼,笑了:“哟,八爷来了。”
刘八也坐了过来,朗声笑道:“是呀,您昨儿留的扣子还没解呢,弄得我心里痒痒的,今儿可不得来嘛。小义儿和小橙子呢,小义儿这臭小子昨儿还骗了我好几块大洋呢,今儿怎么人不见了?”
秦致远抽着烟道:“没呢,他们得过会儿才来。”
“哦。”刘八应了声,笑着道:“我今儿可得跟小义儿好好逗逗闷子,可不能逮着我一人吃亏啊。”
秦致远只是微微一笑。
此时,王八茶馆里面又来了一大帮人。
“几位爷,您里面请,过会儿就开书了,今儿白天是秦先生说书。”伙计招呼众人。
汪老鱼走在最前头,马三儿陪在他身边。癞头张是被人背着进来的。
汪老鱼没动换,就是打量了一下这厅堂之内,又看了看王八茶馆内标志性的太一生水图,还有挂在堂前的书单子,上面写着白天两点到五点,秦致远说《永平生平》。晚上七点到十点,潘诚立说《明英烈》。
没找到高杰义的名字,汪老鱼问伙计:“劳驾问一下,你们这儿有个叫高杰义的人吗?”
第三十一章 原来你就是高杰义的师父
这话一问出声,惹得秦致远一桌子人也扭头看了过去。
方士劫刚一转头就看到了显眼之极的癞头张,他瞳孔顿时一缩,然后立刻转头,低语道:“不好。”
秦致远瞥了一眼方士劫,又看了看对面的那群流氓混混,他的目光也沉了不少,赶紧低声说道:“让小义儿别过来,快去。”
方士劫不敢怠慢,起身就走了。
店里的伙计神情顿时一滞,他干笑了几声,沉吟一下,正欲说话,就被秦致远打断了。
秦致远问道:“你们找高杰义。”
汪老鱼转头看来,方士劫正好快步离开,癞头张也只是瞧见了个背影,没认出来。
汪老鱼问道:“哦,这位先生认识高杰义?”
茶馆伙计见秦致远搭上茬儿了,顿时识趣的不言语了,这年头能做伙计这行的,哪个不是人精?他知道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人,八成是来找高杰义麻烦的,他正想怎么搪塞呢,正好秦致远把话茬接过去了,他也就不多话了。
秦致远一摊手:“不认识。”
汪老鱼当时就是一怔:“不认识你搭什么下茬?”
再扭头找茶馆伙计,伙计人都不见了。
秦致远来了一句:“我只是好奇问一声。”
癞头张心中恼火:“你这老家伙找打呢?哎,你认识高杰义吗?”
癞头张问坐在一旁的刘八。
刘八摇头:“不认识。”
汪老鱼眉头皱起来,沉声道:“还是去问茶馆里的人。”
此时,正好打外面来了个书座儿,远远就打招呼道:“哟,秦先生早来了,你昨儿留的扣子可弄得我没着没落的,您今儿可得跟我说说清楚于成龙到底干嘛了,惹康熙爷那么生气。哎,小义儿和小橙子呢?怎么不见人?”
“坏事了。”刘八心中暗道。
汪老鱼扭头问书座儿:“这小义儿是哪位?”
书座儿想也不想,就回答道:“秦先生的小徒弟,大名叫高杰义。”
这一下子汪老鱼等人全都把目光集中在秦致远脸上了。
“老家伙,原来你就是高杰义的师父啊?”癞头张面露不善。
其他几人也是面露凶光,就是汪老鱼还隐隐有些克制。一个小小的评书艺人对他们来说,跟一只小蚂蚁没什么两样,他们忌惮的是那可能存在的会友镖局。
今日,秦致远要是一个回答不好,恐怕就要出大事情。
……
再说方士劫出了王八茶馆就奔着隆盛饭铺跑去,他现在心里就期盼着高杰义师兄弟还在那里,不然今天恐怕真的要出大事。
隆盛饭铺里,高杰义和吕杰诚还在吃饭呢。
吕杰诚拍了拍鼓鼓的肚子,实在有点吃不下了。
高杰义居然还在招呼伙计:“再给我来个热拌腰臊。”
“还吃啊?”一向嗜吃如命的吕杰诚第一次露出了苦色。
高杰义却道:“吃呗。”
吕杰诚小声道:“师哥,咱没钱呀。”
高杰义却一点都不在意:“怕什么,反正分文没有,欠半个大洋是欠,欠十个大洋也是欠,你死猪怕什么开水烫啊?再说欠的多了,我们就有理由去茶馆找师父要钱了。”
吕杰诚被高杰义的豁达和不要脸给震惊到了。
高杰义大声催促道:“我的热拌腰臊快点儿。”
“来咯。”伙计高叫一声,把腰臊放到高杰义桌子上,笑着问:“爷,您尝尝够不够味。”
高杰义闻了一下,笑了:“嘿,这味儿不赖啊。”
伙计也竖大拇指称赞道:“得,您一瞧就准是行家,您慢用。”
高杰义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品尝,这腰臊丁儿沾满了蒜末酱油和醋之后,腥膻味已经被彻底压制下去了,那些许残余反倒是被这些调料激发出奇异的鲜味,这种鲜美是腰花肉给不了的。
“嘿,真不错。”高杰义眼睛一亮。
吕杰诚却是捂着鼻子,嫌弃道:“师哥,你吃这干啥。”
高杰义爱吃腰子,当然了,爆炒腰花,麻辣腰花,爆三样这种常吃的就不说了,就连这种热拌腰臊他都爱的厉害。
什么是腰臊呢,就是把腰子对半切开,里面的那层白色的筋膜。很多人说这是尿碱,是吃不得的东西,所以稍微讲究一点的人家都会把这层白膜去掉。
既然有去掉的,也就有专门去尝的。一来二去,还真让人琢磨出来好法子了。热拌腰臊就是最好的吃法,吃腰臊不吃中间的那个眼儿,那个眼儿是吃不得的,也是会去掉的。
真正好吃的是白色筋膜沾着腰肉的那一点儿,这叫半筋半肉,这玩意儿切成小丁儿,再经过一番处理之后,用滚水焯,焯熟了捞出来放上葱花蒜末酱油和醋,趁热吃,这玩意儿绝了。
这玩意儿在后世都吃不到,最值钱的就是焯水前的腌制处理过程,这是去处腰臊味的关键,只是后来这手艺失传了。
失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没人吃,日后大家生活水平都好了,谁吃这个啊。也就只有在这吃都吃不饱,大家才能把这没人要的下脚料的吃法挖掘出来。
就像北京的卤煮火烧,吃的就是猪的下水,猪肠跟猪肺,这玩意儿就是穷人吃的,尤其是现在,就天桥南城这一带的穷人会去吃,便宜呀,还能吃到肉。
就是后来卤煮火烧的运气比较好,变成了北京的特产小吃,谁来北京都必吃一碗。所以满大街都是门框胡同百年卤煮,门框胡同是在大栅栏边上的,这是著名的商业街,旁边就是八大胡同,前面就是皇城,这是富人待的地方。
门框胡同清朝时候就是小吃一条街,可从来没人卖卤煮。后世那些门框胡同百年卤煮,全是坑外地游客呢。
“来嘛,吃一口嘛。”高杰义半哄骗半逼迫吕杰诚吃腰臊。
“我不要。”吕杰诚拼命摇头。
高杰义道:“快吃吧,等会儿凉了臊腥气儿就跑出来了。“
吕杰诚满脸抗拒:“我不吃,打死也不吃。”
“嘿,我今儿还非让你吃了不可了。”高杰义算是跟吕杰诚卯上了。
两师兄弟正斗法呢,方士劫终于跑到了,他见高杰义还在饭铺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跑进去,急声道:“小义儿,小橙子,赶紧跟我走。”
第三十二章 高杰义想招儿
吕杰诚见方士劫来了,就跟见到救星似的,忙呼救道:“方叔救我,他逼我吃腰臊子。”
高杰义看见方士劫,也高兴坏了,正好没带钱呢,这就来金主爸爸了,他两眼放光道:“哟,方叔来了,来来来,您快坐,这刚弄得了的热拌腰臊,您要不来两口?”
方士劫却没这个闲工夫跟他们瞎聊,赶紧拉着两人的手道:“快走。”
高杰义纳闷道:“怎么了这是,这么着急干嘛,我这儿还没给钱呢。”
方士劫道:“赶紧给钱赶紧走,上午遇到的那个碰瓷儿的找上门来了。”
“啊?”吕杰诚吓一跳。
高杰义却道:“找上门找上门呗,找上门也是他理亏,关我们什么事儿。”
方士劫急道:“不是,我看见他是被人背着过来的,腿还伤着了,而且他们人多势众,看样子是来者不善啊。”
高杰义终于把手上的筷子放下来,稍稍一沉吟,反问道:“他们指名道姓要找我?”
方士劫点头:“对。”
高杰义疑惑道:“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们去哪儿找我了?”
方士劫道:“王八茶馆,你师父现在正应付着他们呢。”
高杰义吃了一惊:“啊,我师父不会吃亏吧?”
方士劫道:“放心吧,你师父吃不了亏,就是你师父让我赶紧来找你,让你千万不能去茶馆。”
高杰义心中多了几分慌乱,他双手紧紧攥拳,牙齿也用力咬了两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脑子也飞速地转了起来:“这群人来着不善,他们要是找不到我,那我师父就完蛋了。”
方士劫急声道:“别管你师父了,如果他们见到你,那你就完蛋了,他们明摆着是寻仇来的。”
吕杰诚拉了拉高杰义的衣服,紧张道:“怎么办呀,师哥。”
高杰义眉头紧皱,嘴里直念叨:“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我没露自己的名字,留的也是会友镖局的名号,这才过去多大一会儿,他怎么能找到茶馆?不应该啊。不对,哪里出了问题?而且他腿怎么还伤了,为什么伤了之后还来找我报仇?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士劫气也慢慢顺了下来,他劝道:“反正你今儿不能去茶馆,不然要出大事情,这些人可不会对你客气。”
高杰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敲的杯子里的茶水都在微微晃动。
吕杰诚紧张极了,他拉着方士劫的衣服,可怜兮兮问道:“方叔,我师父会不会有事啊?”
方士劫宽慰道:“放心吧,你师父不会有事的,他会有办法应对的。”
吕杰诚自责道:“都怪我,我真应该走路小心点的,不该撞到他身上的。”
方士劫却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那人就是个地痞流氓,甭管你有没有撞到他身上,他都会赖上你的,他就是个无赖。”
吕杰诚愁眉苦脸道:“可是我怕我师父会被他们打,他们不会还来打我跟我师哥吧?”
方士劫安慰道:“所以呀,你们现在千万不能回茶馆,先避避风头再说。”
“不对。”高杰义突然出声。
“怎么了?”方士劫问道。
高杰义眼中精光闪烁,他道:“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底细。”
“什么意思?”方士劫不解。
高杰义道:“他们能找到茶馆,就说明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对,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评书学徒,可谁规定了一个评书学徒就不能傍上会友镖局的大腿了?”
“啊?”方士劫急道:“你还想干嘛?你已经惹出那么多事儿来了,你还想干嘛?别惹事了,茶馆那边你师父会处理的。”
高杰义看着他,反问:“师父处理,师父怎么处理,师父一个处理不好,他就会被打一顿,那群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不行,我必须要把我师父救出来。”
方士劫眼睛瞪着他,呵斥道:“救?你怎么救?我说了,你师父的事情不用你管,他不会有事的。”
高杰义却反问:“万一呢。”
方士劫断然道:“没有万一。”
高杰义针锋相对道:“就算没有万一,他们今天找不到我,明天照样会过来,怎么办,我们躲他们一辈子吗?”
方士劫顿时语塞。
高杰义接着道:“而且我师父现在生死未知,我能不管他吗?”
方士劫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高杰义一眼,认真道:“小义儿,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高杰义轻轻叹了一声:“人,总是会长大的,不是吗?”
方士劫的语气也沉重了几分:“你这样,我们真的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放心。”
高杰义疑惑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方士劫摇摇头,又问道:“你打算怎么救?”
高杰义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搓着自己的手指,微微眯起了眼睛,很认真地沉声说道:“方叔,要不您祝他们个长命百岁吧。”
方士劫差点没给他一巴掌,好家伙,你琢磨个半天就琢磨出个这玩意儿来?
“认真着的,别给我瞎胡闹。”方士劫呵斥道。
高杰义又道:“您真不试试?”
方士劫喝骂道:“给我滚蛋,你到底有招没招,没招儿就给我老实待着。”
高杰义顿了顿,脸上露出微笑,道:“既然用到了会友镖局,那就要用好,用的漂亮。只不过……”
方士劫追问:“只不过什么?”
高杰义道:“只不过我不知道我师父那边会跟他们说什么,会不会把我们的底细全都露给他们,两边的信息不对等,这样很容易出乱子的。”
听了这个,方士劫却显得信心十足,他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你师父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乱子的。”
“啊?”高杰义倒是意外了。
方士劫道:“如果你有什么计划,去做就是,放心,你师父这边都能兜得住。你忘了,你师父可是说评书的,甭管来的书座儿出什么幺蛾子,他都能接得住。以前他有个老客要出远门一趟,他就把书断在那儿一个月,这一个月尽扯闲篇了。等那个老客回来,正好能把书接上,就连天天来听的书座儿都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讲究的就是一个滴水不漏的嘴上功夫。”
高杰义迟疑道:“可今天来的都不是来听书的书座儿,而是来找茬打人的混混啊。”
方士劫道:“你师父有两样本事,天下无敌,一个脑子,一个是嘴。放心,他吃不了亏,也不会让你这边出意外的。他曾经见过的风浪,是你无法想象的。”
高杰义皱起了眉头,有些奇怪地看了方士劫一眼,然后缓缓点头,对吕杰诚道:“快去找你金单哥。”
“金单哥?”吕杰诚意外之极。
高杰义贴着吕杰诚耳朵,说:“你告诉他,快帮我准备几样东西。然后……”
“嗯。”吕杰诚应一声,飞快跑出去了。
方士劫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高杰义道:“先把我把账结了。”
“啊?”
第三十三章 没个读书人的样子
王八茶馆内。
汪老鱼上下打量了几下秦致远,抱拳皮笑肉不笑道:“原来阁下就是高杰义的师父呀,幸会幸会。”
秦致远一点都不慌,也一样抱拳,豪爽道:“哈哈哈,客气客气。”
癞头张现在仗着有人撑腰,嚣张的很:“客气你个头,你个老鬼,居然敢骗我们。”
“住嘴。”汪老鱼冷喝一声,瞪着癞头张呵斥道:“你再敢插嘴,就给我滚出去。”
癞头张被噎了个够呛,只能愤愤低头。
汪老鱼道:“阁下就是秦先生吧?”
秦致远点头,拍拍胸脯,跟往常说书那样,扮作江湖好汉,爽快道:“没错,就是我,来,几位爷,请坐。掌柜的,上壶好茶,记我账上。”
见到秦致远这般不卑不亢又很豪爽的做派,汪老鱼反倒是心里打起了鼓。
他见过的艺人还是挺多的,天桥这里就是艺人做艺的聚居地,说是艺人窝子也不错。他是个菜牙子,也算是天桥小小的一霸,在那些大人物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
可是在这个戏子艺人眼里,那他就是天王老子,平时见到的艺人哪个不是对他点头哈腰的。这些年他欺负的艺人多了去了,甭管是男艺人还是女艺人,有他不敢惹的吗?
但是眼前这位秦先生,看人家这做派,真是有点有恃无恐的样子。汪老鱼混迹江湖几十年了,也见过不少人物,他看的出来,这位秦先生真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淡然和不惧。
自己带来了这么多人,摆明了就是来找麻烦的,而且他刚刚还骗了自己,他就一点都不害怕?难道他们真的跟会友镖局有关系,不然怎么会这么胆大?
汪老鱼心中疑惑。
应了邀请,汪老鱼坐了下来,就坐在了秦致远的身边。
伙计端了茶上来,秦致远伸手道:“来,请。”
汪老鱼端起来喝了一口,点头道:“嗯,不错,好茶。”
秦致远大笑两声,问道:“还不知尊下如何称呼?”
汪老鱼道:“我姓汪,江湖上的朋友给个外号,叫我一声汪老鱼。”
秦致远客气道:“原来是汪爷。”
先生是对读书人的称呼,爷就是江湖上和民间的称呼。
汪老鱼盯着秦致远的眼睛,淡淡道:“客气。”
刘八就坐在一旁,不说话,也不走开。
秦致远也端着茶杯,一口闷了下去,放下茶杯问:“不知道汪爷找小徒何事啊?”
汪老鱼指了指癞头张,说道:“之前我们的人冲撞了贵高徒,所以我让人敲断了他的腿,并且带他上门来赔礼道歉。”
“嗯?”癞头张听傻了,刚想说话,汪老鱼一个凌厉的眼神就瞪了过来。
秦致远看了看癞头张腿上的伤,眉头微微皱起,心中疑惑。
汪老鱼微笑道:“所以,还请贵高徒出来一见,我们好当面赔礼道歉。”
秦致远微微眯起了眼。
汪老鱼提醒一句:“如果不能当面表达歉意,那我们可不走了。”
马三儿等人也用凶悍的眼神看着秦致远。
秦致远心里清楚自己徒弟肯定跟这个癞痢头结了仇怨,他们此次就是奔着报仇来的。就是这帮人有点意思,这癞痢头张嘴就要喊打喊杀,虽说这汪老鱼话说的是客气,可语气中却透着威胁。
先前自己还跟徒弟吃过饭,自己徒弟也没跟自己说过这事儿啊,伤了人家的腿,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会瞒着自己的。秦致远当然不会相信这瘌痢头的腿是被汪老鱼敲断的。
可为什么人家要这么说呢?明摆着是寻仇来的,为什么一上来要装的这么客气?他们至于对自己这几个破说书的这么客气吗?
秦致远打着太极试探道:“呵呵呵……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我徒儿也没跟我说,想来是他觉得是一件小事吧,或者说……他已经处理妥当了。”
秦致远这话说的是滴水不漏。
可是这汪老鱼心里有鬼啊,他担心这师徒跟会友镖局有什么关联,秦致远刚刚这句无关痛痒的话偏偏击中了他的软肋,让他不敢妄动。
其实汪老鱼过来的时候,没觉着事情会很难办,无非是认人呗,看看这高杰义到底是不是跟自己外甥起冲突的那人,第二个打听一下人家的背景,有背景就赶紧认错,反正自己外甥腿都断了,那还怕什么。没背景,那就直接动手好了。
结果他一过来,人没见着,背景也没打听出来,就被秦致远架起来了,搞的他还七上八下,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了。
汪老鱼也不扯别的了,就试探性地问道:“不知道贵高徒何时回来啊?”
秦致远道:“这孩子野惯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汪老鱼又问:“贵高徒跟着您是学评书?”
“呵呵呵……”秦致远干笑两声。
汪老鱼在摸高杰义师徒的底,秦致远又何尝不在摸他们的底。两帮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只要有一个露了底,那他就输了。
秦致远微微合起了眼,目光看向了癞头张,轻轻说道:“他呀,当然是跟着我学评书,看起来是我们这儿一个小小的评书学徒……”
癞头张听了这话,顿时精神一振:“大舅……”
汪老鱼猛一瞪他,差点没打他这个不成器的外甥。
汪老鱼敏锐地发现了秦致远话里的异样:“什么叫做看起来?”
“呵呵呵……”秦致远打开扇子,轻轻摇了几下,高深莫测道:“没什么,不好说,不好说。”
秦致远一下子就摸到了这群人心里的底。怪不得这帮人一进来也不动手,汪老鱼说话还这么客气,原来是没摸清自己徒弟的底,他们原来忌惮的是这个。可他们为什么忌惮自己徒弟的身份,高杰义那混小子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汪老鱼眉头多皱了几分。
马三儿厉声道:“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问你就好好回答。”
汪老鱼却道:“哎,不要这么大火气,问人得有个问人的礼数,咱们不能缺了礼儿,您说呢,秦先生?”
这两人一唱一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平时就是这样欺负菜贩子的,现在也把这一套搬到秦致远面前了。
“秦先生……”刘八有些紧张地叫了一声,他也怕秦致远吃亏。
秦致远摇头,就是不答。
汪老鱼心中也起了几分不耐烦,用眼神示意了马三儿一下。
马三儿会意,立刻喝骂道:“老头儿,别蹬鼻子上脸,信不信我今儿打得你出不了这门?”
秦致远知道他们在试探自己,他干脆心一横,怒拍桌子,大声喝道:“好大的狗胆,你动我一个试试?我就站在这里让你打,你不动手你就是我孙子。我看你动完手之后,你们这群人还能不能离开北京城?”
第三十四章 你说的是啥呀?
秦致远这一声怒喝,没把汪老鱼一帮人吓一跳,反倒是把坐在一旁的刘八给吓到了,他也没想到平日里和善的秦先生会突然变得这么刚,对面可有十几个人啊。
汪老鱼和马三儿被秦致远这么一吼,当时就被吼住了,他们本就是试探来的,谁成想试探出这么个铁板来。
汪老鱼顿时心中惊疑不定,难道他们真的跟会友镖局有关系?
就连癞头张这个愣种王八蛋都被秦致远给吓住了。
秦致远站起身来,梗着脖子,指着自己脑袋,大声道:“我秦某人大好头颅在此,你们若是想要,拿走就是,甭跟我客套。我今儿要是皱一下眉头,我他娘的就不姓秦,我就不配做高杰义的师父。”
汪老鱼几人都目瞪口呆了,这他妈的谁是流氓啊?这怎么还来一个比他们还流氓的家伙啊?
殊不知,秦致远这段时间说的书就是讲流氓混混的,就那四霸天,全都是混混。秦致远对混混这行熟的不能再熟了,真搞起来,他们还没秦致远演的像呢。
秦致远弯着腰,把脑袋往桌子上一放,嚷嚷道:“来,劳驾,您动个手,我秦某人的脑袋,您今儿就拿走当球踢吧。”
汪老鱼等人都无语了,哪儿来的一个混不吝的老混蛋啊?
就连刘八也张大了嘴巴,不是个说书先生嘛,不是读书人嘛,怎么读书人还这样啊?
秦致远横的慌:“嘿,还反了你了,还想杀我,我让你杀。你杀了我之后,你不怕满门被灭吗?你当我收的徒弟是吃素的啊?”
马三儿都无语了,他刚刚说的是打一顿,什么时候说杀人了。
癞头张也是大开眼界,自己这群人仿佛被这个老头儿给碰瓷儿了。
汪老鱼嘴角抽搐,最后只能一巴掌拍在了马三儿的后背上,喝骂道:“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吓唬人,不知道秦先生是读书人吗?有你这样吓唬读书人的吗?”
马三儿想骂街,这老混蛋哪儿像个读书人了,分明就是一块滚刀肉老流氓吗。
马三儿也不敢说什么啊,只能顺坡下了:“哎,鱼爷,您别生气,我……我……我这不是着急嘛,我着急来赔礼道歉嘛我。”
刘八差点没把茶水呛出来,这理由绝了。
汪老鱼这才缓了口气,顺势道:“秦先生,您别生气,都是手下人不懂事,这人就是个莽汉,您是读书人,可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我等回去就收拾他,您先起来再说。”
“哼。”秦致远重重哼了一声,这才起来,没好气道:“别在这儿碍眼,我马上就要开始说书了,省的碍到我的书座儿。小义儿今天八成是不回来了,你们赶明儿再来吧。”
秦致远是想把这群人给弄走了,好给他跟高杰义一个商量的时间,毕竟他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才好应对。
可汪老鱼明显没这么好糊弄,他笑眯眯道:“秦先生说的哪里话,秦先生既然要开始说书,我们这些做兄弟的自然是要捧场,今儿我们就是您的书座儿。”
秦致远不耐烦道:“别了,你们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可别吓着我的书座儿。”
汪老鱼道:“我们一定不会,再说,您要是真看我们不顺眼,我们出去就是,我们就在门口等着,绝不碍您眼。反正今儿一定得见到贵高徒,我们这个歉必须要道了。”
秦致远眉头微微凝了一下,他知道这帮人今天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他们明说是来道歉,其实就是把自己留下做人质了,今天自己徒弟不出来,他们是不会这么轻松把自己给放了的。
正当秦致远想辙的时候,方士劫走进来了。
“哟,秦先生,您还没开书呢。”方士劫远远就叫一声,见到这些人没起什么冲突,他也就放心了。
秦致远抬头一看,怎么方士劫来了?
汪老鱼等人也看了过去。
癞头张立刻小声对汪老鱼说:“大舅,这个人就是那三个人中的一个。”
“呀,怎么这么多人啊。”方士劫看看汪老鱼等人。
“诶?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方士劫眼睛顿时瞪大。
方士劫大喝一声,立刻上前抓住了癞头张的衣袖,大喝道:“好哇,打完我们家少爷,还敢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家老爷正找你呢。绿头苍蝇茅厕飞,你找屎呢?”
“我……我……”癞头张顿时话都说不利索了。
方士劫提溜着癞头张胸口的衣服,道:“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好大的胆子啊,你以为你是关公啊,单刀赴会吗?你王者归来吗?你寿星公上吊,你嫌命长吗?”
癞头张听呆了。
秦致远都给听懵了,这啥词儿,谁教方士劫说的啊?他跟方士劫认识很多年了,他知道这老货说不了这些东西,这小词儿一套一套,谁想的?
“大舅。”癞头张立刻向汪老鱼呼救。
方士劫厉声道:“还大舅,今天你亲爷爷来也救不了你,你以为你带着这几个歪瓜裂枣就很厉害了吗?啊,小子诶,你对力量一无所知哇你。”
癞头张一愣,啥玩意儿,没听懂。
秦致远整张脸都皱一起了,这什么词儿啊?
方士劫又来一句:“我们会友镖局一贯低调处事,怎么,你们当我们好欺负吗?”
秦致远差点没一跟头栽在地上,他终于知道他徒弟弄了什么鬼了,原来是扯了会友镖局这面大旗,真他娘的。
汪老鱼马上抱拳:“这位兄弟,这是个误会呀。”
方士劫勃然大怒:“误你妈的头,犯我会友镖局者,虽远必诛。”
这他娘的又是个什么新鲜词儿?秦致远都用手捂脸了。
汪老鱼立刻道:“误会呀误会呀,我知道这不成器的家伙得罪了贵镖局,所以我立马着人打断了他的腿,这才拎着他过来登门道歉呐。”
方士劫瞧了瞧癞头张的腿,真断了,要不是高杰义先前就嘱咐过他了,他现在说不定就信了。他道:“你跟我说不着这些,你们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正好少爷和杰义都在这边,你们自己找他说去。”
秦致远愕然地看着方士劫,这是哪一出戏啊?
第三十五章 不像练家子啊
方士劫带着人过去了。
一路上,癞头张心里直打鼓,虽是被人背着走的,但是他却感觉自己腿肚子都在发软,虚的厉害。
“大……大舅……”癞头张声音发颤。
“怎么了?”汪老鱼看了过来。
癞头张看了看领头的方士劫,咽了咽口水,说道:“大舅,要不……要不,咱还是走吧,我……我……我不报仇了。”
委实是方士劫的做派把他给吓住了,他害怕自己真惹上会友镖局这样的庞然大物,等下遇上真神了,怕是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汪老鱼却道:“没事,一直到现在我也没见到会友镖局的人,难道任由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至少得见见我惹上了哪路神仙了吧。”
癞头张紧张道:“可您看他们那样儿,我……我害怕呀……”
汪老鱼劝慰道:“没事,你已经断了一条腿了,足够向他们交差了,就是……”
汪老鱼紧紧盯着癞头张的眼睛:“你确定没伤到人家孩子吧?”
癞头张叫屈道:“我的亲舅舅诶,那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我能把他怎么着啊,我就轻轻扒拉一下他的脑袋,我都没敢用力。”
汪老鱼警告道:“你可千万别骗我,你要是骗我,等下人家要找你报仇,你可别怪我不讲甥舅亲情。”
“哎,您放心吧。”癞头张满口给汪老鱼答应。
秦致远也皱着眉头看向方士劫,他很想问问这个老王八蛋到底在搞什么鬼,方士劫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
四合院里。
高杰义头都大了,他对站在一边的金单说道:“我说大哥呀,你这词儿能不能说的利落一点呀?你这么生硬算是怎么回事?”
金单紧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看。
高杰义拍着手,急道:“你能不能行啊,人一会儿就到了,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金单不耐烦道:“我就这点本事了,要不你找别人去。”
高杰义火了:“金单,你大爷啊,这个节骨眼儿我找谁去啊?”
金单道:“那你别来啰嗦。”
高杰义气的眼前一黑。
……
很快,一行人就到四合院门口了。
方士劫和秦致远停下了脚步。
汪老鱼等人跟在后面,也停了下来。
方士劫转过身子对汪老鱼和癞头张道:“呐,人就在里面,你们要进去吗?”
汪老鱼拱拱手,很客气道:“劳烦您帮我们通报一声。”
方士劫瞥了瞥他,又对着癞头张没好气道:“你呢,怎么说?”
癞头张心中叫苦,此时他已经没了计较的心思了,可又拗不过他大舅,就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觉得还是要登门道歉,还劳烦您给通报一声。”
方士劫冷哼一声,上下瞅了癞头张两眼,没好气道:“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脸长得也人模人样的,就是一天到晚不干正事,等着。”
方士劫去敲门了。
癞头张愣了一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夸他长得好看,他扭头对汪老鱼道:“大舅,他说我长得好看。”
汪老鱼都不想理他,他用眼神示意站在一旁的马三儿。
马三儿微微颔首,表示会意。马三儿是汪老鱼手下的红棍,第一打手,他是真正学过功夫的,手上有把式。等下见到真人了,汪老鱼要马三儿看看对方是不是行家里手,以防被人给蒙了。
秦致远皱着眉头看方士劫,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帮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笃笃笃……”方士劫瞧了门。
院子里的几人顿时心中一紧。
高杰义立马道:“人来了,都机灵着点,按照原本咱们说好的来,尤其是你金单,你就别说话了,别误了我的事。”
金单只是冷冰冰地点了一下头。
高杰义又问吕杰诚:“小橙子,记下等会儿要怎么说了吗?”
吕杰诚用力点头:“记住了。”
“好。”高杰义点了点头。
门口。
方士劫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诶,没人在,前面明明在的啊。”
方士劫想了想,便推开了门,就看见了院子里面站着的三个人,他嘀咕道:“哦,原来是在练功啊,怪不得没人应。”
一听这话,汪老鱼等人都来了精神,立刻看向里面。
高杰义等人都是背对着门口的,但是高杰义耳朵尖,听见了大门打开的声音。说实话,别看他还在指挥金单和吕杰诚,但说实话他也还是挺紧张的,毕竟这戏要是演砸了可不是挨顿打这么简单。
汪老鱼等人也在打量里面。
汪老鱼看向癞头张。
癞头张低声说道:“那一左一右两人就是我早上遇到的两人,中间背对着的那位,我看不见脸。”
汪老鱼心中有数了,中间那位应该就是方士劫刚才说的老爷,也就是他们在会友镖局的靠山了。
汪老鱼又看向了马三儿。
马三儿皱着眉头打量着金单的背影。
“看出什么了吗?”汪老鱼出声询问。
马三儿低声疑惑道:“这人身形偏瘦,脚下虚浮,最重要的是身上没有精气神,看起来不像是个练家子啊。”
汪老鱼眉头皱着。
癞头张讶异地看着马三儿。
屋里。
高杰义重重吐出一口气,勉强稳了稳心神,便大声道:“少爷,咱们会友镖局的世代相传压箱底的本事就是这三皇炮锤。咱们老爷就是三皇门真传弟子,是跟着咱们师爷神拳宋迈伦学的,您可要认真学习。不只是三皇炮锤的招式,更要学习这夫子三拱手的发力把式。”
“好,我一定好好学。”吕杰诚认真答应。
见里面要演武了。
门口站着的这些人立刻都看了进去。
高杰义也看向了金单,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金单冷峻的脸上泛起了不自然之色。
高杰义心中咯噔一下,这小王八蛋不会这个时候出什么幺蛾子吧?可别这个时候跟我说演不了啊?
金单扭头看了高杰义一眼,脸色不自然之色更甚,他是真不会演戏。心里怎么想的,身上怎么做的,这叫日常;身上做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样,这叫表演。
有些人天生就不会表演,金单就是,他虽然是个变戏法的,可你看他在舞台上那个鬼样子,就知道这货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了。本来就不会说话,还一根直肠子捅到底,不带拐弯的那种。哪里会装模作样演高人啊?
高杰义都快给他跪下了,都准备喊他爷爷了。
门口的人也等得脖子都长了。
金单又看了看可怜兮兮的吕杰诚,最终狠了狠心,咬咬牙,一言不发,举起了双手。
高杰义顿时心里松了一下。
门口的马三儿却嘟囔道:“没桥没马,没腰没合,确实不像是练家子啊?”
第三十六章 高手金单
听了这话,汪老鱼立刻问道:“你能确定吗?”
马三儿点点头:“八成没跑。”
汪老鱼顿时放心了不少。
癞头张则是神采飞扬了起来,王八蛋,敢情自己又受骗了啊?他心中怒火涨到万丈高,都准备飞起来咬人了。
屋内。
金单也不会别的,举起双手,悬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高杰义汗都下来了,还不如自己上呢,至少自己还懂得装模作样来两下,装一装高人,这个王八蛋啥也不会啊,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艺人吗?
可是高杰义也不能自己上啊,不然就露馅了。
金单索性一言不发,但幸好他还记得高杰义的嘱咐,双手徐徐拍了下来,拍在放在地上的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只听见微微一声响。
“啪。”
然后金单收功,站着不动了。
门口众人看的云里雾里的,这是在干啥?
秦致远也纳闷地看向方士劫。
方士劫也看傻了眼,他也不知道高杰义他们在干嘛,他只负责他自己这一段啊。
秦致远看见方士劫比他还迷茫的样子,要不是现在人多不合适,他早揍他了。
汪老鱼再度看向马三儿。
马三儿摇摇头,嘴角露出讥讽的笑:“绣花呢。”
汪老鱼心中大定。
癞头张见了,也挺直了自己身子,琢磨着等会儿打断这几人的哪只腿比较好。
汪老鱼刚准备说话,却听得里面咔嚓一声,立刻又把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金单那轻轻一拍的青石板已经彻底断成了两段。
“嘶……”
外头围观的众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掌要是拍在人身上,那还了得?
不说他们了,就连秦致远和方士劫都看的一愣一愣的,这么厉害的吗?
汪老鱼则是震惊地看向马三儿,他想问,这就是你说的绣花?
马三儿自己都傻了眼了,喃喃道:“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还不等马三儿嘀咕完,院子里面又是咔一声闷响,再看那断裂的青石板居然陷进了地面之中。
刚才金单那轻飘飘的一掌不仅把青石板给打断了,还把地面上给打出了一个大坑,让青石板都陷入了进去。
“嘶……”
众人头皮都发麻了,这种功夫谁见识过啊?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癞头张都快尿裤子了,骑在别人背上还瑟瑟发抖。
汪老鱼也震惊了。
马三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秦致远扭头吃惊地看方士劫。
方士劫都想鼓掌了,年轻人果然厉害。
高杰义也松了一口气,别看金单演戏不行,但至少变戏法的水平还是相当可以的,戏法机关设置的很完美。也确实是今个儿时间不够,不然高杰义给他来一个风卷落叶,起手撼日月,那才叫好看呢。
高杰义赶紧接上话茬,他道:“少爷呀,这就是夫子三拱手里面的夫子三重劲,浪翻三重,浪叠三重,一波更比一波强,方有这般效果。”
院外。
汪老鱼赶紧问马三儿:“是这样吗?”
马三儿皱眉,迟疑回答:“我不太了解三皇炮锤……但是听也是听说的,这是门刚猛的功夫啊。”
“刚猛的功夫?”秦致远耳朵尖,一下子就讶异出声了。
他声音比较大,弄得屋内几人都听见了。
高杰义顿时一懵,他只知道会友镖局看家绝学是三皇炮锤,但是也没见人使过啊,他就想着弄个效果出来,也没想到还有拳法刚柔之分。
吕杰诚和金单也顿时看向高杰义。
也亏得高杰义脑子好使,他语重心长道:“少爷,您可得跟着老爷好好学,老爷是学了内家拳的人,老爷是带艺投入三皇门的,早年间是跟着道士修炼心法的。一身内劲已经到了片叶不沾,蚊蝇不落的境界,刚才别看那轻飘飘一掌,其实是内劲的吞吐,所以才有这般三重力道的叠加,才会有这样的效果。所以咱们老爷的夫子三拱手,在镖局内也是独一份儿的。”
吕杰诚拍掌道:“爹真厉害。”
高杰义张嘴就来:“那是自然,不然老爷怎么能一口金刀安天下,怎么能被人称为南七北六第一人,又怎么敢在扬子江心还倒凫八百里呢?他要是没这能耐,李中堂怎么会请咱们老爷去给他保家护院呢?”
秦致远听得眉头大皱,一口金刀安天下?南七北六第一人?扬子江心倒凫八百里?这不是胜英胜子川吗?你怎么不说三支斤镖压绿林,甩头一子镇乾坤呢?
金单则是双手负在身后,仰头斜看天空,一副高人模样。这也是高杰义对他的要求,别说话,多说多错。
汪老鱼扭头看马三儿。
马三儿轻声道:“内家拳传人向来很少,一代只传三四人,神秘之极,但是据传个个实力雄厚,讲究内劲吞吐,轻轻一掌就让人筋断骨折。”
汪老鱼惊疑不定地看着院内,这不就是刚刚展现出来的样子嘛,轻轻一掌就打的青石断裂,地面凹陷,普通人哪有这种本事。
再听到后面高杰义说的话,汪老鱼心中更是叫苦和震惊。当年清朝重臣李鸿章李中堂的府邸就是请会友镖局给他保护的,但是没想到这位大爷就是其中之一。
能给一朝重臣看家护院,这得有多大的能耐啊。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方士劫前面的话,就自己这边这几个歪瓜裂枣哪里是人家的对手,自己对力量的把握确实太差了。
高杰义偷摸瞥了门外一眼,见到汪老鱼等人的脸色之后,他心中终于安定下来了,总算是给糊弄过去了。
他也不全是胡说八道,至少道门心法本就存在,就像天下第一手虎头少保孙禄堂就是学了道门修炼心法才把自己内家拳练到巅峰,成为当世第一手。
“哎,门怎么开了?”高杰义装作现在才发现。
方士劫赶紧回道:“啊,是我。就前面上午冲撞了少爷那人,现在人家来道歉了。”
“哦?”高杰义讶异一声:“他还敢来?”
癞头张心脏跳地快飞出来了。
“怎么?你被人欺负了?”这个时候,金单突然出了声音。
吕杰诚顿时一愣
高杰义也是一愣,不是让你不说话吗?你怎么还给自己加戏呢?
其实金单是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时间紧迫,高杰义只来得及让他布置道具,就说了有人来寻仇,前因后果什么都没说。
金单这话一出,汪老鱼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癞头张眼前一黑。
吕杰诚是个聪明孩子,至少知道要怎么应答:“啊,没事,这个……他就扒拉我脑袋一下。”
癞头张这才缓过气来。
金单又冷冰冰来一句:“谁干的?”
金单本来就是一个性格冰冷的人,现在他演的就是一个世外高人,还别说,配上他这冷冰冰的气质,还真挺吓人的。
癞头张刚缓过来的气,差点没又背过去,他结结巴巴道:“大……大爷……我……我就轻轻摸了一下,我……我没敢干啥。”
金单带着火气,直接把话顶了回去:“要不我也摸摸你脑袋?”
金单是不会演出,刚才这些话都是他有感而发,他知道吕杰诚被人欺负了,他也生气着呢。
癞头张尿都快被吓出来了,被这样的人物摸一下脑袋,那么厚的青石板都扛不住,自己这小脑袋还不得跟烂西瓜一样炸开来啊,癞头张都哭了:“大舅……”
汪老鱼稳了稳心神,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真的好有压力,他道:“这位前辈,请了,今早儿是这臭小子冲撞了贵公子,所以我特地着人打断了他的腿,再带他来登门赔罪。”
说着,汪老鱼狠狠一巴掌拍在了癞头张的伤腿上。
癞头张顿时发出了惨嚎声。
第三十七章 黑袍人
“把他给我扔地上。”汪老鱼冷冷喝道。
背着癞头张那人不敢含糊,直接一颠,就把癞头张摔在了地上。
癞头张抱着伤腿在地上疼的打滚,青筋都冒出来了。
汪老鱼这时一点都不怜惜自己的亲外甥,就抱拳道:“前辈,小孩子不懂事,冲撞贵人,我代他向您赔礼道歉。我已经敲断了他一条腿,前辈若是觉得不解气,我再敲断他一条腿就是,只要前辈能消了这口气,只要能让小少爷舒心。这小畜生打死都活该。”
摔在地上的癞头张眼泪哗哗往外流,这他娘的是亲舅舅说的话吗?这是人话吗?
“那就打死吧。”金单冷冰冰来了这么一句。
全场人都懵了。
高杰义也听傻了,大哥,你倒是按照戏本子来啊,让你别说话,你非说话,你倒是说句人话啊,你这样让别人怎么接啊?
秦致远扭头诧异地看向方士劫,他很想问,这也是你们商量好的?
方士劫比他还搞不灵清呢。
弓着身子的汪老鱼也听得浑身一震,我只是客气一下啊,你咋还当真了?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这都断一条腿了,还不够解气的啊?
可汪老鱼也不敢忤逆这等高人的意思,否则不说癞头张了,就连他自己的势力也会在瞬间灰飞烟灭,这个代价是他承受不起的,所以只能委屈他外甥了。
汪老鱼一脚就踹在了癞头张的伤腿上。
癞头张惨叫连连,眼前疼的一阵阵发黑。
可汪老鱼却跟听不见一样,依旧是一脚脚毫不留情地狠踹:“我让你惹事,我让你得罪人,我让冲撞贵人,我让你这个小王八蛋乱来……”
旁边没人敢上去拦着。
高杰义看是看的很爽,但是他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出大事,他便赶紧弓着身子走到金单身边,轻声低语。
汪老鱼眼睛也尖,见高杰义过去求情了,他虽然还在踹着,但是脚下已经收着力气了。
高杰义样子看着是恭敬,嘴里的话是一点都不好听:“金单你大爷啊,你想死啊,别再给我乱来了。还有,你千万别转过身来,不然全完了。”
金单冷着脸,压根没理他。
高杰义跟这个王八蛋耽误不起,他直起身子,像是得了命令一样,来到了院子门口,高傲地抬着头,出声道:“行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汪老鱼却还没停手:“谁让这混蛋冲撞贵人了,打死也活该。”
“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吗?”高杰义一声怒喝,眼睛盯了过去。
这一声倒是挺有气势的。
秦致远讶异之极,他是第一次见到他徒弟还有这样一面。
汪老鱼也吓一跳,赶紧停手,躬身道:“是,我听您的。”
再看癞头张,倒在地上低声直哼哼,都快疼晕过去了。
高杰义走进汪老鱼身边,就站在汪老鱼面前,自己呼出的气都喷在了汪老鱼的脸上。
马三儿身子立刻紧张起来。
汪老鱼抓住了马三儿的手,不让他乱来。
高杰义越是这么嚣张,汪老鱼反而越是不敢动。
高杰义伸手整理了一下汪老鱼的衣服领子,汪老鱼脸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高杰义淡淡道:“不该听见的,就听不见;不该看见的,也别看见。你是个聪明人,懂我的意思吗?”
汪老鱼抬头看一眼房间里面的高人,然后连忙答应:“是……就是烦请高人留个名讳,我好擦亮眼睛日后登门谢罪……”
高杰义盯着汪老鱼的眼睛,冷淡说道:“看来你还是不懂啊……”
汪老鱼顿时一滞。
高杰义手从汪老鱼衣服领子上离开,手指头戳着他的胸膛,一字一句警告道:“别瞎打听,有时候无知是一种幸运。豪门高层斗争,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是,明白明白。”汪老鱼连连点头,他也不敢多问了。
“还有。”高杰义又问道:“你们是怎么这么快找到茶馆的?”
“额……”汪老鱼神色迟疑。
“嗯?”高杰义立刻竖起了眉。
汪老鱼赶紧回答道:“是这臭小子在路上被人给拦下来了,还给打了一顿,是那个人告诉这臭小子来茶馆寻您的。我知道他惹上了前辈这样的高人,就着人打断了他的腿,让他来登门道歉。”
高杰义疑惑问道:“人?什么样的人?”
汪老鱼道:“不知道,那人用黑袍子裹着,看不见脸。”
汪老鱼心中也疑惑,到现在他也看出来黑袍人不是眼前这几个人派过去的,那那人打断自己外甥的腿,又把自己等人诓过来是什么意思?
“黑袍子?”高杰义闻言脸色瞬间大变:“不好,难道是他们?”
汪老鱼吓一跳,能让这种人物变色的,那该是什么样的人啊,他紧张问道:“他们……他们是……”
高杰义呵斥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打听别打听。都让你别掺和了,高层斗争,你惹得起吗,你还瞎掺合?”
汪老鱼脸色都变了,然后他眸子微微一动,从衣服内侧里拿出来一个荷包,悄悄塞进了高杰义手里,他低声道:“大爷,您多担待。”
高杰义掂量了一下荷包,再次嘱咐道:“回去之后,别瞎打听,记住了,不然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
“是……”汪老鱼迟疑应了一声。
高杰义道:“如果再有黑袍人寻来,记得及时来茶馆告诉我,这种事情你应付不来的。”
“是……”汪老鱼又应了一声。
汪老鱼还是没能知道黑袍人的身份,当然他也不可能知道,因为就连高杰义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扣子估计没人能给他解开了。
听书就是听扣子,扣子才是最精彩的,也是最抓人的,说书先生的本事都在扣子上。只是评书艺人比较有职业操守,他们留的扣子都会解开的。挖坑不填的都是那帮说单口相声的,高杰义今儿也串了一把相声行的单口艺人。
也不知道高杰义这会儿跟汪老鱼来一句,预知那黑衣人身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他会不会挨打。
高杰义可不敢找这刺激,他对院内喊道:“老爷,这混小子已经得到教训了,我也嘱咐过他们了。以后要是露了今儿的事儿,您就找……”
高杰义扭头问汪老鱼:“你叫啥来着?”
汪老鱼心中暗暗叫苦:“天桥菜牙子,汪老鱼。”
高杰义道:“哦,咱可以找汪老鱼算账。”
汪老鱼赌咒发誓道:“我今儿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金单轻轻应一声,然后冷声道:“帮我抽那个混蛋两个耳光,就让他们滚吧。”
高杰义想抽金单两耳光,这王八蛋又出幺蛾子。
“是。”高杰义只能答应,然后蹲下来,看着癞头张那半晕不晕的样子,他没有半点同情心,狠狠甩了他俩耳光。
癞头张彻底晕了过去。
汪老鱼愣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方士劫看看癞头张肿胀的脸庞,微微摇了摇头,刚还夸了他好看呢,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第三十八章 接着忽悠
终于把人给糊弄走了。
高杰义可算是松了一大口气,他进门就打金单:“你大爷啊,你想害死我啊?”
金单闪躲,冷着一张脸道:“不是没出什么岔子吗?”
高杰义破口大骂:“我都快尿裤子了。”
“关我什么事,再说,谁让他们欺负小橙子了,这口恶气不出我受不了。”金单回了这么一句。
高杰义差点鼻子都给气歪了,他指着金单,气的声音都在抖:“金单,你真行,你是我亲爹。”
金单一本正经回答:“我们之间……倒是也不需要这么客气。”
“我……”高杰义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我去你大爷的。”
高杰义追上去又要打。
金单又闪躲开来。
吕杰诚捂着嘴咯咯咯在笑,现在坏人走了,他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行了,别闹了。”秦致远进屋来呵斥一声。
“金单,别跑,你给我站住。”高杰义一脚踹在金单屁股上。
金单赶紧往屋外跑,出了门他就跑了,道具都不收拾了。
高杰义气愤极了,就要追出去。
秦致远冷冷来了一句:“你有本事就给我溜走试试?”
就这一句话,就给高杰义下了一个定身咒,高杰义定在了当场,脸上全是悻悻然之色。
秦致远盯着高杰义,鼻头发出一声冷哼。
高杰义见状立马关切道:“师父您没事吧,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是真怕您出事,我冒着生命危险就是为了把您救出来,现在见您没事,我真是太激动了。”
高杰义抹着眼泪哽咽着。
秦致远皱眉道:“你是演戏演上瘾了吧?”
高杰义却道:“我这是真情流露啊。”
秦致远喝道:“少跟我扯淡,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杰诚也低着个脑袋跟高杰义站在一起,师兄弟嘛,挨罚一起罚。
站在一边的方士劫看不下去了,他道:“老秦啊,事情是……”
秦致远连方士劫的面子都不给,直接喝骂道:“你住嘴,我要听他说。”
方士劫被噎了个够呛,最后只能摆摆手,得,他惹不起。
“说啊,哑巴了?”秦致远喝问高杰义。
高杰义挠了挠脑袋,硬着头皮回答道:“这……其实很简单啦,就那瘌痢头是个地痞无赖,他手上碗里端了酱肉过来就往小橙子身上撞,他就是奔着碰瓷儿来的。虽说人家是碰瓷儿来的,但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想着给钱算了。”
方士劫和吕杰诚同时扭头诧异地看高杰义,你当时哪儿就想给钱了,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要他的钱跟要他的命似的。方士劫突然想到,刚前面的饭钱还是他给的呢。
高杰义接着往下说:“但是那个瘌痢头不肯,他张嘴就要十个大洋,我哪儿来的这么些钱啊?我特么去八大胡同当兔爷也卖不了这些钱啊,那个死瘌痢头说给不了钱,他就要把小橙子拉去八大胡同卖了当小兔爷去,这我能忍吗?我跟小橙子可是兄弟啊,血浓于水啊。”
吕杰诚都听懵了,哪来的这么一出?
高杰义一拍手激动道:“我当时就跟他吵了起来,可这瘌痢头自知理亏不跟我吵,还要跟我动手。他一招黑虎掏心冲着我心口抓来,我一个白鹤亮翅挡开他这一招。然后这个死瘌痢头见一招不敌,便双膀一晃,他是力有千钧呀,然后又是一招青龙出海朝我脸打来,我一看不好,我这张英俊的脸庞可能今儿要完蛋呀,我是一个燕子三点水,我唰唰唰……连续三点腾空飞遁……”
吕杰诚和方士劫听傻了,这么精彩的吗?
高杰义还摆刀枪架儿呢,手上招式一个连着一个。
秦致远一巴掌就过来了。
“哎哟嚯……”高杰义没挡住,脑袋上被拍了一巴掌。
高杰义还解释呢:“对,当时他也来了这么一下,然后我当时是挡住了,幸好我眼疾手快啊。”
秦致远骂道:“我听你说书呢?说正事儿,怎么就跟会友镖局扯上关系了?”
高杰义道:“师父,我这马上就说到了。”
秦致远喝道:“快说,少给我废话。”
高杰义撸起袖子道:“这我们不是打起来了嘛,这打着打着,这死瘌痢头就说要找人来弄死我们。嘿,他还跟我递葛呢?我输人不输阵啊,我说我也有势力呢,说出来怕吓死他。当然了,我这是吓唬他的。然后我们还接着打呢,这混蛋打起架太败人品了,他见不是我的对手,就对小橙子下手了,还给小橙子脑袋上来了一下,对吧,小橙子?”
高杰义盯着吕杰诚。
吕杰诚愣了一下,然后又看着他师父那愠怒的眼神,他立刻捂着脑袋:“哎呀,脑袋疼……”
妈呀,戏精啊。
高杰义痛心疾首道:“师父您看看,这王八蛋把小橙子都打成什么样子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伤还没好呢。我跟小橙子是兄弟,他是我弟弟呀,血浓于水啊,我见他被打成这样,我能忍吗?我当时就火了,我也就不留手了,连续几个炮锤打了过去。我是没练过武啊,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我见您在台上说书练的那刀枪架儿,我是学了几手的,那小子当时就不是我的对手了,连连挨了我好几记炮锤,我也算是给小橙子出口恶气了,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可那混小子挨了拳头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脑袋给打坏了,他突然脸色一变,说了一句三皇炮锤?然后非说我是会友镖局的,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呢,这混小子就吓坏了,赶紧跑了,那跑起来,兔子见了都得喊他爷爷。我也没机会跟他说呀,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了,谁知道现在还来这么一出呢,他还被打断腿来赔礼道歉,我这跟谁说理去啊?”
“精彩。”方士劫突然拍手称赞了起来。
高杰义还拱手跟人家客气呢:“客气客气。”
秦致远又问:“他的腿是怎么断的?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你是谁的?”
高杰义这回是真叫屈了:“我还纳闷呢,不过我刚跟汪老鱼打听了一下。他说是那个瘌痢头在路上遇到一个浑身罩着黑袍子的人,把他给打了,还跟他说了我的身份。嘶……我估摸着瘌痢头的腿也是那人打断的,就是为什么那黑袍人断了瘌痢头的腿却又跟他说了我的真实身份,让人家来寻仇呢,那人到底是谁呢,什么目的呀?”
“黑袍人……”秦致远轻轻嘀咕一声。
秦致远和方士劫对视一眼,眼中都多了几分沉重。
第三十九章 秦致远说书
秦致远琢磨了一阵之后,把手伸了出来,说道:“拿来。”
高杰义纳闷道:“什么?”
秦致远没好气道:“你当我瞎啊?”
高杰义嘿嘿笑的尴尬:“没想到师父您这么厉害,这都被您发现了。没错,我是从隆盛饭铺给您带回了点饽饽,就他们的红糖饽饽,甜得很,我给你拿去哈。”
秦致远冷冷地看着高杰义。
高杰义嘿嘿笑着,就是手上没动作,他还想熬一会儿呢,他也搞不清楚他师父是不是在诈他。
秦致远道:“你再不把钱拿出来,我可就动手了。”
高杰义一拍脑袋:“您说的是这个啊,您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回事儿了。嗨,我就视金钱如粪土的一人儿。”
说着,高杰义又在身上掏摸,突然他脸色一变:“哎呀,哎呀呀……”
秦致远斜眼瞅他,直接来了一句:“你别又给我来丢钱这么一出。”
高杰义继续掏摸:“哎呀……又找着了。”
高杰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荷包。
秦致远伸出了手:“给我。”
高杰义嘿嘿笑着,说道:“他非得塞给我,我……我都来不及拒绝。”
吕杰诚看的口水都下来了,这里面得多少钱呀?
秦致远从高杰义手上把荷包拿走,说道:“帮你保管了,小孩子别拿那么多钱。”
高杰义立马道:“师父,您好歹给我留一个呀,您别全拿走啊,我……我好歹带小橙子吃碗烂肉面啊,孩子刚受了惊呢。”
吕杰诚一听有烂肉面吃,戏精又附体了,他抱着脑袋叫唤道:“哎呀,师父我头疼。”
秦致远掂了掂荷包的重量,然后老神在在道:“昨晚上是谁来我这儿骗钱来着,骗来的钱都花完了不成?”
高杰义顿时哑口无言,他就知道他师父准得逮着这个事儿不肯放。
“行了,收拾收拾去茶馆吧,忙活好一阵了,得开书了。”秦致远撂下话之后,就进了北屋。
方士劫赶紧追上前去:“哎,老秦,中午饭钱还是我给的呢?”
秦致远声音从里屋传出来:“那就谢谢你请客了。”
方士劫都懵了。
高杰义在外面低声道:“铁公鸡……”
吕杰诚都快哭了:“师哥,咱是不是又没钱了?”
高杰义神秘一笑,拍了拍胸脯,得意道:“怎么可能,我就知道老头儿铁定不能饶了我这钱,我早留了一手呢。”
吕杰诚两眼顿时放光:“师哥,咱吃顿好的去呀。”
高杰义却说:“这钱你可别瞎打主意,尤其不能让咱师父知道,这钱呀,是给你六哥娶媳妇用的。”
吕杰诚面露苦色道:“可这也不够呀,娶媳妇得好多钱呢。”
高杰义笑着道:“放心,咱有法子。”
……
下午,王八茶馆。
秦致远又回到了茶馆,到茶馆的时候老书座儿都来了,一百零八条板凳也差不多都坐满了。
刘八还在第二排的桌子边上坐着,见着秦致远等人安然无恙,他也就放心了。
那个嘴快惹祸的书座儿,也没脸待了,自己偷偷溜走了,都没瞧见人。
方士劫也来茶馆了,给饭钱是不可能给的,只能免费请他听段评书,反正前面也说好的。
方士劫也没办法啊,只能来了呗,就他今儿这张嘴,就跟开过光似的,他也不敢去给人家看相,在家也是躺着,还不如来听评书呢。
方士劫坐在边上,招呼伙计:“给我拿点瓜子花生,再拿点果脯,哎,再来壶好茶,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的都上上来吧。”
伙计赶紧把东西都摆了上来,好模好样一大桌呢,排场比刘八还大。伙计把东西都上好了之后,在一旁垂着手笑道:“方先生,您一会儿是给现钱呢,还是记账呢?”
方士劫指了指台上还在抽水烟的秦致远,道:“记在那个老家伙账上。”
伙计道:“前面秦先生吩咐过了,您点的东西不许记在他的账上。”
方士劫愕然地看着台上的秦致远。
秦致远对着他抬抬下巴,露出和善的笑容。
方士劫再看满桌的吃食,脑子顿时一懵。
吕杰诚和高杰义搓着手特别不好意思地主动过来帮忙吃了,方士劫很想打这几个不要脸的师徒一顿。
秦致远抽着水烟还跟台下观众聊着闲天,真正高级的演员没那么多程式化的东西,说书嘛,重在跟观众交流,这年间许多艺人跟观众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上台来单问候闲聊都得好一阵呢,可没后世明星演员那么大架子,出门都带保镖,被问候了都不理人的。
秦致远跟观众瞎扯着淡。
有书座儿问了:“秦先生,刚听说天桥菜市的汪老鱼带人来茶馆了,您没事吧?”
秦致远吐出烟雾,他的水烟里面加入了薄荷甘草水,抽起来可以清凉降火,还有清新之感。他笑了笑说:“没什么,不过是随便叙叙旧。”
书座儿道:“真没事儿吗?那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凶着呢,您要是跟他有什么过节,您跟我言语一声,我认识人,可以帮你们说合说合,摆个和头酒。”
秦致远笑道:“谢谢您了,真没事,他听人说我练过武,所以来找我比划比划,相互切磋,增进武艺呢。”
众人新鲜了。
“秦先生,您还真会功夫啊?我还一直以为您是嘴上把式呢?”
“哈哈哈……”众人大笑,茶馆里面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秦致远得意道:“那是呀,我这一身的把式也不是虚的。”
刘八也跟着起哄:“秦先生,那您说您跟他是怎么交手的啊?”
“那可有的是说了。”秦致远深吸一口水烟,把众人胃口都吊起来了,他才缓缓吐出来,道:“那小子不讲究啊,他还不等我站好,上来就是一招黑虎掏心直奔我胸口,我是眼疾手快,反手就是一招白鹤亮翅挡了过去。他一看一招没打中我,干脆发了狠,双膀一晃是力有千钧呐,一个青龙出海就奔着我面门来了。我一看我英俊的脸庞可受不了这个,说时迟那是快呀,我是一个燕子三点水,我是唰唰唰……”
高杰义手上抓着的果脯直接掉在了桌上,失神喃喃道:“我是被剽了吗?”
吕杰诚嘴巴也张的好大,他师父是真有种,还惹人家呢?
此时,茶馆外拉洋车的金大毛刚送了个老书座来这儿,拿了钱,往里面瞧了一眼热闹,这一眼却把他给看的愣住了。
第四十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致远说书的本事一流,一段瞎扯的打斗都能被他说得精彩叠起,就连高杰义都听愣了。
他也就说了个开头,还没说两句呢就挨揍了,现在秦致远把他后面没说的书给补上了,说得是真够精彩的。
高杰义也不得不竖大拇指,而且他师父真够胆,汪老鱼刚走呢,他就敢当众调侃人家,胆子真肥。
秦致远也没多说,说了一阵之后,水烟也就抽的差不多了,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道:“那汪老鱼呀,一见不是我的对手,当时就急眼了,他是大呼一声,‘兄弟们一起抄家伙给我上呀’,乌泱泱一下子十几个壮汉就抄起家伙朝我扑来……啪……”
秦致远用水烟筒磕了一下桌面,他不说了。
台下书座儿听得正起劲儿,没有了,当时台下就躁动了。
高杰义摇头一笑,他师父这扣子留的真够可以的,而且估摸着不会再有下文了,本来就是闲聊天,又不是正经说书,这扣子别指望有解开的那一天了。
这缺德扣子留的,真有那帮说相声的风采,你挖坑不填的样子,太像那帮缺德的相声艺人了。
评书艺人是很少有挖坑不填,他们在茶馆说书一般是要在年初跟茶馆老板定时间,一般是两个月一个茶馆,这叫一转儿,两个月正好是一部大书的时间,你得天天来。
你今天留下的扣子明天过来了当然得要解开,两个月过去了,所有人物都得有头有尾,故事得完结。
但是相声演员不一样,相声基本上全是说对口的,两个人一起说。但是假如搭档今天生病了,来不了了,就剩你一个人了,这临时的,你上哪儿找搭档去?总不能今天不赚钱吧?不然吃什么?
所以他只能一个人说,但是民国初年这会儿单口小段儿还不多,他们只能也是说短书,讲个小故事什么的,或者来评书门这边剽一小段儿。
但是他们就说一天,第二天人搭档还得来呢,两个人还得说相声呢。就这一天时间,他们当然是挖坑不填。而且内容也没必要有头有尾,他们也没打算有头有尾,只要足够刺激,足够新奇,足够吸引人就行了。
所以后世可以看到,很多单口相声都是很诡异新奇的,凶杀公案居多,神狐鬼怪也不少,都是些很吸引眼球的东西,当然了,大坑更是数不胜数。
闲聊完毕,秦致远放好水烟筒,对书座儿说道:“好,闲言少叙,咱们这就要开书了,开书前先来一首定场诗。”
一听要来定场诗了,本来还有些吵杂的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听书也有听书的规矩,平时可以聊天吵杂,但是说书先生一念定场诗了,书座儿就得安静下来了,这叫定场压言。你要是还吵,让先生怎么说书?让其他书座儿怎么听?这道理和规矩,老书座儿都懂,都是相互之间的默契。
说书的时间总是很快,一晃三小时过去了,太阳也都西垂了,马上就要到傍晚了,愉快的一天又可以结束了。
高杰义和吕杰诚都是学徒,评书学徒跟别的行当不一样,他是需要先泡在茶馆里的,等听足够的书了之后,熏陶够了,先生才会教给你技巧。
所以评书一门培养徒弟的周期挺长的,这一门要想学出来真挺不容易的。
眼瞧着都日落西山了,秦致远开始收尾了,准备留下一个扣子就结束了。也就在这时候,王八茶馆门口来了三辆洋车,一辆是空的,另外两辆坐了两人,一胖一瘦,正是那白雨生和于连波。
白雨生下了车,问道:“金老毛,你说高杰义就在里面?”
金老毛点点头:“对,我瞧的真真的呢,我还跟人打听了,他就在茶馆里面做评书学徒呢。”
白雨生点点头,对于连波道:“连波,走,咱们进去瞧瞧。”
于连波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白雨生却道:“都是同学叙旧,有什么不好的。”
于连波却道:“可是看样子,杰义现在的处境并不好,而且他这么好面子,我们这样过去会不会……”
白雨生摆摆手:“没事,如果他遇到什么难处了,我们正好还能帮帮他,再说他上次给我出的主意还没说完呢,我还想向他请教呢。”
于连波实在拗不过他,就只能是跟着一起进去了。
金家父子和白雨生的车夫一起在外面候着。
白雨生和于连波一进门就瞧见了高杰义,就他们这一桌靠着门口,高杰义和吕杰诚的吃相又难看,一桌子全是果皮残屑,方士劫肉疼的直抽抽。
“杰义兄。”白雨生开心地叫了一声。
高杰义闻声看去,见是这两人,他顿时一愣。
吕杰诚更是脸色都变了,完了完了,白吃白喝被人家追上门了。
方士劫也转头看了过去。
于连波正想跟高杰义打声招呼,却一看见方士劫这张脸,他脸色顿时一变,看着方士劫怔怔出神。
高杰义站起来,笑着道:“哟,你们怎么找来了,来来来,快坐快坐。孙哥,再来两壶好茶,记我方叔账上。”
方士劫一挥手,骂道:“去你的吧。”
高杰义还劝他:“别那么抠门嘛。”
高杰义赶紧招呼两人:“来,雨生,连波来来来,快坐快坐,真是太巧了,没想到能在这儿见着你们。”
于连波这才回过神来,把眼睛从方士劫脸上挪开,干笑两声,然后坐了过来。
白雨生却是自然了许多,他笑着道:“那便叨扰了。”
两人坐了下来,上等的茉莉花茶就端上来了,白雨生端起茶杯,轻轻吹着上面漂浮着的银毫,然后装作不经意问道:“杰义,你在这茶馆里面做工吗?”
高杰义道:“对啊,我在这儿学评书呢,上面坐着的那位就是我师父。”
白雨生笑了:“嘿,原来你成了说书先生了啊?”
高杰义有些不好意思道:“嗨,家道中落,只能靠着卖艺为生了,这不是怕你们看不起嘛,所以就没跟你们说了。”
于连波却正色道:“杰义,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们都是同学,怎么会看你不起呢,莫非你觉得我于连波是那等势利小人?”
方士劫听得一愣,什么同学?这小子什么时候上过学了?
高杰义摇头苦笑,歉然道:“连波,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于连波道:“对嘛,我们都是同学,都是一起长大的,彼此之间应该坦诚相见,那种装面子的事情可千万做不得。就像我那天的喜宴上,居然有个叫金单的人送了一盒子石头过来,你就算不送东西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何苦这样呢?”
吕杰诚顿时心虚的厉害。
“啊?”高杰义却是吃了一惊,然后勃然大怒,义愤填膺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呐。”
第四十一章 竟然是他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秦致远留了个扣子之后,就结束了。
书座儿也陆陆续续散去了。
刘八架着个鸟笼子,横眉跨步对高杰义道:“小义儿,咱明天见了。”
高杰义笑着道:“得了,您慢走啊。”
刘八问道:“前面那汪老鱼找来,你们没怎么着吧?”
高杰义回道:“没呢,不过您明儿最好多备些钱。”
刘八纳闷道:“怎么了?”
高杰义道:“我们都是孩子,被吓到了,您做长辈的,不得给俩子儿给我们买蜜饯吃啊?”
吕杰诚这个小戏精顿时就发作了:“哎呀,我头疼。”
刘八一挥手:“我去你吧,明儿我给你带两包果脯蜜饯来,行吧?”
高杰义笑道:“成啊,您可得记着啊。”
“忘不了。”刘八架着鸟笼子就出去了。
白雨生和于连波也瞧着热闹,这种打趣聊天的方式也让他们觉得挺有意思的。
白雨生问道:“刚才这位是……”
高杰义回道:“刘八爷,在天桥摆地的,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了。”
“哦……”两人点点头,但是他们对天桥的买卖也不熟悉,不知道什么叫做摆地的。
高杰义又问:“您二位是特意找来的?”
于连波看向了白雨生。
“我是来给你送还东西的。”白雨生拿出来一物。
高杰义一看,就他这厚如城墙的脸皮,都感觉到了发烫。
这玩意儿就是他之前赏给惠丰堂茶房的那个挖耳勺。
“哈哈哈……费心了,费心了……这可是个宝贝呀。”高杰义厚着脸皮从白雨生手上接过来。
白雨生也笑道:“是啊,我跟那茶房也是这么说的,我还用了一块大洋换过来了。”
方士劫伸手就从高杰义手上夺过去了,他骂骂咧咧道:“嘿,我是说我挖耳勺怎么找不见呢,原来被你小子拿走了。”
高杰义道:“一不小心就把我方叔的宝贝赏出去了。”
方士劫没好气骂了一声:“去你的吧。”
高杰义道:“方叔,您赶紧会账去吧,可别养成赖账的习惯啊。孙哥,我方叔要会账了。”
高杰义都这么喊了,方士劫也没辙了,只能是黑着脸站了起来,去了柜台。
等方士劫走了,高杰义才对吕杰诚道:“小橙子,去看看师父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哦。”吕杰诚也应了一声,走开了。
等两人都离席了,高杰义才对白雨生道:“二位今儿来找我恐怕不只是为了归还这挖耳勺吧?”
白雨生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道:“实不相瞒啊,我今天过来是另有他事。”
“哦?”高杰义露出好奇之色。
白雨生道:“就昨夜喜宴上,你跟我说的那番生意经,当时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等我回去细细一想,却是弄得我一宿没睡。我觉得杰义你要是做起买卖来,那定然是一代商业巨鳄。“
高杰义却摆摆手:“别铺垫了,赶紧出戏肉吧。”
白雨生道:“再过几日,我家新饭店就开起来了,但是还缺少一个掌柜的,不知道杰义愿不愿意屈才来帮我?”
高杰义直接回道:“不愿意啊。”
白雨生一愣:“这么果断的吗?”
高杰义反问:“那不然呢?”
白雨生不解道:“你为什么不肯过来啊,是觉得我这里不好吗?还是觉得掌柜的屈才了,哦,让你当掌柜的只是暂时的……”
高杰义摆了摆手:“不是的,而是我还在学艺呢,我准备当个说书先生,可不打算去当什么饭馆掌柜。”
白雨生皱眉道:“杰义,恕我直言,说书虽然被人称之为先生,但却也是下九流的行当,你有这等才能,又是从汇文毕业,何苦屈才呢?”
高杰义乐了:“我还就爱干这下九流的行当,你说巧不巧,我估摸着我要是有下辈子,我指定还说书呢。当然了,说相声我可不干。”
白雨生顿时无言。
于连波也劝道:“人各有志,雨生你也就别强求了。”
白雨生苦笑一声:“哎,行吧,只是徒留遗憾了。”
高杰义道:“雨生,说实话,我那点生意经都是纸上谈兵,我可没有什么实际的经验,你听听就好,不必太过当真。”
白雨生却说:“所以我给你搭了一个戏台子啊。”
高杰义忙摆手:“别了,你要是有兴趣听,赶明儿我跟你再聊聊,就去你那新开的饭店,当掌柜的就算了,我瞎出出主意还成,顺便再蹭你几顿饭。”
白雨生笑道:“好啊,欢迎之至。”
于连波插嘴道:“我可不是来请你当做掌柜的,我呀,是另有别事。你昨晚不是说你父亲想玩命去跳宝案子,后来怎么样了?”
高杰义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好嘛,追书追这儿来了。
“下次说,下次说。”高杰义可没打算解开扣子,他问白雨生:“雨生,我问你个事儿,你家有开铁工厂吗?”
白雨生摇头:“那倒没有,我们是山东人,我家主要是经营鲁菜馆。”
高杰义又问:“那你可有认识或者相熟的铁工厂老板?”
白雨生想了想,道:“北京城就这么大,买卖家儿也就这么多,开铁工厂的我还知道几个,但是都不怎么来往,彼此都不熟悉。怎么,杰义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高杰义顿了顿,道:“还得劳驾你帮我打听一下,哪个铁工厂的主人比较迷信,平时爱贪点便宜,但是为人还是不错的,挺有诚信。”
白雨生一愣:“你要干嘛?”
高杰义笑道:“送个好处给他。”
白雨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之后,道:“好像还真有一个。”
“哦?”高杰义来兴趣了。
白雨生道:“这人来过我们饭店,他叫王一强,在永定门那儿开了一家铁工厂,开的不大,平时生产些煤球炉子还有铁锅等家用的铁器物件。挺迷信的一人,还有点神神叨叨的,但是这人还不错,每次都会账及时,有时候还会让我们送些饭菜去他们厂里。”
高杰义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于连波却没理他们,反而皱着眉看着柜台边上的方士劫。
白雨生见状问道:“连波,你怎么了?”
于连波沉声道:“我觉得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高杰义问道:“什么事儿啊?”
于连波道:“杰义,你还记不记得你昨晚问过我去警察局报案的事情?”
高杰义点点头:“怎么了?”
于连波道:“我不是说我在胡同里面看见了一个四五十岁留着短须的男人,我刚刚看见他了。”
高杰义立刻问道:“在哪儿?”
于连波手往旁边一指:“就刚刚坐在你旁边的那人。”
“什么?”高杰义悚然一惊。
第四十二章 努力做狗腿子
高杰义现在面临的最大危机不是坑骗了汪老鱼,汪老鱼被他这么一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茬算是过去了。
但是之前高杰义被莫名其妙敲了脑袋那事儿,却是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阴影,这事儿太诡异了,之前他还以为可能是自己倒霉,被哪个疯子给打了,他都打算自认倒霉算数了。
可是现在又知道了他方叔居然当时就在现场。
不可能啊。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究竟在瞒着自己什么?
还有今天这次,自己明明已经把癞头张糊弄走了,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被一个黑袍人打断了腿,还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好让他来寻仇。
到底是什么人?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自己脑袋上的伤跟这个黑袍人有关系吗?
高杰义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可怕的东西盯上了,让他脊背上都觉得有寒意。
只有未知的才是可怕的,像是汪老鱼这样的,高杰义反而不怕,至少他知道对手是谁啊,也好有个应对的办法。
但是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啊,他们又有什么目的啊?高杰义能确定他之前没跟任何人有仇怨,那不是为了寻仇就是为了利益,可自己一个穷的要死的孤儿评书学徒,能有什么利益值得别人惦记的呢?
高杰义真是想不明白。
“小义儿,回家了。”秦致远招呼高杰义一声。
高杰义从深思中回来,他扭头问方士劫:“方叔,回去吗?”
方士劫没好气道:“我还敢不回去吗?待在外面,我兜里这俩子儿迟早被你们师徒给骗完了。”
高杰义想了想,说道:“方叔,今儿可亏不少呢?”
方士劫:“废话。”
高杰义又问道:“想不想再赚回来?”
方士劫斜眼瞅他:“你想干嘛?”
高杰义看了看方士劫这张神棍脸:“就您长得这么好看,不用起来真是可惜了,走,我带您去干票大的。”
“真的假的,不会又去骗人吧?”方士劫满脸的狐疑。
高杰义不乐意了,他道:“哪能啊,咱好歹也是个学评书的,至少也算半个先生,是个读书人,哪跟那些跑江湖的一样,见天儿地就知道骗人钱呢。”
方士劫却说:“你跟你师父,哪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高杰义道:“我们是大智若愚,学问藏在内心呢,跟那些半桶水瞎晃荡的人不一样,我们是卧龙凤雏,隐于民间,轻易不露学问。”
方士劫一甩手:“德行,就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罢,方士劫扭头要走。
高杰义还在后面喊:“方叔,这事儿你应不应下啊?”
方士劫头也不回,道:“有钱赚干嘛不应呢,反正我摆摊儿算命也赚不到钱。”
高杰义来了一句:“您还知道呢。”
方士劫:“去你的吧。”
高杰义深深地看着方士劫的背影,眉头拧在了一起。
“师哥。”小戏精吕杰诚又过来了,他非常狗腿地问道:“师哥,您打算干点啥,有什么是需要我效劳的呀?”
高杰义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哪儿都有你呀。”
吕杰诚笑眯眯道:“咱们是兄弟啊,当然形影不离啊。”
高杰义道:“行吧,反正主意是你想的,就带你一个吧,咱去干票大的,给你六哥攒够娶媳妇的钱。”
吕杰诚兴奋道:“好嘞,那咱先干啥去呀?”
高杰义道:“走,找你金单哥去。”
“金单哥?”吕杰诚有些讶异。
“走啦,屁事多。”高杰义推着吕杰诚的脑袋出门了。
秦致远看着又溜走的两个徒弟,一双眉毛拧在了一起。
……
四海杂耍园,金单又奉献了一场嘘声四起的表演,又被愤怒的观众给轰下了舞台。
只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金单下台的时候没有遭受同行的冷嘲热讽,反而是有两个狗腿子在伺候他,就是那一高一矮两个戏法师。
高个戏法师手上端着个蒲扇,给金单用力扇着:“金爷,您辛苦了,热了吧,我给您扇扇。”
矮个戏法师手上端着个盖碗茶,他道:“金爷,上等的茉莉花茶,给您沏得了,温度刚刚好,您先喝一口润润嗓子。”
这两个恬不知耻的家伙都快把狗腿子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园子里面其他艺人都快看不下去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金单自己都觉得云山雾罩的,他也没喝茶,就问:“你们怎么了,干嘛对我这么客气?”
高个戏法师道:“嗨,瞧您说的,咱们都在一家园子里面讨饭吃,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嘛,大家都是同行,论起来咱们可算师兄弟呢。”
矮个戏法师也立刻打蛇随棍上:“是啊,您要是不嫌弃,咱们可以论个干兄弟呀。”
金单冷着脸道:“我嫌弃。”
俩戏法师顿时一噎。
旁边看热闹的人差点没笑出声。
金单盯着两人,喝道:“你们俩到底想出什么幺蛾子,放明面上来,少阴阳怪气使阴招。”
俩戏法师脸色顿时很难看了。
高个戏法师尴尬道:“我们就像跟您好好相处,交个朋友。”
矮个戏法师也道:“是呀,我们没坏心眼。”
金单瞥了瞥他们手上的东西,冷声道:“用不着。”
说罢,他就回后台屋里换衣服了。
俩戏法师臊的脸红。
旁边人皆是大笑。
就在此时,高杰义和吕杰诚也进来了。
俩戏法师跟见着救星似的,立刻过来了,高个戏法师热情道:“您来了呀?”
高杰义点点头:“对,金单呢?”
矮个戏法师苦着脸道:“在里屋呢,又对我们发脾气了。”
高杰义叹一声,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多担待吧,忍忍吧,没办法,谁让人家亲爹是高杰义呢。”
吕杰诚狂翻白眼。
高个戏法师也压着声音道:“我们都没辙了呀。”
高杰义却是一本正经地教育他们:“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呢?只要我们够努力,只要我们不放弃,我们迟早可以成为金单的好朋友,也早晚可以成为他爸爸高杰义的狗腿子,这是多大的荣耀哇。宰相门前七品官,咱们可就不再是被人瞧不起,受人欺负的戏子啦。加油呀,二位。”
两人受到鼓舞了,皆幻想到了未来的美好生活,两人眼中闪着亮光,兴奋用力点头。
第四十三章 遇上说单口相声的
高杰义和吕杰诚两人进房间去找金单,结果刚进去就被金单给哄了出来,戏法艺人的门子是他们最核心的机密,是决不允许旁人进入观看的,连同行都不行,就更别说高杰义他们了,这是行业大忌。
高杰义碰了一鼻子灰。
高矮两个戏法师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高杰义无奈摇摇头。
高矮两个戏法师非常能理解地点点头,谁让人家老爹是高杰义呢,少爷脾气他们也只能是受着啊。
金单很快就换好衣服出来了,见到高杰义就没好气道:“找我干嘛?”
刚前面高杰义还朝他发脾气呢。
高杰义却显得没脸没皮,他道:“我这不是来感谢你了嘛。”
“用不着。”金单冷冷回道。
高杰义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他道:“咱俩谁跟谁啊,不用这么见外。”
金单都不想理他。
高杰义拉着金单出门,边走边说:“走啦,咱一起去干票大的。”
金单跨出门槛,皱眉问道:“你又惹谁了?”
高杰义道:“我能惹谁啊?我这么老实的人。”
金单现在是半个字都不相信高杰义了,他没好气道:“那是以前,你现在哪里有半点老实人的样子?”
高杰义嘿嘿笑着:“我心里老实,真的。”
金单又问:“那你这次打算坑谁?”
高杰义不乐意了:“什么坑谁,我是给人送好处去,这是个皆大欢喜的事情。”
“我信你?”
高杰义信誓旦旦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啊?”
这话一出,金单和吕杰诚同时斜眼看向高杰义。
高杰义脸皮厚的很,他就当做看不见,继续道:“我真不骗你,而且这次主要是为了六哥,六哥娶媳妇得花钱啊,而且要好几百大洋呢。金单,你自己想想,六哥对咱多好,你好意思不管?”
金单皱着眉头道:“帮六哥行,但是坑人的事情我可不干。”
高杰义搂着金单的脖子,打着包票道:“放心,一准错不了,咱爷们儿不是那种人。”
“呵呵。”
……
高杰义是一通好说歹说才把这臭木鱼脑袋给说通了,高杰义累的嗓子都冒烟了。他也不想找这个木鱼脑袋,可没辙啊,缺了这个王八蛋不行啊。
一个是这臭小子的戏法的确变的很好,别看他在台上连句话都不肯说,经常被观众轰下来,但是他的功夫是非常扎实的,人家业务能力强啊。
第二个就是这小子的脑袋虽然是木鱼做的,但至少他这个人是靠谱的,高杰义现在信得过的人真不多,但是这小王八蛋算是一个。
所以他金单就真的是个大爷,高杰义也不得不哄着他。
搞定了金单之后,高杰义带着吕杰诚往回走。
吕杰诚仰头问道:“师哥,我们去哪儿啊?”
高杰义道:“回家,吃晚饭去。”
“啊?”吕杰诚顿时就苦着脸。
高杰义一个爆栗子敲在吕杰诚脑袋上:“嘿,你这臭小子,见天儿想着去外面吃?多大买卖经得住你这样吃啊,不要钱啊?”
吕杰诚捂着脑袋轻声嘀咕道:“你刚前面不还留了钱嘛。”
高杰义瞪着眼睛道:“把这茬给我烂在肚子里了,昨儿晚上要不是你漏了嘴,师父现在能讹上我吗?”
吕杰诚自知理亏,不敢多说话,只是撇了撇嘴。
高杰义看了看小家伙的脸色,想了想,又道:“想吃顿好的吧,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吕杰诚两只眼睛顿时就放光了。
高杰义道:“实在不行,咱俩找汪老鱼和那瘌痢头去啊,找他们蹭一顿,他们总不敢说什么吧?”
“啊?”吕杰诚脸顿时就垮下来了:“别了,我觉得家里的饭还是挺好吃的。”
高杰义拉着吕杰诚:“走啦。”
“我不去。”吕杰诚跳着脚怪喊道。
高杰义放肆大笑。
现在已经是傍晚,天桥这边还是热闹非凡。天桥这儿全天都很热闹,早上的天桥菜市人来人往,早点摊子也都摆着。
等上午时分,摆摊的跑江湖的也都出来了,下午左右时间,撂地的艺人们也都出来卖艺了。傍晚时分,大伙儿开始收拾摊子,晚饭摊子又出来了。等到晚上,园子里的玩艺儿依然热闹,夜宵摊子也都摆着呢。
所以天桥这地界,吃饭的摊子是一直都很热闹的。
高杰义和吕杰诚往家走,也瞧见了路边上的摊子开始收拾了,撂地的艺人也都开始打最后一道绝后杵,搞完最后一笔钱就收工了。
正巧不巧的是,高杰义居然看见了有人在撂地说书。
这可引起他的兴趣了。
吕杰诚往那边一指:“师哥,那儿有人说书呢。”
“走,瞧瞧去。”高杰义领着吕杰诚过去,就站在了人堆里头。
说书的人年纪不大,脸嫩,瞧着跟高杰义差不多年纪,应该也是二十岁左右吧,别看这爷们儿是撂地的,讲究还是真讲究,还弄了一张桌子过来,上面摆着折扇、醒木和方巾。
这小子说的书,高杰义还真没听过,但是有一股浓浓的单口相声风格,那就是夸张刺激。
这小子手舞足蹈:“那王苗子顿时吃了一惊,这家里怎么平白无故出现一个人头啊,这要是被人知道,自己还不得添上人命官司,这要是去了官府自己可怎么说的清楚哟。现在是大白天,他也不敢丢,就只能是藏在了自家床下,在地上刨了一个坑,把人头埋了进去。”
“他是准备晚上回来再把人头挖出来偷偷丢掉,做完了这些他就出门卖肉了,刚才说了这人是个屠户呀。这一整天呀,王苗子都心不在焉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不是命里犯冲,招谁惹谁了呀,这是谁跟他开的玩笑?”
“王苗子是心慌意乱,差点没把自己手给剁了。就这一个白天好不容易过去,他回到家里趁着天黑得赶紧把人头挖出来丢掉,得赶紧把这事儿给了了。王苗子拿出家伙,掀开床板就刨了起来,他埋得不深,几下就刨到了。”
“王苗子也不敢硬来,他也怕把人头给刨碎了,到时候更难收拾。他就开始扒拉旁边的泥土,一下两下,坑越来越大,人头就显出来了,可刨到一半,他就刨不下去了。王苗子擦了擦眼睛,细细一数,一、二、三,居然是三个人头。”
“王苗子吓得裤子都尿了,这才一个白天,怎么人头还生人头哇?而就在此时,王苗子后背一阵阴风飘过,传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王三哥,你好哇……’”
“啪……”
醒木响。
第四十四章 盘道
那说书的拍了醒木,留了扣子就不说了。
他是站着说的,这叫大开门。他拱拱手道:“诸位,咱今儿就到这儿了,谢谢诸位捧场了。”
所有需要打钱的买卖,到了最末尾都是没钱可打的。比如说书,最后留扣子了,你都要明天见了,谁还给你钱?大家给你钱是要接着往下听的,所以打钱只能在驳口打。
在留扣子前的最后一个驳口打的最后一笔钱,行话叫绝后杵,杵就是钱的意思,这也是江湖春点里面的暗语,用来防止外行人窥探江湖奥秘的。
现在这小子把扣子留好了,也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旁边听书的座儿不干了,纷纷央求着他再说说,他们都想知道后面怎么着了。
那说书的小伙子拱拱手道:“明个儿,明个儿,明个儿您诸位再来,我再伺候您诸位一段儿,好吧。您诸位多赏脸,都是衣食父母的,都是我的荣幸啊。”
高杰义插了一句嘴:“明儿还说这个吗?”
那小伙子看向了高杰义,笑道:“瞧您说的,那肯定的呀。不光说这个,我还有别的呢?”
高杰义问道:“你还会啥?”
小伙子道:“那多了,隋唐啊,封神啊,东西两汉啊,三国啊,大小五义啊,嗬,没我不会的。”
见没书听了,围着的观众大多都散去了。
高杰义问吕杰诚:“小橙子,你看这小子怎么样?”
吕杰诚低声道:“我觉得不在门里。”
高杰义笑了:“我也这么觉得。”
小伙子见两人嘀嘀咕咕的,现在收工了,他放松了不少,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吹牛:“嘿,您二位别不信,别看我年纪小,我说书可有年头了。您去各大书茶馆里瞧瞧,别看那些年纪大的说书先生,他们也就年纪大点儿,真论起本事来,他们给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吕杰诚顿时不高兴了。
高杰义问道:“那你怎么来这儿风吹日晒了,怎么没去书茶馆啊?”
小伙子嘿嘿笑道:“那是我不乐意去,王八茶馆知道吧,嘿,人东家大老板找我好几回了,我不乐意去那儿待着,不然有那几个家伙什么事儿啊?”
“师哥。”吕杰诚怒着喊了一声。
高杰义看着小伙子,冷笑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我倒是要考教考教你了。”
小伙子东西也不收拾了,抬起头看着高杰义,笑着道:“哟,怎么茬啊?”
高杰义走上前,用手巾把他的醒木盖上,然后又把折扇横放在手巾之上,做完这些,他道:“来吧,爷们儿。”
小伙子脸色顿时就变了,立刻停下手上动作,拱手道:“还没请教?”
高杰义道:“我就一无名小卒,哪能跟您这样的人物相提并论呢?”
小伙子顿时神情一滞,人家这是携人盘道来了,这次是遇上麻烦了。
刚刚高杰义摆的这个有讲究,是盘道用的。这年间可不跟后世一样,后世讲究的是职业自由,职业平等。可这年间,各行各业都非常保守,规矩很重,等闲不让外人进入,就更别提来做买卖了,这是呛行抢钱啊。
按照规矩来说,一旦发现对方没有师承门户,来盘道的人就可以拿走对方吃饭的家伙还有当日所有的收入。当然了如果碰上了对方有师承门户,且已经出师了,那自己就需要帮对方表演一段,赚来的钱都要给对方,或者赔偿对方一天的损失。
高杰义一看这小子就知道是个说相声的,这帮人的样子,高杰义简直不要熟悉。本来他也没打算找茬,毕竟大家都不容易,不过都是为了赚口饭吃,但怪就怪这小子嘴贱啊。
小伙子看了看桌子上东西的摆放,又看了看面前两人,笑着问道:“怎么着啊?这还盘上我的道儿啦?都是门里人,没必要,到时候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高杰义却说:“那没事啊,照着规矩来呗。”
小伙子顿了一顿,强笑道:“这不好吧,到时候弄得大家脸上都没光,您要知道我是有师父的。”
高杰义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废话就不用说那么多了,先解开再说,你连这个都不会,你也甭跟我提什么门里人。”
小伙子见实在没辙了:“好,成,我可告诉你,携人盘道这事儿的后果你可得知道清楚,我今儿可赚了好几块现大洋了,你别自讨苦吃。”
高杰义拍拍胸膛:“没事儿,咱爷们儿最不差钱了。”
小伙子摸摸脑袋,又舔了舔嘴唇,盯上了桌子上摆放的三样物品,扇子放在最上面,扇子压着手巾,手巾压着醒木。他心知这茬是躲不过去了,于是咬咬牙,用左手拿起了扇子,说:“扇子一把抡枪刺棒,周庄王指点于侠,三臣五亮共一家,万朵桃花一树生下。”
他把扇子放在一旁,又把手巾拿起来放在一旁,接着说:“何必左携右搭。孔夫子周游列国,子路沿门教化。柳敬亭舌战群贼,苏季子说合天下。周姬佗传流后世,古今学演教化。”
说罢之后,小伙子拿着醒木一拍桌。
见对方真的说出这套词儿来了,吕杰诚很是诧异,他扭头看着他师哥。
高杰义却是冷哼一声,这小子知道还真不少。
小伙子自己也笑了,他摆摆手道:“行啦,我也就不难为你们,也不用你们来对暗语了,不然真对上了,你还得赔我一天的钱呢。走吧,我就当是个误会。”
按照规矩,高杰义也得说一套词儿的。
“师哥……”吕杰诚叫了高杰义一声。
高杰义却道:“且慢,你还没说师承呢。”
小伙子怒了:“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
高杰义喝道:“说呀,你师承何人?”
小伙子梗着脖子道:“我说出来怕吓死你,不知好歹的玩意儿,你知道潘诚立吗?”
“知道啊。”高杰义一指吕杰诚:“这就是潘会长的小儿子。”
小伙子一口气差点没给自己呛死。
吕杰诚则是听得一懵?自己怎么又成儿子,这一下午自己当几回儿子,我他娘的是国民儿子吗?
小伙子结结巴巴道:“你知道……我也知道呀,潘先生很厉害啊,但我师父不是他,你……你知道双厚坪吗?”
高杰义道:“那是我叔叔。”
吕杰诚当时就不高兴,你凭啥不当儿子?
小伙子见鬼了。
高杰义一把抓着小伙子的衣领子,大声喝道:“爷们儿,说相声的吧,敢跑到我们评书一门来呛行,还敢乱认师父,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你们门长,我倒是要问问那瞪眼玉子是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小伙子脸都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