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诚信之人
吕杰诚和金单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今日他们并不是纯粹来蹭饭的,而是另有目的。难怪高杰义一上来就要冒充他们同学,原来是为了查探当晚的事情。
许北原也意外地看着于连波,问道:“连波,出什么事了吗?”
于连波苦笑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天晚上我看见一起袭击案,找警察说了一下情况。”
高杰义好奇道:“袭击?谁被打了?”
于连波摇头:“不知道,其实我也没看清,那晚那条胡同里面很暗,我是出去喝酒正好经过,看不清楚,就听见里面有人痛叫了一声,还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只是没听见在说什么。可没等我走过去,里面的人就都跑走了,我什么也没看见呀,就看见地上有血迹。”
高杰义又问:“伤者和行凶者都没看见?”
于连波道:“伤者我是真没看见,因为这条胡同就在我家隔壁,第二天我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所以去了警察阁子说了一下情况。不过奇怪的是,警察说没人报案,连是谁伤着都不知道。虽说那晚我没看见伤者吧,但我那晚瞧见一人,我不敢确定是不是行凶者,不过没人报案,警察也就没理我。”
高杰义紧接着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连波回忆道:“大约四五十岁吧,看不真切他的脸,我只知道这人留着短须。再有就不记得了,不过要是能再看见他,我估摸着应该还能认出来。”
高杰义问:“他瞧见你了吗?”
胖子白雨生现在才回过神来,高杰义跟他说的经商策略他一时半会儿还理解不了,只是暂时压下疑问,然后他问道:“杰义,你怎么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啊?”
高杰义微微一怔后,说道:“我这不是怕连波被贼人瞧见了,担心他被报复嘛。”
于连波却笑着摆摆手:“那贼人应该是没瞧见我的,不过我也不怕被报复,我们这北京城也是有王法的地方,再说我们不是还有北原兄帮忙照应嘛。”
许北原却道:“我能帮的只是在事后,真出事那会儿谁也帮不上你,连波,你还是得万事小心。”
白雨生也劝:“是啊,你现在有家有室的,可不能不管不顾。以后出门还是要多小心,你现在还缺个车夫吧,得赶紧雇一个,一来方便你出行,毕竟你接下来也要去大学任教了。二来也有个伴儿,发生什么事情也有个应对。”
于连波无所谓道:“嗨,你有些大惊小怪了。不过车夫我倒的确需要一个,你们有推荐的吗?”
白雨生道:“回头我问问我的车夫,看看能不能给你寻来一个。”
于连波道:“那便多谢了。”
白雨生爽快道:“咱们不必这么客气,只是现在好的车夫难寻,我怕是不能帮你寻来满意的。”
于连波摇手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无外乎拉车而已。”
白雨生却道:“那可不是,单纯拉车那外面的车夫就可以胜任,何苦自己再多花钱雇一个呢?”
高杰义也来了兴趣,问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吗?”
白雨生道:“那是呀,自家雇车夫最要紧的就是老实本分,毕竟车夫是要住在自己家里的,不老实本分的人你敢让人进门吗?第二点就是要吃苦肯干做事要上心,咱们有时候出去谈事,他是需要候着的,不能等我们出来了,结果找不见他人了,这不行吧?他得有责任心。”
“第三个最要紧的就是忠诚,车夫是下人没错,可也是咱们身边的人。咱们出门去了哪儿,日常的习惯和行踪,他是很清楚的,他如果不够忠诚的,那是会出大问题的,甚至说对主家的人身安全都会有很大威胁,所以一个好的车夫是非常难寻的。”
几人听的大开眼界,许北原反倒是微微点头,他是官面上的人,也很懂这一套。
于连波道:“哦,原来找个车夫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白雨生道:“是呀,别人家雇个车夫自己有车的,不过一个月给人家七八块大洋。而我,自家备好了洋车,但是我却给我那车夫十五个大洋一个月,还有零零散散的赏钱。不为别的,为的就是他的忠心本分,这在关键时候是能派上大用场的。连波啊,如果到时候我找的车夫不合你意,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
于连波连忙道:“不会不会,你是买卖家儿,讲究是需要多一些的。我就是一个普通教书匠,不需要你那般讲究的。”
白雨生微微颔首。
高杰义顿了顿,道:“照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个合适的车夫推荐给你。”
于连波问:“哦?何人?”
其他几人也都看了过来。
白雨生也露出好奇之色,现在靠谱的车夫可不好找。
高杰义道:“刚刚我们三人过来吃喜酒,是坐了两辆洋车过来的。”
几人眉头纷纷一皱,三个人做两辆洋车?
高杰义接着道:“拉我们的是一对父子,儿子身强力壮,而且看起来老实本分……”
白雨生打断高杰义道:“杰义啊,有些人可不是看起来老实本分就行的。”
高杰义笑着说:“但如果我们走出去,他还在店门口等我们的话,那就足以证明他是老实本分之人了。”
白雨生不解道:“这是为何呢?”
金单和吕杰诚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高杰义的脸皮是厚的别人无法想象的,他道:“因为我们前面过来,只谈了二十个铜子儿,下车时候我当着茶房的面,说是要给他们赏钱,但实际上我却没给。估计他们也在骂我们是抠门鬼吧,但是那人儿子前面却答应了我,会在我吃完喜酒后接我回去的,若是他守约在门口等我的话,那足以证明这人是诚信的吧?”
白雨生点点头:“这倒是能证明这人是本分之人。”
于连波关注的点却不一样:“杰义,为什么你答应给人家赏钱但是却没给呢?”
高杰义差点没憋过气去。
吕杰诚翻翻白眼。
高杰义强行解释道:“我……我不是也想看看这是不是个本分人嘛,若是他拉我回去,到家之后我肯定会给他赏钱的。”
白雨生道:“原来是这样啊,但忠诚问题又怎么保证呢?”
高杰义道:“我倒是无法保证他的绝对忠诚,但我知道他遇到了难处。”
“哦?”白雨生露出了好奇之色。
高杰义道:“从天桥来这儿,三个人他们全新的车二十个铜子儿也肯拉,而且他们白天晚上拉两班,几乎都没有了睡觉时间,这样跑,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这不是遇到了难处又是为的什么?”
金单有些意外地看了高杰义一眼,他们是一起过来的,可他就没有高杰义这么好的观察力,他就没有看出来这些。
白雨生道:“这样说来,这还是真是个合适的人选啊。”
于连波也被说的有些心动,他道:“杰义,你们约定的时间到了吗?要不我们出去看看吧,我心里突然好奇的紧。”
高杰义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出去瞧瞧?”
“好啊。”于连波等人也都起身。
吕杰诚恋恋不舍地吞下最后一块烩爪尖。
几人走到门口。
机灵的茶房高声喊:“几位爷,慢走。”
然后他赶紧拿来了高杰义先前存在他那里的鸟笼子,茶房脸上堆满了笑:“大爷,您的宝贝,您看我伺候的可好?”
白雨生看了看高杰义的鸟笼子,好奇问道:“杰义还是个好鸟之人?”
高杰义接过鸟笼子,老脸罕见一红,干笑道:“哈哈,玩物丧志玩物丧志。”
茶房又恭敬提醒道:“爷,我是小心伺候着呢,要不您瞧一眼,我怕万一有个闪失,不然小的可担待不起呀。”
高杰义豪爽道:“区区一玩物罢了,不妨的,不妨的。”
“是。”茶房又应了一声,垂手站在一边,也不走开。
这是等赏钱呢,前面高杰义答应过他的。
可高杰义现在裤兜比脸还干净,哪来的钱啊?
金单和吕杰诚都不忍直视,让你嘴贱。
高杰义面不改色,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抛给了茶房:“呐,这是赏你的。”
茶房慌忙接到手里。
高杰义嘱咐道:“这可是个不错的玩艺儿,值你伺候鸟儿半天了。”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茶房赶紧道谢,这可是随身带着一套四合院的玩主儿,给的东西能次的了吗?
等高杰义带着几人走出去了,茶房这才仔细观瞧手上的东西,他这一看,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
第十六章 崩溃的茶房
“挖耳勺?”茶房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玩意儿哪儿就金贵了?
其实现在的店小二、跑堂的伙计、茶房,工资都是很低的,他们一个月的收入不过两块大洋而已,就算是这种八大堂里面的茶房一个月的工资也不会超过四块大洋。
他们最主要的来源还是客人的打赏,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小费。所以这年间店小二伺候起客人来,那都是很尽心尽力的。
当然了,这种收小费的一般是存在于饭馆或者大饭庄里,普通的二荤铺和小饭铺可没有,那都是穷人去的地方,谁舍得给赏钱啊?
也正是因为这种习惯,所以衍生出来一些特有意思的潜规则。
尤其是在大饭庄或者饭馆里面,只要客人对跑堂的店小二说一个不字,掌柜的会立刻让店小二收拾东西滚蛋,不过一般这种情况不会出现,能来做跑堂的,无一不是人精。
或许后世人很难理解,这年头服务员的业务水平到一个什么地步了,只要是你来他们店里吃过一次饭,人家店小二就能记住你,不仅能记住你叫什么名字,还能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的忌口是什么,甚至还知道你的喜好是什么。
这可仅仅是来过一次的客人啊。
你想啊,你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刚走到门口茶房就出来迎接了,人家能叫出来你的名字,领你入座的时候还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的忌口是什么,人家帮你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甚至还能陪着聊几句你的爱好。
就像刚刚惠丰堂门口这茶房,就知道高杰义玩的是百灵鸟,人家一看布罩子就知道了,还知道怎么伺候。你下次再来,人家更是熟门熟路。这怎么能让客人不感到宾至如归啊。
而这仅仅只是这年间茶房的基本素养而已。
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呢,是厨师。厨师一定是任何一家饭店的灵魂所在,但是在这年间,只要有客人对某一道菜,嘀咕了一声不好吃,不需要大声,只需要轻轻嘀咕一声,被站在旁边伺候的茶房听见了,然后茶房会过去报告掌柜的,掌柜的会立刻让炒这道菜的厨子滚蛋。
人家厨子会背着铺盖卷,灰溜溜地从顾客面前滚蛋,是让顾客亲眼看着的。有些新来的顾客会比较懵,因为他也没投诉什么,只是低声吐槽了一句,他也没想到这这么一句话竟然会让人丢掉饭碗。
老主顾就会清楚这些套路了,这都是假的,这铺盖卷是放在饭馆里面的道具,哪个厨子被吐槽东西不好吃,就自己背着铺盖卷滚个蛋,而且得客人看见,这是给客人面子。客人瞧了,这多有面儿啊。
这种事情发生最多的还是在大饭庄和饭馆里面,其实还是饭馆居多,大饭庄是不多的,因为大饭庄接待的都是酒席宴会,一次性都摆好几十桌,不太伺候的过来,人多人往的,也不方便搞这一套。
饭馆是特别喜欢干这个的,尤其是八大楼之首的东兴楼,特爱干这个,他们店里的铺盖卷都能获最佳道具奖了。厨子背着铺盖卷在你面前溜达一圈之后,人家下楼又会从后门进去,你的菜还是他炒。可不管怎么说,这面子人家是给你足足的了。
所以大饭庄现在干不过饭馆,八大堂也越来越干不过八大楼了,这个滚蛋制度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因为这是服务态度。
所以这茶房手里拿了一个挖耳勺,整个人都懵了,可他也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出声问一句,一个方面是他的职业操守,另外一方面他是真搞不懂这是个啥啊。
再说高杰义一行人,出了店门来到街上,高杰义左右一看,发现金家父子并不在。
白雨生看看高杰义,又看看两边,他笑着道:“杰义,看来你选的并不是老实本分之人啊。”
高杰义摇头笑了一下:“这不怪他,毕竟是我失信在前,他不肯信我也是人之常情。”
其他人也都点了点头。
白雨生道:“那我们自己回去吧,杰义,要不我帮你们叫个洋车吧。”
“额……”高杰义刚想说话,就听得胡同口那头传来一阵气喘的急促声。
“爹,快点儿,约好的时间要到了。”年轻人稍带气喘的声音传了过来。
另外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声音就没有这么稳了,几乎是颤着声音在说:“慢……慢点跑……等等我……别……跑了……”
“爹,来不及了,人主顾约的咱,咱们不能迟了。爹,我先过去候着。”说罢,脚步声噔噔噔传来。
高杰义等人纷纷眼睛一亮。
高杰义顺着声音看去,正是那金小毛。
于连波也来了兴趣了,忙问道:“是他吗?”
高杰义点头:“正是。”
金小毛气喘吁吁跑到店门口,见高杰义已经站在店门口了,忙停下车,都来不及擦汗就憨笑道:“大爷,您久等了,我爹在后面马上就过来了。”
高杰义笑着说:“不急不急。”
“哎。”金小毛应了一声,见这么多人都在盯着他,他顿时觉得尴尬起来,站着都不自在了,只是用毛巾不停擦汗。
高杰义又问:“刚才又去跑活儿了?这白天跑,晚上也跑,你可真是停不下来啊。”
金小毛擦了擦汗道:“对,没办法,最近很需要钱,还好没误了您的事儿。”
听到这话,于连波的眉头也挑了一挑了,他也开始打量起了金小毛,这小伙子的身体素质还是挺好的,这一阵跑也没见他怎么累,没日没夜地跑身体也挺得住,而且面容憨厚老实,为人也诚实守信,不错。
说着,金老毛也拉着车跑来了,金老毛的身体素质就差了许多,又是白天晚上两班跑,身体早就差不多到崩溃的边缘,他现在就跟老牛拉破车似的,一路跑过来,到地方了就把车子一扔,双手扶着膝盖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哎……哎呀……臭小子跑……跑那么快……快,那……那人死抠死抠……坐车还……落……落半天价……你就别……别想人家给赏钱了……你还这么……这么上赶着……”
“哈哈哈……”听到这话,旁边人都笑了起来。
高杰义也是脸一黑。
吕杰诚没憋住笑了出来。
金小毛脸都红了,赶紧拉拉他父亲的衣服,忙道:“爹,爹,快别说了。”
“咋……咋了……”金老毛一抬头,正好瞧见黑着脸的高杰义,他喘着的粗气愣是一口给憋了回去。
见到这场景,旁边人更笑个不停。
金老毛的老脸都红透了。
高杰义没好气道:“嘿,本来我是打算这两趟的赏钱等下一起给你们的,现在你倒是弄得我下不来台了。”
金老毛手足无措,整个人都尴尬死了。
金小毛也是挠着头,无地自容了。
高杰义冷哼一声:“居然敢这么说我,我告诉你们,你们的车我不坐了。”
金家父子愣是一句话没敢说,这两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多心思的人,就是普通苦力汉子,现在又理亏在前,更不敢多说什么了。
高杰义瞧瞧两人,见两人什么都不说,他脸上露出了笑,说:“我是不坐了,可也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呐,给你们介绍个新主顾吧。”
高杰义看向了于连波。
第十七章 好宝贝
金家父子抬头看来。
于连波对金小毛也挺喜欢的,他看向了白雨生,白雨生是买卖家儿,是懂行的人,也是懂人的人,他也对于连波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车夫。
于连波这会儿更放心了。
金小毛小心翼翼问道:“大爷,您上哪儿?”
高杰义没好气道:“叫什么大爷,叫先生,人家可是大学里的教授。”
金家父子都吓一跳,看向于连波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带着满满的尊重和恭敬。
白雨生也看的艳羡不已,这种对文化人的尊重是他这种生意人永远都得不到的,不管他开多大的买卖都没有用。
民国初年对文化人还是非常尊重的,不说别的,就连大学里面的学生都很受尊重。五四运动的时候,很多军警都不敢把学生怎么样,就算把他们抓起来,他们也不敢苛待。
因为他们都把这些学生称之为学生老爷,他们惹不起呀,人家毕业了说不定立刻就能爬到他们头上去,成为他们的领导,自己不得挨收拾啊。
学生尚且如此,就更别说老师了。尤其是大学里的老师,那可是高级知识分子,社会地位是非常高的,也是非常受人尊敬的。
于连波微笑着问:“鄙人于连波,不知足下是何姓名啊?”
金小毛第一次跟这样的大文化人打交道,顿时吓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高杰义帮翻译道:“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金小毛忙道:“我……我……大家都叫我金小毛……”
于连波看了看金小毛下巴上那撮黑毛,他笑了:“这名字还真形象,那我就直入正题了,目前我家中还缺一个车夫,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我家里做工呢?哦,我家中有洋车,你过来便是,工钱的话……十五个大洋一个月。”
金小毛懵了。
金老毛也懵了。
金家父子被天上砸下来的馅饼砸晕了。
两人呆立在现场,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高杰义却是等不及了,催促道:“给句准话,这差事你到底应不应下?”
“应,应,我我我我们应下这差事。”金老毛点头如捣蒜,生怕人家反悔。
于连波露出了笑容。
金小毛反而有些犹豫:“可是……爹……我要是去他们府上,那……那……”
金老毛咬牙道:“不管那么些了,拉车行不能拉一辈子,可去人家府上却可以。只要你能好好的,爹娘就算死了也乐意。”
“爹……”金小毛还是不愿意。
金老毛一巴掌拍在金小毛脑袋上,骂道:“胡咧咧什么,还不快去见过老爷。你要是再敢给老子啰嗦,我现在就带你娘回乡下去,我们死都不认你这个儿子。”
金小毛眼泪都出来了。
高杰义看向了于连波。
于连波没懂。
胖子白雨生低声说:“人家里肯定遇难处了,怕去你家里做工,你要过两个月才给工钱,他们这个月熬不过去。”
“哦。”于连波这才明白过来,他在随身带着的皮包里面掏了一下,道:“不妨事的,金小毛我先给你一个月的工钱,你明天就来我家里听差吧。”
“拿着呀。”于连波把十五个大洋塞到金小毛手里。
金老毛懵了。
金小毛也懵了,他感觉到手上的大洋火辣辣的,他呆愣愣问:“这……这是给我的?”
于连波笑了:“那我也没塞到别人手上呀。”
金小毛看看手上货真价实的大洋,他问道:“您不怕我跑了吗?您也不认识我呀?咱们也没找保人啊。”
于连波笑着摇头:“哈哈哈……就凭你肯守信准时前来,我就相信你的为人。更何况,你若是跑了,那便跑了吧,不过十五个大洋而已,用十五个大洋测一回人心,我觉得是值的。”
白雨生点点头,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高杰义。
高杰义扭头看去,面不改色,报之微微一笑。
“谢谢老爷。”金家父子跪了下来,感激涕零。
于连波不习惯这一套,他赶紧上前扶人:“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弄好这些,高杰义他们先走了,于连波安顿好金家父子之后,又陪着几个朋友进饭庄里面,进门的时候又看见茶房了,茶房手上拿着个挖耳勺,嘴里还在嘀咕:“这是个什么宝贝呀?”
白雨生好奇问道:“这是刚才那人给你的?”
茶房抬头,连忙道:“对,是刚才那大爷赏的,但是小的眼拙,瞧不明白呀。”
白雨生伸手:“拿来我看看。”
茶房立刻双手奉上。
白雨生拿在手里,于连波等人也凑上来看,这一看,众人神色纷纷变得精彩起来,尤其是看到上面还有一坨没弄干净的黄色固体,几人脸色那叫一个好看呀。
白雨生不动声色的把挖耳勺藏在手上,然后又从兜里拿出一枚大洋抛给了茶房,他道:“这玩意儿是不错,杰义还挺大方的,我用一个大洋跟你换了吧。”
……
“杰义,你从一开始就想到要帮他们了吗?”金单问道。
高杰义摇头:“那倒没有,不过正好听见连波说起缺个车夫,顺手帮了那对父子一把,就当是给他们的赏钱了。”
吕杰诚仰着头问道:“师哥,那要是于连波没说缺一个车夫,那你怎么办?你还坐他们的车回家吗?”
高杰义道:“坐啊,为什么不坐呢?”
吕杰诚道:“可是我们没有钱啊。”
高杰义理所当然道:“师父那儿不是有嘛。”
“啊?”吕杰诚都听傻了。
高杰义理直气壮道:“师父今儿还吞了我一块大洋呢,我不得让他吐出来啊?我答应给他们的赏钱也是从这儿出的,让他们问师父讨一块大洋的车费,我跟他们破个份儿,咱拿大头。”
高杰义的操作让吕杰诚和金单听呆了。
吕杰诚惊为天人道:“师哥,你现在怎么变这么狡猾了?”
高杰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被人敲的开窍了呗。”
金单皱眉问:“杰义,你是在调查自己受伤的事情吗?”
高杰义道:“就是觉得有些奇怪,那夜情况我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条胡同,第二天我就受伤待在家里了,师父只给我看病,也没有报警。我连是谁伤的我都不知道,而且我也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啊。很莫名其妙,我心里总是有点没着没落,而且我老是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似的。不怕明刀,就怕暗箭啊。”
高杰义脸上露出了忧色。
吕杰诚被高杰义说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师哥,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我有点害怕。”
高杰义却道:“怕啥,我们仨人呢。”
金单劝道:“还是小心为上。”
高杰义苦笑一声,正想说回去,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是小义儿吗?”
高杰义几人扭头看去。
“六哥?”
第十八章 佟小六
老北京的建筑基本都是四合院,四合院有大有小,刚才吃饭的地方就是两进的四合院,更大一点的还有三进或者四进的,也有独门独栋的。
有钱人家自己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土豪人家,主家住在正院,下人住在偏院。等金小毛去了于家之后,他也是住在偏院里的。
而刚刚叫高杰义名字的人,叫做佟小六,是跟高杰义他们租住在一个四合院里的。秦致远这个懒货可没那么多钱自己买四合院。
而这种好几户人家住在一个四合院里的就叫做杂院,四五户人家的叫做小杂院,更多的就叫做大杂院。
佟小六二十六七岁,高高瘦瘦的,是一个很文气的小伙子,他是唱小曲的艺人,他跟他师父一起住在东房。
“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呢,愣是没敢认。”佟小六快步走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其实他前面就看见高杰义他们了,但是见着他们身边站着的人都气度非凡,他愣是没敢上前相认。
“小橙子,金单你们也都在啊?”小六脸上的笑更灿烂了:“我说怎么我起来没瞧见你们呢,原来你们来这儿玩了。”
吕杰诚点点头道:“对,六哥,我们来吃……”
高杰义立刻把吕杰诚的脑袋一扒拉,不让他说下去了。
吕杰诚被晃了个够呛。
高杰义看了看佟小六身上带着的东西,他问道:“六哥,你怎么没去天桥啊,你在前门这块儿出活儿吗?”
佟小六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红晕,他含糊其辞道:“对,来……来……来唱个堂会……”
“哦。”高杰义点了点头。
佟小六嘱咐道:“小义儿别在外面玩的太晚,外面也不安全,你忘了你上次在外面出的事儿啦?赶紧回去。”
高杰义道:“好,我们这就回去了。”
佟小六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大洋,塞到高杰义手里,说道:“叫个洋车回去吧,别舍不得钱,咱们那块不安全。”
高杰义和吕杰诚同时眼睛一亮。
高杰义拿着大洋乐了:“哟,六哥,你什么时候发财了呀?”
佟小六却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摆了摆手:“别问那么多了,以后晚上别出来了,你伤还没好利索呢。我那儿还有十个大洋,明儿等我回去,我再拿给你,你去买些吃的好好补补。”
这回高杰义是真意外了,他们都是穷艺人,高杰义和吕杰诚更惨,都还是学徒。佟小六也才刚刚艺满出师,自己的名气都没打出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高杰义惊讶问道:“六哥,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佟小六温和地笑了笑,说:“这你就别管了,我毕竟艺满出师能自己赚钱了,钱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顾好你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咱们都是孤儿,又是一起长大的,我是你们的哥哥,照顾你们是应当的。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我还得出活儿呢。”
金单冷不丁问了一句:“六哥,您现在在哪儿出活儿呢,能赚这么多,您师父也赚不了这么些吧?”
“额……”佟小六顿时脸上一红。
金单看了看佟小六的脸色,又问:“这儿可离八大胡同不远,六哥,您别是去下处唱窑调儿去了吧?”
窑调儿顾名思义就是在窑子里唱的曲儿,能在窑子里唱的曲儿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曲子了,像著名的那啥摸就是典型的窑调儿。
吕杰诚都惊呆了,他也没想到一向老实本分的六哥居然去唱窑调了。
佟小六脸更是红的要滴出血来了,顿时难堪死了:“我……我……小义儿……你要是觉得我钱脏,我……我……”
高杰义赶紧道:“哪能啊,这可是白花花的大洋呢。”
佟小六抬头错愕地看着高杰义。
高杰义挑着眉,问道:“嘿,六哥,窑姐儿好看吗?”
佟小六脸都红到耳朵根后面了:“没……没敢看……”
金单和吕杰诚都转过头看高杰义,这好奇个啥呀?
“哈哈哈……”高杰义大笑着,他这六哥也真是个人才,都二十六七岁的人了,别人早就娶妻生子了,或者变成了风月场的老手,可他六哥却根本还是一个纯洁到了极点的小男生嘛。
就这样的性子,还跑到那种地方去窑调,他怎么想的啊?他自己不别扭嘛?再说就他这样的性子,去了那儿免不了被人欺负调戏。
高杰义也觉得好笑,他道:“六哥,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根本适应不了那里的环境啊,你这样一个白白嫩嫩还害羞的要命的人,去了哪里碰上兔爷怎么办呢,我可告你,八大胡同可是兔爷常逛的地儿。”
佟小六脸红的更加厉害,就他这张白嫩的脸真的比好多女子都好看。
八大胡同最初是戏班子落脚的地方,现在也有好多梨园行名伶落脚在这里。戏院也大多都开在前门这一块,天桥那种穷人窝子是没有戏院的,要到1921年才有戏班子在天桥落脚。
最初的梨园行所有行当都是男人唱的,女人是没有戏角儿的。而清朝又是禁止狎妓的,所以当时有很多达官权贵都会去八大胡同找唱坤角儿的男艺人过夜。
所以佟小六这种性格和长相,是真不适合去这种地方的。
高杰义劝道:“六哥,你是真不适合去唱下处。钱,我们可以想办法慢慢赚,我病已经好了,您不用顾惜我的。”
佟小六道:“其实也不是主要因为你,是我自己,我需要钱,很大一笔。”
高杰义瞧瞧佟小六:“六哥,你就一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你又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连烟酒都不沾,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佟小六道:“哎呀,你别问了。”
高杰义道:“六哥,你莫不是瞧上哪家姑娘,需要钱娶人家进门吧?”
佟小六惊愕地看着高杰义。
高杰义一拍手:“得,我还真猜对了,哪家姑娘啊?”
佟小六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你别问了,都问的我不好意思了。”
高杰义却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婚了。不过呀,六哥,对姑娘家嘛,你能赚钱是很重要的,可最更重要的是你要会说话,会哄人家开心,这样才能讨人家欢心嘛,单靠老实可不成。”
佟小六讶异道:“你还知道怎么哄女孩子?”
金单和吕杰诚也满脸不信地看着高杰义,这家伙跟佟小六差不多老实啊,也从来没见他跟哪家姑娘聊过,他还会这个?
高杰义笑道:“六哥,我教你几个。六哥,我觉得你今天有点怪。”
佟小六一愣:“哪里怪了?”
高杰义笑道:“怪好看的。”
三个人同时一愣,然后再看高杰义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哇……”佟小六对高杰义叹为观止了。
高杰义又道:“六哥,我对你挺好的,你干嘛要害我呀?”
佟小六不解道:“我害你?我害你什么了?”
高杰义理直气壮道:“害我这么喜欢你呀。”
佟小六脸红了。
高杰义笑了,在后世说这样的土味情话是要被小姐姐打的,可是在民国却是超级无敌杀伤利器啊。
“哇……师哥,你这都是哪儿学的啊?”吕杰诚两只眼睛冒星星了。
高杰义理都没理这个小屁孩,他对佟小六说:“六哥,我就先教你这么两句,你先用着。其他的我也就不劝你了,你自己小心点吧,我们先走了。”
“行。”佟小六点了点头。
几人道别后,转身走了。
吕杰诚还缠着问:“师哥,你还有别的吗?”
高杰义一巴掌拍在吕杰诚脑袋上,没好气道:“你个小屁孩,管那么些呢。”
佟小六看着高杰义的背影,摇头笑了笑,他也觉得很意外,小义儿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
摇了摇头,他也走了,去出活儿了。
此时,胡同黑暗处多了一双眼睛,看向了高杰义的背影。
第十九章 大莲
“小六哥哥。”胡同边上传来女声。
佟小六闻声看去,见是一个梳着辫子的姑娘,他惊讶道:“大莲?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大莲赶紧往前跑了两步,跑到佟小六跟前,俏脸红扑扑的,她道:“我来找你呢。”
佟小六错愕道:“找我,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出来找我干什么,这多不安全呀。”
大莲低着头不说话。
佟小六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大莲有些支支吾吾的。
佟小六倒是急了:“你快说呀,到底怎么了?”
大莲抬起头,看着佟小六的眼睛,鼓起勇气道:“我大娘给我说亲事了,我爹娘答应过两天就让人家来家里看看。”
佟小六顿时脸色一白。
大莲急忙道:“小六哥哥,那是我爹娘还有我大爷大娘的安排,我……我……我不会喜欢别人的,小六哥哥,我只喜欢你,我就嫁你。”
佟小六为难道:“可是你家里那边……”
大莲猛摇头:“我不管,我就嫁你,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不管我爹娘怎么逼我,我都不会肯的。”
佟小六的眼圈红了。
大莲上前抓起佟小六的手,她自己也把头低下来,不让佟小六看见她红红的眼眶,她轻声道:“小六哥哥,我不想逼你,可是你真的要抓紧来我家提亲,我……我……我怕我撑不了多久了……”
佟小六也抓紧了大莲的手,他赌咒发誓般说道:“大莲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我很快就会攒够钱的,一定很快的。到时候我会请最好的媒人去你家保亲,我……我会请最好的算命先生合我们的八字。”
“我会找最好的金铺给你打一对赤金手镯,还有一对金戒指,来给你放小定。我已经在看房子了,我会努力买下一座属于我们的小四合院,里面所有的家具我们一定要买龙顺成的,那才百年牢呢。我们的喜酒也要在八大堂摆,我还准备请戏班子唱堂会呢。”
“你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可以攒够钱了,到时候我会和我师父一起去你家下聘的。所有的聘礼彩礼我……我……会雇着窝脖行的窝脖扛着过去,我不会找拉板车拉着过去的,我不会让你爹娘瞧不上我的,我一定会让你嫁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大莲听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拼命摇头:“小六哥哥,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你……”
佟小六也红着眼,流着泪,颤着声音道:“可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你家里条件好,我不想你跟着我受苦,我更不想委屈你啊……”
大莲扑进了佟小六的怀里。
一对有情人相顾流泪。
最遗憾的爱情是在两情相悦的时候却无能为力,最美好的爱情是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还能两情相悦。
良久,两人终于分开。
大莲觉得有些害羞,低下了头。
佟小六反而抓起了大莲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大莲,你再稍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可以去娶你了,真的,你一定要等我,我马上就可以了。”
大莲拼命点头。
佟小六鼓了鼓勇气,说道:“大莲,我觉得你今天有点怪。”
大莲一愣:“哪里怪了?”
佟小六笃定道:“怪好看的。”
大莲呆了,俏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后,如凝脂般白皙的耳朵染上了一抹嫣红。
大莲低着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佟小六看的心中也是大喜,他赶忙又说:“大莲,你为什么要害我呀?”
大莲惊愕抬头,俏脸已经红成猴屁股了,她呆呆问道:“我害你什么了?”
佟小六学着高杰义那理所当然的样儿,道:“害我这么喜欢你呀。”
大莲羞的都想钻到地下去了,她脸烧的火辣辣的:“小六哥哥……你……你哪里学的这些话……哪个不要脸的人教你说的?”
“嘿嘿……”佟小六干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佟小六道:“大莲,你放心,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先回家吧,我还要出活儿,我还要努力娶你呢。”
“嗯。”大莲重重点头。
佟小六给大莲雇了一辆洋车,恋恋不舍地看着大莲消失在黑暗中。
等大莲走了,他才咬咬牙走向了那灯火阑珊处。他不喜欢这种地方,他不喜欢唱那种曲子,但是为了他所爱的人,他义无反顾。
……
再说金单和高杰义那边。
金单也回了自己家,他家在虎坊桥外有独门独栋的一套四合院,金单进了门,去了东房,却见有一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坐在屋内。
“回来了?”中年人问。
“嗯。”金单只是简单应一声,面容上半点表情欠奉。
中年人道:“今天杂耍园子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
金单冷冰冰地打断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中年人被金单这冷冰冰的态度惹怒了,他呵斥道:“我是你爹,你有做小辈的样子吗?”
金单反问:“那你有做爹的样子吗?你有为人父为人夫的样子吗?”
“你……”中年人怒极。
金单只是冷淡说道:“骂人之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说罢,金单也不看他父亲,就转身回了自己屋。
……
再说高杰义和吕杰诚师兄弟,这师兄弟也回了自己家,但是一回来就挨罚了,两人都被罚站了。
秦致远坐在太师椅上点着水烟,咕噜咕噜抽着烟,斜眼瞅他这两个徒弟。
这俩人被罚站还抓耳挠腮的。
“说吧,你们跟拉洋车的是怎么破份儿的?”秦致远轻轻吐出两口烟圈。
高杰义还是没能抵抗住金钱的诱惑,愣是另外找了一个洋车夫来完成他的坑钱计划,钱是顺利坑到手了,他也给了车夫10铜子儿当赏钱,但是进来之后就被罚站了。
自己的小伎俩一眼就被他师父看穿了。
高杰义索性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抓耳挠腮地开始装死了。前面他师父问都没问一句就痛快给了一块大洋,高杰义就知道有诈,所以他早把钱藏在院子里了,身上没留钱,他准备来个死不承认。
吕杰诚却争辩道:“师父,我们是真花了一个大洋坐车来了,主要是晚上不安全,我怕师哥遇到危险,毕竟他上次就出事了嘛。”
“哼。”秦致远轻哼一声,没好气问道:“你师哥许给你几碗烂肉面啊?不会两碗都没有吧?”
吕杰诚想也不想就答道:“那不的,我抬价儿抬到四碗呢。”
高杰义用手捂脸,这傻孩子。
吕杰诚话一出口,就傻眼了。
“哼。”秦致远把水烟筒放下,站起来准备揍人。
吕杰诚赶忙补救:“等一下师父,我……我觉得你今天有点怪。”
秦致远倒是被吕杰诚给问住了:“我哪儿怪了?”
吕杰诚谄媚地笑道:“怪好看的。”
秦致远懵了。
高杰义已经用双手捂脸了。
吕杰诚见有点效果,赶紧打铁趁热:“师父,我觉得你在害我。”
秦致远反问:“害你什么了?”
吕杰诚嘚瑟道:“害我这么喜欢你呀。”
高杰义无语问苍天。
吕杰诚还转过头对着高杰义眨眨眼睛,这是在求表扬呢。
高杰义想锤死他,老子教你的土味情话是用来撩妹的,你撩一个中年大爷是想干嘛?
不说了,他师父秦致远已经在找棍子了。
第二十章 清晨
一夜鸡飞狗跳后,几人终于入睡。
夜里无话,直到天明。
天刚放亮没多久,吕杰诚和高杰义还倒在一张床上呼呼大睡,就听见外面胡同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
随后胡同口也传来了吵杂的声音。
“送水咯……送水咯……”
粗狂的山东口音在胡同里回荡。
高杰义迷迷糊糊中就推了吕杰诚一把:“起床开门去。”
吕杰诚翻了个身子,眼睛都没睁开,小屁孩抱着被子道:“我不去。”
高杰义又推了吕杰诚一把:“你不去谁去,我可是个病人。”
吕杰诚伸出了自己的手心:“我昨晚也挨打了,现在我也是个病人了,我不去。”
高杰义都给气醒了,他没好气道:“臭小子,学坏了。去开门去,等会儿带你吃早点去。”
吕杰诚难得态度坚决,小屁孩来起床气了:“我不去,我不饿。”
“嘿。”这一弄两弄,高杰义也给弄清醒了,倒是没什么困意了,他翻身下床:“臭小子,你一会儿可别流口水。”
高杰义套上鞋子,给自己穿上一件外套就出了房门。他跟他师父一起住在北房,四合院基本都是坐北朝南的格局,北房是正房,他们这套小四合院,有三间北房,他师父一间,他跟师弟一间,还有一间用来待客。
高杰义来到院里,打开了院门,正好瞧见了送水的推着独轮车过来了。高杰义来到院子里,掀开了盖在水缸上的盖子,招呼送水工过来:“来,倒这里就成。”
送水工把独轮车停在高杰义家门前,然后从车上的大水桶里面装一担水出来,满满当当的,他挑着水往屋里进,低着头,也不东张西望,只顾自己挑水,来到水缸边上,把担子放在地上,然后熟练地拎起两桶水倒在里面。
最后帮主人家把盖子盖好,他又低着头走到院内靠院门墙角摆着的一块大石头边上,用一把小刀在上面刻了一刀,这块石头上已经刻了好多个正字了。
做完这些,送水工把刻刀收起来,走回来挑着担子,依旧是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子。
高杰义还道声谢:“辛苦了。”
送水工依旧不发一言,只是低着的脑袋微微点了两下。这就是这年头送水工的一贯模样,穿着短衫戴着毡帽,老实木讷,除了在胡同口会喊送水二字,其他话没有的。
送水这行当都是会进主人家里的,这年头都很重**的,四合院其实就是一个**很重的房屋格局。你要来一个贼眉鼠眼四处乱看的人送水,这谁能放心啊?毕竟家里有财物,还有女眷呢。
高杰义过去看了一眼石头上刻着的正字,马上就要清水费账了,他不由得撇了撇嘴,还真贵。
北京城的市政建设在民国时期是很落后的,现在自来水是有了,但也仅仅只是专供那些达官贵族用的。普通老百姓还是用着很古老落后的饮水方式,那就是井窝子送水。
北京城地处北方,水质是很差的,城里喝水全靠挖井,但挖出来的井多是苦水井,洗衣服、泡澡还行,泡茶做饭可就受不了了。
有苦水井自然就有甜水井了,甜水井就适合饮用了,但是这门生意现在都被山东人垄断了,城内所有的甜水井都是山东人在经营,你要喝甜水,他们会给你送来,给钱就行。
现在的价格是5个铜板一担,送水工送完水之后会在院内的石头上刻正字,每年算三次钱,五月节一次,八月节一次,春节一次。这年头为人处事都讲信用,人家也不怕你赖账跑路。
水也送来了,高杰义伸了个懒腰,去打了一杯甜水漱漱口,平时大家伙都是用苦水洗漱的,甜水只能用来泡茶和做饭。高杰义可不管那么多,谁让你们没起来呢,再说水钱又不是他交。
稍微洗了一洗,高杰义在院子角落搬出来煤球火炉,找了几根劈柴丢了进去,然后又放进去几颗黑不溜秋的煤球,点火,先点着引火物,再烧着劈柴,最后才点红了煤球。
劈柴点起来之后,黑烟很快就冒起来了,高杰义赶紧把一尺多高的拔火罐套在炉口上,黑烟顺着拔火罐溜直儿地往上冒,不一会儿黑烟就冒完了,火苗窜了起来、。
高杰义就把拔火罐扔到一边去,此时黑烟就不多了,煤球也彻底点燃了。高杰义找了个铜茶壶,倒上水之后放在了火炉之上。
吕杰诚也从房门里面探了个脑袋出来,讨好地笑着叫了一声:“师哥。”
高杰义理都不想理他。
吕杰诚却是热情的很,蹦蹦跶跶就跳出来了:“哎呀,师哥您都坐上水啦?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怎么能让您干活呢。”
高杰义阴阳怪气道:“哪敢劳烦您吕大爷呢,您吕大爷安心睡觉最重要。”
吕杰诚小跑到高杰义面前,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哪能呢,我伺候师哥最重要,师哥,我给你备上茶叶去。师父珍藏的张一元的茉莉花茶,可香呢,你先喝杯茶。”
这也是老北京人的习惯,起床先喝一杯茉莉花茶。当然了,这也是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家才会有这样的习惯,穷人连饭都吃不起也就不讲究这个了。
高杰义老神在在道:“我可不喝茶,我等下给师父泡上茶之后,我就出去吃早点了。哎呀,我想念我的大油饼啊,滋儿滋儿冒油的那种……香呐。还有那面茶,一层面一层芝麻酱,吃到最后一口都是香的呢。再不行,揣两个芝麻酱烧饼,酥酥脆脆的,我边走道儿边啃着吃。”
“对了,昨晚还挨打了,我得吃点好的呀。不然去都一处吃烧麦得了,我还没去吃过呢,都说好吃。不然天兴居吃炒肝去呐,听人说挺好吃的,都排队呢。再来二两肉包子,不过我不喜欢流满嘴油的感觉。”
吕杰诚口水都掉地上了。
小屁孩两只眼睛冒星星了:“师哥,实不相瞒,我喜欢满嘴流油的感觉呀。”
高杰义道:“那你在家流油呗。”
小屁孩急了,叫道:“啊?师哥,我们可是兄弟呀,血浓于水啊。”
高杰义淡淡道:“师兄弟,没有血缘关系。”
“啊……”小屁孩跳着脚:“师哥,你……你今天有点怪啊……”
高杰义差点没一口气呛死:“我怪你个头啊。”
吕杰诚抱着高杰义的手臂摇着:“师哥,你就带我去嘛,我们可是亲师兄弟啊。”
高杰义老神在在道:“哎呀,也不是不行,主要是明天马桶还没人刷呢。”
吕杰诚拍着胸脯,义正言辞道:“当然是我刷啊,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高杰义嘴角的笑都快憋不住了。
此时,胡同又传来了铃铛声,然后一股恶臭味飘了进来。
高杰义站起身来,望着门外:“哎呀,粪工收粪来了,我得忙活了。”
吕杰诚蹭的一下就起来了,大声道:“我来,我来,我来,这就爱干这个。”
根本不等高杰义说话,吕杰诚抱着院子里的马桶就往外跑,这会儿他倒是闻不见臭了,平时都是要死要活的。
等到了门口,吕杰诚却突然回头,小模样甚是认真:“昨儿你许给我的烂肉面,你别忘了。”
高杰义哭笑不得。
第二十一章 吃饭时必看
还是那句话,民国时期北京的市政建设是很落后的,自来水基本没有,下水道也基本没有,连公厕建设都很一般。
这年头晚上睡觉,小便是在屋子里面解的,房里一般都有尿壶。大号是没有人在家里解决的,除非是病人没办法,很臭的,当时的人接受不了。
但是大家在院子里面会放一个马桶,建一个小小的茅房。在一般的人家里面,这个小小的茅房是给女眷专用的,尤其是杂院里面,人多户多,男女共用一个茅房是很犯忌讳的,大半夜的传出去很不好听。
男人们还是很有绅士风度的,把院子里的茅房让给女眷用,自己要解大号的话,可以去胡同里解决,基本上胡同角落处会有茅厕。就是用砖头稍微垒一下,做半人高的样子,然后在地上挖一个洞出来,往里面埋一个坛子进去,然后在坛子两边放两块砖头,就在这种地方解决,这就是茅房了。
除了茅房,路边上其实也是遍地黄金。而且这种茅房是私人粪场主弄的,跟公家没什么关系,这种茅房是没有顶的,人家在外面也能看见你如厕的美妙画面。尤其是下雨或者下雪天,那就撑着伞来吧。
那么说家家户户都有粪便,这要怎么处理呢,这就又衍生出来一个职业了,叫做收粪工。
每天早上会有粪工推着车来各家各户收粪,还有去茅房把粪便掏出来倒到自己的大桶里面。收粪,主人家是不用给钱的,把粪便给人家就好了。除非是很恶劣的天气,可以给人家两个铜板当赏钱。
他们有自己的盈利模式,他们把粪便收走之后,会运到粪场子晒粪。现在的粪场子是关厢一带,天坛东侧左安门内也有几个。掏粪工把粪便收走之后,会运到粪场子里面摊开,晒干,那画面,那气味,绝了。
等晒干之后,他们会卖到乡下,给乡下老赶们种地当肥料用,这就是他们的盈利来源了。
掏粪是政府承认的工作,掏粪也有粪道,基本上是一条胡同或者几条胡同作为一个粪道,包给一个粪场主,让他负责建造公共茅厕,并且负责掏粪。这是不允许别人来掏的,别人一旦偷摸过来捡粪,或者收粪,那就当做偷粪论处,这是要报警的,很严重的喂。
所以老北京城的清晨同时飘荡着甜水的清香和粪便的恶臭味,可惜,此香比不过此臭。其实大家都不待见收粪的,但是没办法,生活离不开呀。
旧社会年间流氓横行,有水霸还有粪霸,真遇上粪霸了,不允许你上公共茅房,不收你家的粪,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一间茅房的经营权一般只归一个粪场主,整个北京城只有一家是例外的。那就是位于前门大街路东,后门在大将家胡同上的一个茅房。这家茅房名字叫做二本堂,人家是有名字的,这算是民国时期的五星级茅房了。
刚才说了所有的茅房都是没有屋顶的,就这家有顶盖,而且门楣上还用正楷恭恭敬敬写了二本堂三个字。清末民初的时候,这个茅房因为产出很大,而且质量很好,所以当时有两家粪场子抢这家茅房的掏粪权,后来经过调解决定归两家共有,所以这叫二本堂。
值得一提的是做粪场生意的也都是山东人,所以山东人是很能吃苦的也很会做生意的,八大堂八大楼等高端餐饮业都是他们山东人在做,八大祥绸缎庄也是他们山东人在做,就连井窝子送水和粪道收粪他们也肯做,可不容易。
老北京的掏粪是挺有意思的,赶明儿等吃饭的时候我再跟你们细说。
再说这吕杰诚把马桶拎出去倒了,拿回来之后就舀水冲洗起来了。他们这家四合院还好,没有女眷,所以院子里面的茅房都是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在用,不用去外面撑伞解决。
这四合院里就他们俩是小孩子,其实高杰义也不小了,但是因为说评书这行当比较特殊,基本上都得二十岁左右才能出师。因为评书最重要的是一个评字,得评论人情世故,甚至指点江山,或者结合当下评论社会民俗甚至政治。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谁听你说这个啊,没人会信服的。这跟唱大鼓书或者快板书不一样,他们那个说书讲究的是唱,小孩子唱功好,模样可爱,观众就喜欢听,就愿意捧。
可说评书的,你不成年了不会让你出师的,高杰义都二十了也没让他出师,就是因为这个,当然更大原因是因为他之前太老实木讷了,说不了书。
所以他现在还是学徒,只能凄惨地跟着吕杰诚一块儿沏茶倒水刷马桶,之前的高杰义还经常刷一下马桶,现在,打死他都不肯干了,所以只能轮到吕杰诚一个人悲催了。
高杰义见水开了就把铜壶提起来给他师父先沏上一杯茶,然后找了个陶锅,洗了点小米,把小米粥坐在火炉子上,他师父早上吃的清淡,就爱喝点小米粥。
弄完了之后,高杰义看着口水都掉在地上的小屁孩吕杰诚,露出了充满友爱的笑容:“小橙子呀,饿了吗?”
吕杰诚用力点头。
高杰义又问:“想出去吃早点嘛。”
吕杰诚点头都点出残影来了,那叫一个快呀。
高杰义抛着手上的大洋:“想天天出去吃早点吗?”
吕杰诚很上路,立刻拍着胸脯道:“只要能天天吃好吃的,马桶就全都包给我来刷。要是天天都有烂肉面吃,水也包我来打,煤球炉子我也负责烧了。就算这破炉子黑烟重,我也不怕熏。马上就冬天了,晚上灭炉子的活儿我也干了。就是这个破炉子,又不能放在房里,晚上房里冻得跟冰窖似的,要是这个炉子的煤气不往房间里面冒就好了,要是能排出去就好了。”
高杰义顿时心中微微一动。
吕杰诚说完之后,眼巴巴看着高杰义迟疑道:“还有……就是……”
高杰义问道:“就是什么?”
吕杰诚弱弱问道:“就是师哥你有那么些钱吗?”
高杰义指了指煤球炉子,笑着说道:“原本是没有的,但是你张嘴提出了金点子,我就有了。”
“啊?”吕杰诚一愣。
第二十二章 穿堂院
高杰义和吕杰诚出门吃早点去了,在天桥的穷人窝子里也有一家三口在吃早点。
北京人有个习惯,一般不会把早饭当成饭,而是当成点心,所以他们称呼早饭叫做早点,他们只把中午和晚上两餐饭当成饭,所以也有一日两餐之说。
旧时北京有东富西贵南贱北贫之说,东富西贵都很好理解,东城住的都是有钱人家,很多大买卖也开在东城,西城多是清朝汉官的居住地,所以贵气十足。
北城是内城,清朝时期有内外城之分,北城属于内城,清朝时期都是满人住的,因为清王朝要求八旗子弟拱卫皇城,那时候的满人都是吃旗饷的,都是拿国家工资,所以日子过得很舒服,后辈子孙不干活也可以活的很舒坦。
但是因为近代列强入侵,赔款甚巨,清政府很早就没钱发旗响了,普通满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尤其大清亡了之后,旗响彻底断了,满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了,所以北城也成了贫穷的地方,称之为北贫。
南城向来都是穷人待得地方,人穷命就贱,所以大家得了个南贱的名号,意思是贱命一条。南城是穷人窝子,天桥就是穷人窝子里面的破烂箩筐,穿堂院就是破烂箩筐里面的一根烂茄子。
今早,这穿堂院的伙房子里难得飘出来点肉香。
“娘,您多喝点肉粥。”金小毛跪在床上喂给他卧床的老母亲喝粥。
金母斜着躺在床上,虚弱地张大嘴,一连喝了好几口。热乎乎的肉粥惹得金母胃口大开,已经病了许久的她,竟一口气喝下大半碗。
金小毛就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喂着。
而金老毛却是站在床边上,警惕地看着旁边土炕上的人那饥饿的眼神。
伙房子里除了进门的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能站人,其他地方都是联通的土炕,不管男女老少大家都睡在大通铺上。每个铺位都是黑的发亮,黑中还透着红,这是血,床上有很多跳蚤和吸血的臭虫,怎么打都打不完,怎么灭都灭不掉,一拍就是一滩血。
屋子里面很黑,且充满了难闻的味道。
金母擦了一下嘴角的粥水,把剩余的一点点也抹进了自己嘴里,她道:“娘饱了,你也吃点吧。”
金小毛摇摇头:“娘,我已经吃过了。娘,我还买了大肉包,我喂给您吃。”
金母道:“我已经饱了,吃不下了。”
金小毛把油纸拢了拢,塞到金母的床头,小声说道:“娘,那您一会儿中午饿了吃。”
金母却说:“不了,你吃吧,你一会儿还要去大户人家做工,不吃饱点怎么成啊。咱们呀,得卖力气,咱们三河人的好名声就是靠老实靠肯卖力气赚来的。”
金小毛把破被子拉过来盖在肉包子上,然后说:“知道了娘,我肯定会好好干的。”
金母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本来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到京城谋生,我却刚来就病倒了,拖累的你们爷俩没了法子,我……我……真是……”
金老毛不满地呵斥道:“说这些做啥,你要真想不拖累我们,就多吃点饭,赶紧好起来。等下儿子去做工了,我就带你去找大夫瞧病,你好好吃药,别的事情不要管。”
金母呜咽地点头。
金老毛看的也是心中一阵烦躁。
“杂烩哦……杂烩哦……”屋外头远远传来吆喝声。
房内人一听纷纷拿着自己的破碗下了床,跑到屋外头去了,大早上的,他们也被金家这诱人的粥香馋的不行了。这些人衣着很简陋,好些都是披麻布袋子的,还有些是用草帘子挡身子的,有件破烂衣服就算不错了。
金老毛也摸了摸自己肚子,拿了个破碗出来,说道:“你先睡一下,我出去吃点东西,你去人家里做工吧。”
金小毛对金母道:“娘,你先睡会儿。”
“嗯。”金母应了一声,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去了人家家里要小心着点,少说话多干活。”
金小毛道:“知道了。”
金老毛不耐烦道:“别啰嗦了,没完没了,走了。”
金家父子出了门。
正好屋外面拉车卖杂烩的人过来了,伙房子里的苦力们都围着他买杂烩吃。金老毛也赶紧上前打了一碗杂烩。
“喏,喝吧。”金老毛把碗往金小毛跟前一递。
金小毛推辞道:“爹,你先喝吧,我不饿。”
金老毛瞪着眼睛骂道:“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怎么不饿?”
金小毛道:“爹,我吃过了。”
金老毛怒道:“你糊弄完你娘,还来糊弄你老子啊?”
金小毛讪笑两下。
金老毛把碗举到金小毛嘴边上,催促道:“赶紧吃了。”
金小毛这才把碗接过来,喝了两口,然后大口嚼起了里面的烂白菜帮子,毕竟是大小伙子,能不饿吗?
金老毛重重出了口气,然后从怀里摸出个白馒头,塞到金小毛碗里,道:“把馒头吃了,你今天还要去老爷家做工,不能饿着,得吃点好的。”
金小毛抬头问道:“爹,那你呢?”
金老毛不耐烦道:“我等下带你娘去瞧病,我又不出工,吃什么饭?”
金小毛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一下,吃起了碗里的杂烩和馒头。
“劳驾问一下,拉洋车的金家父子住在这里吗?”门外传来声音。
“在……在……在这里……”有人结结巴巴回答,然后赶紧向屋里喊:“金老毛,有人找。”
金家父子同时一愣,然后赶紧出去瞧,却见贵人站在他们屋外。
“鄙人白雨生。”白雨生拱了拱手。
金家父子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伙房子里的人也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这边,伙房子的意思就是搭伙一起住的房子,能住这儿全是最穷的人,大部分都是穷苦力,甚至还有好些是乞丐。就连穷人都不乐意来这种地方,就更别提这种衣着光鲜的富贵人了。
大家都不自在起来了。
金小毛赶紧问好:“白先生好。”
白雨生摆摆手,客气道:“我不是什么先生,只是一个普通的做买卖的人。”
金小毛改嘴道:“白老板好。”
白雨生倒是也客气:“哟,我还来早儿了,正撞上你们吃早点了。”
金小毛道:“是是是,吃点杂烩。”
第二十三章 仗义的白雨生
白雨生瞧了瞧对方碗里的东西,他虽是买卖家儿,但也是生在民间的,还是知道民间疾苦的。
这杂烩就是泔水,饭店里面那些吃剩下的泔水会有人收走的,然后再剁一些烂了的白菜炖在一起,搅和搅和就拿出来卖了,优点是便宜,只需要一个铜子儿一碗,缺点是里面老有一股子馊味。
杂烩里面除了烂白菜就是一些鸡鱼骨头,或者一些果皮壳子。别指望里面有啥好东西,这可不是后世,后世喂猪的泔水,里面鸡鸭鱼肉啥都有,那是人们都富裕了。
现在人家吃完饭但凡有点好东西都让人给分完了,一步一步落到这里来,就剩下真正的泔水了,里面但凡要是能有点吃食,人家卖杂烩的至于往里面放什么烂菜帮子吗?
当然了,有运气好的也能在里面捞到一两块馊了的臭肉吃。
金小毛面露难色。
金老毛直接说道:“孩子他娘病了,看病需要钱。”
白雨生又问:“人呢,在哪儿?”
金老毛指了指伙房子:“就在里面呢。”
白雨生也不进去看,就问:“钱还够吗?”
金小毛赶忙道:“应该是够的。”
金老毛搓着手,干笑道:“那……那也不一定。”
白雨生看看金老毛,有点好笑,他道:“行了,一会儿我让人带你们去洋人的医院瞧病,瞧病钱我帮你们出了。”
“这……这……”金小毛脸涨红着,有些手足无措。
金老毛却是激动地大呼道:“大老爷,救世活神仙呀。”
旁边围观的人看的艳羡不已,大家都知道金家母亲得了重病,一直卧病在床,瞧了大夫也不见好,这金家爷俩没日没夜地拉洋车,赚的钱也不够瞧病的,眼瞧着金家母亲一日不如一日了。
这伙房子的掌柜都打算把金家母亲给扔出去了,掌柜的也不敢让人死在他的屋子里啊,这要是死了人了,他还怎么让人来住啊?而且伙房子里面本来卫生条件就很差,再死了人了那就更容易传播疾病了。
就金家母亲这身体,真要是被丢出来,那甭提了,必死无疑啊。而且他们也没地儿待去,也不会有人收留他们。
非得说有,那还真有这么一家儿,现在京城有个组织,叫贫民流民养病所,就设在这穿堂院旁边,专管外五区的流民贫民。见街上有没人管的,快断气的,或者已经断气的人他们就会把这些人收回去。尤其是冬天,一晚上过去,街上常常有被冻的发挺的流民。大家都管这样死了的人,叫做倒卧,名字很形象。
收留他们的地方名字叫做养病所,但是很多老百姓都叫它阎王殿。他们把人带回去,有气儿地就扔在轻病室或者重病室内,没气儿地直接堆在院内的铁皮棚子下面,一个个摞起来成一堆。
说是养病,但你叫破喉咙也别指望人家给你一口水喝,能来这儿都是没人管的流民乞丐,没两天也就咽气了,他们就会把你身上最后的一点衣服财物拿完,然后继续堆到铁皮棚子下面。
冬天的时候,趁着晚上往尸体上泼冷水,第二天就冻硬了。然后他们会运到永定门外二郎庙一带的乱葬岗子上,随处一扔,没人给你挖坟埋葬的,而那乱葬岗子上最多的就是眼珠冒红光的野狗。
没人敢去这里,可真当你快要死的时候,或者连住伙房子的钱都没有的时候,你也只有流落到外面了。人家一看你倒着都不怎么动换的时候,就会把你收走了。
这是要命的事情啊。
所以金家父子才这么努力赚钱,他们赚的不是钱,是命啊。
他们当然知道洋人的医院治疗效果更好,可就他们兜里那十几块大洋,根本不够看病的啊,现在见白雨生肯帮他们,两人怎么能不激动啊。
两人当时就要跪下给白雨生磕头。
白雨生却摆摆手:“不用谢我,我也是为了我那兄弟而来。我看你们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你们要记这救命恩就把恩情记在我那兄弟身上。金小毛,今儿你就要去给我兄弟做工了。我那兄弟生性善良,又是留学海外多年,对什么东西都没个防备。现在正处乱世,车夫是贴身的人,我希望你以后要多照看着点他,出点什么事儿你不能自己跑了,你得帮他扛着。金小毛,你可能做到?”
金小毛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能。”
“你能啥?”金老毛怒了,急道:“这是让你给人家卖命,我们老金家就你这一根独苗,我跟你娘就算死也不想看到你出事啊。”
“我……我……”金小毛急的脸上发红。
白雨生赶紧说道:“没那么夸张,他们于家是正经人家,我兄弟于连波更是大学里的教授,是一等一的读书人,没那么多凶险的事儿。只是想让你伺候人家的时候多上心一点罢了,万一遇到什么事儿,你不能自己先跑了。”
“真是这样。”金老毛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白雨生的车夫插嘴道:“你这人怎么跟你说不清呢?我家老爷可是个大好人,不过是想让你好好伺候人罢了,给你们瞧病也是让你们省的再操心家里的事,你怎么这么不识好赖呢?”
金老毛心中稍稍一琢磨,觉得万一真有事自己也可以跑啊,难不成真卖命啊?所以他便先哭喊着道谢,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大老爷,您还缺个车夫吗?”
“嘿。”白雨生的车夫手往车杆子上一砸。
金老毛搓着手讪笑着。
“缺了再跟你说。”白雨生也觉得有些好笑,他对车夫是很看重的,但是金老毛人不坏,从他没日没夜干活救妻性命就能看出来了,但是这人小心思太多了,贪财猥琐,不太招自己喜欢。
“好嘞,好嘞,您要是有朋友家招车夫,我也是可以去听差的,别看我年纪大了,我可有把子力气呢。”金老毛拍拍自己干瘦的胸脯,示意自己很强壮。
白雨生微笑着摇摇头,没理会对方的要求,他又问:“对了,昨儿你们拉去惠丰堂的那几个人,你们知道他们住哪儿吗?”
“啊……”金家父子同时一愣。
第二十四章 方士劫
老北京其实不大,应该来说,挺小的,永定门往南就是农村了。永定门在哪儿呢,就是后世的南二环边上。老北京真正热闹的地方就是前门大街到永定门这一块,也就四公里的样子。
前门就是正阳门,是以前内外城的分界线,再往北就是内城了,原先是旗人住的。八旗子弟,拱卫皇城,整个内城不允许有娱乐产业,甚至连商业都不许有,大家要买东西都得出前门,到外城来买。
现在内外城制度已经被打破了,内城也早没了宵禁,而且住的也大部分都是汉人了,商业、娱乐业也都有了,但是这繁华程度还是远远比不上外城。
高杰义和吕杰诚吃过早点后,就又来到了天桥瞎逛了。他们住的离天桥很近,吃早点的地方也在天桥。
天桥上午还没有那么热闹,艺人基本没有出来的。艺人都是下午开始工作,晚上结束。好些唱戏的艺人都是唱到半夜才收工,用嘴表演的艺人都是不能吃饱了干活儿的,不然饭顶在胃里,气都上不来。
所以他们半夜表演完了才会去吃晚饭,吃完都后半夜了,回到家都半夜两三点钟,收拾收拾再睡觉,这都几点了。
所以人家一觉睡醒,就差不多中午了,而且大早上也没哪个观众会去听玩艺儿。
这个点儿艺人们都在睡觉呢,高杰义的师父也在睡。高杰义自己也纳闷呢,他师父从来不挑灯晚儿,可睡觉的习惯却是跟别的艺人差不多,这是头猪吗?
吕杰诚还在美滋滋地啃着肉包子,他今儿早上已经吃了一大碗面茶,外加三个油饼,两个芝麻酱烧饼,现在居然还买了四两肉包子吃,四两包子有十来个呢,这也是头猪吗?
“师哥,你吃不吃?”小屁孩还挺懂得分享,还递了一个给高杰义。
高杰义摆摆手道:“我不吃,我没你那么能吃。”
“哦。”小屁孩把手上的半个包子全塞到嘴里,一口吃掉,然后把剩下的肉包子用油纸小心包好。
高杰义好奇问道:“你不吃了?”
吕杰诚笑着说:“我给师父带点回去。”
高杰义问道:“你给师父留了几个啊?”
“四个。”吕杰诚比出来四根手指头。
高杰义又问:“要是师父问起来,你怎么说啊?”
吕杰诚想也没想,就道:“就是拿昨天师父给的那二十个铜子儿买的。”
高杰义笑了:“嘿,真上道啊,比你金单哥机灵多了。”
吕杰诚顿时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哎,那不是方叔吗?他怎么这么早就出活了?”吕杰诚往前一指。
天桥的艺人是都没出来,就连上街撂地卖艺的都很少,但是其他跑江湖的却是都出摊儿了。
江湖老合们,八个大行当,金皮彩挂评团调柳。
彩门就是变戏法耍杂技的行当,金单就是彩门中人,其中变戏法的叫做立子行,玩杂耍的叫签子行,卖戏法的叫做厨拱行。
评,就是评书一门,高杰义和吕杰诚就属于评书门人。团,就是相声一门,说相声的。柳,就是唱大鼓的,从广泛意义上来说,凡是以唱为主的艺人都可以属于柳门。
这几门是艺人行当。
其他的,金,金点行,算命的,面前的方叔就是金点行门人。皮,街上卖药的,眼药、狗皮膏药、虎骨酒之类的。
挂,挂子行,街上打把势卖艺的,说的更宽泛一点,就是武林中人,包括霍元甲、黄飞鸿都属于挂子行。调,调门就是各种卖假货的,跑江湖的多是这种人,其中混得好的也有去古董行造假的。
眼前的方叔全名叫做方士劫,是金点行门人,擅长呛金相面。他跟高杰义住在同一个四合院里,高杰义他们住在北房,方士劫住在西房,佟小六师徒住在东房。
方士劫名字起得很玄幻,一张脸长得也很神棍,模样很有味道。戴一个黑色瓜皮小帽,身上穿着藏青色的大褂,外面还套一件马褂。两只眼睛很有神,瘦削的脸庞看像是清修之人,尤其是那撮短短的山羊胡子,太像个仙风道骨的神棍了。
方士劫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紫红色的绒布。绒布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测相算命。
方士劫老神在在坐在桌子后面,双目微阖,很有神仙中人的风采。他这模样也给他招来了几个客人,现在他面前就站着俩人呢。
其中一个是怀抱幼童的妇人,妇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方士劫,方士劫睁开双眼端详了一会儿小孩子的样貌之后,然后又微阖着双眼,手上掐算了起来。
妇人有些紧张地看着。
高杰义和吕杰诚也凑了上去。
稍顷之后,方士劫停了掐算,他露出了笑容,对这妇人道:“恭喜了,女居士。令郎命格强硬,面容方正,一生必有贵人相助。而且无病无灾,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您大可放心,他这一生都会平安无恙,而且富贵荣华。”
这几句话说的妇人心花怒放,忙道谢:“多谢先生,多谢先生,这是卦金,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妇人拿出来了二十个铜板。
方士劫只是点头微微一笑,也没去收拾桌子上的钱财。
旁边站着等候的中年胖男人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见妇人忙完了,他便赶紧道:“先生,我求财运。”
方士劫微微偏过头看了眼中年胖男人,道:“求财倒是简单,你本身就命格主财,财运亨通,今日武财神居南,往南走必有财运。”
中年胖男人也大喜,奉上了十枚铜子儿:“这是卦金,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方士劫依旧是微微颔首,没有动桌子上的钱。
中年男人放下钱就往南边走了。
“方叔。”吕杰诚这才上前,甜甜地叫了一声。
方士劫也露出了笑容。
“方叔。”高杰义也叫了一声。
方士劫问道:“小义儿,你的伤好些了吗?”
高杰义笑着道:“已经没事了。”
吕杰诚两眼放光,道:“方叔,您真是太厉害啦。”
方士劫摸了摸山羊胡子,也有些得意:“那是。”
高杰义撇了撇嘴,低声吐槽道:“不过都是见人说好话罢了。”
方士劫不乐意了,急道:“哪儿就见人说好话了,我们这一枝儿测相算命哪有不准过?”
高杰义隐秘地轻轻翻个白眼。
方士劫很傲娇地哼了一声。
“哎呀。”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几人立刻抬头看了过去,正是刚刚抱着孩子的妇人,她抱着孩子一不小心摔倒了,孩子在地上滚了两圈,额头给摔伤了,蹭掉了老大一块皮,正会儿正哇哇大哭呢,鲜血也在往外流。
方士劫看呆了,抓着山羊胡子的右手狠狠颤抖了一下。
高杰义也看傻了:“这……这就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方士劫脸上也来了一哆嗦,胡子都给拽下来一根。
吕杰诚也吃惊地看着方士劫。
“哎呀,我的钱呢,我的钱呢。”疾呼声传了过来。
高杰义等人闻声看去,正是刚刚往南走的那个中年胖男人,这会儿他正急的团团转呢。
“我钱呢,谁见着了,哪儿来的小偷哇。”中年胖男人急的跳脚。
吕杰诚也补了一句:“方叔,这就是往南走有财运吗?”
方士劫手都在颤,又把自己胡子给揪下来了一根。
高杰义也看呆了,无不叹服道:“方叔,我现在觉得您是真挺灵的了。”
方士劫都没工夫理他,也没心情保持自己高人模样了,慌忙捡起桌子上的卦金,急忙道:“赶紧溜吧……”
说罢之后,这货跑的贼快,一看就知道是老手。
第二十五章 癞头张
高杰义也算是见多识广了,金点行是江湖上的老行当,但高杰义就没有见过灵的,全是用话在蒙人。说的无非是横竖都解释的通的话,或者是当时无法证明的,这不过是语言的艺术。
刚刚方士劫用的就是这个,很简单,说说好话嘛,大家给几个铜子儿就当是听个顺心话了。高杰义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刚才发生的事却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我的妈,这九星毒奶啊,夸谁谁完蛋啊。
这太吓人了。
高杰义冷汗都下来了。
“小义儿啊。”几人跑远了之后,方士劫确定安全了之后,这才放缓了脚步,叫了一声高杰义。
高杰义浑身一机灵:“方叔,求求你闭嘴吧,我可受不了。”
方士劫一口气差点没给噎死:“什么话这叫,我是让你别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
高杰义第一次这么痛快,立刻摇头:“不说不说,打死也不说。”
方士劫指着吕杰诚警告道:“还有你,小橙子。”
吕杰诚抱着包子,还不知死活地笑嘻嘻道:“方叔,一碗烂肉面的封口费。”
“嘿,臭小子。”方士劫作势要打。
吕杰诚赶紧笑着往后跳,这一跳,出事了。
只听“啪嗒”一声后,然后怒吼声传来:“谁啊,没长眼睛啊,谁家孩子啊,就往别人身上撞?”
吕杰诚也吓一跳赶紧往回缩,高杰义赶忙把他拉回身边来,紧张问道:“没事吧?”
吕杰诚摇头:“没事。”
但孩子明显被吓到了。
高杰义这才打量面前站着这人,这人皮肤黝黑,面目饥瘦,尤其是光头上那块很大的癞痢,特别引人注目。
这人姓张,大家都叫他癞头张,常在天桥谋生的都知道他,这人就是天桥一混混,见天儿坑蒙拐骗,不是什么正经人。
方士劫瞧了一眼癞头张,说道:“我观他面相獐头鼠目,面目可憎,不像是什么好人。”
高杰义翻了个白眼,这特么还需要你看面相?
癞头张低头看自己掉在地上的那一碗酱肉,怒气更重了,抬起头细细看两眼面前这几人,指着吕杰诚骂道:“谁家孩子,没长眼睛啊?啊,把我好端端一碗肉都给撞地上了,碗都给啐了,说吧,怎么办?”
得,高杰义心里清楚,这是遇上碰瓷儿的了。
这癞头张常年干的就是这碰瓷儿的活。
后世老有人说碰瓷儿起源于古董行,还是起源于潘家园,那些摆摊卖古玩的,会拿着瓷器往人身上撞,或者故意把瓷器放在路上,让行人不小心碰到,甚至在交易换手的时候故意掉在地上,以此讹钱。
其实这是不准确的,因为碰瓷儿古已有之,民国时候的潘家园还是农村呢,现在是烧砖瓦的地方,一直要到后世改革开放后才慢慢变成古玩城。
而且古玩向来价值巨大,能玩得起这个的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碰瓷儿一般不好使,还很容易碰上硬茬。再不济,人家非拉着你打官司你折腾的起这时间精力吗?
最初的碰瓷就是小混混手上拿着个碗,里面装点包子、酱肉之类的,然后往人多的地方靠,碰到了就往地上一扔,然后要人家赔钱。
这种东西不贵,也就几十个铜子儿,闹不到打官司这种程度,很多人耗不过这种无赖混混,就自认倒霉算了,不过就这么点钱儿。
这些吃食都是道具,他们之所以选择包子、酱肉这种东西,就是因为一会儿他们好捡起来,等下还得用呢。得多碰几道瓷儿,才够一天的花销。
癞头张摸了摸头上恶心的癞痢,恶声恶气道:“说吧,这事儿怎么平了?”
高杰义一摊手,死猪不怕开水烫:“还能怎么办?捡起来洗吧洗吧再吃呗。”
癞头张怒了:“嘿,我今儿可算碰上不要脸的了,你家孩子把我东西碰地上了,你们做大人的不打算管是吧?”
高杰义扭头对方士劫道:“方叔,这人赖上我们了,要不你祝他个长命百岁?”
“咳咳咳……”方士劫顿时尴尬咳嗽。
高杰义笑了笑,又对着癞头张道:“对,不管了,你打算怎么着吧?”
癞头张点点头,脸上露出狰狞:“好嘛,跟我这儿玩赖来了,我今儿让你瞧瞧什么是玩赖的祖宗。”
癞头张对吕杰诚呵斥道:“小子诶,你家大人不管你了。但我可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家大人想赖账,我只能拿你顶事儿。小子诶,跟我回去吧,我好教你以后怎么长眼睛走路。”
癞头张用力扒拉吕杰诚的脑袋。
吕杰诚被吓得脸色惨白,直往后退,搞的癞头张力气使偏了,这一扒拉没把人拉过去,反倒是把吕杰诚弄了一个趔趄。
吕杰诚吓坏了,赶紧躲到高杰义身后,连油纸袋里的包子都在慌忙中掉在了地上。
癞头张见没把人抓过来,三角眼里露出狠色:“小子,还想跑?”
说着,他还要去抓吕杰诚。
高杰义却是怒了,虽然他经常欺负小屁孩,还让他洗马桶,但是现在见有人敢动他师弟,他无法遏制地怒了。
见癞头张还不知死活地过来,高杰义直接抡圆了一个大嘴巴抽上去。
“啪”的一声大响,直接癞头张抽的一个后仰。
癞头张都被打懵了。
就连高杰义自己都觉得手心疼的发麻,可见刚才他这一下有多用力。
吕杰诚和方士劫也呆住了,高杰义什么时候这么有种了,居然敢打这种流氓混混,他疯了吗?他惹得起他们吗?
无论哪个年头都一样,老实人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他们这些人都是食物链底端的老实人,谁都不敢惹这种横的流氓混混。
结果高杰义倒好,直接一把大嘴巴抽上去,今天得出大事啊。
吕杰诚和方士劫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癞头张被抽了一个打耳光,连甩了好几下头,这才缓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发麻的脸,心中更是愤怒加震惊,霍然转头怒视着高杰义。
高杰义抢在他前面开口,他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活的不耐烦了?敢动我们家少爷。”
吐沫星子喷了癞头张一脸。
这句话一出来,癞头张的将要爆发的万丈怒火愣是给吼停住了。
少爷,谁家少爷?
流氓混混敢欺负的都是老实人,真是那种有大来头的人物,他们惹得起吗?他只是流氓,属于横的,还远不到不要命的程度呢。
癞头张看看几人,他选碰瓷儿对象也是有讲究的,他也不傻,真是有人物字号的,他可不敢找死,可眼前这几个人也不像是有大来头的人物啊?
可是刚刚高杰义那抡圆了的一个大嘴巴却也不像是普通人干的出来的啊,他现在脸还麻着呢。这谁家少爷啊?
不说癞头张了,就连吕杰诚自己也傻住了,谁家少爷大早上刷马桶?
第二十六章 北会友
高杰义犹不解气,指着癞头张的鼻子,吐沫星子精准地朝着他的脸喷去:“好胆呐,好大的胆子呐,先前只是觉得你在玩笑,没跟你计较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这混小子居然敢蹬鼻子上脸,敢对我家少爷动手,活腻歪了吗?”
高杰义气势之盛,让吕杰诚都看呆了,就更别说被喷的癞头张了。高杰义越是这么盛气凌人,癞头张越是不敢动。
“哪……哪家的?”不自觉的,癞头张的气势就弱了。
高杰义见状更是嚣张,用力猛推了癞头张的头一下,怒斥道:“哪家?敢欺负到我会友镖局头上了,你又是哪路的英雄好汉?”
癞头张心中一震。
吕杰诚和方士劫也傻眼了。
高杰义不给癞头张反应的时间,张嘴就是一套江湖春点:“我把合着你也不是合吾,哪路的英雄,为何要鞭我们怎科子,是欺负我北会友无人吗?你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别怪我们破盘,我回窑去搬回我们练挂子的好好跟你拎上一拎,我北会友有几百练家子,今日不让你挂了彩,或者青了你,传出去让老合们笑话我们北会友无人。”
这套话一出来,癞头张压根没听懂,但是不明觉厉啊。
吕杰诚和方士劫是懂了。
高杰义说的就是江湖春点,这是只有江湖人才知道的一套密语,江湖八大行当,金皮彩挂评团调柳;五老行当,老荣、老月、老柴、老合、老渣。这些合起来叫五花八门。
除却五花八门之外,还有穷家门和骗家门,以及那些绿林好汉们,都属于江湖人士,都懂得这套江湖春点。
这套江湖春点就是为了防止外面人窥探江湖行当的秘密而创立的,癞头张这种无门无派无师无祖的街头小混混怎么会懂这个。
但是高杰义三个人是懂得,因为他们也是江湖人,他们属于评书行,方士劫属于金点行。
高杰义其实心中也是有些疑惑的,他们这些天天被地痞流氓欺负的江湖艺人行当怎么会跟那些绿林好汉们共用一套语言,看起来也不对等啊,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刚才高杰义话语中的把合着,就是看着的意思。合吾,合就是江湖老合,吾就是我们。镖局走镖之时都会喊合吾二字,意思是我们都是江湖老合,给个面子吧。
北会友就是会友镖局,镖局走镖从来都是走一条路的,不会满天下的业务都接下来。因为镖局最讲究交朋友,三山五岳的绿林好汉其实都是他们的朋友。走镖不是一路打通关就行的,打架是有伤亡的,你每次都打伤打死几个,赚的钱还不够抚恤金的呢。
山贼也是一样,所以大家都是以交朋友为主。天底下的业务他们也只能接下来一路,你没有那么多精力和实力去满天下交朋友。而且你吃一路就行,你全天下都要吃到,让绿林好汉们吃什么?
会友镖局常走的是西北路镖,所以人称北会友。
至于练家子和挂彩,没错,就是后世大家理解的意思,这是来源于江湖春点的,只不过流传出去一两句了,包括票友这词儿也是来源于江湖春点。
癞头张虽然不知道高杰义具体说的是什么,但是他也知道知道会友镖局的名号,这是京城八大镖局之首。
他平时欺负个老实百姓还可以,碰到会友镖局头上,他不想活了?不说他了,就连他背后的流氓大爷们也没谁敢惹会友镖局的,就这么说吧,京城这地界上没有任何一家混混敢惹会友镖局。
人家本来做的就是走镖的买卖,镖局里面几百号人全是身怀真本事的,因为他们是真的要跟贼人搏斗的。而且不管是官私两面,他们都混的极好,就连当年李鸿章的府邸都是找会友镖局给他们护院的。
你说你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惹得起他们吗?
现在北京江湖地界上的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食物链等级,天桥这边的艺人和摆摊跑江湖的地位最低,第二等级的是流氓混混们,最顶尖的自然是镖局了,尤其是实力最强的会友镖局。
其实癞头张现在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因为一般普通人真没这个底气敢跟他这么嚣张的,还有就是真没人敢冒充会友镖局。
因为会友镖局在京城开了近百年了,根深蒂固的,方方面面都有关系。而且人家会友镖局就开在粮食店街上,离这里不过四里路,谁敢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来这一套啊。
这可是正宗地摸老虎屁股,谁敢?
当然了,癞头张运气真好,他今儿还真遇上一个。
高杰义见癞头张哑口无言,他来了一句:“嘿,我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还以为哪三山五岳下来的绿林好汉,原来是个无师无祖的空子。好家伙,那你敢欺负到我会友镖局头上来?”
“我……我……”癞头张顿时结巴了起来。
高杰义扭头问:“少爷,您没伤着吧?”
吕杰诚一听这话,又见癞头张被镇住了,他顿时就发作了,这小戏精立刻抱着自己脑袋踉踉跄跄起来:“我……我……我头好晕,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说罢,这戏精居然倒在了地上。
他颤抖着手,伸向高杰义,用无比虚弱地声音说道:“让……镖局的人……给我报……报仇。”
说罢,这小王八蛋竟然晕了过去。
方士劫都看傻了。
高杰义也傻了,这特么叫什么事儿?
癞头张也看傻了眼,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才是被碰瓷儿的那个。
高杰义颤抖着手,指着癞头张,惊怒道:“好哇,你居然敢用内劲伤了我家少爷?”
“啊?”癞头张都懵了:“我……我不会啊。”
高杰义勃然大怒,吼道:“那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家少爷会倒地不起?”
癞头张顿时觉得比窦娥还冤。
“少爷啊……”高杰义也是个戏精,一声悲呼之后,立刻扑倒在了地上,抱起倒在地上的吕杰诚就鬼哭狼嚎了起来:“少爷啊,你醒醒呀,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啊。我们老爷那可是纵横天下的大英豪啊,多少绿林英雄都要在他面前低头,我怎么敢承受他的怒火啊。”
“想当初老爷走镖之时,八八六十四手春秋刀威震江湖,那是何等的威风啊。他是青龙出水埋头?,赢手连肩带背砍。左手抽回右肋藏,扳尖献?觅心点。孔雀开屏防抹丘,二马对镫劈头砍。孤雁出群蟒翻身,仙人解带拦腰斩。他连仙人都敢连腰斩,更何况我这一个小小的下人啊?”
躺在地上装死的戏精吕杰诚顿时嘴角抽抽,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师哥背春秋刀的刀赞干嘛?他爸爸是马武吗?还八八六十四手春秋刀,你当说《东汉》呢?
这刀赞也是评书的基本功之一,人物有人物赞,兵器有兵器赞,主要是为了说书时增加气势,也增加文化底蕴,毕竟说书艺人都被大家尊为先生嘛。
癞头张却是听傻了,他听不懂啊,他大字不识一个,吃了文化的大亏了,也正因为不懂才会觉得厉害。尤其是听到后面那一句,他都给吓到了。
高杰义恶狠狠转头,盯着癞头张道:“方叔,我马上让镖局几百号弟兄过来把他抓走,我要活剐了他给少爷报仇。可别让他跑了,我可不认识他,他要是跑了我可找不到人。”
方士劫愣了一下,这还有自己的戏码呢?
癞头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不认识他啊。癞头张是扭头就跑啊,那速度,兔子见了都得喊他爷爷。
方士劫称赞道:“嘿,这人的腿脚可真棒。”
见人家跑了,高杰义这才一巴掌拍在吕杰诚脑袋上:“我打死你这个乱出牌的家伙,你给我站住,谁让你倒地上装死了?”
吕杰诚鬼哭狼嚎地逃跑:“救命啊,救命啊……”
……
癞头张跑了好远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了下来,他是跑的眼冒金星,一直钻进了一条没人的胡同:“不行,不行,我得避避风头……”
“哎哟。”癞头张迎头撞上一人,他大叫了一声。
还不等他脏话骂出口,他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拎了起来。
癞头张顿时惊恐不已,会友镖局的报复来的这么快吗?这特么的也太快了吧?可此时他连气都透不过来,就更别说出声了。
那蒙面黑袍人把癞头张用力掼在了地上。
砰。
癞头张与地面狠狠接触。
癞头张痛呼,一边用力咳嗽,一边大口呼吸着混着泥尘的空气。
黑袍人一步步踏前,而后来到癞头张面前,抬腿狠砸向了癞头张的右腿。
咔嚓一声。
“嗷……”癞头张发出不似人的惨嚎,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腿顿时被踩得骨断筋离。
黑影在蒙面下冷冰冰地说:“打人者,高杰义。”
第二十七章 结婚要好多钱啊
高杰义三人回了自己家。
师父秦致远现在才起床,他起床第一件事儿就是先喝一杯茉莉花茶,当然了,现在已经放凉了,不过他早上就爱喝凉的。
茉莉花茶也算是北京的特产了,他的茶叶是用茉莉花熏的,所以非常香。有些懂茶的人或许会觉得这种香味会掩盖了茶叶的本味,可就北京这很差的水质来说,这样的茶叶反倒是最合适的。
几口香茶下肚,大清早嘴里的干臭味也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嘴的清香,非常舒适。
喝完了茶,秦致远才去洗漱。
也是这时候,高杰义几人回来了。
一回来,吕杰诚就告状道:“师父,师哥他又欺负我。”
秦致远用毛巾擦了一把脸:“那你打他呀。”
吕杰诚跳着脚急道:“我打不过他呀。”
秦致远把毛巾投到脸盆里面,说:“那你就趁他睡着了呗,反正你俩睡一张床。实在不行,你等他晚上睡着了,冲着他的脸放个臭屁,保准他不知道。”
吕杰诚脸色顿时就精彩起来了。
高杰义脸色更精彩了,他怪叫道:“师父,这么损的招儿你怎么想出来的,你可是个说书先生啊,是个读书人啊。”
秦致远把煤球炉子上的小米粥端起来,满不在乎道:“这才是读书人的智慧,你懂个屁。”
高杰义道:“您这招数比流氓还流氓呢。”
秦致远理都不理高杰义,直接对吕杰诚道:“小橙子,你可别把臭袜子塞在你师哥枕巾下面,等下他闻半天味都找不到东西,这招可太损。”
高杰义跳脚了。
吕杰诚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哇,师父您真是太厉害了,这包子是我孝敬您的。”
秦致远瞅了瞅包子,问道:“算你有点良心,对了,你哪儿来的钱买包子?”
吕杰诚下意识地看着高杰义。
秦致远提醒道:“你怎么忘了呢,昨儿我不是还给你们二十个铜子儿嘛。”
“对呀。”吕杰诚应声道:“就是花那钱买的。”
秦致远又问:“钱花完了?”
吕杰诚立刻可怜兮兮地点头:“都花完了,没钱了。”
秦致远又来一句:“小橙子,昨儿那二十个铜子儿有一半是你的,你师哥八成是想贪了这钱了,他没给你吧?没花掉就赶紧讨回来吧。”
“啊,你。”吕杰诚吃惊地看着高杰义。
高杰义用手捂脸,这傻孩子。
秦致远轻哼一声,对高杰义道:“别忘昨晚那一块大洋。”
高杰义装作没听见。
秦致远又对方士劫道:“老方,吃了早点没,要不一块吃点?”
方士劫笑了:“行啊,我正好饿了。嘿,还有包子呢。”
秦致远打开油纸包:“对,里面有包子呢,我看看什么馅儿的。”
“这是猪肉大葱的。”秦致远拿了一个嚼着吃,嚼了一口之后放下来,又拿出一个来,又吃了一口:“嘿,居然又是。怎么有点泥土啊。”
吃了一口,他又给放回去了,然后又拿了一个出来,咬了一口道:“嘿,奇了怪了,这又是猪肉大葱的。哎,老方,你说最后一个不会也是吧?嘿,还真是。”
秦致远把最后一个包子塞回去,又拿出那个之前滚在地上带泥土的包子,对方士劫道:“老方,你吃包子吗?”
方士劫被秦致远的操作惊呆了,他用力抓抓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直摇头:“别了,我可消受不起。”
秦致远笑道:“我就知道你爱喝粥,来吧,甭客气了。”
方士劫摸摸胡子,苦笑道:“得,我也只能是爱喝粥了。”
秦致远指挥道:“自己去把粥端进来吧,自己拿碗去,别用我家碗。”
方士劫来了一句:“嘿,还真穷讲究。”说完,他就去端砂锅了。
高杰义瞧着俩大叔斗嘴,他也觉得挺有趣儿的,这就是生活。一板一眼,那就没意思了。
正说着呢,佟小六回来了。
佟小六亮眼睛通红,浑身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他推了们进来,把身上带的家伙事儿放下,对着高杰义露出了一点笑容:“小义儿,小橙子,早啊。”
吕杰诚马上搬了条凳子过去:“六哥,你快坐。”
“好。”佟小六重重一屁股坐下来。
吕杰诚掩了掩鼻子,说:“六哥,你身上好香啊,香的我鼻子痒。”
佟小六点点头:“我等下擦擦身子,再换身衣服就好了。”
吕杰诚又道:“六哥,我给你泡杯茶呗,还有点粥呢,刚熬好的,你喝吗?包子本来也有的,可惜都被我师父咬了一口了。”
佟小六疲累地摇摇头,说:“没事,随便给我弄一口喝的就成。”
“好嘞。”吕杰诚应一声,就拿碗去给佟小六舀粥喝。
看吕杰诚那殷勤的劲儿,高杰义不满道:“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好啊。”
吕杰诚哼一声:“你见天儿就知道欺负我,哪有六哥对我好。”
高杰义大叫道:“我们可是兄弟,血浓于水啊。”
吕杰诚拿着碗筷翻个白眼:“我们是师兄弟,没有血缘关系。”
“嘿,臭小子,学的倒是挺快的。”高杰义抬腿就想踹吕杰诚。
吕杰诚大叫着躲开,嚷嚷道:“六哥,你看他又欺负我。”
佟小六摆摆手:“好了,别闹了。小橙子你去帮我打碗粥吧,小义儿你去我房里拿十个大洋,一会儿买点补品补补,再带着小橙子出去吃点好的,省的他老惦记烂肉面。我等下换身衣服还得出去唱曲呢。”
高杰义惊讶道:“还去?”
佟小六微微颔首。
高杰义问道:“六哥,你这缺多大的口子啊?”
佟小六摇摇头:“没事儿。”
高杰义皱着眉头,微微叹一声:“六哥,你自己现在就很缺钱用,就别给我钱了,我伤真好了,不用补了。小橙子,我这两天净带他好吃的了,他现在嘴不馋了。”
吕杰诚也赶紧点头。
佟小六却笑着摇摇头,道:“没事儿,给你的钱就拿着,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年轻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还是学徒,不能自己挣钱,六哥自己能挣钱,你们就不用替我省着了。”
高杰义顿了一顿,问:“六哥,您这是为成婚筹钱呢?”
佟小六点点头。
高杰义皱眉道:“这谁家姑娘啊?得这么些钱?”
佟小六沉默了一下,微微抬起头,疲惫的眼睛里面顿时有了光彩:“我只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一听这话,高杰义顿时心中一沉,完逑了,这没几百大洋下不来了。
第二十八章 菜牙子
佟小六只是稍微待了一下,喝了碗粥,就又出门赚钱了。
为了大莲,他可真是拼尽全力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真是民国慢生活,这一上午啥也没干。师父睡到大上午才起,再等吃完午饭就要去王八茶馆说书了。
方士劫的嘴巴跟开过光似的,他还给自己来了一卦,说是今天不宜出摊,所以他下午要跟着高杰义他们一起去茶馆听书。
中午还要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这个要求是刚刚秦致远说要出去吃饭的时候,他才说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他没能吃到肉包子,所以想着中午捞一点回来。
秦致远斜瞥了他一眼,说道:“行啊,那就一起呗。”
吕杰诚一听可以出去吃,顿时就开心起来了,他问:“师父,我们出去吃什么呀?”
秦致远笑着道:“当然是去你吃最爱吃的烂肉面了。”
“好耶。”吕杰诚顿时欢呼起来:“那我要去隆盛饭铺吃。”
秦致远答应的很爽快:“没问题。”
高杰义见到秦致远这般痛快,心里顿时就打起了鼓。
……
天桥菜市。
汪雨桥外号汪老鱼,是拿了牙贴的天桥菜牙子,在天桥菜市上是一号人物。老北京流氓混混很多,有水霸、粪霸、酒霸,这人是个菜霸。
老北京主要有三处蔬菜集散地,一个叫广安市场,在广安门内大街菜市口附近,又叫北市。这里历史最久,明代就是菜市了,这里以卖珍贵的细菜为主,比如蒜薹、广韭、黄瓜等,到了冬日,这里的细菜可就值大钱了,明代时有一条黄瓜一条黄金之说。所以这里也一直是富人去的地方。
另外一个是阜成门外菜市,又叫西市,位于阜成门外月坛附近。经营的是大路菜,也就是白菜萝卜之类的,适合老百姓吃。还有一个就是天桥菜市,又叫南市,经营的也是大路菜。
北京城里有几十万人,吃的蔬菜都是周边郊区菜农种的。每日清晨,四郊的农民就会挑着担子或者推着推车把蔬菜运到菜市上跟菜贩子交易,这里的菜市就类似于蔬菜批发市场,菜贩子把蔬菜买回去再送到各个胡同里销售。
之前这种交易模式一直相安无事,但是后来有人见其中有利可图,便强行插手进去。强行为买卖双方说合交易,从中抽取佣金,成了菜牙子,这就是牙行,后世叫做中介。
明朝初年是严禁菜牙子控制菜市的,到明朝中后期禁令才放松开来,到清朝就不管这一套了,他们还管理起了牙行,根据一牙一贴的规则,给每户发牙贴,规定无牙贴者不得做菜牙子。
然后菜牙子通过包税的方式获得了牙贴的世袭权,清朝末年时,有70余家菜牙子获得了牙贴。民国四年,也就是前年,京兆地方财政分厅在原来的基础重新填发了牙贴,再次肯定了菜牙子的职业身份。
汪老鱼,他们汪家世代都是做菜牙子的,在这天桥菜市可是称王称霸了好些年,让无数菜农和菜贩子吃尽了苦头。
现在都快到中午了,蔬菜的早市也马上就要结束了,现在已经是收市的时间了。汪老鱼瞧了瞧棚子里面堆着的最后几车白菜和萝卜,还有双手拢在袖子里眼巴巴盯着的菜农。
汪老鱼在摇椅上躺着,拿个小矬子修着手上指甲,悠哉悠哉甚是惬意。
“鱼爷,马上就收市了,咱这儿还有货没出呢。”旁边兄弟过来说话。
汪老鱼这才睁开眼,瞅了瞅天色,又看了看屯着的白菜,他这才说:“行了,都这个点儿了。马三儿,去没了眼儿,抄了出吧。”
最后一句是他们菜牙子的行话隐语,行话隐喻也叫调侃儿,不让外人听得懂,但他们这跟江湖春点不一样,这只属于他们行内的,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不是江湖行当。
没了眼儿的意思就是把蔬菜浸一下水,抄了出吧,就是便宜一点卖出去算了,该收市了。高价卖出去的调侃儿是火了出了。
手下马三儿立刻就让人去把白菜浸水了,然后自己去联系菜贩子,让他过来收菜。
菜贩子不一会儿就来了,他先是进去看了一眼剩下的白菜和萝卜,然后出来跟汪老鱼的手下谈价钱。
菜贩子眉头都拧到一块儿了:“马爷,这个点儿了,要收市了,这个价真给不了,我这儿也都收够了。”
马三儿对菜贩子却甚是强势:“怎么就给不了了,你还想不想在天桥做买卖了?我可告诉你,没我们点头,你在这儿甭想收一个铜子儿的菜。”
菜贩子顿时面露苦色。
汪老鱼就在躺椅上躺着,看着两人争吵,自己一言不发。
最后菜贩子实在没辙了,只能哀求汪老鱼:“鱼爷,您看这……”
汪老鱼这才发话,他慢悠悠道:“马三儿,你干嘛呢?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菜牙子做的就是一手托两家的买卖,你怎么对我们客人这么说话啊?”
马三儿也马上认错:“鱼爷,您说的对,我……我不也是着急嘛……”
汪老鱼用小矬子搓着自己的指甲,淡淡说道:“都别争净了,一人让一步。老于啊,一百斤白菜你给80个铜子儿就行,萝卜的话给一百个铜子儿一百斤就行,你就按照这个算吧。”
“啊?”马三儿还是面露难色。
汪老鱼突然放下了小矬子,扭头看向菜贩子,笑眯眯问:“难为你了?”
“没……没有……”菜贩子强笑着。
汪老鱼这才重新锉起手指甲来:“马三儿,带着老于去称菜。”
“好嘞。”马三儿答应一声,带着菜贩子去棚里称菜了。
菜贩子老于见白菜里面全是哗哗往下流的水,心里也是敢怒不敢言,这都已经成为菜牙子坑钱的习惯了。
菜牙子的棚里会放着称,还有一口大水缸,大水缸就是为了浸水增加重量的,至于称,上面也是做了手脚的。
菜贩子收了菜,把钱给了汪老鱼。
汪老鱼这才起身,笑呵呵朝着棚里的菜农走去:“二伯诶,让您久等了。”
菜农赶紧紧张问道:“卖了吗?”
汪老鱼马上道:“卖了,卖了,就是现在这时间卖不出好价儿了。”
“嗨呀。”菜农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汪老鱼道:“不过呀,我还是尽力帮您说了个高价儿,谁让咱们是自己亲戚呢。”
菜农问道:“说合了多少啊?”
汪老鱼小声道:“白菜我帮你说合了一百斤四十个铜子儿,萝卜五十个铜子儿一百斤。”
“啊……”菜农很明显不太满意。
汪老鱼却劝道:“这个点儿能卖掉就不错了。”
“行吧。”菜农也只能答应了,不答应他也没法子。
汪老鱼笑眯眯让人把钱结算给菜农,然后从中抽取佣金。老北京牙行的规矩,是一手托两家,成三破二,从买家那边拿百分之三,从卖家那边拿百分之二,一起是百分之五。
菜牙子的行事习惯就是欺负菜贩子,哄骗菜农,控制菜价,从中赚取不当利益。而且这些菜贩子都有自己的打手,都是流氓混混,不然镇不住场子。
其实这行当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菜农跟菜贩子直接交易就行了,何必经过他们呢?当然了,就目前来说,他们这行是合法的。所以你要绕过他们是私下交易,菜牙子养的打手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的,报警也根本不管用。
菜牙子这行要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了,到1951年新政府开展天桥除霸才把盘踞在天桥菜市几百年的恶霸连根拔起。
汪老鱼这边刚弄好,还没回去呢,就听得有哭喊声传来了:“大舅诶,呜呜呜,你要替我做主啊,我腿都被人打断了。”
第二十九章 报复
来人正是癞头张,现在癞头张这模样可惨,拖着个伤腿,是被人背着过来的,老远就开始鬼哭狼嚎了。
汪老鱼见了癞头张眉头就皱起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你算什么样子。都说让你来我这里,你不来,非要自己去碰瓷儿,碰上铁板了吧?”
癞头张让人把他放下,单吊着腿,那只伤腿包的跟粽子似的。他靠在别人身上,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那模样别提多惨了:“大舅啊,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被人打了,打的好惨啊,我都腿都断了,好疼啊……好疼啊,我都疼晕了过去了,要是没人瞧见,我今儿就死胡同里了,舅呀,您可就瞧不见我了。”
汪老鱼见癞头张如此凄惨模样,心中是又恨又怒,把手上的小矬子让地上狠狠一扔,冷声问道:“你到底惹上什么人了,竟然被打成这个样子。我都让你把招子放亮点了,你还不听,碰瓷儿这种事情是随便就能干的吗?”
癞头张哭喊着道:“我的亲舅舅诶,这次真不赖我,我没惹人家,我没讹人钱,我都跑了,他还找人过来打我,我腿都断了哟,我跟谁说理去哟。”
汪老鱼心中一阵烦躁,喝骂道:“别哭了,说,到底怎么回事。”
癞头张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
癞头张抹着眼泪道:“舅舅呀,就是这么回事,他一个王八茶馆里说评书的学徒,还装人家会友镖局的人来骗我。你说骗就骗吧,我也就不跟人计较了,可他还找人打我,把我腿都给打断了。”
汪老鱼面色沉凝。
旁边下手马三儿低声道:“鱼爷,我怎么听着这事儿这么不对劲呢?”
癞头张顿时大叫道:“三哥,平时咱俩关系可不错,您要是不想帮我出头,您明说就是了,何必这样埋汰人呢,您当我特意来蒙我大舅呢?”
马三儿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癞头张的赖皮劲儿上来了:“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意思?你今儿要是不说清楚,咱俩以后这兄弟就别论了。”
“我……”马三儿顿时语塞。
汪老鱼喝骂道:“好了,闹什么闹。”
癞头张这才消停下来。
汪老鱼又问:“我问你,高杰义的身份是谁告诉你的?”
癞头张道:“就打我那人告诉的呀。”
汪老鱼又问:“可他为什么要告诉你高杰义的身份,还有他的背景,这不是明摆着让你去报仇吗?”
癞头张顿时一愣。
汪老鱼道:“那人打断了你的腿,又给你留了一个可以报复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癞头张结结巴巴道:“我……这……这我哪儿知道啊?”
汪老鱼沉吟了一下,用手轻轻抚摸自己干净白皙的指甲,说:“这人八成不是高杰义派去的,他八成是跟高杰义有仇,想借你的手去报复。”
“啊?”癞头张听呆了,他本就是一个街头碰瓷儿的低等小混混,脑子自然是比不上世代做菜牙子的汪老鱼了。
汪老鱼眉头皱的又深了几分:“又或者,他根本就是高杰义派去的,而这高杰义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评书学徒,他极有可能真的有会友镖局的背景,他是引你去报复,然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对你动手。到时候把你打伤打残了,你连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癞头张见汪老鱼没个痛快话,顿时惨嚎了起来:“哇啊……娘诶,你走的太早了,留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诶,你临终前还把我托付给舅舅,你托错人了娘诶。我被人打断了腿,我亲舅舅都不管我,娘诶,您活过来看一眼吧。娘诶,我的亲娘诶。”
癞头张别的本事没有,撒泼打滚的能耐倒是满分。
汪老鱼也被癞头张的鬼哭狼嚎弄得心里烦躁,他怒吼道:“行了,有完没完?”
“没完……这事儿没完……我的腿不能就这么白白断了。”癞头张哭的都停不下来了。
汪老鱼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好了,别哭了,我没说不管你。”
听了这话,癞头张立马擦了擦眼泪,也不哭了,也不嚎了:“大舅,我就知道您是最疼我的。”
汪老鱼就知道这小王八蛋是装的,他心里是又怒又恼,指着癞头张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们老汪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癞头张一点不以为意,厚着个二皮脸笑道:“咱们老汪家的优良血统不是被我老子那边给玷污了嘛,我老子可比我混蛋。”
“哼。”汪老鱼冷哼一声。
“腿没事吧?”汪老鱼又问了一声。
癞头张惨兮兮道:“都断了,能没事吗?”
汪老鱼鼻头重重出了一口气,才说:“我告诉你,王八茶馆我会去的,我也会去查高杰义这人的。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说书的,没有什么背景,那甭管他跟那个打你的人有没有过节,我都敲断他一条腿来给你出气。至于伤你的那个人,等我找到了,我再给你报仇。”
癞头张顿时精神振奋,忙道:“谢谢老舅,谢谢老舅,我就知道您最好了。”
敲断一个小艺人的一条腿,对于汪老鱼这样的混混头子来说,不过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了。这年头艺人的地位太低了,来天桥卖艺的艺人很多,被这些流氓混混欺负的那就更多了。
汪老鱼摆了摆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们真的有会友镖局的背景,那这个仇我是万万不敢给你报的。会友镖局我可惹不起,甭说我了,就连我后面郑勇爷都惹不起他们,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癞头张也不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傻子,听到他老舅这么说了,他才道:“行,只要他有咱们惹不起的背景,我就当我这条腿是我自己摔断的。”
汪老鱼点点头:“行,现在菜市也收市了,那咱们也别闲着了。马三儿,招呼兄弟们吃点东西就去王八茶馆,我今日倒要会会这高杰义。”
“得勒。”马三儿应了一声,问癞头张:“张爷,您要不去歇着?”
癞头张嬉皮笑脸道:“三哥,您是我哥哥,怎么能叫我爷呢,您这不是打我脸嘛?”
“呵呵。”马三儿皮笑肉不笑。
癞头张腆着脸道:“歇我就不去歇了,我倒是要去看看这高杰义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三哥,等事儿了了,我请您喝酒去。”
马三儿只是随意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