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间蒸发
“求求您了,求您再找一天,相公他一定是进山迷了路,求您了,我给您磕头。”夜晚的祠堂前,一名女子不住地磕着头,额头早就磕出了血,与额头接触处的青石板血迹斑斑,火把照耀下,女子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是一个劲儿地恳求。
村长长叹一声,要去扶女子起来,“芸丫头,不是我们不找,村子里所有的劳力出去找了快十天了,你相公要是真的迷了路,怕……”村长有些不忍心说出下面的话,可随即他还是硬起了心肠,快十天了,村子里的其他人还要下地干活,不然来年连饭都吃不上,再说了,芸丫头的相公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不回来,“怕……怕是不大成了,听我的话,回去歇着吧芸丫头,这段时间也折腾得你不轻,还是要多照顾着点自己啊。”
旋即,村长闭上了眼,似乎预料到了下一刻芸娘脸上浮起的一层绝望。
他也知道芸丫头苦,从小就没了父母,靠着吃百家饭,才算勉勉强强长大成人,这丫头要强,从小就做生意赚钱,还老是送些给村里她吃过饭的人家,看见她成婚,村里的人也算舒了口气,芸丫头也算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惜了。
谁能料到,新婚三月,出了这种事。
哎,命苦的孩子。
火把渐渐远去,原地不动的只有芸娘一个人。她愣愣地坐在那里,仿佛已经成了座塑像。良久,她站起身,转身回了屋子,一言不发地收拾起行李来。
第二天一大早,芸娘背着村里的人,出门进了山。
相公,你等等我,我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村子里的人还有他们的事要做,但是你放心,他们放弃了,我不会。
可是山哪有那么好闯?村里的劳力去还要三五成群,带上镰刀斧头壮壮胆子,一个弱女子,再厉害,挡得住饥饿的野狼和彻骨的寒风?
第一天她的脚上就磨起了几个巨大的血泡,她咬咬牙挑了简要包扎了一下,继续走。
第二天她的衣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夜晚的山谷大风呼啸,刮得人都要凉透了。
几天下来,她早就没了正常人的样子,唯一能支撑她的信念就是:再走几步路,也许下一个山坳,就能看见自己的相公了。
她又一次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刚刚……好像看到了几双绿莹莹的眼睛。
一瞬间,芸娘出了一身冷汗,只身一人遇到狼群,那个下场她想也不敢想。她屏住呼吸,环顾四周。
是狼,确定无疑。
她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手中可以用作武器的只有出门时带上的镰刀,拼死一搏,也许不是没有生路。
狼群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几头狼凶猛地扑过来,她甚至没来得及拿出镰刀。
那一刻,血盆大口近在咫尺,芸娘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有破空声和闷闷的利器入肉的声音,芸娘睁开眼睛,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此刻还保持着搭弓射箭的姿势,见群狼已死,便收起了弓箭。
“寻死?”男人皱了皱眉。
“……”芸娘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一个女人家,深更半夜的来什么山里面。”男人的眉皱得更紧了。
“……不用了,谢谢恩公救命之恩,我在山里面找我相公。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小女子回家以后必寻得恩公,报救命之恩。”芸娘终于回过了神。
“你确定,你还有命回去?”
“这……相公生死未卜,我定要寻得他,若是上天垂怜,我便去寻恩公,若是死在这山里头,那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我不知道你那相公怎么回事,但是深山老林,你也看到了,险境环生,你那相公可有武艺傍身?”
“未曾。”
“ 那生还的希望便是不大。你若真心爱他,便该好好活下去,寻什么死。”
芸娘一时语塞。打心底里其实她也知道,相公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无可否认,年轻男子的话触动了她,假如相公真的死了,那她……芸娘突然有点迷茫了。
“家住何处?“
“清溪村。“
“好极。“芸娘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何意思,便只觉后颈突然疼了一下,眼前变成了黑压压一片,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在自己家中了,隔壁的王大娘看着她,叹了口气,“芸丫头,往后可别这么做了,若不是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恰巧路过救了你,你现在早就死了。听我的,啊?你相公不见了,可你还得过日子啊。”
芸娘支撑着起了身,别的什么也不说,只道:“那个教书先生在哪儿?我得去谢过他。”
翌日,芸娘便到了教书先生的家中。
一进门,就看到那晚救自己命的年轻男人坐在院子里看书,一瞬间,有那么一瞬间,芸娘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天上的神仙。日光洒在他身上,风吹过,衣带飘起,说不清的风流俊逸,可那男子,神情安然,显得莫名超脱。
芸娘回过神来,二话不说便跪下了。
“小女子芸娘,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那男子仿佛才察觉到来了人,极懒散地起身,“不必称我先生,叫我白昭便可。救你本是随手之劳,不必太过挂在心上。”
“救命之恩怎可不言谢?白先生若有吩咐,芸娘必效犬马之劳。”
“救命之恩?”
男子突然定定地盯着她,“芸娘,我问你,你可有把自己的命当做命吗?”
“芸娘自是……”她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了,是啊,她在深山里那般作为,除了枉送一条性命还能有什么帮助?
“事急从权,失踪的人,乃芸娘夫君,芸娘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寻得他。”
“夫君?夫君算什么东西?”男子笑得有点凉薄。
“您这话……未免太不近人情。”芸娘被惊得有些羞恼,仿佛在这男子面前,她总是语塞。
第二章 救命之恩
“人情?是你不近人情还是我不近人情?村里人百般拉扯你到如此之大,便是要你为了一个男人送了性命的?夫君,夫君有什么了不起?爱情?爱情又算什么东西?你那夫君,若是不值得你如此,你便是枉送了性命也是徒劳,若是你们倾心相爱,他若知情,又怎么舍得你受这般罪过?你不为长辈保全自己,让他们几天忧心如焚,是你之过;你不为你口中的夫君保全自己,无论他是死是活,你的选择都不明智,又是你过;最重要的是,你不为自己保全自己,那你今天就不该来谢我这救命之恩,不自知,仍是你过。我不要你这救命之恩的大帽子,你自己想清楚了才算对得起自己。”
白昭说完这一大段话,依旧平静淡漠。
芸娘如遭雷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说:“谢白先生赐教,芸娘会认真想想的。”
说罢也不晓得白昭什么反应,就有些糊里糊涂地走了回去。
她在家里,活活躺了半个月。
村里的长辈都快急死了,芸娘是他们拉扯着长大的,这丫头心眼死,容易想不开,他们也是知道的。想来想去,他们去找了村子里新来的教书先生,毕竟读书人,知道的事情多。可是新来的教书先生只是告诉他们,谁劝都没用,这一关,得芸娘自己跨,她自己想得清楚了,便没有什么问题了。他们也只好似懂非懂地回去,继续担心着芸娘。
谁料得半个月之后,芸娘自己踏出了家门,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跟村子里的人笑着打了招呼。
“芸丫头,你,还好吧?”王大娘一脸担心地望着她。
“嗯,大娘,让您费心了,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闺女,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啊?”王大娘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老天爷真不公平,芸丫头这么好的一个闺女,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您快别哭了,我不还好好的嘛,啊?您高兴点。”
她在家里认真想了半个月,相公失踪这么久,想必是凶多吉少。她不能垮,不能整天愁眉苦脸的,尽管那个白先生说话有些凉薄,但,道理还是有的。她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太自私了。
于是,她又一次踏进白昭的院门道谢。、
这次白昭显得还是很平静,只是在芸娘道完谢起身要走的时候,白昭淡淡地说,“我私塾里缺一名厨娘,听闻你厨艺不错,可愿意过来帮厨?”
芸娘正在犹豫,白昭又说,“薪酬丰厚。”
……
她犹豫不是因为这个啊!
“好。”
虽然这么快地答应有些不谨慎,但她觉得,也许是时候,走出那些痛苦和消沉了。
这样的想法,在看到村里人的笑颜之后,更加坚定。
在私塾里帮厨,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小孩子,听到稚嫩而整齐的诵读声,她有的时候会忘了一些东西,忘记自己从小父母双亡,忘记自己幼年百家讨饭,忘记同龄的孩子笑她野种笑她没人要,忘记自己一个人躲在墙角委屈地哭,忘记自己最后跟嘲笑自己的孩子拼了命打架从此他们再也不敢笑她。
可有些东西,很难忘记。就好像她第一次遇见自己的相公,是在河旁边,他一身血满身伤,动弹不得,可还是警惕地望着她,那种警惕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是,下一秒就会昏过去,可这一秒还是凶狠地对待所有可能来犯的人,她一时同情心起,就救了他回来,剩下的故事再俗套不过,两人就此相识,她生了喜欢的心思,可她能感觉到,他没那么喜欢她,于是就藏起了自己的心意,他告诉她,他的名字是沈翊,于是她就在纸上一遍遍写他的名字,沈翊,沈翊,白纸黑字,却是她懵懂的情愫,是一份甜蜜的欢喜。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其中的一张纸。她吓得脸都白了,怕他觉得她不自量力,可是她听见沈翊说,“芸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她欢欢喜喜地为自己准备嫁衣,沈翊失了忆,父母亲族籍贯过往记不大清楚了,于是两个人在村长的主持下,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她老觉得不真实,像梦,因为在相处的过程中,她能感觉得到,沈翊没有那么喜欢她,至少没有喜欢到开口求娶的地步,可是那一句,“芸娘,你愿意嫁给我吗?”清晰确凿,一字字刻在她的心里。
如今看来,果然是梦一场,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沈翊就在一天早上突然失踪了,就像有关爱情的黄粱大梦,来时呼啸生风不容抗拒,走时毫无声息满目疮痍。
想到这里,她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不知何时,白昭竟站在了她的身后。
相处这段日子,她也算稍微了解了一些白昭的为人,他性子有点淡,平素也不怎么爱说话,那天院子里对她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也算是难得。
可这人的心是好的,他对孩子很认真,也很耐心,所以私塾里的孩子都很敬爱他。就连最顽皮的几个小孩子,也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没什么,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罢了。”
“近来如何?”白昭突然问她。
“甚好。”
是真的甚好。
芸娘笑得很淡,可是很真心。
“你笑起来……很好看。日后可以多笑笑。”
“嗯?”芸娘还有些疑惑,难得见他主动夸人,可他说完这句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诶诶诶,你们看,夫子的脸红了。”旁边几个顽皮的孩子直接起了哄。
“起什么哄?今天夫子让你们背的书背了没有?小心我不给你们吃肉!”芸娘威胁起孩子来,倒也有模有样。
听到芸娘气势汹汹的威胁,白昭不自觉地笑了。
“夫子。”
傍晚放学的时候,一个小胖子拦住了白昭的路。
“嗯?”
“我老见你偷瞄芸娘姐姐,你是不是想娶她回家?”
“哪里听来的话?有这八卦的功夫你是不是都背会一首诗了?”现在的孩子,脑子里都想的什么?白昭哑然失笑。
第三章 这是喜欢吗?
“我娘说了,你要是老偷瞄一个人,你就是喜欢她了。”
喜欢……吗?
白昭第一反应是否认,随后又愣住了。
见白昭发愣,小胖子扯了扯他的衣角,“夫子夫子,你要是真喜欢芸娘姐姐,就去把她娶回家吧。芸娘姐姐做饭好吃,长得好看,人又好,你要是不娶,就被别人娶走啦,我刚刚听说,陈大爷家的二儿子,要去找芸娘姐姐提亲呐。”
“诶夫子,你别急着走啊,你这么着急干嘛?”
芸娘回到家里,刚想歇一歇,却有一个媒婆走了进来,
“芸丫头啊,你这屋子里,怎么这么冷清啊?”
“……婶子,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咳,这不是老陈家的二儿子嘛,死乞白赖求我上你们家说说亲事,我说芸丫头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跟你说心里话,老陈家二儿子,老实憨厚,家里也算有点家底,你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他们家也不嫌你,你看看,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亲事?”
“婶子,不瞒您说,我是没准备再嫁的,我相公虽然失踪了,但没见着尸体,也许还活着不是?万一哪天他回来了,我又嫁给了别人,这帐怎么算?”
“这……”媒婆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好容易把媒婆送走,芸娘却看见白昭就在不远处站着。
“你来这儿干嘛?”
他来这儿干嘛?他怎么知道自己来这儿干嘛?一听到有人提亲,他满脑子想的是:她答应了怎么办?她要是真的成亲了怎么办?她要是成亲了,是不是,以后就不会来私塾做工了?那他是不是,以后就见不到她了。要是见不到她了,他,怎么办?
见鬼了!
他怎么会想这些!
一定是因为白天她笑得太好看了!
“无……无事……我出来走走。”
他听到刚才她跟媒婆说的话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欣喜,又有点难过。她对失踪的相公显然还是有情,不肯再嫁,也就是说暂时不会离开私塾,他应该高兴的,为什么胸口有点闷?
不行,他得好好想想。
“走走?走到这儿?”芸娘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那你接着走,我先回去了。”
“哦……哦……好。”
“明天见。”
“嗯,明天见。”
明天……见。
真好。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在家门口撞见白昭之后,芸娘就觉得,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候,有些尴尬。
比如,她做饭的时候,抬起头随便一扫,有时候会撞见白昭正在往这边看,目光交汇,他会有些慌乱。
奇怪。
芸娘有想过,也许白昭动了心。随机她又嗤笑自己,怎么回事儿,相公失踪不到一年,自己就在这儿自作多情起来。
呸,好好把饭做好才是正道。
山脚,小胖子逃了学,正蹲在灌木丛里方便,一边方便一边自言自语,“我就觉得夫子有问题,老是偷看芸娘姐姐,还不承认……”
突然,他前面的地上多了几个黑影。
他努力地抬起头向上看,却只能看到戴着面具的脸,他莫名地有些害怕。
“头儿,这孩子?”其中一个人似乎有些不忍,出声询问自己的首领。
“杀。”
冷漠,果断。
“主上有令,上至八十老妇,下至三岁孩童,通通杀死,一个不留。”黑衣的首领转了身,小胖子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那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后一番景象。
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群人到底在讲什么,日日诵读仁义礼智信的他脑子里好像突然无法理解这血腥而沉重的表达,就觉得胸口一凉,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
他软倒在地。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群人,是来杀人的,他试图呼唤自己的父母,试图呼唤老被他开玩笑的夫子,试图呼唤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芸娘姐姐,他们会来救他的,可是他只是徒劳地伸了两下手,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村子里的人很多就像小胖子一样,尚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命丧刀下,血蜿蜒地在地上淌,和尘土混在一起,暗黑脏污,或者直接喷在墙上,形成触目惊心的痕迹。
“好汉,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啊,我们保证什么都不说……”男子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刀剑便已淌血。
“我跟你们拼了!天杀的贼人!”王大娘看着自己丈夫被杀,操起了菜刀就要跟人拼命,一刀正中心口,尸体被毫不怜惜地踢到一边,死不瞑目。
他们只看着瑟瑟发抖的家中的女儿,长得未必多好看,只是清秀,可是胜在处子。
而且,血腥和暴力会勾起人心底很多隐藏的丑陋面。
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村子也不再是村子。
修罗场,恶鬼遍布。
私塾里,芸娘已经呆了,白昭催她带着孩子快逃,她回过神来,问:“我们逃了,你怎么办?”
“我习过几年武艺,还能替你们拖上一阵子,快走!没时间了!”
芸娘下意识想拒绝,可是她没有功夫傍身,留在这里做什么?拖累他?这群孩子又怎么办?
“好!”芸娘咬了咬牙,“安置完这群孩子,我就回来找你!”
“好。”白昭笑着答应了,可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芸娘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大难当头,保命才是正经事,他怎么能指望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有胆量回来救他?再说了,她回来又有什么用?他也许早就没有命在,而她,送死吗?
再见,芸娘,不要回来了。
芸娘很快带着孩子们走上一条偏僻的乡间小道,突然蒙此大难,胆子小的已经吓蒙了,还有不少孩子嚎啕大哭要爹娘,芸娘跺了跺脚,这样下去不行,他们的哭声迟早会引来那群恶鬼,于是她发了狠:“哭什么!有什么用!再哭那群人就过来了!夫子拿命给我们争取来的时间!谁再哭,我就把他丢下来!”
时间太紧,根本来不及解释和劝说,孩子们有的怔在那里,似乎不明白一向和蔼可亲的芸娘姐姐怎么突然如此凶狠,连哄都不哄他们,就跟外面那群黑衣服的人一样,凶神恶煞,可是他们终于下意识噤住了声。
第四章 屠村
就在此刻,几个穿黑色衣服的人路过了,“搜!给我仔细搜!一个活口不留!”
芸娘做出噤声的手势,他们在玉米地里,只要不发出什么声响,也许不会被发现,还有一条生路在。
“我要娘亲……”可是一声刺耳的哭叫声毁了一切。
哭闹的是平日里一个顽皮的孩子,他已经不能够理解今天发生的一切了,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好好地在私塾里读书吗?为什么突然要跑到这里来?为什么这群人刀上淌着血?怎么会有那么多血?芸娘姐姐为什么不哄他们?夫子在哪里?他的娘亲呢?平日里他这么哭,娘亲一定会过来哄他,爹爹会帮他出气,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他只要让爹爹和娘亲过来,一切就会恢复正常的。
可是他不知道,那刀上的血,有他爹爹和娘亲的。
他更不知道,这一声哭叫,会害死多少人,有多少人平白无故地,因为这一声哭叫断送了性命。
芸娘大骇,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让孩子们逃,就看见那些人大步过来,一刀一个,精准狠辣。
“头,小孩儿都杀了,这儿还有一个女的。”
她全身发凉,想逃却连步都迈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刀向自己胸口袭来。
沈翊!
沈翊!
我就要死了!
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你为什么,一直不在,我身边啊。
他为什么不在?为什么新婚三月就失踪?为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为什么让她满心欢喜又让她悲愤绝望?如果真的心悦于她,为什么他的出现带给她莫大折磨?如果只是因为报恩而求娶,为什么不负责任让她至死都不能瞑目?
沈翊!
生命走到尽头之时,那些刻意被压抑的怨恨和不解,愤怒忽得都翻涌上来,她喃喃了一句,“沈翊。”
从此以后,你我没有任何瓜葛。
我只愿来生再也不要遇见你,不要相识,不要心动,还我一世太平,也许我能找到一个陪我一辈子的人。
眼前突然就闪出了白昭的脸。
白昭……吗?她不能回去找他了,希望她失约,他不要太生气。
可那刀忽然就停住了。
“怎么啦?”首领不耐烦地问,“手软了?杀了那么多人不见你手软?怎么的忍不下心杀一个小娘们?”
“不,不是的头儿,这女的……刚刚喊出了侯爷的名讳。”下属嗫嚅着说。
“嗯?”那个被唤做首领的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把芸娘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估计是哪个重名的,或者是你听错了吧,这女的虽有几分姿色,可怎么高攀得上侯爷?”随机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点处理了,好回去交差。”
胸口一凉,芸娘失去了意识。
待她再醒来,已经是傍晚了,摸了摸胸口的伤,她苦笑,那一刀扎进的时候,她有意偏了偏身体,虽然伤势较重,可不致命,运气好的话,死不了,可失血过多,她有些吃不消了。
还要回去找白昭吗?
那些人走了没有,或者,白昭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如果再不去包扎伤口,可能躲过了那一刀的致命,也躲不过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如果回去的路上遇见那群人,可以肯定,他们不会让她糊弄第二次,冒着这么多这么大的风险,回去找一个有极大可能已经死去的人,未免太不值得。
可芸娘没有丝毫犹豫,踉跄着站起来往私塾走去。
她懂的道理不是很多,可是有一条她始终没有忘记,知恩图报,如果不是白昭,她早就死在一年前的深山了,所以,只要不是白昭的尸体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她就不会放弃。
这一路并不好走,她受了太多惊吓以至于风声鹤唳,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她浑身紧绷,好在那群人已经走了,逃命时走了不到一刻钟的路,竟让她堪堪用了半个时辰。
站在私塾的门口,芸娘的心几乎凉了半截,满院子都是血,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就好像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里的血都被放干了一样,白昭在院子的中心,已然昏死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他,试他的鼻息,他竟一时清醒过来,眯着眼睛认出了眼前浑身是血的芸娘,叹息了一声,“你回来了啊……”
“回来做什么……找死吗……”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高兴……”
说罢,又昏迷过去。
芸娘没有办法,咬了咬牙,拖着白昭往外走,他们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若不就医,好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怕是还要交待在这里。
可她本来就中了一刀,还要拖着一个男人去找大夫,若不是靠着一口硬撑下来的气,根本走不到最后。
看到大夫的匾额,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她躺在床上,看着自己被包扎过的伤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活了下来。
“小姑娘,醒啦?哎呦喂,你和你相公浑身是血地倒在我门口,可吓死我了,老朽我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你们救回来。小姑娘你……付得起诊费吗?”
芸娘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她以前老是对别人说,这簪子上的玉是假的,可也许只有她和沈翊知道,新婚那夜,沈翊把这根簪子拿出来,告诉她说,他身无分文,甚至不知道自己籍贯过往,只知道这簪子一直带在身上,是很贵重的东西,便当做聘礼,送给了她。
日子再苦,她没想过要卖这个东西,可经历了一回生死,她对沈翊彻底绝了念想。
聘礼?人都没了还要聘礼做什么?
她把簪子递给大夫,“这是上好的玉,麻烦您去典当了,做我二人的医药费,请您用最好的药,钱不够了您告诉我,我再来想办法。”
“好嘞好嘞,小姑娘你放心养伤,你的伤未伤及肺腑,好好休养月余即可,你夫君伤势较重,再加上你二人住宿伙食,种种费用……先用这根簪子垫着,待到用光了我再来告诉你吧。”原本以为自己会做赔本生意回家又要挨老婆骂的大夫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
第五章 逃亡
原本他看见两个伤重的人倒在医馆门口,没怎么细想就扶了他们进去医治,后知后觉才想到这二人要是付不起费用可怎么办,他又得做赔本生意了,回去结结实实挨了老婆一顿骂,可他家里那位也是个心善的,骂完他绝口不提把这两人扔下不管的事,只跳着脚骂他没脑子。
唉,他这个媳妇,刀子嘴豆腐心。
医者爱人呐。
哼着小曲,大夫步履轻快地去抓药了。
时间很快过去,两人伤势很重,自然需要一笔不菲的医药费,芸娘渐渐恢复,可以正常行走生活,可白昭那日受伤太重,经脉受了重创,短时间内还需静养,芸娘看着医馆大夫日渐为难的神色,知道医药费怕是有些捉襟见肘。
簪子虽然贵重,可毕竟是典当出去的东西,那些人最会趁火打劫,知道你急着用钱,不会给什么特别高的价钱。
于是芸娘决心出去做工挣钱。
可是银子哪是那么容易挣的?她身为女子,诸多不便,好多地方不敢用她,能做的事无非是洗涮缝补,她倒是不怕吃那份苦,只是薪水太微薄,日常开销便已勉强,更别提支付药和其他的一些费用。
芸娘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一个穿着妖娆的女人叫住了她,芸娘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本来想径直走开,可是想了想还躺在医馆里的白昭,她咬牙走了进去。
“姑娘,缺钱?”那女人扫了扫芸娘,很好,骨骼匀称,略有姿色。
“是,我知道您这儿是干什么的,我不做您这儿的姑娘,但我可以做您这儿的丫鬟,我的一位朋友生病了,我需要钱买药。”芸娘很清楚她需要钱,可她也很清楚,如果她这么来钱,白昭不会接受,她自己也不能接受。
“能让你走到这儿来的,怕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吧?情郎就情郎嘛,说出来怕什么。你不愿意做姑娘我也不难为你,但你可想好了,在这儿做丫鬟可没有那么简单,你要看到的东西和你要做的事情可没那么干净,能接受就签了这份约,不能的话,门在那边。”
她还有什么选择?
自然是签。
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芸娘还在想,命运真神奇,三个月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来妓院做丫鬟。
在妓院过日子果然一点也不干净,淫词浪语不绝于耳,她还要收拾她们接过客的房间,刚开始她一点也不适应,好好长大的女孩子没见过这么露骨的事,后来渐渐有些习惯了,只是每日回到医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洗澡,总觉得洗完澡,自己就干净一点,好像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碰到。
也有客人趁机对她揩油,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回去洗澡的时间,更长了一点。
直到有一天,妓院的气氛突然有些让人如履薄冰,芸娘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她们说,有个侯爷过来了,那个侯爷素来杀人如麻,听说是日日见血的,手底下不知道过了多少条人命了,姑娘们都求着老天爷别被妈妈指过去,妈妈过来叫娇兰的时候,其他的所有姑娘都长出了一口气,只有娇兰一屁股坐在地上,平日里柔媚可怜的样子全都不见了,只是不住地发着抖,脸上蒙了一层灰白的神色。
“别这么丧气,啊?那可是当朝的侯爷,接待好了有你们赏赐的。”妈妈虽然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这么安慰着娇兰。
芸娘当时不在场,娇兰六神无主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梳洗打扮的时候,芸娘正在收拾她的房间,娇兰看着芸娘的身影,一个恶毒的想法浮上脑海。
“芸娘,一会儿你去天水阁,送一下酒。”
芸娘一旦过去,她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会被认为是院子里的姑娘,听说那个侯爷喝醉了酒,到时候肯定会把芸娘当成她,万一出了什么事,受苦的就不是她了。
凭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她还没活够,什么侯爷,听京城里的流言,那简直就是会吃人的罗刹,她才不要死,她还没活够,如果真的有人要受罪,那一定不会是她。
是的,一定不会是她。
因为心虚,她的声音些微有些发抖,芸娘没有注意,只是应了一声,便继续收拾手中的被单。
刺鼻的脂粉香和男女之事的特殊气味让她皱了皱眉头,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停了,白昭就没药了。
她端着酒进入了天水阁,屋子里酒味很重,有个醉醺醺的男人。
当芸娘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的时候,手里的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酒壶落在地上的声音显然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力,他循声看来。
可能是被最近一连串的变故打击得失了心智,芸娘不知道怎么就笑了起来。
你说,在妓院里遇到自己失踪已久的相公有多讽刺?
还不是来堂堂正正抓奸的,是去,给他和今晚欢好的姑娘送酒助兴去的。
笑着笑着,芸娘眼前的沈翊有点模糊,好像没有力气继续站着了,于是她蹲下来。
我真可笑,她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想。那是我的相公吗?是跟我许下白头盟约的人吗?我辛辛苦苦九死一生寻他的时候,找不到他满心绝望以为他死了,想跟着去阴间陪他的时候,被锋利的刀刃穿进身体的时候,日日在妓院里遭受羞辱只为挣扎求生的时候,他在哪儿呢?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在哪家妓院里,跟姑娘喝酒调笑?完全忘记了,也许从来就不在乎,自己还有个久未联系的,被抛在一个村子里的妻子?
沈翊,你好狠的心肠。
而那个望过来的男人,她的相公,显然一时之间怔住了,他快步走过来,拽住她的手腕,厉声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真好笑,这个问题,原本是该她问他的。
“你走了,村子里遭了贼,大家都死了,我逃了出来,没地方可去。”芸娘用力把手腕抽回来,红了很大一片,三两句说了自己的遭遇。
第六章 原来是你?
没必要的,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他,事情很明显了,他负了她,也许曾经出了什么事,但他没有回来找她。
所以她不能在他面前示弱,没了沈翊,她芸娘照样活得好好的。
“你是王爷?”芸娘自顾自地说,完全没有要沈翊回答的意思,“肯定是的,他们都这么说,我很高兴,你知道了自己是谁。可是,我不管你是谁,沈翊,你没有回来找我。”
她看着沈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几个月了,沈翊,要找我轻而易举,可是你没有。”
可能是因为上次生死关头放下了很多念想,她发觉自己冷静的有些可怕。
“沈翊,我不是在无理取闹,现在我给你时间解释,我来听。我知道你是王爷,想做什么,高兴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生杀予夺,从不需要什么理由。可是,这对我很重要,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然而随即,芸娘有些绝望地发现,他也许,根本就没想着要解释。
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对她说,“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对吗?你现在在哪儿住?一会我派人接你。”
“沈翊,我给过你机会解释了,没有下一次了。”
“我们和离吧,我不要你了。”
这场面几乎有些荒谬和滑稽了,两个曾经同床共枕的人,两个曾经定下终生的人,如今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自说自话。
仿佛没看到对方一样。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说完这句话,十分客套而疏离地将盘子里的酒放在桌子上她还没有忘了此行的目的。
斟酒,收盘,后退,一气呵成,好像一场排练过无数次的戏。
一场荒唐又真实的戏。
“我住在城中最大的医馆,明日除了和离书,我什么都不想看到,来了人,我赶出去,来了东西,我扔出去。”
“这是店里最好的酒,您慢用,娇兰姑娘应该很快就来。”
整个过程,沈翊几乎是沉默不语的。推门出去的时候,她看见光打在沈翊的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黑压压的影子,而他,就沉默地站在光与影的分界处。
而她,在走出门一刹那,用两句话结束了今天的闹剧。
“沈翊,你不爱我了,或者说,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也不爱你了,我们放过彼此吧。”
回到医馆以后,芸娘几乎是闷闷不乐的,白昭很快发现了芸娘的异常。
“阿芸,你过来一下。”因着重伤,白昭整个人着实消瘦了不少,但那股子温和宁静却还没有变。
“今日出了什么事?”他只知道阿芸出去做工支持他的药费,具体情况阿芸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再多透露半句。担心极了,可自己的身体却不很争气,当今之计,只能尽快恢复,少让阿芸操劳。
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让心上人养活的?
是的,心上人。
在她回来救他之前,也就是,他还不确定她能不能冒着风险回来的时候,面对满院子的杀手,他晓得今日怕是逃生无望了,可是,如果能用这一条性命,让孩子们口中的芸娘姐姐活下来,倒也是很值得。
阿芸,阿芸,这名字在口中衔着,就让他快活的很。
看到她回来,他本以为是幻觉之类的东西,可是女子温软的躯体支持着他往外一步一步走去,一步一步离开那个满是尸体的庭院,一步一步,离开死亡,那一瞬间,他这辈子再没更确定过,自己活着。
失去意识之前,他只是想着,真是欢喜,欢喜得此刻死了也是好的。
所以,他要尽快好起来,尽快地,不让阿芸再辛苦了。
“我今日……见着沈翊了。”芸娘坐在床边,有些艰涩地说。
沈翊?谁?想起来了,她的相公。
被子下的手紧紧把床单攥成一团,可表面上,他还是云淡风轻。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让他解释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你晓得的,那一阵子……我很不好受。”
“嗯。”有点苦涩。
“他基本上什么都没说,然后我就跟他要和离书,大概明天和离书会被送过来吧。”
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狂喜了,这突如其来的极大的情绪变动让白昭做出了一件正常情况下他不敢去做的事把芸娘抱在怀里,紧紧的。
芸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瞬,白昭就放开了芸娘。
“是我唐突了,只是为你感到高兴,终于做了一个了断,以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有我的,新生活。
白昭语调温和,只是耳朵根子红红的。
芸娘小声地应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很快,在他放开的那一瞬间,有点……失落。
她,是喜欢他的吧。
她这么想着,于是心跳更快了。
“啧啧啧,跟咱俩年轻的时候一个样。”药馆大夫一边给夫人剥着瓜子,一边八卦。
对此,他的夫人的回答简洁有力,“嗯。”
又补了一句,“傻子,你一说话,咱俩偷看他们就被发现了。”
脸红红的芸娘慌张的从床上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好。”这是带着笑意的白昭。
对此,吃瓜子群众药馆大夫和大夫夫人表示了强烈的还没看够的谴责,最终也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偷窥别人**是一种不对的行为,换了个地方继续剥瓜子。
“我说真的,他们俩应该还没挑明,但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神哟,那个喜欢都要溢出来了。”大夫兴致勃勃。
平日里泼辣的老板娘难得温柔地应了自己丈夫一句尽管口头上嫌弃地说,“死鬼,又乱管闲事”,但眼神轻轻软软,还有甜蜜在里面。
突然,她的眼神一变。
那绝不会是一个寻常妇人的眼神,不会是一个尽管泼辣,但最多抱怨的不过是日常琐事的市井小民的眼神,那一瞬杀气森然,仿佛目力所及,是累累白骨,漫天鲜血。
那是一个结束过太多性命的人的眼神。
第七章 两尊煞神
“当家的,”她语气轻快地说,“又有人来找麻烦啦。”
随即凝神细听,“不是咱们俩惹上的那批人,估计是那两个孩子惹了什么祸端。”
“那……”大夫虚心地听着夫人即将发表的宏大见解,尽管他无比明确地知道,夫人要说什么。
这么多年,他俩从来心意相通。
“管啊,难得又这么顺眼的年轻人了,咱俩都这么倒霉了,也做点好事积积福呗。”
“还是我们太低调了,随便小猫小狗,也敢来这里撒野吗?”
上位者气势太过霸道,一瞬间竟逼得人心生臣服之意。
仿佛是二十年前,那年轻女子,昂首不屈,为了爱人杀敌作战的模样。
而此刻,院子里多了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芸娘在外面收拾洗好的衣服,弯下腰之前,院子里空荡荡的,夕阳的余晖洒在地上,很是温馨;可是再抬起头,一切如旧,只是都多了些死亡的意味。
场景这么熟悉,一瞬间简直跟村子被屠的那天在眼前重合。
局势已经非常清楚:她没有什么战斗力,白昭伤势未好,药馆的大夫和他的夫人都是普通百姓,他们如果真的打起来,毫无胜算。
那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你们要杀我,我逃不掉,还请各位做个顺手的好事,莫要伤及无辜。我是一个人逃出来的,我死之后,各位即可回去复命了。”
说得大气凛然,可事实上,她已经委屈和崩溃到了极致:她做错了什么?怎么这群人追着她不放?杀了她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然而质问肯定得不出答案,与其意气用事,不如把有限的时间用来做些有用的事也许她还能保护白昭,也许她还能不让药馆的老好人大夫和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板娘受到牵连。
可黑衣人们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她不知道他们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
她只看到,黑衣人的手高高抬起,只待一声令下,她就要死了。
“哟,小丫头挺上道。”老板娘面对满院子的刀和一群明显不善的入侵者,跟没事人儿一样,还指给自己的相公看,“我觉得那个年轻后生长得不错。”
大夫很是委屈,“你变了,你以前说我最好看。”
芸娘快要急疯了,这样的关头,他们该躲在安全的地方才对,怎么敢这样大喇喇地出来?失了心智吗?
被点名的人有些恼羞成怒了,也不管首领还没下令,提着刀就冲了过来。
然后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年轻的后生就断了一条胳膊,躺在地上满身的血,只是痛苦地哀嚎。
首领的眼神变了。
他恭敬地行礼,“未曾领教阁下姓名。”
大夫皮笑肉不笑,“您还在乎这些吗?不打听打听,也敢来我的地方杀人?”
首领的汗都下来了,干过不少杀人的事,他分辨地出来,今日如果一个不小心,自己和兄弟们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这夫妻二人,邪门儿。
“是小的见识浅了,还请您赐教。”
“哎呀哎呀,没什么名头的,就是平常爱用用药,玩玩毒,承蒙江湖里的朋友看得起,喊一声医圣毒圣罢了。”
天杀的!情报处那边干什么吃的!这两尊煞神在京城里,竟没有人查出来吗!他们今天可算是倒了血霉!
首领暗自咬牙,直接一刀砍断了手臂,也不管伤口,忍痛道,“不知道二位前辈在此,多有打扰,今日之事,我自断一臂,给您二位一个交代,兄弟们都是脑袋别在腰上过日子的人,还希望二位放他们一条生路。”
“也不是不行,但今儿这姑娘的命我就留下了。”老板娘漫不经心地玩着指甲,语气很轻,仿佛在商量。
可首领比谁都清楚,那绝不是商量。
但敢说一个不字,他那条手臂就白废了。
“撤!”首领低声说,带着那条断臂,和其他人很快地消失在院子里,像没来过一样。
只有满地的血在告诉芸娘,事情真的发生过,而且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
老板娘拿手在她脸前面挥了挥,“小姑娘傻了?”
芸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发呆的有些不合时宜,赶忙要道谢。可是救命之恩怎么谢呢?她又不会说话,也没什么可以用来报答的东西,于是呆头呆脑地就要跪下。
老板娘一只手给她捞了起来。
“于你是生死大恩,于我不过举手之劳,谢什么谢。”
“于您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生死大恩,必须道谢。”芸娘固执地说。
“我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命,以后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来日方长,回头再说。”老板娘随意地说。
她要她一条命干嘛?她自己乐意救的,道不道谢,报不报恩倒是无所谓,有这一条命,小姑娘还是拿好过自己的生活去吧,她救了她,可不是要她鞍前马后的。
想起了什么,老板娘突然兴致勃勃地问,“丫头,你就不好奇我们什么身份?”
“好奇啊,但我不会问,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您要是想讲了我听着,您不想讲了我就自己好奇着呗。”
“小丫头真上道。”老板娘啧啧称叹,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夸她上道了。
“但是我想讲。”
芸娘几乎要抚额了,江湖高人都这么任性吗?白昭听到外面的响动必定担心极了,她得赶着进屋子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老板娘救了自己的命,几乎是下一刻就拒绝人家,也太狼心狗肺了。
老板娘看着芸娘时不时把眼光瞟向屋子,显然是记挂着屋子里的人,就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别担心,我让我们家那口子去跟你们家那口子解释了。”芸娘刚想嗔一句那不是什么“你们家那口子”,旋即放弃了,小小而又稍纵即逝地,笑了一下。
“我跟你讲啊,我跟我们家这个,成个亲可特别不容易。他是学医的名门正派,我是使毒的,咳咳,风评不太好,当年我一眼就看上他了,就是不好意思说,想着也没啥未来自己偷偷喜欢就算了,没想到有一次我被追杀,他正好就出现救了我,然后我们俩就看对眼了哈哈哈。但是那群伪君子多事啊,一看他跟我在一起了,就使劲派人追杀我们,我们呢,也就杀了不少人,嗨呀,他都被我带坏了。”
第八章 返京的打算
“您不是坏人,您是好人,您的相公也是好人。”芸娘突然打断了老板娘的讲述,很认真地反驳。
她知道打断别人讲话不礼貌,可是她感觉到了,老板娘稍纵即逝的黯然。
“刚刚您明明可以杀人的,可是您没有,只有两个人受伤了。我是经历过屠杀的人,您如果真是坏人,今天会有不少人死的。您和您的丈夫救了我们,两次。所以您绝不可能是坏人。”
老板娘的话突然滞住了,她本以为自己刚刚做的事吓到了这个小姑娘平白无故断了两条手臂,血淋淋地扔在地上,谁不害怕呢?害怕的时候,会有些厌恶和反感吧?那些人都是这样的,不喜欢喊打不喜欢喊杀,总觉得粗俗和邪恶。除了自己的相公,没有一个人这么认真地告诉她,你是个好人。
别人看到的是两条断掉的手臂,可这小姑娘看到的是更多啊。
怪不得屋里那位这么喜欢她。
突然就有点感动了呢。
于是被感动了的老板娘有些别扭地说,“什么好人不好人,无所谓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很厉害的,杀过不少人,所以没必要那么感谢我们,真不是什么大事儿。”
很奇怪,一地血的院子里,竟然有温情流淌。
而屋子里,气氛也有些诡异。
大夫坐在椅子上喝着茶,不紧不慢而且绘声绘色地向白昭讲述外面发生的事,大概了解之后,白昭拱手道谢,“多谢二位前辈,大恩无以为报,愿为前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能真的被自己的妻子带出了一点邪性,大夫不耐烦地说,“去去去,病好了赶紧走,长这么好看我内人天天和你接触,我不放心,要不是有那丫头在,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白昭满脸黑线。
“话说,”大夫突然摆出了严肃的神色,“之前这话我不想说,但今天这事你也看见了,我就不避讳什么了,那丫头,惹上的麻烦有点大啊。”
“是,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
“就凭你现在床都起不了的鬼样子?明人不说暗话,你跟宫里头那位,很像。”
一阵长久的沉默。
“别担心,我不图你什么,我什么都不缺,我也不会去朝廷说,失踪多年的三皇子如今就在我的医馆里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我告诉你,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跟那丫头长久不了,没有足够的力量,就没有足够的安稳。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碰到我们,今天你得跟那丫头去黄泉做一对鬼鸳鸯。”
“我不想回去,皇宫是个吃人的漩涡,我回去自身尚且难保,阿芸也会被我连累。”
“别误会,”大夫摆了摆手,“我没想劝你回去,既然暴露了身份,我夫妻二人还有些积蓄,这一阵子我看丫头也别去做工了,你在医馆里养伤,丫头陪着你,恢复正常了你们再作打算。人生嘛,长着呢。”
于是大夫优哉游哉地端着自己的茶走了。
两个女人能聊什么?聊那么久!他都想他们家宝宝了!
而女人们那边,话题逐渐严肃。“您能认出来这批人的身份吗?”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随侯沈翊手下的人嘛。不过我也好奇了,丫头你们是怎么惹上这个人的?”老板娘不知道沈翊和芸娘的关系,爽快地说。
“沈翊?您确定?”芸娘不可置信地问。
“这个不会认错,他的手下是有特殊的标识的。”
“这个人……是我的相公。”几乎是有些苦涩地说了。
老板娘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丫头你厉害!你还是有夫之妇,就跟里面的小白脸好上了!这人寻常人可不敢惹的!你还把他绿了!勇气可嘉!天赋异禀!”
等等老板娘你的关注点不对啊喂!
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芸娘就把自己跟沈翊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老板娘听,末了,她几乎是有些控制不住地说,“我今日见他,他还问我住在哪里,我以为他是想跟我谈谈,没想到他是要杀我!竟绝情至此!”
老板娘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芸娘的脸色,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丫头,你没有意识到,你是他的一个污点了,他要把你除掉,就不会有人知道,一个皇亲贵胄,在失意的时候,跟一个村妇成了亲。你们村的人都死了,如果你也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它将永远是一个秘密。”
“甚至你们为什么被屠村,可能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权贵们的脸皮,可薄的很呐。”
如果老板娘的猜测是真的,那可是,几百条人命啊。
芸娘下意识地想否决这个可能性,可是她越想越绝望,这几乎是唯一的可能性。村子里的人干过什么?他们能与谁结下这么大的仇怨以至于对方要屠村?他们干过最可恶的事,也就是哪个人偷了谁家的鸡,谁家的牛吃了别人家的草。
然而这怎么可能要用命来赎罪?
只有沈翊 ,有非杀他们不可的理由。
那些人,也许对沈翊笑过,跟他聊过家常,在他失忆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时候照顾过他,为他真心实意地担忧过,闹过他们的洞房,跟沈翊一起干过活,她还跟沈翊去好多人家的屋子里吃饭。
而这些最普通最家常的记忆,竟成为了索命的凶器吗?
真恶心。
她难以抑制地感到恶心,弯起身子大口吐了起来。
脏。
真脏。
这个世界真脏。
好好的人就这么死了,为了这么荒谬和微不足道的借口。
她也脏,世界也脏,什么东西都是脏的。
再也不要接触外面的世界了。
真脏。
妓院青楼脏,男欢女爱脏,权贵高官脏,来往人心脏,有什么干净的呢?她自己在妓院干了那么久,本以为看够了人间的丑恶嘴脸,本以为最肮脏不过,理智外衣褪去,只余兽性操纵自己,大肆交合不知羞耻,勾心斗角负心薄情,没想到还能有那样一种肮脏,理智到了极点,道德感情统统不谈,别人视为珍贵的,他扔到泥沟里狠狠毁灭。
第九章 芸娘的心病
大夫走过来,有些拿不准发生了什么,老板娘想去搀她,却被她摆了摆手,踉踉跄跄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失态到没有说一句抱歉或者暂停。
老板娘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怜悯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为什么发生在她身上?
众生皆苦啊。
“怎么了?”
“她相公要杀她。”
大夫被噎住了。
“我警告你,往后你要是对我没感情了,想杀我,我可是不会手软的。”老板娘眯起眼睛,气势汹汹地威胁道。
“可我会。”大夫的眼睛眯成两个月牙。
开玩笑,杀了自己他都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所以你看,这世上,同一时刻,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正遭受狂暴的痛苦,有人正沉浸于莫大的欢喜,世事不总是绝望,也不总是敞亮,所以众生苦众生悟,众生欢喜众生渡。
白昭在慢慢好起来,逐渐地,可以下床走动,逐渐地,可以正常生活。
慢慢地,他恢复了。
可,芸娘出了问题。
也许是认识到的真相太具有冲击力,也许是之前在妓院的经历太痛苦,她开始有些神经质了。
大家都觉得随着时间推移,她会慢慢好起来,都说时间是淡忘痛苦的良药,可在芸娘这儿,并非如此。
刚开始其实大家是没有足够的重视的,因为刚开始芸娘看起来还好好的,就是偶尔会有些奇怪。
比如她不愿意碰别人碰过的东西。
比如她一天要洗三回澡。
比如任何一次跟别人肢体直接或间接的接触都会让她躁狂不安,轻者要洗手半刻钟,重者沐浴更衣。
比如她开始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问得急了就说脏。
比如从外面买回来的东西,她要细细冲洗干净了才可以用,清洗过的水溅上去了她就变了脸色,又要洗上好久。
直到有一天,她连床都不愿意下了,说是觉得外面太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储存了一堆干粮在床上,每日除非必要几乎不下床,就在床上睡觉,发呆。床的帘子都不轻易去碰。
整个人很快就蔫了下去,脸色蜡黄,看起来极不健康,好好的有几分姿色的姑娘,现在活像是逃灾的难民。
怎么去接触芸娘呢?她拒绝任何形式的接触。
她自己都快要疯掉了。
一方面她自己觉得这种情况很不正常,另一方面就是忍不住地觉得脏,每一次想要说服自己去触碰脏的东西,就会有巨大的狂躁和不安。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况现在有多糟糕,可是她无能为力,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下去,沉下去。
不止一次,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个累赘,给大家都带来了太多的麻烦。
会不会,死掉比较好呢?
于是她日复一日地,每天都在想这些问题,日复一日地质疑,日复一日地崩溃。
生不如死,可谓如是。
死掉吧,就这么死掉吧。
活着太累了。
白昭怎么去接触的芸娘呢?
他站在门外,温声说,“阿芸,我可以进来吗?我刚刚沐浴过了,也换了干净的衣服,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没有让他们碰到,很干净的。”
然后芸娘才会小心翼翼地见他。
刚开始还能崩溃地在白昭怀里大哭,后来哭都哭不出来了,就只是麻木而又呆滞地坐在那里,没有一丝昔日的灵动。
你说什么她好像也都听,可就是听不进去的样子。
好像,她只知道你在说话,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仿佛行尸走肉。
白昭急得去问大夫,大夫告诉他,正常来讲,芸娘就是疯了,可打心眼里,大夫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
老板娘更是劈头盖脸地痛骂了大夫一顿,说他自己医术低劣,就不要乱说。
堂堂医圣,生死人肉白骨的一声,就这么被骂了庸医,歹毒也不生气,只是闷头查医书。
于是在医馆里总能看到,三人头对头翻医书,试图从过往医家遗留下来的古书里,查清楚芸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芸娘这个是严重的洁症,她这种情况,应该就是书里所写的,因为遭受了极大的创伤或变故而产生的一种病。”
“那,怎么医治,有药方吗?我即刻去抓。”
“没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大夫说,“书上说,没有找到有明显效果的药物,最有效的方法,是让她强行接触外界环境。”
三个人都沉默了。
强行接触外界环境?以为他们没试过吗?
芸娘会尖叫,充满恐惧地尖叫,像是下一秒就会死掉一样;或者沉默地流泪,每一次触碰之后都会给自己洗澡,大冬天,不用热水洗,因为她觉得自己是脏的,烧出来的水也是脏的,刺骨的天气里用凉水洗,一病就是大半个月,险些去了半条命。
可,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老板娘直勾勾地盯着书,半晌,叹了口气,“白昭,你去吧。”
“你是她唯一可以勉强接触的人了。”
当天晚上,白昭进了芸娘的屋子,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自顾自地说着话,芸娘就只是坐着缩成一团,也不搭理人事实上,芸娘已经很久没怎么说过话了。
“阿芸,你可能不知道,我喜欢你。”芸娘震了一下,很久没有过波澜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不知所措。
“刚开始我见到你,你在找沈翊,真勇敢,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就在心里笑你,笑你鲁莽,哪有姑娘家自己一个人进深山的,要不是遇见我你命都没了。”
“可是我又有点羡慕沈翊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能得到你这样热烈的爱。”
“你真的是很勇敢的一个姑娘,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这么想。”
“我还想,这要是我媳妇该多好啊。”
“后来呢?后来我跟你说了很多话,一方面是为你好,想让你放下过去好好过日子,另一方面是有自己的私心:也许你能喜欢我呢?我也不差啊。我可能有点凶了,你好久没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很担心,以为自己把你吓跑了。”
第十章 交付一生的约定
“所以你来找我道谢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想怎么把你留在我身边,所以请你过来当厨娘要不然其实我也是可以自己做饭的,我厨艺还不错,改天可以试试。但是那个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你,就是抑制不住的想要接近。”
“说起来小胖子算是咱们半个媒人,他点醒了我,有一天,他跟我说,有人要去你们家提亲,天知道我当时有多慌张,呆头呆脑的就跑过去了,我跟你说是散步对吧,谁能从书院散到你们家去?我又不是路痴。”
“本来以为安安稳稳的小日子能过很久,也许慢慢地,我会有勇气告诉你,我喜欢你。但是村子里就出了事,我真没指望你回来,一个姑娘家,能保命就不错了,怎么能指望你回来救我?为了你死,挺值的。”
“可是你回来了,看到你那一刻,我就向上天发誓,这个姑娘,我不会放手了。”
芸娘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所以,”白昭直视着芸娘的眼睛,“我想跟你成亲,想跟你生两个大胖小子,我去教书回来了,你能招呼一下我,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夜里我教咱们的孩子读书,或者你给他们讲故事,过年过节咱们去串亲戚,跟他们聊聊怎么管教孩子,谁家又出了什么事。”
“阿芸,我很喜欢你,我很想跟你过这样的生活。”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我知道你是很勇敢的女孩子。那么哪怕不是为了你自己,就算是为了我好不好?你再努力一下好不好?我陪你一起,我们以后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好不好?”
“好……”她早就成了一个泪人。
“那,抱我一下可以吗?”他今天没有换衣服,沾染了外界的复杂气息。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犹豫又痛苦。
“阿芸,抱抱我,可以吗?”
白昭张开双臂,一个等待和容纳的姿态。
芸娘终于缓慢地抱住了他,而白昭,等待已久似的,抱紧了芸娘。
一个充满希望的拥抱。
最初的一步跨过,后来其实就有了路走。
芸娘像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白昭不停地安慰她。
“这个可以碰。”
“这个不脏的,阿芸乖。”
人的思维定式一旦形成,要改变真的很难,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
有的时候真的太崩溃了,芸娘就坐在那里哭,大夫和老板娘就坐在旁边安慰她,给她加油。
到又一次能够正常接触外界事物的时候,芸娘感觉自己死了一回,又活过来了。
一个,新生的我。
看着芸娘站在那里,大夫拿烟杆戳了戳白昭。
“恍若隔世啊小子。”
“嗯。”
“我说的事你考虑过没有。”
“嗯。”
“真的?”
“嗯。”
“你嗯嗯嗯瞎嗯什么呢。”
“啊抱歉抱歉,我看我媳妇呢,真好看。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大夫恨恨地敲了敲烟杆,“我说,妈的智障。”
“小子,我认真的,这半年是我们给你瞒着,沈翊才查不到你们的下落,但我们要走了,我内人家中有些变故,不得不回,返途凶险万分,怕是顾不得你们,可我们一走,你们没了能保护你们的人,沈翊不会放过那丫头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不是说逼着你回皇宫,但你若回去,有自己的王府,私兵,地下势力,短时间内虽不能与一个侯爷抗衡,但,总比你现在,一介布衣来得强。”
白昭沉默许久,说,“您说得甚是有理。”
“我若不回去,阿芸一定会死,我若冒险搏上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拱了拱手,“多谢前辈指点,如若我得势,能帮之处必定倾力相帮。”
“这倒不用,我夫妻二人也算有些本事,不然也不会在这江湖中苟活这许久。”大夫一脸浩然正气,随机,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袋子塞给白昭,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这是何物?可是什么信物需要护送?您放心讲,我这条命是您救的,我与阿芸又受如此大恩,你一句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夫继续一脸浩然正气。
“私房钱。”
“啊?”
“不是什么信物,是我偷偷攒下的所有私房钱,你藏好了拿去做盘缠,别被我内人发现。”
于是偷偷塞了私房钱之后,大夫一脸浩然正气地离开了。
他知道他们家宝宝肯定会给的,但他自己也要给,自己成过亲了白昭没有,成亲是要很大一笔钱的,鬼知道当个狗屁三皇子能不能捞到钱。
江湖救急,散财有道。
尽管很肉痛就是了。
第十一章 突生变故
那日后不久,医圣毒圣夫妇二人便离开了医馆。
为了避免被沈翊的人得知消息,再来刺杀芸娘,白昭第二天便带着芸娘动身前往京城。
“阿昭,我们去京城做什么?”芸娘虽然不知白昭的打算,可还是二话没说的跟在了他身边。
自从他们互通心意之后白昭便让芸娘唤他阿昭,芸娘刚开始还有些忸怩害羞,后来便慢慢习惯了这个称呼。因为,他们是将携手共度余生的人,不是吗?
下定决心回京后,白昭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芸娘自己的真实身份,思量了一路,他最终决定还是先不要告诉芸娘的好,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再跟她说。他怕芸娘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再卷入一些不必要的纷争,如果她不知道的话,万一将来自己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也好脱身些,毕竟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想在京城办个学堂,毕竟是天子脚下,束应该会比别的地方高些,我们的日子也能过的好些,这样你也就不需要再出去找工了。”
芸娘没想到白昭是这么打算的,不免觉得白昭有点可爱,笑道“我还以为,教书先生一心只读圣贤书,不问柴米油盐酱醋茶呢?”
“那也要先自己温饱,我又不是那些酸腐书生。”白昭不免有些赧然。
他们本来计划的是在天黑之前赶到离京城不远的桃花村,明日再进城,可天公不作美,谁料本来还艳阳高照的天却突然下起了雨。
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阿芸,依我看,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我们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先躲一晚。”白昭此时全身上下已被大雨淋得湿透了,可他还是脱掉了自己的外衫,搭在了芸娘头顶上。
“嗯。”芸娘似乎有些体力不支。
他们二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找了一间破庙,虽然破败不堪,但避雨还是可以的。
白昭一夜无眠。
因为,芸娘发烧了。
庙外的雨一直在不停的下,自从昨晚在破庙歇下后,芸娘就开始起了热,他本来打算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医馆,去给芸娘抓点药。可这荒郊野岭的,他不放心把芸娘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但外面又下着雨,带着芸娘的话,又恐她病情加重。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雨也停了。
白昭背着芸娘,几乎是一路跑到了桃花村,在挨家挨户的敲门询问下,终于找到了村里的大夫。
“看样子,依你的说法,这丫头估计是心结刚刚解开,郁积在心里的病气还没有完全排解出来,又碰上了昨日的大雨,这下子恐怕要大病一场喽!”
“还请大夫您好好为阿芸诊治,诊金的问题您不用担心。”白昭站在芸娘身边,看着芸娘苍白的脸有些自责。
“先看着吧,若今日能退烧,那她很快便会醒来,然后只需静养几日就好。若是醒不来,那老夫也无能无力了。”
阿芸,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你余生平安的。白昭在心里暗暗发誓。
他本来是打算先到京城联系上自己的手下,了解一下京城中近日的形势后,在做下一步打算,可眼下芸娘病重,他已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了。他不敢想象没有芸娘的日子他该怎么过。不敢想象再也看不到她的言笑晏晏,不敢想象再听不到她的呢喃细语。
两天后。
该怎么形容此时的白昭呢?
呆呆的坐在床沿边的凳子上,一动不动,还穿着两天前的衣服。双目无神,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头发乱成了一团,像枯草一样,下颌上长满了胡茬。
芸娘刚睁开双眼,便看到了这样的白昭,心里隐隐作痛。
“阿昭”芸娘有点不太确定的喊了声,她不太敢相信,初见时惊为天人的男子因为自己变成了这幅模样。
“阿芸,你醒了”白昭的双眼顿时有了光彩,欣喜若狂。
芸娘看着白昭脸上的表情转换,在学堂待了一年的她莫名的想到了枯木逢春四个字。
再加上芸娘醒后从大夫那里得知,白昭这两日为了照顾自己,没有吃饭也没有合过眼,差点感动哭了。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那里感受到了被珍视的感觉。
雨过天晴,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两日的天气一直都很好,再加上今日芸娘醒了过来。白昭便想去附近的集市上买些东西,芸娘听闻,也要跟着去。白昭起先不允,可实在是拗不过她,况且大夫也在一旁说“出去散散心也好。”白昭这才同意。
集市。
桃花村因为也京城近,集市上显得要更加热闹一些,好玩的小玩意也比芸娘家乡的多,不一会儿,芸娘手里便拿了好多有趣的玩意。
白昭在一旁看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阿芸,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些小东西。”
“不是我玩,带回去给小胖他们玩,还有三婶家的……”话出口,芸娘才意识到他们都没了,不免有些哽咽“三婶家的二牛最喜欢吃这个了,以前我每次去集市,他都会芸娘姐姐,芸娘姐姐的喊我,让我给他带这个。”
白昭也有些动容,毕竟在那里生活了一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伸手把芸娘揽在怀里,安慰道:“我们会还他们一个公道的,会给他们报仇的。”
白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忽然一敛,随后拍了拍芸娘的肩膀,说:“我去那边的药房给你抓点药,你乖乖的在这里等着我。”
芸娘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一个人看到白昭离开后,随即跟了上去。
药房旁边的小巷子里。
“三皇子,属下终于找到你了”只见那人单膝跪地,面向白昭。
“起来吧,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只有你自己吗?”
“是,属下一路循着三皇子您沿途做的标记才找到了这里,其他影子卫应该还在其他地方搜寻三皇子您的下落。”
“阿昭,你在这里啊,我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芸娘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巷口。
白昭不知道她在这里站多久了,手心微微出汗。
第十二章 艰难抉择
“阿昭,这位是……”芸娘带着探寻的目光看着白昭旁边的那个男人。
白昭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阿芸没听到。
“一位老友,碰巧在此遇到,不免多聊了几句,一时忘了时间。”白昭解释道。
“额,对,对,我和三……三公子许久未见,所以就多交谈了几句。”慕云在白昭的眼神示意下,磕磕绊绊的说出了这句话。
“人生四大喜事,他乡……什么来着。”芸娘想了半天没有想出那句完整的话。
“人生四大喜事:一,金榜题名时;二,洞房花烛夜;三,久旱逢甘霖;四,他乡遇故知;”白昭接过芸娘的话说道,说完还不忘在芸娘的头上敲了一下,调笑了一句“小笨蛋。”
旁边的慕云傻眼了,难道谣言并非是空穴来风,三皇子真的在……寻花问柳。
从集市上到桃花村的一路上,慕云一直在时不时的望向芸娘,这个姑娘谈不上多漂亮,顶多是五官清秀俊丽而已,京城里比她漂亮的管家小姐多了去了,真搞不懂王爷为什么会看上她,慕云在心里想着。可随着这一路的观察,慕云发现自家王爷的眼光真是高明,这位姑娘不仅心地善良,单纯质朴,不像那些小姐娇里娇气的,而且真的很耐看。慕云一直都是白昭的忠实下属,忠实到了狂热的地步,连白昭放了个屁,他都能找到合情合理的解释。所以,他一路上才会偷偷的观察芸娘。
可这份观察落到了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芸娘被看的心里发毛,白昭觉得应该是因为自己离开的太久了,所以,他们欠修理了。
午饭是芸娘做的,白昭本想去帮忙,却被芸娘拒绝了。因为大夫又开口道“躺了两天了,让这丫头锻炼一下也好。”白昭有点怀疑这位大夫是不是为庸医了。
至于芸娘的理由则非常简单,“你朋友千里迢迢的前来寻你,理应和人家好好叙叙旧。”
芸娘没想到因为自己的这句话直接加重了慕云中午吃饭时的“悲剧”。
“我朋友爱吃辣,口味偏重。”
“嗯,好,我单做几个口味偏重的菜。”因为白昭的口味偏淡,所以芸娘才说单做。
听到这句话,白昭一上午的忧郁之情被一扫而尽。
都是宫里出来的人,慕云的口味其实和白昭差不多,可吃饭时,白昭一直往慕云的碗里夹辛辣偏咸的菜式,慕云无法拒绝,只好一口一口的吃下去,直接导致他一下午喝了四五盅茶水。
在此期间,芸娘有些不解。
“喔,他打小就喜欢喝水。”白昭解释道。
慕云:“……”
第二日清晨。
桃花村旁的树林里站着两个人,白昭观察了好几天,才发现只有这片树林平日里几乎没有人过来,这才把慕云叫到了这里,询问今日京城中的情况。
“随候近来的动作很大,他先是多次上书请陛下早立太子,随后又和皇后母家来往密切。似乎是想让陛下立十三皇子。”
“陛下,怎么说?关于,立太子的事情。”
“王爷,您有所不知,在您离开的这一年来,随候的势力膨胀的很快,朝堂之上有一半都是他的人,京城里遍布了他的耳目,陛下也不敢和他正面对抗。”
“他是想为扶植一个傀儡太子,为自己铺路?”白昭明显被沈翊的胃口给惊到了。
“朝中目前及冠的皇子,只有大皇子,您还有十皇子,大皇子沉溺于声色犬马,十皇子远在边疆。属下听说,随候近日准备……。”
“他打算怎么做?”白昭显然早已料到了这件事。
“七日之后的赏梅宴,当着文武朝臣的面,弹劾您假借寻访之名,荒废朝政,寻花问柳。”
慕云见白昭没有任何反应,急忙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言辞恳切道:“还请王爷早日虽属下回京,切莫让随候那奸臣的计谋得逞。”
“容我思量思量。”因为担心芸娘的病情,白昭并没有立马答复慕云。
芸娘病还没有好,再加上昨晚做了一个不好的梦,身心俱疲,所以今天直到中午她才醒来。白昭之前还担心怎么向芸娘解释,今日上午不在的事情,在得知芸娘中午才醒来后,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能瞒多久。
芸娘自醒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晚饭也没有吃多少便回了房间。白昭有些不放心,随着跟过去看了看。却发现芸娘在房间里小声啜泣。
白昭心底登时涌上一抹心疼,疾步向着芸娘走去。
“阿芸,你怎么了,是哪里舒服吗?”白昭看到芸娘在哭时,他的一颗心好像也在哭泣,难受极了。
“阿昭,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离我而去,我一直追着你跑,可却怎么都追不上。于是,我就在后面大声地喊你的名字,我喊到嗓子都哑了,你也没有回头。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坐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上好多窟窿,一直在汩汩的往外冒血,我想用手去捂住你身上的伤口,可那血却顺着我的指缝一点点往我外流,我怎么都堵不住,就这样,看着你死在了我怀里。”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芸娘之前压抑的哭声终于爆发了出来。整个人都因为哭泣在发抖。
白昭的双手轻柔的捧起的芸娘的脸,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温柔的注视着她的双眼,轻轻的说道:“阿芸,我没有死,我好好的在这里呢,梦都是反的,信不得的。不信的话,你叫一声试试。”
“阿昭”
“嗯,我在的。”
白昭此刻难为极了,若是现在不向芸娘说自己即将去京城,以后恐怕是开不了口了,不去京城的话,他拿什么保护芸娘。可是芸娘现在的状态他又怎么忍心,上天为什么老是将他置于这种两难的境地。
犹豫了许久,他还是开了口:“阿芸” 他斟酌着自己的词句“如果我最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京城的话,你会怎么办?”
第十三章 不欢而散
芸娘楞了一下,显然还没有从梦境的阴影里反应过来。
“去京城,最近?”她有点不太相信的问道。
“嗯”白昭看着芸娘,点了点头。
许是怕芸娘不放心,白昭又连忙补充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有事的。另外我会让慕云在这里替我照顾你,等你身体恢复好了,便让慕云带你去京城找我,可以吗?”白昭双手握住芸娘的肩膀,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芸娘静静的坐在那里,慢慢的,看向白昭的眼神发生了变化,由之前的信赖转变现在的冷淡。
“你刚才才跟我说过,你在。现在却又跟我说,你要先行离开去京城。怎么,是觉得我生病了,是你的拖累了吗?”芸娘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果然,你们男人都一样,刚刚说过的话转身便能抛掷脑后,我竟然还傻傻的去信誓言这种东西。”
话刚说出口,她便后悔了,可是覆水难收。再加上,当白昭说他要离开时,她心里有股莫名的气,因为她莫名的想到了沈翊,当初沈翊就是这样骗自己,然后一去不复返。她怕,她害怕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虽然,她知道白昭不是那样的人。可是这样的话,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于是,芸娘又接着说道“白昭,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明说,我们好聚好散。”
“你难道一直是这样认为我的吗,认为我是个忘恩负义,和沈翊一样不守承诺的卑鄙小人。”白昭缓缓的松开了双手,冷笑道。
可芸娘接下来的话彻底的凉了他心,“白昭,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明说,我们好聚好散”芸娘缓缓的说出了这句话。
呵,好聚好散,他图什么,为了能让她余生安康,他下定决心去回那肮脏的地方争权夺势,为了不让她因自己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他向她隐瞒自己的身份,为了让她安心在这养病,自己孤身一人去那有人对他虎视眈眈的地方,到头来,她竟然还认为自己和沈翊是一类人,她还要和自己好聚好散,呵!
“阿芸……”白昭极力的压制着自己心里的委屈与愤怒“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必须去,慕云会留下来照顾你。”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芸娘的房间。
一声几不可闻的咳嗽声在他身后响起,天气转凉了,她怎么没加衣服,白昭脑海里顿时闪过这个想法,可立马又把这个思绪给掐断了,自己真是有病,他心想。
夜幕已经降临,可有些事情却才刚刚开始。
另一间房里。白昭正在一一对慕云交代着芸娘的事情。
“这副药材,要先放入白芷,枸杞,用七分火候熬至沸腾,熬开后再放入剩余药材,再用大火熬开就行了,药熬好之后先冷置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备一份蜜饯一起给阿芸送过去,她怕苦,蜜饯要甜一些。”
慕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忍不住插口道:“王爷,你不打算走之前和芸姑娘和解吗?”
白昭回来后冷静的思考了一下,觉得芸娘应该是对之前沈翊那件事有了阴影,所以才会口不择言的说出那样的话,可这件事情又不全都是他的错,为什么他要先认错,因此自然无视了慕云的话。
见自家王爷无动于衷,慕云又说道:“王爷,这次赏花宴,就算陛下有心偏袒您,可难免还是会受到随候的掣肘,不可能就那么轻易的躲过去的。”
“我知道”白昭淡淡的说道,头也不抬的继续收拾手里的东西。
“对了,阿芸喜欢吃甜食,你得空去集市上多买一些碎嘴的小零食,给她备着。”
慕云看着自家王爷这副明明挂念芸姑娘,却还一副冰冰的样子感到无可奈何,男女之间的事情他不懂,他只知道喜欢的话就用尽全力去喜欢,有什么矛盾说开不就好了吗,何必自己在这里为难自己。
慕云果然是门外汉,因为有些事情彼此都知道最佳的解决方法,可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不去做,那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怄着一口气。就好比如此时的芸娘。
她一想到白昭离开时的语气和表情,她心里就很难受,一方面,她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可一方面,她就是气白昭要提前去京城这件事。于是乎,她一夜就没怎么睡。
彻夜无眠的不止白昭和芸娘,还有远在京城的沈翊。
他近日的动作很频繁,已经惹了上面那位的不满,可那又怎样,他又奈何不了自己,他还是照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皇后那边的事情几乎已经定下来了,现在只剩下了那个快失踪了一年的三皇子了。
“可有探查到三皇子的下落?”沈翊微微抬眸,短期面前的一杯茶向着唇边送去,但那眸中悄然渗出的寒意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
“三皇子现在人在京郊附近的一个叫桃花村的地方,他手下的人已经找到了他,所以我们的人现在不方便动手。”沈翊旁边的人顿了顿“不过他现在身边跟着一个女人,据线人来报,三皇子,对那个女人似乎格外的关心。”
“好极了,这样的话,寻花问柳也不算污蔑他了,荒废朝政再加上这一条,我们迎接三皇子的大礼就备齐了,派人去通知皇后那边,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坐看其七日后的大戏”白昭,希望我给你备的礼,你还满意,沈翊在心里想道,唇角轻勾,眸底满是玩味。
芸娘并不知道远在京城的沈翊正在算计着自己和白昭。她此刻正在想着,待会儿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白昭。冷淡疏离?还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么想着想着,就走到了厨房。
白昭此刻正在厨房准备早饭,他昨晚认真思考过暮云说的话后,便决定,如果今早芸娘对他的态度好些,自己就先认错。
他们都这么想着,一听到外面的动静,便都抬起了头,不约而同的看到了对方。
然后,都愣在了原地。
第十四章 矛盾解开
一时间,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没有人率先开口来打破这无言的氛围。还好,过了一会慕云闯了进来,有些不自在的盯着他们二人,然后转向白昭,有些尴尬的开口:“三,三公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慕云的本意是想打破他们二人中的奇怪氛围。可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出口,本来站在门口的芸娘却二话不说的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啊?”慕云傻傻的站在原地,挠了挠头。
白昭也一句话不说的走了出去,只是在经过慕云身边时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其中蕴含的意思很明显。
白昭知道,芸娘还在生气,现在的他们都需要给彼此一个台阶。可那个台阶又不那么容易找的。吃早饭的时候,芸娘并没有出现。于是,熬好药之后,白昭又准备了一些早饭,一并端往芸娘的房间。
房间的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虚的掩着,白昭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只好推开门,直接跨入房内。此时芸娘正虚坐在床沿,盯着手里的那根发簪发呆。
“阿芸,过来喝药。”白昭把手里的药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芸娘像是没有听到白昭的话,还是保持原来的坐姿。
白昭又走近了几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不喝,你出去吧。”芸娘语气清淡的说道。
过了一会,见白昭还站在那里,似乎是想起身把白昭赶出去,芸娘用手扶了扶床沿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可熟料,一阵眩晕袭来,紧接着脚底发软,倒在了床上。
白昭还没来得及看清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便看到芸娘晕倒在床上,面色惨白。
“大夫,大夫,慕云,快去把大夫请过来。”白昭慌乱到不行,连忙冲着屋外大声喊道。
“前段时间刚纾解好的心结,怎么又气急攻心了呢。”大夫一旁唉声叹气道。
“瞧着这黑眼圈,估计昨晚一夜没睡,最近的天气说变就变,身子骨本来就没好利索,再加上乱闹,这不,又起了热。”大夫并没有理会旁边的白昭,在自顾自说道:“小伙子啊,不是我说你,小两口小打小闹也要有个分寸,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你就多让让她,服个软又能怎么样。既然是你心尖上的人,就把人放在心头上好好护着。”
白昭在慕云去叫大夫的期间想了很多,刚才大夫的一番话又让他如醍醐灌顶,从第一次在深山里见到她时不就领略了她的性子了吗,更何况,她的病还没好呢,自己为什么不能多顺着她一些,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气恼自己昨日和今早的所作所为。
“还是那句话,等烧退了就好了,待这丫头醒来后,你可别又犯浑了。”大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写着药房,“喏,回来拿着这方子去集市里抓药。”
“是,谢谢您,老人家。”白昭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大夫之后,便让慕云去集市里抓药。自己守在芸娘身边,短短几日他就经历了两次这样的事情,不过这一次芸娘的病情似乎没有上次的那么猛烈,昏睡了一天后她就苏醒了。白昭在这一天里不顾暮云的劝阻重新安排了自己的计划。
芸娘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白昭,但她立马便侧过了身子面向了床内。
“阿芸,我向你道歉,我不该向你说出那样的话,我决定了,等你再休息两天,把病养好了,我们一起去京城。”白昭说出了这些话后,便感觉到了原来服个软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
“真的?”芸娘有些委屈,“不会骗我?”
白昭察觉到了芸娘语气里的那份小委屈,便把她的身体轻轻掰向自己,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的说道:“我怎么会骗阿芸你呢,不过啊…….”白昭特意拉长了自己的语气。
“不过什么?”芸娘有些好奇的看着白昭。
“不过就要看某人肯不肯乖乖的配合,好好的吃药了,万一到时候病养不好,我可不要一路带着个病秧子。”白昭用之前在学堂里的方式去吓唬芸娘。
可芸娘竟然信了,傻傻的答道:“我会好好吃药的,会很快就养好病的。”
芸娘醒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意识到自己已经昏睡了一整个白天,可白昭却没有好好休息,便连忙催促白昭回房睡觉。
芸娘坚持下床把白昭送到了房门口,可白昭一打开门,便看到了正站在门口傻笑的慕云,两人顿时羞红了脸。
“额,哈哈,房间里太热,我出来透透气,你们继续,我走了哈”慕云没想到自己听墙角会被发现,打了个马虎便立马闪人。
一夜好梦。
白昭第二日来给芸娘送药,推门而入时,看到了这样一幕,芸娘散着头发坐在镜子前,一袭青丝自然垂落,大病初愈的脸颊显得略微苍白,可却比平日多了些娇俏。她似乎是正准备盘发,看到白昭进来,便立马转过身来冲他粲然一笑。
白昭不自觉的吞了吞喉结,心跳略微加快。
芸娘就这样散着头发喝完了白昭送来的药,待白昭准备端着药碗离开时,芸娘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微微撒娇道:“阿昭,你把我盘发好不好?”
百昭从未见过这样的芸娘,心头略微一动,不由自主的道了声:“好。”
可他身为一个男子怎么会梳女子的发髻,摆弄了大半天也没有摆弄好,不免有些赧然道:“阿芸,要不,我还是帮你画眉吧。”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在房间梳了小半天的头发又画了小半天的眉。待慕云来喊他们用午饭时,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
芸娘最终还是没有顶着白昭给她画的眉毛出去用饭,理由是:“我怕你被你朋友笑话”然后一脸嫌弃的洗掉了它,自己又重新画了个样式好看的眉毛出去。
白昭站在芸娘旁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以后一定要和阿芸生个女儿,一定会像阿芸一样可爱。
第十五章 感情升温
午饭时,慕云提起听村民说今晚附近有个灯会。
芸娘便动起了想去看看的心思,白昭只好差遣慕云再去打听打听。
“听村民说,这个村子之所以名为桃花村,是因为附近有条河名为桃花河,桃花村的人世代依着桃花河而居。每年的这个时候存了凡是有愿望的人都会前往桃花和旁放花灯许愿,这样合理的瑛姑便会听到,帮他们实现自己的愿望。”
“瑛姑?”芸娘在一旁听得兴致盎然。
“嗯,村里有位老人跟我说,那时候桃花村还不像现在人丁兴旺,家里的男人要外出务工来养活家里的妻儿老小,瑛姑的丈夫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他们刚成亲没多久,瑛姑便怀孕了,他丈夫喜出望外,可同时也为家里即将增添的人口发愁,瑛姑的婆婆年老体衰,根本不能劳作,那男人只好和村里的人一同出去务工。额,我先喝点水,后面的故事就俗套了。”
慕云突然停下来,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就像话本子里经常说的那样,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瑛姑大着肚子在家里尽心侍奉婆婆,每日盼望着丈夫的归来,可同村人却带回了丈夫的尸体,瑛姑一时受不了打击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她婆婆也因这件事撒手西归,后来瑛姑便疯了,第二年春天便投了河。如果故事就到这里停止那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怪就怪在,有人听到瑛姑临死前说,我不要让村里的女人像我一样痛苦,我要让桃花村的人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多善良的一位姑娘啊!”芸娘在一旁感叹道。
“后来,桃花村果然人丁兴旺起来了,有人信邪,偷偷去许了愿,后来竟然真的灵验了,于是就慢慢的演变了今晚的灯会。”
“阿芸,你想去?”白昭看着旁边一脸跃跃欲试的芸娘。
“嗯”芸娘点了点头。
然后,慕云接到了一束来自白昭的目光,那意思好像是,叫你多事。
晚上,桃花河。
因为知道今天有灯会,所以集市上的商贩都纷纷过来了,叫卖声不绝于耳。来往的人流很多,白昭突然伸手紧紧地拉住了芸娘,芸娘暮的怔了一下。
白昭感觉到了芸娘的僵硬,便开口解释道:“我怕来往的人流把你我冲散。”
看到白昭坦然的目光,芸娘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没有在说什么,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白昭不由得呼了一口气,还好灯光不是很亮,芸娘没有发现他脸上的红晕。
他们俩即这样一直顺着人流往前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桃花河岸旁。
河水里飘着很多花灯,各式各样,有孩童喜欢的鲤鱼,有女子喜欢的桃花。花灯中心有张卷起来的纸。’
芸娘正在纳闷那是做什么用的。便听到旁边卖花等的人对白昭说,“公子,给夫人买个灯呗,这个许愿可灵了。”
“好。”
“阿芸,你喜欢什么样的。”白昭从铺子旁转身问到芸娘。
“嗯……,桃花村的话,那就桃花吧。”
“好嘞”老板转身从架子上拿过一盏桃花灯,并随手递给了他们一副笔墨,见白昭芸娘面露诧异,不由得解释道:“公子和夫人不是本地人吧,你们有所不知,放花灯的人需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纸上,并将这纸与羊油羊脂一起做成灯芯,来点燃灯,这样愿望来能被河里的瑛姑听到。”
“这样啊,那,阿芸想写些什么”
“我,我识不得几个字的”芸娘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丢人过,谁知道他们镇里放花灯还行这一套。
“没事,我知道阿芸想许什么愿望,来,把你有手给我。”
云南把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白昭握住芸娘的右手把她拉到了自己怀着,俯身提起毛笔放在在芸娘手里,自己握住芸娘的手,蘸了蘸墨,在白纸上写了八个字。
云南虽然识不得几个字,却还是识数的。
“阿昭,你写的什么啊?”芸娘扭头问到身后的白昭。
“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见芸娘面露不解,白昭接着解释道:“就是想着这样拉着你的手,一直走到我们老去。”
芸娘的脸霎时红了起来,微微挣开白昭的怀抱,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们去把这灯放了吧。”
芸娘蹲在河边,轻轻把手中的花灯推入水中,白昭则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她,顺便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刚刚温香软玉在怀他不是没有反应的。
看着水里的花灯飘远,芸娘这才准备站起来,白昭的视线一直黏在芸娘的身上,看芸娘准备起身,便上前一步,想伸手扶他一把,可芸娘正在抬头,而白昭正在弯腰,这样一来芸娘的额头刚好磕上了白昭的下颌,还好白昭已经拉住了芸娘,要不然因为这一磕碰,芸娘极有可能因为作用力而掉到水里。
“来,我看看磕红了没?”白昭小心翼翼的问道。
“疼!”云南手捂着额头说道。
“来,闭上眼睛”
“嗯?”
“快些闭上。”
芸娘闭上了双眼,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额头上有阵阵的热流,然后又有什么触感柔软的东西附了上来。芸娘的脸唰得一红,立马睁开的眼睛,略带怒气的看向白昭。
“你,你,你竟然…….”芸娘没好意思把那句话说出来。
只见白昭一脸无辜的说道:“小时候,我磕到额头了,我娘就是这样帮我治的。”
芸娘不好意思说些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白昭谈论起他的家人。便不禁有些好奇道:“阿昭,你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会喜欢你的”白昭微微笑道,“你不用担心。”
“喔”芸娘其实没那个意思,可也不好解释。只好接着问道:“那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先准备一下。”
白昭眼神黯了黯,说道:“她,在我很小的时候便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