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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心如故全文阅读

作者:雾矢翊     妻心如故txt下载     妻心如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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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时值十一月份,江南一带虽已入冬,雪却未见着多少,气候还算温润。

    弯曲绵长的官道上,两边的草木已然显露出冬的萧瑟,叶片泛出了漫天枯意,唯有叶根仍残留着些青色,放眼望去,灰蒙蒙的山林之间,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雾。

    雾霭沉沉中,一队车马慢缓缓而来。

    马车车壁呈暗红色,在阴沉的光线中,流溢着琥珀色的光泽,却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之色,名贵清奇。半开的车窗被厚重的绣金线盘花窗帘遮掩住,教人看不清马车里头坐的是何许人物。

    马车后面共有二十名骑着黑色神骏大马的侍卫随行,侍卫皆是穿着黑底银边玄衣的彪悍男子,腰带佩剑,气势外放,顾盼间透着一股沉凝冷酷之色,似是经历过血腥洗炼的老练侍卫,看起来便是极不好惹。

    车夫是个满面风霜的中年男人,面容平凡,看不出什么特色,而车夫旁边坐着的少年倒是唇红齿白,极为漂亮,笑起来自有一种伶俐。然而这样的队伍虽然低调,侍卫也不多,却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一路过来,让那些想要在年前干上一票的山贼劫匪们也有些迟疑。

    车队看起来并不急着赶路,至少以这种平缓慢悠的速度,在天黑之前,能抵达下一个城镇落宿。

    突然,车夫紧紧拉住缰绳,原本因为车子速度并不快,所以极容易便停下了,并未造成什么意外。不过仍是惊动了车里的人,便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道:“何伯,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何伯、唇红齿白的少年何泽皆瞪着突然从路边的草丛中滚出来的小东西,听到主人的问话,何伯迅速地答道:“公子,从旁边草丛间突然出现个孩子,看起来冻得不轻。”

    车里沉默了下,然后道:“丢掉。”

    “……公子,这可不行!”何泽极委婉地说道:“看穿着打扮是个女娃娃,约模四五岁,看她身上穿的衣料倒是好的,应是官家姑娘。而且……她身上有血渍,看起来好像受伤了。”料想如此小的孩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刺客。

    正说着,便见滚到他们马车前的小孩儿突然抬起一张冻得青紫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何伯年纪大了,容易心软,当下被那双眼睛看得心软了,连原本有些戒备的侍卫们同样也放了心。没有人会戒备这么个懵懂稚儿,特别是在她看起来情况不太好的时候。即便她现在出现在这里十分可疑,但明显冻坏了的稚童仍是让人比较放心的。

    半晌,车里又传来了声音,“带她上来吧。”

    何伯平静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利索地跳下车,将冻得发紫的孩子抱起。

    这孩子浑身脏兮兮的,衣服沾了很多泥巴草屑,头上双丫髻也歪了一个,另一个头发散了,碎发掉了下来,显得毛茸茸的。她的左脸蛋上有一块已经发紫的青肿状块,使得两边脸一大一小不匀称,也让她的面目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异常的黑亮,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时,忍不住心软。

    何伯抱起那孩子时,并不敢随便送进车里,直到车子里的主人出声,何泽才小心地打开车门,撩起车帘,让何伯将那孩子送了进去。

    马车里的空间十分大,铺着毛毯,足可以并躺上两个大男人有余,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布局摆设,无不精奇雅治,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是适合居家旅行之物。而且马车下隔着热板烧了炭,打开帘子时一阵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淡淡的清香让人不由精神一震。

    马车里,坐着一名穿着藏青色锦袍的少年,约模十四五岁,眉眼俊秀精致,俊美的面容带着几分稚气,周身流溢着一种高贵清华之气,看起来清贵雅治,让人无端地肯定他定然是出身高贵的皇公贵族之子,方能有如此的底蕴气质。

    何伯将那孩子放在车里的一块毡毯上,正好可以包裹住她的身体,发现她先前是拼着一口气,现下被温暖了,心弦放松下来,已经呈现半昏迷了。何伯检查了下,恭敬地对少年道:“公子,这小姑娘受了冻,怕要发烧了,恐怕要先找个大夫给她治病。”

    少年垂眸看了眼昏迷的孩子,那张冻得发紫的脸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懒洋洋地道:“嗯,你看着办吧。”

    何伯极为欣喜地应了一声。

    因为有病人,车速终于快了很多,一个时辰后,便到了一个热闹的城镇——青罗镇。

    青罗镇正是南北必经之路中的一处城镇,每日客流量极大,使得这小镇发展得十分繁华,方进入小镇,狭窄的青石板路上车来车往,街道上各种食物及酒的味道弥漫,混杂在一起,极为诱人。

    一行人到了小镇里最好的客栈前,店小二极有眼力见地过来招呼,很快便包了下客栈里最清幽舒适的一个院子,然后又让人叫了大夫。

    大夫到来之前,一群大佬爷们对着昏迷中的小姑娘束手无策,虽然只是个小娃娃,但也是个雌的,总不能让他们帮她换衣服吧?但是不换的话,她身上的衣物又湿又脏,而且小姑娘的脸蛋已经烧得通红,恐怕不用大夫来,这条小生命就没了。

    最后还是请了客栈老板娘来帮忙换衣服,因是刚落脚住宿,也没有合适的衣服,给小姑娘穿的便是老板娘七岁女儿的新衣裳,过大的衣服套在小姑娘身上,说不出的好笑。不过众人却笑不出来,因为老板娘给小姑娘换衣服时,发现她身上有多处的青瘀擦伤,也不知道哪个黑心肝的这么伤害个小姑娘。

    一通忙碌后,众人安顿下来。

    少年坐在隔壁最大的一间厢房里的暖榻上,喝着热汤暖身,听下属报告探查的情况:“属下去附近查看了,发现树林后面的山沟里,有一些坠毁的马车和尸体,看起来应该是遇到了流寇了,不过属下发现很多痕迹已经被清理了,无从得知那小姑娘的身份。”

    少年并不出声。

    侍卫陆壹接着又道:“大夫说那小姑娘冻坏了身子,想来应该是先前在冻天雪地里躲了很久,在大冷天中冻了半天了,若不好生养着,恐怕以后会留下病根。她现在烧得厉害,大夫留下药,等她喝了药,明日退了烧便没事了。”

    少年淡淡地应了声,说道:“今晚便叫那老板娘和大夫照看她,明日去买个丫鬟回来。”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命令,侍卫也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翌日,少年休息得极好,眉眼清俊,眼神清亮。吃完早膳后,方想起了昨日救的小姑娘,听下属说那小姑娘在早上时终于退烧了,便带着何泽施施然地到了隔壁。

    少年到来的时候,小姑娘还没有醒,老板娘正好在收拾东西,见他过来,将收拾好的脏衣服装在木盆上,朝他施了一礼便离开了,不敢打扰这位看起来很高贵的公子。

    少年踱步到床前,低眸看了看,床上的孩子小小的,安静地躺在被褥中。烧果然已经退了,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嘴唇都干得起皮了,左脸上青肿之处的瘀血被处理过了,昨日被冻得青紫的脸蛋也露出了些许容貌,肉乎乎的有些可爱。

    少年看了会儿,伸出手戳了戳左脸上还带着瘀血的红肿处,没轻没重的力道将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孩子弄醒了,猛地一侧头,张嘴便叼住了那只恶劣的手,像只凶狠的野兽一般,眯着眼睛死死地叼住少年的手腕,仿佛恨不得要啃下他一块肉一般。

    何泽看得一愣,继而又一惊,正想上前去解救自家主子时,少年的速度更快。

    砰的一声,床上的孩子连人带被摔了下来,脑袋重重地磕到地上。

    何伯正好端着药和早膳进来,听到声音忙加快速度,刚好看到自家主子站在床前,何泽站得有些儿远,而那孩子身上还带着被子,脸朝下趴在地上,心里一惊,顾不得多想,忙过来拎起趴在地上的孩子。这孩子身体虚弱着,可经不起折腾了。

    将她拎起时,何伯才发现这小姑娘额头磕出了血,满脸血糊得极可怕,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衬着惨白的脸色,看得十分碜人。

    何泽看得心虚,忍不住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心道主子真是好狠的心肠,一个小女娃罢了,何必如此。

    少年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公子,您怎么……”何伯叹息,想说些什么,又因为身份不好说。心里却越发的怜惜这倒霉催的小姑娘,瞧瞧这情形,果然是遭到他们家主子嫌弃了,前途堪忧啊。

    大夫又被急哄哄地请了过来,看到高烧刚退、却又磕破了脑门的小姑娘,麻利地为她处理了伤后,叹息道:“磕得太惨了,恐怕以后会留下些疤痕,不好办啊……”

    确实不好办,女子毁容以后说亲就难了,即便夫家不嫌弃,可也架不住世人那张嘴。

    何泽顿时低下头,而何伯眼中暗露指责地看向自家主子,却没想到自家狠心的主子根本不当一回事,等大夫处理好那小姑娘的伤时,默默露出了自己手上的伤,示意大夫顺便帮包扎。

    看到那泌血的牙印,何伯顿时一惊,同时有些明白了,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向床上依然昏迷中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心里自然偏向了自家主子。只是,若是你家主子不那么恶劣地戳人伤疤,恐怕也不会遭这罪了。

    而大夫也证实了,这小姑娘高烧刚退,意识不太清醒,只是凭本能做事,大概是先前感觉到有人要对她不利,所以……一个五岁的小姑娘罢了,何至于如此惊弓之鸟,怕是昨日经历的事情让她弄浑了,以为他们都是要伤害她的人。

    少年接受了大夫的解释,十分坦然,并不觉得自己恶劣地戳人有什么不对。

    三日后,可怜的小姑娘终于能坐起身了,头上包着白布,身上穿着白色软棉衣,衬着惨白惨白的小脸,看起来就像颗可怜的小白菜。而消去青肿瘀血后的小脸终于露出了全貌,五官出奇的清丽秀致,隐约可见长大以后是何待倾城绝色。

    少年敲着桌子问道:“可查清楚她的身份了?”

    “……没有。”侍卫队长陆壹羞愧地道,“那儿很多痕迹被抹除了,只追踪到一些蛛丝马迹,恐怕还要一些时间。”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眼更让陆壹羞愧得无地自容,主子明显是鄙视他们情报的速度。不行,他们还要多煅炼,一定要让主子满意不可。

    不理会突然志气熊熊燃烧的侍卫,少年又施施然地去隔壁探望已经醒来的小姑娘。他这种行为,何泽自动翻译成了主子救下了一只小猫,每天都去逗一逗才开心。

    少年进屋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而那个每天都昏昏欲睡养伤的小姑娘终于清醒了,正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进来的少年,似乎根本不记得自己脑门上的伤是被少年弄的,朝他露出一个软软的讨喜笑容。

    “大叔说,是公子救了我?”小姑娘坐在床上,小身体靠着软枕,软绵绵地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他日必然相报!”

    明明只是五岁的小豆丁,却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发嚎。何泽和何伯都埋着头笑了一下。

    少年看了她很久,久到小姑娘都有些不自在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竹。”小姑娘迟疑了下,又小声道:“娘亲说,女子的闺名不能随便告诉外男。”

    “……”

    噗——不知道谁笑了一声,不过很快便又忍住了,只有何泽背过身,双肩抖个不停。

    少年微微眯了眯眼,这让阿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觉得他这种眼神就像只狐狸一样,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当然,阿竹也觉得这少年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容貌俊美,气质清贵端方,翩翩少年,如诗如画。

    “原来是只胖竹筒。”圆乎乎的三头身,可不是像竹筒么。

    阿竹呆呆地看着他,发现他说的是自己时,不禁鼓起了两颊,就像只小青娃一样,十分可爱。

    嗷嗷嗷,可以咬他么?

第2章

    又过了两日,阿竹的身份终于查明了。

    “此女名为严青竹,乃是靖安公府二老爷严忻文之女。靖安公府的老太爷去逝,严忻文携妻柳氏回京奔丧,却不想女儿在半途生病,不得已之下,便将她留下,托付虞州城亲友照顾一二,直到严姑娘病好,便安排回京。却不料严姑娘的车队在路上遇到流寇,只有严姑娘一人生还,其余家丁侍卫奶娘丫鬟等皆已丧生。”

    陆禹挨坐着厚软的毛毯,手中端着一杯清茶,听完属下的报告后,漫不经心地道:“哦,我记起来了,严家老太爷三个月前传来了讣告。”

    “是的。”侍卫陆壹回答道。

    陆禹突然道:“严家车队遇袭……恐怕不是流寇那么简单,让人继续去查清楚。”

    “是。”

    查明白了阿竹的身份后,陆禹并不急着回京,因大夫说,阿竹冻伤了肺腑,唯恐将来受罪,须得好生将养着些日子,便继续在客栈住下。

    何伯等人听闻他们家主子的决定,便觉主子如此体谅那小姑娘,估计是愧疚自己伤了小姑娘害得她破了相,方想留下来让她养身子。

    如此补品不断,不过几日,小阿竹的恢复情况不错,只因着先前在野外受了一翻罪,精神不太好,脸色仍是苍白得厉害,额头的伤也一直上药,终于结疤了。阿竹摸摸自己额头的伤,意识里觉得,好像并不是在遇袭时受伤的,怎么恢复意识后,脑袋也受了伤?

    嗯,或许是当时她已经被冻懵了,所以没有注意到。

    阿竹不知道自己破相的由来,何伯何泽等人也不会多嘴说这些,所以阿竹仍是一无所知,也不曾知道自己将救恩命人咬得鲜血淋漓,留下了一排牙印。

    “大哥哥也是回京么?要送阿竹回家?”阿竹忍不住确认道。

    陆禹坐在旁边喝茶,听到那软绵绵的童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发现这小女娃自从醒来后,一直不哭不闹,和他那一群闹腾的侄子侄女们截然不同,倒不太反感救了这么个小东西。只是,这小女娃遇到如此之事,又亲眼所见护着自己的家丁侍卫奶娘等被流寇杀死,却能如此平静,莫不是天性冷漠之人?

    阿竹不知道阿禹心思,见他冷淡地点头,不禁露出个笑容,乖巧地道谢。等丫鬟和何伯端来了药,也不嫌苦或叫要糖吃,皱着眉咕噜噜地喝下了,朝何伯乖巧地道谢,漱了口后,便爬上了床,自己躺下睡觉。

    陆禹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眉目清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青罗镇停留了近十天,陆禹得到了个消息。

    “那些流寇是荆王的私兵?”陆禹倚在榻上,摩挲着大姆指上的板指问道。

    “是。”陆壹答道,“属下让人一路追查,结果皆指向荆州的荆王殿下。据那附近的人说,偶尔会有从东北一带来的流寇在这一带抢劫杀人,官府几次围剿都让他们逃脱了。估计他们会袭击严家的车队,应该是临时起义,正好严家车队经过,便动了手。至于其他的,属下还未查明。”

    陆禹突然笑了起来,清俊的脸上笑容分外谦雅,“查不查明并不碍事,荆王可不会承认。你派人去盯紧荆州一带,不放过一丝动静。”

    “是。”

    侍卫下去后,一旁的何泽忍不住道:“公子,您怀疑荆王殿下他……”未完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何泽不好开口。

    陆禹微微一笑,少年的面容清俊秀雅,眼中一片深邃:“本王这王叔素来心比天高,这等不臣之心谁人不知?不过是等着他几时动手罢了。”

    何泽顿时不说话了,这些并不是他能说的。如此说来,严家姑娘倒是白白地遭了罪,挺可怜的。

    陆禹站起身来,吩咐道:“明日回京,你们去准备一下行李。”吩咐完后,便朝隔壁屋子行去。

    刚进屋,便又见穿着素淡衣裙的小姑娘正在丫鬟药儿的伺候下喝药,药儿今年十四岁,是在城里临时买来伺候的阿竹的,手脚颇为伶俐,行事也体贴,因为陆禹并未带女眷丫鬟同行伺候,多了个生病的女娃娃,便买了这么个丫鬟伺候着。

    药儿见陆禹进来,赶紧行礼请安。

    陆禹让她出去,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小姑娘,左看右看一会儿,方道:“明日便回京了,路途遥远,你可愿意和我们一起回京?”

    阿竹点头道:“自然和公子一起,麻烦公子了。”

    小小的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逗趣。

    陆禹即便不怎么喜欢孩子,也觉得这小姑娘很省心,不像其他那些小孩一样惹人心烦,伸手拍拍她的小脑袋,摸摸那柔软的头发,觉得这小女娃也不是那么讨厌。

    陆竹抿着唇让他揉,大眼睛眨啊眨的,虽然因为病了一场,圆嘟嘟的小胖脸瘦了一圈,但仍是个萌娃,可惜陆禹却不懂欣赏,将她的头发玩了下,方施施然离开。

    阿竹目送他离开,用胖乎乎的小手将被揉乱的头发抓了抓,方躺下来。

    睡到半夜,阿竹突然睁开眼睛,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却满头盗汗,嘴里咬着被角,将呜咽声止住,并未吵醒一旁睡着的药儿。

    她又梦到那一场屠杀了,奶娘死前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被砍成了两半就倒在她藏身的草丛前,鲜血洒得到处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呛得她几欲呕吐。两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一面,也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在那个平静的法治社会了,离开了这辈子的父母,她什么都不是。

    抱着脑袋,她闷闷地哭起来,她想爹娘了,虽然他们年轻得让她开始消极抗拒,但五年的相处让她极想念他们。

    哭泣中,阿竹终于糊里糊涂地睡下。

    翌日,阿竹睡得昏昏沉沉中被人抱上了马车。

    等她终于醒来时,发现已经日上三竽,而她睡在行驶的马车中,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抬头便看到旁边半倚着软枕看书的少年。

    陆禹发现她醒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清润的声音道:“胖竹筒醒了,要不要吃些东西?”说罢,在旁边的车壁敲了下,一个暗格出现,拿出了一个食盒,里面有热腾腾的包子和甜汤,用特殊的法子热着。

    阿竹心说自己心理年龄比他大,不和个中二少年计较,乖巧地爬起身,用旁边壁桌上放着的毛巾擦脸。那毛巾也是热乎乎的,想来是放在那儿等她醒,虽然让自己一个小孩子打理自己,但阿竹并不觉得不对。

    清理好自己后,阿竹伸出小胖手去接过少年递来的包子,只吃了一个就不想吃了,又喝了几口甜汤。

    “吃得太少了,你是怎么长这么胖的?”陆禹指尖扯着她散落的头发,怀疑地问道。

    阿竹虽然与他并不熟悉,但却觉得这少年清贵俊美的表象下并不简单,便软软地道:“还生病,不想吃。”

    陆禹便不再说了。

    接下来的时间没事可干,陆禹在看书,阿竹不敢打扰他,便打量车子,连车窗帘子的花纹都研究了一遍,得出结论:这位禹公子非富即贵,绝对不简单。

    陆禹移开书,说道:“你现在身子还未好,多休息。”

    没事可干的小孩子听话地躺下,翻滚了几下,不一会儿便呼吸绵长了。

    陆禹发现她睡着了,不禁轻笑,果然是个小孩子。而这个小孩子在他看书时,不知不觉已经滚到了他身边,原本心里有些不耐烦,正欲将她撩出去,却不想一只小胖手突然搭上了他的手臂,软绵绵、胖乎乎的,那种触感一下子蹿到了心头,仿佛有只小奶猫用嫩嫩的爪子在挠着他的心一样。

    陆禹放下书,也跟着躺下去,发现小姑娘随着车子的震动滚到了他怀里,伸手抱了下小小的幼儿,胖乎乎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果奶香,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虽如此想,但却忍不住伸手抱住,随便玩了会儿,方抱着她一起闭目休息。

第3章

    从青罗镇出发往京城,快则半月,慢则一个月。

    陆禹并不急着回京,马车慢慢地在路上行驶,慢得阿竹心里都有些急,不过不敢表现出来,每日与陆禹在马车里相视无言,让她极度无聊。

    陆禹出身高贵,虽然好享受,却又不喜带着一大串的人马跟着碍事,是以马车只有一辆,为了照顾下属,每日天未黑,便在驿站或城镇停下歇息,绝对不多赶路。阿竹作为个小孩子兼未愈的病人,有幸得以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至于原先买下的丫鬟药儿,自然是给了工钱留在青罗镇了。

    所以这一路上都没有个丫鬟伺候,很多事情都是阿竹自己动手,幸好她并非懵懂无知幼童,方没有手忙脚乱。这般懂事乖巧,还能生活自理,没有要人费心照顾,倒是让陆禹理所当然地更不需要丫鬟伺候了,有些时候反而指使起她来,将她当成了个小丫鬟,也不想想她才五岁。

    阿竹忍下了,权当作还他车钱便是。

    似乎将所有带在路上解闷的书都看完了,陆禹闲来无事,便开始教阿竹读书习字。

    阿竹今年五岁,早已经启蒙了,这会儿在读女则,虽然她不喜欢,不过在娘亲柳氏的盯稍下,她认真地读了。娘亲的话是这样的:这世间有些东西咱们都知道它很憋屈、对它不以为然,但世人却颇好这虚名,所以咱们心里可以不屑,但却不能不懂它。看陆禹如此难得有兴致要当回先生拿她逗乐,阿竹也想多认识些这世界的文字,便也跟着他读书认字。

    陆禹从未教过小孩子读书,他的侄子侄女很多,可是从未亲近哪一个,更不用说要教他们了,会想要教阿竹也是心血来潮,等发现阿竹认字极快时,有些惊讶,不过也并没将她当成天才儿童,古人早慧,在五岁时认得千字的孩童也并非没有。而且他也教出了些乐趣,阿竹做得好,他便揉揉她的脑袋奖励,做不好,便捏捏她的脸作惩罚。

    感觉自己成为他养的小猫小狗了,为了回家,阿竹继续忍了。

    何叔和何泽坐在车辕外,听着马车里传来的读书声,一个教,一个跟读,何泽忍不住小声地道:“阿爹,公子他是不是将严姑娘当成玩具了?”

    “别胡说!”何伯一脸严肃,那可是靖安公府的正经姑娘,哪里能被主子当成玩具。就算是,他们也应该当作不知道。

    何泽撇嘴道:“我可没骗你,昨儿歇息前我听到主子说,不想将严姑娘还给严家了,他自己养着好了,权当养个女儿以后好送终。”

    “……”

    何伯差点喷了。

    这是什么话?何叔嘴角抽搐,公子再厉害也不能十岁便生个女儿吧?也只有他们主子那浑不吝的性格才能说出这种话来,若是教京里的人知道,还不吃惊死,又要觉得主子性格怪异了。不过小阿竹确实乖巧得让人心疼,而且也长得玉雪可爱,看着就可人疼。只是他们主子那种怪癖……能分辩得清楚人家小姑娘长什么模样么?难道他不担心认个女儿,反而认错了人?

    两人窃窃私语没影响车里的两人,一人教一人学,其乐融融,让阿竹觉得这位禹公子还算是个好人,虽然他有众多怪癖,不过等她回到严家,说不定以后就难见他了,不必太计较。

    上午读书习字,中午膳后午休一个时辰,下午学棋,阿竹的日子还算丰富,漫长的旅程也不觉得无聊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阿竹也和陆禹熟悉起来,越发的看不透这少年,明明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却独自在外飘泊,仿佛那些游山玩水的大家公子,惬意极了。可是有哪家的十五岁少年如他这般悠闲惬意的?

    而陆禹第一次和个孩童能和平相处如此久,发现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是小魔星或者早熟懂事到会耍心眼的,让他颇为满意,确实也生出了将小阿竹当成女儿养的念头。只是这念头在脑海里转了转,知道严家定然不会肯的,便遗憾地放下了这念头。

    车子缓缓前行,有规律的震动下,阿竹缩在毛毯下沉沉入睡。

    陆禹本也闭目养神,谁知突然旁边的小丫头蠢蠢欲动,等他将覆盖着小丫头的褥子掀起,发现她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只刺猬一般,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探手将她抱了过来,发现她正闭着眼睛流泪,神色间满是惊恐,不禁有些明白了。

    这小丫头还是怕的,只是她平时太乖了,所以让人看不出来。

    拿起旁边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却未想没控制力道,小丫头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一双被眼泪浸染过的大眼睛湿湿润润的,还有些恐惧未退,翘翘的眼睫挂着水珠。

    陆禹淡定地收回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阿竹揉着眼睛,摸到一手的泪,小嘴抿了抿,默默地背过身去。

    陆禹嘲笑道:“小人家的,哪里那么多眼泪,过来擦擦!”

    阿竹乖乖地转过身去,小手接过那帕子,自己擦眼泪,然后脑袋又被一只手使劲儿地揉开了,阿竹心知他这是安慰的意思,下垂的嘴翘了翘,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从暗格里拿出一直暖着的甜汤给她,陆禹支着脸道:“昨日在驿站见着严家商铺的管事了,已让人给严家传了消息。”

    阿竹有些欣喜,咧着嘴笑起来,软软地道:“多谢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么?陆禹玩味地笑了笑,忍不住又将小丫头拖过来蹂-躏起她圆嘟嘟的小胖脸,手感真好。

    下午陆禹继续教阿竹下棋,这是最适合消磨时间的方式了,所以陆禹强迫性地让阿竹学,学不好,等着惩罚。所以学棋的时候,是阿竹被捏脸最多的时候,苍白的小脸都被他捏红了,倒是多了些血色,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萌娃一个。

    因在别人的地盘上,阿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原本以为这少年会有几分心软,谁知道却变本加厉地蹂-躏。阿竹觉得,这少年不会是萝莉控吧,那种忍不住将个萌娃蹂-躏的心情,她也曾有过。

    陆禹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吃了她十子,懒洋洋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本公子,本公子可是记得你咬起人来有多凶悍。”说着,抬了抬手,下滑的衣袖间露出白玉般的手腕,上面有个浅浅的牙印。

    阿竹死不承认这是她咬的,不过晚上到驿站休息时,她偷偷问了何伯,得到何伯肯定后,顿时有些羞愧,对于他继续逗她为乐的事情,只好继续逆来顺受了。

    阿竹处于羞愧状态中,却未发现何伯看她的眼神也很羞愧,都不知道怎么和小姑娘说你额心那道疤痕还是狠心的公子留下的。

    如此过了一个月,腊月中旬时,终于抵达了京城。

    阿竹十分激动,连陆禹教她念书都心不在蔫,一心盼着进京后便去见父母。

    陆禹发现了她的状态,有些不高兴,将瘦了一圈的小姑娘扯了过来,用一根手指头戳着她软绵绵的脸蛋道:“记着,爷不仅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教了你如此久,也算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你可要懂得尊师重道。”

    阿竹:“……”

    又被搓揉一通后,陆禹从格暗里拿出了个帖子丢给侍卫,说道:“去靖安公府。”

    阿竹又欣喜起来,不过怕小心眼的少年计较,只能抿紧了嘴,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直挺挺的,然后又听到耳边传来了嗤笑声,循声望去,便见少年一双流光四溢的丹凤眼斜挑着看自己,虽然那姿态慵懒富贵之极,却看得她心惊胆颤。

    不会真的要她视他为师为父吧?她可没个十五岁的爹!

    老实说,被他救下后到现在,阿竹都不知道他是谁,众人都叫他公子,对外也称禹公子,其他的一无所知。阿竹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擅自作主,一切有父母。反正她现在只是个五岁幼童嘛。

    车子到了靖安公府前时,门口已有一群人候在那里,阿竹被陆禹抱下车时,小小的身体挨着少年的怀抱,让她吓了一跳。不仅阿竹自己吓了一跳,那群人也同样吓了一跳,用一种近乎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清俊雅治的少年抱着个孩童下车。

    这……和传言不符啊……

    “阿竹!”

    一道激动的叫唤起响起,阿竹抬头望去,便见到面容俊雅斯文却憔悴的男子激动地看着自己,甚至已然忘记了贵客到来,直接扑了过来,从陆禹怀里将她抢了过去,紧紧地抱着她,若非是在人前,早已心肝儿肉地叫起来了。

    “阿爹!”阿竹也伸出小胖手搂紧了她这辈子的帅爹爹,同样激动不已。

    陆禹视线滑过那对已经妄形的父女,眸色清冷,然后望向门前的人,视线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面上停顿,敛手站在那儿,清淡如斯、高贵从容,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门前的人好生尴尬,忙上前请罪。

    “还请王爷原谅臣的弟弟思女心切。”靖安公府大老爷严祈华上前赔礼道歉,忙又让人呈过来几个锦盒当谢礼。这当然远远不够的,改日还要登门送上份厚礼方行。

    阿竹听到自家大伯带着家里的男丁们呼啦啦地过来请安叫王爷,吓了一跳,双目瞪得大大的,没想到相处了一个月的少年竟然是个王爷,这可是封建社会的特权阶级啊。然后又有些心惊肉跳,这位王爷的脾气貌似有些怪,她没有得罪他吧?

    陆禹垂眸,淡淡地应了一声,又看了眼阿竹,见她将脑袋垂下,便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恭送王爷!”

    陆禹无视他人,直接上了马车。从此至终,他的脸色淡淡的,清雅从容,却显得颇为高傲,虽说皇子不宜与朝臣结交,但这位厉王也太清高了,据说他从来不主动打招呼,一般都是傲慢地等人凑过来。

第4章

    目送厉王的车队消失在街道转角后,严祈华方对身后的人道:“天气冷,先回去吧。”

    阿竹被父亲抱着一路走进靖安公府,走在最前面的是靖安公府的大老爷严祈华,其次是她爹,后头还有几个靖安公府的男丁,阿竹长这么大,第一次回京城的家,这些人自然没有见过,看年龄想来是公府的几位老爷了。

    进得二门,便见二门中几个妇人正引颈四望,其中一名容貌昳丽、脸色苍白憔悴的妇人被丫鬟揣扶着,在寒风中仿佛摇摇欲坠,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十足的欣喜激动。

    除了那位妇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容貌中等、气质端庄的妇人,便是靖安公府大夫人高氏,余下跟着的还有三夫人钟氏、四夫人汪氏等。而那名容貌清丽却憔悴的妇人便是二夫人柳氏。几位夫人后头还有一些管事婆子媳妇跟着。

    今日靖安公府接到了厉王府的帖子,靖安公府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厉王要过来拜访,忙兴师动众地出来迎接,却没想到接迎了个原先半途失踪的小儿回府外,厉王依然行事清高,喜欢摆谱,不屑入府。也因为事前没有得到通知,如此,倒是显得全家人为了迎接个小儿回家而特地过来一样,让一些人心头难免有些抑郁。只是再抑郁,面对的是厉王,却不好说什么。

    “阿竹……”

    柳氏看到丈夫怀里抱着的女儿,眼泪刷的便流了出来,扑过来抢了过去抱着。这种抢人的举动,夫妻俩如出一辙,看得几位老爷眼睛有些抽搐。

    阿竹也眼眶发红地伸出小胖手回抱母亲,软软地叫了声“娘亲”。

    一阵寒风吹来,眼见天色灰蒙蒙的又要下雪了,大老爷严祈华便道:“竹丫头刚回来,想来舟车劳顿,又受到了一翻惊吓,二弟你和二弟妹先带她回你们院子去歇息,顺便让厨房煮碗安神汤给她。夫人,你拿帖子,去请个太医过来给竹丫头看看。”

    大夫人笑道:“应该的,竹丫头一路受了苦,现下回来了,我们也放心了。”

    余下人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嗡嗡声十分吵杂,严祈华冷硬的眉宇有几分不耐,大夫人极有眼力界地忙让众人回各自的院子里歇息去。

    严祈文自然想要带女儿回去休息,不过却有些踌躇道:“太夫人和老夫人那边……”

    严祈华挥手道,“厉王未进门,想来那边也已得到了消息,就不打扰太夫人和老夫人了,待得明日你们带竹丫头过去给老人家磕头请安便成。”

    严祈文听罢,便憨厚地应下了。其他人看了看这两兄弟,眼里明显有些嘲讽,却也不吭声,大夫人道:“竹丫头这小脸都白了,想来是路上吃了苦头,二弟和二弟妹快点带她回去吧。”

    柳氏温顺地应了声,便抱着阿竹小步地跟着丈夫回他们院子。

    过了转角,见没了人后,严祈文马上回身自己抱了女儿,对妻子柳氏道:“你身子骨还弱着,阿竹我抱着吧。”

    阿竹探头看着母亲,忧心道:“娘亲生病了么?”

    柳氏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笑道:“是啊,娘亲病了,不过看到阿竹回来,娘亲很快便会好的。”

    老太爷去逝,他们作孙辈的要守孝,原本就吃不好睡不好,先前哭灵、做法事时每日都熬着,却未料这时候,突然得知驿站的管事传了信息过来说正在回京路上的女儿失踪了,久候了一段时日并不见他们的车队,柳氏差点疯了。

    她与丈夫成亲有十年,只得这么个女儿,若是女儿有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幸好过了半个多月,又有消息传来,阿竹被贵人救下,正往京城来,方缓解了些煎熬。可是也如此,还是让柳氏熬出了病。

    阿竹虽然未听父母亲详说,但也知道父母定然日日为自己担忧,心中也愧疚无比,更依恋地挨着柳氏,小胖手摸摸她的脸,想让她好起来。

    柳氏窝心无比,可是看着三个月前明明白白胖胖像桃寿包子一样可爱的女儿瘦了一圈,心里十分难受。她对女儿素来养得精细,方能将她养得如此白嫩可爱,却不想一次分别弄成这样。

    回到了柳氏房里,下人已经端上暖胃的热汤过来了,柳氏亲自接了喂女儿,严祈文也坐一旁,满足地看着妻女。

    刚喝完热汤,太医已经到了,给阿竹把了脉,摸着胡子道:“令媛先前受了寒冻,脾胃虚弱,得好生养着,其他的倒是无碍。”已过了一个多月,原本的那些擦伤也已痊愈了。

    送走了太医后,阿竹腻在柳氏怀里,和父母叙说自己这一路的事情,“……奶娘将我藏在一处草丛中,让我不能发出声音,方瞒过那些流寇。我听奶娘的话,躲了很久才出来,后来又走了很久,见着了禹公子——就是厉王殿下的车队时,方得他们相救。可是,奶娘他们都死了……”

    虽然说得简单,但仍是教柳祈文夫妻听得心惊肉跳,心疼得难受,柳氏又抹起了眼泪,心疼女儿遭了这罪。严祈文忙将女儿搂住,拍着她幼小的背,同样心疼不已。

    柳氏一味难过,严祈文却不免多想了些,并不相信袭击了女儿车队的是那些到处逃蹿的流寇。他们离开时,留下了足够的人手,柳家亲友那边也拨了些侍卫护着,即便遇到流寇也能抵挡一二,且走的又是官道,理应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何至于只留下个稚儿逃过一劫。

    刚用过晚膳不久,天色已经黑了,阿竹刚被娘亲柳氏亲自为她洗了个热乎乎的热水澡出来,便见到前院的管事婆子过来。

    严祈文也在房里,正听那管事婆子说话:“二老爷,那几箱子东西放哪里?”

    “什么东西?”柳氏抱着女儿走过来问道。

    管事婆子一见到她们,马上堆了满脸笑,准确地说,还有些谄媚,忙道:“二夫人,是厉王殿下让厉王府管家送来给咱们三姑娘的一些东西。”

    “厉王?”柳氏更惊讶了,下识意地抱紧了女儿。

    阿竹被她抱得有些疼,不过没吭声,乖巧地窝在娘亲怀里。

    严祈文已经反应过来了,便笑道:“厉王殿下如此慷慨,也是阿竹的福气。你们先将它们抬到三姑娘的房里,明日等夫人过目后,再让夫人将它收妥吧。”等管事婆子指挥人去搬东西后,又问道:“对了,厉王殿下突然使人送东西来,太夫人和老夫人可是知晓了?”

    “太夫人已歇下了,大老爷让奴婢们不要去打扰,倒是老夫人那边已经知会了。”

    严祈文听罢,让人给管事婆子和那几个搬东西的下人打赏,等他们离开后,脸上止不住的喜意。

    柳氏也很快明白其中的关联,面上也有些喜气,将阿竹放到床上哄得她睡后,夫妻俩坐在床边说起悄悄话。

    “虽不知厉王此举何意,不过阿竹还小,想来倒是让人不敢看轻她,反而能让家里的人高看她一眼,如此甚好。”严祈文拍着柳氏的手道,“惠娘,苦了你了。”

    柳氏笑道:“我不算得什么,只要夫君和阿竹好好的,要我折寿十年也甘愿。”

    “别胡说!你知道我不爱听这种事情。”

    “知道了,我不过是被阿竹这次的事情吓着了。”

    阿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这辈子的父母又开始黏黏腻腻起来,翻了个身,继续淡定入睡。

    趁着她睡着,柳氏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了阿竹额头正中央的那已经愈合的伤痕上,虽然细碎,但近了便能清楚地瞧见,如此正中央,想要忽视也不行,以为这伤也是女儿遇袭时留下的,当下又悲从中来。

    严祈文安慰道:“无碍,让刘嬷嬷取了剪刀来,给阿竹剪些浏海遮着便行。”

    柳氏却道:“阿竹额头浅,头发都梳了才好看,留了浏海,哪里自在?”

    “谁说的,就算留了浏海,咱们女儿也是最好看的,就像你一样。”严祈文一本正经地道。

    柳氏被丈夫逗得卟哧地笑起来,倒也不希望世人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女儿,寻了刘嬷嬷,亲自为阿竹剪了可爱的齐眉浏海,遮住额头上的伤疤。

第5章

    阿竹在父母的被窝里放松而满足地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便看到铮亮的黄铜镜里自己额头上那一溜齐眉浏海,整个人就跟那年画上的胖福娃一样,看得她有些抽搐,又有些沮丧,这浏海虽然衬着她这五短身材让她看起来像个软糯糯的萌娃,但等长大了,五官长开后,就不好看了。

    严祈文和柳氏看到她趴在镜前,皆忍不住好笑。严祈文将她抱了过来,拿梳子为她梳头,亲自为她梳了两个丫髻,用素色的彩绳绕着两个丫髻,彩绳从耳畔垂下,缀着一朵扎成的淡色小花,添了几分俏皮。

    阿竹很满意帅爹爹的手艺,觉得这位真是中国好父亲,在他俊雅的脸上亲了一下,严祈文抱着她傻笑呵呵的,又被柳氏嗔怪了。

    早膳后,阿竹便被父母带到太夫人的春晖堂去了。

    由于先严老太爷去逝,严家子孙皆丁忧在家,所以现在每天早上去给长辈请安时人都挺齐全的。

    严家现在是四代同堂,三月前去逝的便是先严老太爷,阿竹的曾祖父。

    现下严家的人口相比那些百年世家来说,并不算多,据阿竹所知,曾祖辈的有位太夫人,然后祖辈共有三位老爷,除了祖父外,还有两位叔祖父,不过已经分家了,住在靖安公府不远的胡同里的西严府中,东严府的父辈又有五位老爷。

    阿竹爹是排行第二的严祈文,大伯父严祈华和严祈文是同母的亲兄弟,而下来的三老爷是祖父续弦——大钟氏所出,余下两位老爷皆是庶出。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嫡出的姑姑,和若干个庶出的姑姑。

    阿竹是父母在外地上任时出生的,这辈子长到五岁才回京城严家,对严家所知道的东西都是父母说的。听完了父母的介绍后,虽知与其他世家比起来不算多,但对她来说,感觉这人不是一般的多,头都有些大了。

    到得严太夫人那儿,已经挤了一屋子人了,大的小的都有,这等仗势莫说阿竹,就是严祈文夫妻也有些惊讶。

    严太夫人坐在上首,严老太爷和严老夫人坐在下边,下来便是几位大老爷,边上坐着自各的夫人,还有许多和阿竹同辈的孩子,最大的已有十岁,最小的三岁。

    人口十分齐全,齐全得柳氏和严祈文心口狂跳,严祈文忍不住看向自己大哥。

    严祈华如往常一般,脸色沉凝冷静,自有一种严厉之感。

    阿竹随着父母上前请安,小小的孩童,跪在软垫上给曾祖母和祖父母磕头请安后,严太夫人眯着眼睛道:“这就是竹丫头?上前给我瞧瞧。”

    阿竹上前站到了脚踏上,严太夫人伸出苍老的手摸了摸阿竹嫩嫩的脸,手撩起了她额头上的浏海,仔细端祥着。

    旁边好几人都看到了阿竹额心间那道细碎的痕迹,严老夫人垂着的眼中滑过一抹幸灾乐祸,严老太爷惊讶道:“哎呀,伤着了,可惜。”声音里却没有多少在意。

    阿竹瞪大眼睛瞅着自己祖父,不说话。

    严太夫人瞪了严老太爷一眼,拍拍阿竹的肩膀,和蔼地道:“这次竹丫头得厉王亲相救,又得他亲自送回来,也是竹丫头的造化了。”

    屋子里除了少不更事或者蠢笨的,其他人已经听明白了严太夫人话中之意。阿竹得了当朝厉王另眼相待,所以太夫人也高看她一眼,虽然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未来不知是什么造化,但可以保留。

    有些人心里并不怎么舒服,这其中便有三老爷严祈贤和三夫人钟氏了。

    这时,严祈华便附和地笑道:“可不是嘛,昨儿过了傍晚,厉王府的管家送了几箱子东西过来,说是厉王殿下指明送给竹丫头补身子的,难得他如此上心,我都担心折了竹丫头的寿呢。”

    严老太爷吓了一跳,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问道:“还有这事?”届时看向阿竹的眼神有些不同了。

    严老夫人绞了绞帕子,看了眼三儿子身边坐着的六岁孙女严青兰,垂眸未说话。其他人听罢纷纷附和,心里却有些明白今天这阵势原来还是给厉王面子来着,也是有些好奇阿竹,不然阿竹一个二房所出的小丫头,哪会让全家都过来给她认。

    严老太爷顿时对这小孙女十分感兴趣,拉着阿竹的手笑道:“咱们的竹丫头也是个有福的,和祖父说说,厉王殿下如何?当时怎么遇着他的?”

    阿竹回头看了父母一眼,便将她遇险到得厉王相救的过程说了一遍,听闻了她遇险时的凶险,严祈华皱起眉头,其他人惊呼连连,不过接下来,他们又被厉王对阿竹做的一切而有些惊愕。

    “厉王殿下教你读书识字?”严老太爷错愕不已,怎么也想不到那位清俊骄傲的少年会对个女娃娃另眼相待,做到如厮程度。

    阿竹萌萌地瞅着他,自然不会说是因为厉王闲得没事干,才会做这种事情的,并非真的是对她另眼相待。嗯,她是好孩子,要给父母在长辈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及印象分。

    这时,严太夫人又道:“好了,竹丫头还小,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莫要再将这些事说一嘴,免得折了她的福气。”

    然后又说了些话,让阿竹给长辈们都见了礼,又叫认了平辈后,终于散去了。

    严老太爷原本是想到书房去赏画的,被母亲太夫人瞪了一眼后,咳了声,对几个儿子道:“你们随我过来。”

    严老太爷带着儿子孙子去了外书房,严太夫人留下几个孙媳妇,阿竹被带到隔壁去和几个姐妹见面玩耍去了。

    严老太爷带着几个儿子到书房,又让几个孙子到隔壁静轩去学习后,对大儿子道:“竹丫头遇险一事,厉王派来的人怎么说?”

    严祈华道:“据说是竹丫头的车队遇到了流寇,竹丫头被奶娘藏起来饶幸逃了一劫,幸得厉王车队经过,方救了竹丫头一命。后知道竹丫头是咱们靖安公府的姑娘,也是顺路,便送竹丫头回来。”

    严老太爷又看向二儿子,严祈文忙道:“昨儿儿子也问了阿竹,她小小年纪的,受了一翻惊吓,所说的也与大哥无二。”

    严老太爷了解了事情经过后,见没什么事,便让几个儿子离开了。

    严太夫人那儿也正和几个孙媳妇说这事情,柳氏将昨日阿竹说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听得凶险,但没有身临其境,也不是自己女儿,其他人都十分平淡。

    严老夫人含笑道:“老二媳妇,竹丫头受了惊,你可要好生照顾她,二房只有这么个姑娘,可不能出什么事。”

    柳氏握着帕子的手微紧,温驯地应了一声。三夫人钟氏幸灾乐祸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就算得丈夫独宠又如何,还不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大夫人高氏道:“祖母,娘,竹丫头既然回来了,等出了孝便安排她和姐妹们一起学习吧。不过女孩儿便多了,等她们守完他们曾祖父的孝,不若多请个嬷嬷回来放到她们身边教导如何?”

    严太夫人眼皮微撩,淡淡地点头允了。

    隔间里,阿竹面对着三个大小不一的姐妹们,不知道和她们说什么。

    最大的严青梅今年八岁,大房嫡女;其次是六岁的严青兰,三房嫡女;阿竹行三,二房嫡女;下来是四房庶女严青菊,恰好和阿竹同龄,也是五岁,五房没有姑娘。一房一个姑娘,十分公平,不过相比前面梅兰竹,严青菊父亲是庶出,她又是庶出,身份便低了个头,人显得有些怯懦。

    阿竹瞅了眼,觉得这梅兰竹菊四君子之名套在她们四个人身上,好像没有一个符合的,严青梅端庄老成,严青兰活泼好动,严青菊胆小懦弱,阿竹自己知自己斤两,哪有什么梅之傲世、兰之清雅、竹之气节、菊之淡泊。

    严青兰好奇地看着阿竹的额头的浏海,老气横秋地问道:“三妹妹,你怎么留那么厚的头发,好难看。”

    阿竹不和她一般计较,说道:“我阿爹说好看。”

    严青兰顿时有些不服气,她爹可从来没有夸过她,便道:“二叔不是女人,一定是弄错了。”

    “我爹自然没错的,二姐姐难道对我爹有意见,所以坚持我爹错了?”

    严青兰被她呛得一时无语,又不好说是严祈文错了,这可是不敬长辈的,只能狠狠瞪了眼阿竹,转身拉着严青菊玩翻绳,坚决不和阿竹这讨厌鬼玩。

    严青梅作为长姐,本要调和下面姐妹们的关系,不过她却只是冷眼看着严青兰耍脾气,在严青兰拉着青菊玩翻绳后,便对阿竹道:“阿竹和二叔在江南时读了什么书?”

    阿竹知道这个家里,大伯和自己爹是同胞兄弟,也是祖父原配所出,关系比较亲近,也乐意和大房打好关系,便道:“阿爹教我读了三字经、千字文,阿娘教我读了女则……”掰着小指头,一一数过去。

    严青梅微微惊讶,没想到阿竹如此小的年纪,读书的进度却是不错的。

    阿竹和姐妹们联络感情后,成功地和大姐姐严青梅打好关系,因为严家旧时的那笔烂账关系,严家三房天生和大房二房不对盘,没有掐起来算好了,严青菊身份比不得梅兰竹,有些怯懦畏缩,谁都可以欺负,被严青兰死死地把持着,四个姑娘倒是分成了两党。

    等太夫人房里的人终于散了,柳氏过来带阿竹离开。

    阿竹笑眯眯地和大家挥手道别,严青兰孩子气地哼了一声,她也不以为意,拉着娘亲的手离开。

    路上,柳氏为阿竹拉紧了毡衣,笑道:“阿竹和姐妹们相处可好?”

    阿竹抬头看她,故作天真地道:“极好的,大姐姐照顾阿竹,二姐姐说阿竹的浏海不好看,可是阿爹说是好看的。四妹妹一直不说话,被二姐姐拉着玩翻绳。”

    闻言,柳氏心中微哂,严青兰小小年纪的,便学了严老夫人,视大房二房为仇敌呢,看来老夫人和钟氏这对婆媳没少在兰丫头耳边说两房坏话。

第6章

    阿竹回京时已经腊月中旬了,很快便到了过年。

    因还要为先严老太爷守孝,所以严家这个年过得十分平淡,戏乐之声皆无,如此很快便过了正月。

    阿竹自从回到严家后,便被母亲柳氏拘在身边,片刻不得离开她的眼睛。想来是上回遇袭吓坏了她,女儿若不在眼前,便急急让人去找寻。幸好现下严家都在守孝,不宜生事,不然柳氏这种状态,又不知道会让喜欢拿捏大房二房的严老夫人说道了。

    回来一个多月,阿竹也基地弄清楚了靖安公府的情况。

    严太夫人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不太管束儿女,每日儿孙们请了安后,便让他们离开了。其次是严老太爷,据闻生性好那风月字画,年纪一大把了,每日不是抱着名家字画品赏,便是红袖添香,喜欢鲜嫩的丫头伺候,若非现下为父守孝三年,恐怕早就拉着丫鬟到书房去红袖添香了。

    接着是严老夫人,这位是严老太爷的继室,也是个不安份的,一直敌视着原配夫人留下的两个儿子,巴望着自己儿子严祈贤能继承公府,可惜严祈贤上头还有两位嫡出的兄长,如何也轮不到他,反而被老夫人养得喜欢争强好胜。

    说来,阿竹以前年纪小还不曾知道,这次回到靖安公府,倒是从母亲那儿理清楚了严家的一笔烂账。先不说严太夫人,据闻已去逝的先老太爷是个精明能干的,偏偏长子——即是现在的严老太爷却是个扶不起的,性格也乖张,先严老太爷为了让其稳稳当当地继承公府,为他择了门好亲事,出身侯府的姑娘,端庄稳重,持家有道。可惜严老太爷不喜欢父亲的强势安排,连着也不喜欢原配妻子,待得原配妻子生下第二个儿子难产去逝后,过了孝期,马上依自己的心意娶了现在的继室夫人——大钟氏。

    对此,阿竹暗暗地评了下自己祖父:渣男!

    严老夫人身为继室,自然百般看不惯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想要让自己生的三老爷严祈贤继续这国公府,若不是有先老太爷拦着护着,恐怕严祈华也坐不稳这严家大老爷的位置,严祈文也未及弱冠就要“意外”去逝了。

    也因为长辈们的态度,使得下面的几房暗地里不怎么友好,严祈华、严祈文兄弟俩抱成团,严祈贤有严老夫人顶着,排行第四的严祈安这庶子却是最得严老太爷喜爱的。严祈安是姨娘所出,据闻严祈安生母年轻时,颜色极好,可是严老太爷的真爱,那时也极护着严祈安,只是当这真爱年老色衰后,便成了旧爱,然后又多了一个真爱。严老太爷的真爱是完没完了的。

    所以,这个家最渣的原来是祖父。

    待到柳树抽芽,春意渐浓,转眼已到了二月份,阿竹这一辈的都算是出了孝。

    阿竹这一辈的严家弟子作为先严老太爷的曾孙,只需要守满五个月的孝便成,出孝后,阿竹便开始和姐妹们一起跟嬷嬷学规矩了,男孩们都到族学读书,而东西府的姑娘们却是各自在府里请了教习嬷嬷教导规矩。

    东府现下只有四个姑娘,梅兰竹菊聚在一起,也添了几分的热闹。

    养了一个冬天,阿竹终于恢复过来了,因为柳氏严密地看着,小厨房天天汤水补着,生生又将她催肥了一圈,小脸圆乎乎的,本来继承了柳氏清丽五官的脸庞往一种萌发展,完全不见什么美丽姿色。

    奶娘乔妈妈牵着阿竹到了静华斋,便见到几位姐妹已经到了,坐在暖房里吃点心,旁边候着些婆子丫鬟们。

    阿竹迈着槛杆走进去,奶娘在后头帮她拎东西,三个小姑娘都盯着她看,待阿竹朝几位姐妹们抿唇一笑,露出颊边的酒涡时,严青兰嘟嚷道:“这一定不是咱们家的,咱们家哪有这么胖的姑娘?”

    这时代以瘦为美,就算是些小萝莉们,在大人的言传身教下,也知道要保持纤柔的体态,少有像阿竹这般,吃得像年画里的福娃一样的。当然,阿竹觉得自己是小孩子,现在这种肉肉的状态是一种萌,可在这些姐妹眼里,她胖过头了。

    旁边的几个看护的嬷嬷听罢笑了起来,严青兰的奶娘耿妈妈道:“二姑娘可不能说这话,三姑娘因先前生病体弱,后来被二夫人拘着补身子罢了。”

    “补成这样子的?”严青兰眼睛一转,笑嘻嘻地道:“二婶好厉害,曾祖父的孝期,也能……”

    “二妹妹!”严青梅唤了声,一脸严厉地看着她。

    阿竹突然撅起嘴,委屈地道:“二姐姐为何这么说?难道二姐姐说母亲没有好好守孝?这种话传出去,整个公府都要吃罪的,祸从口出二姐姐难道不知道么?我爹娘都是国公府的人,罪及家人,一个不慎整个国公府都要吃罪的,到时候二姐姐也不能坐在这里吃甜甜的豌豆黄了。”

    严青兰手里还捏着一块豌豆黄,被她一翻话说得微微张大嘴巴,眼里明显有着惊吓,抬头看向自己奶娘。耿妈妈正要说话,却见阿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她心跳都漏了几拍,一时间竟然迟疑住了。

    阿竹很满意耿妈妈闭嘴,凑到严青兰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阴测测的声音道:“二姐姐,厉王殿下可是教过我,祸从口出很可怕哦。”

    “厉王殿下?”严青兰像鹦鹉学舌一般。

    “对,年前我回家时,不是厉王殿下送回来的么?厉王殿下可说要收我作学生呢。只可惜我太小了,又是姑娘家……”一脸遗憾的表情。

    厉王是当今的十皇子,深得皇帝喜爱,身份高贵,严青兰从未见过,却也听人提过他,都是一副恭敬小心的语气,让她心里觉得那是一个高贵不过的人,和他们家是不同的。现下阿竹这翻话,自然将她唬了,再也不敢乱说,连眼里都有些恐惧,生怕厉王怪罪。

    两人挨得近,又是在说悄悄话,没人听见,以为两姐妹好,便不干涉。等巩嬷嬷进来时,便见到屋子里的四个小姑娘都十分的安份听话,不由得有些惊讶,往日闹腾的二姑娘竟然会这般安静。

    巩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教习,据闻伺候过宫里的太妃,很多贵权人家都想将她请回家里教导自家女儿,若不是严太夫人与巩嬷嬷有些交情,恐怕也请不到她到靖安公府教导姑娘们。巩嬷嬷在府里待遇极高,只是每隔两日便到静华斋教导姑娘们半日,可见严太夫人对她的敬重。

    阿竹回京后,第一次和巩嬷嬷学习,她以前跟在严祈文在外地,柳氏溺爱她,教导得比较松泛,所学规矩、待人接物之类的事情与姐妹们便差了一些,一个上午时间过去,阿竹觉得自己很多东西都需要学习。

    巩嬷嬷是个和蔼的妇人,但若觉得她和蔼得可以欺负便错了,至少几个姑娘若是撤脾气,她也有法子治,加上严太夫人力挺她,就算严老太爷也不敢对巩嬷嬷不敬。

    中午下了学,阿竹便回父母房里。

    刚进得屋子,便见柳氏眉带愁绪地坐在临窗前的炕上绣着件小衣服,阿竹眼睛转了转,便知道柳氏又在伤怀什么了。当然,阿竹更认为,一定是有人在柳氏面前说了什么,让她对自己多年无孕之事难受,恐怕会有人拿柳氏无子为由而逼严祈文纳妾呢。

    “娘亲,阿竹回来了!”阿竹叫了一声。

    柳氏放下针线,露出温婉的笑容,待她洗净了面后,让丫鬟端来一碗桂圆汤喂她,笑问她今日和巩嬷嬷学了什么,听得女儿口齿伶俐地回答,心里的焦灼减了许多。

    母女俩说了会子话,严祈文便回来了。一回来就抱起阿竹转了转,父女俩的笑声传出房门外,正去传腾的柳氏听到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阿竹坐在老爹怀里,揪着他下巴的美髯,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阿爹,娘刚才在给阿竹做衣裳呢。”

    严祈文笑容微淡,拍拍女儿的脑袋,眼睛一转,便道:“阿竹,下回太夫人传阿爹过去,你也陪阿爹一起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好不好?”

    阿竹一见老爹这种表情,便知道老爹要耍无赖了,伸出小胖手道:“我答应了阿爹,那阿爹也要答应阿竹一个条件才行。”

    严祈文有些牙疼,但也知道小丫头想干什么,想了想,便道:“行,等天气好,阿爹带你出去逛京城。”

    “阿爹最好了~~”

    “谁最好了?”

    柳氏走进来,看到腻在一起的父女俩,忍不住笑起来,特别是见女儿圆乎乎粉嫩嫩的小脸,心里十分有成就感。

第7章

    阿竹在江南出生,这辈子是第一次回京城,对京城可是好奇得紧。只是她一个小女童,没有人带出去,哪里可能一人出去?家里的那些堂兄们她不熟悉,见面只问个好,而且都要去族学上课,时间安排得紧,唯有自己爹是最闲且能带她出门的人了。

    如此过了一个月,严祈文终于兑现诺言。

    正是春光融融之时,微风煦和,阳光明媚。

    用完早膳后,严祈文便让人套了马车,带阿竹从侧门出去了。柳氏原本不赞成丈夫带阿竹出门的,不过阿竹用她胖乎乎软绵绵的身体在柳氏怀里蹭来蹭去一翻后,架不住她那股撒娇劲儿,只得无奈放行。

    阿竹其实也有些纠结,过了年她就六岁了,但个子不长,肉却长了一身,确实是个胖竹筒。纵观家里其他三个梅兰菊,青梅端庄秀丽、青兰俏丽活泼、青菊弱柳扶风,都是十分正常且有些纤弱身材的女童,就她长得胖乎乎的,而且个子也比正常的孩子矮一些,让她担心这辈子的身高。

    “阿爹,你抱得累不累?”阿竹体贴地问道,她爹是个文人,估计没有那么多力气抱她。

    出了门,到了北定街上,严祈文抱着阿竹在街上逛着,让马车停在街头一处专门停放马车的梧桐树下。

    严祈文笑道:“再累也抱得住我的小阿竹。”

    阿竹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小胖手,认真地道:“我虽然吃得多,但每天都坚持着消食运动,可是就是长这么胖。阿爹,我是不是很矮,以后会不会长不高……”她对这辈子的身高好担心,生怕自己长得比普通人还要矮,这就悲催了。

    严祈文低头看着阿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顿时忍不住喷笑道:“是矮了点,不过没事,你娘亲小时候也是这样,又矮又胖。不过等长大一些就会抽条儿了,届时会变成好看的大姑娘了,到时……”也该嫁人了。

    如此一想,心中怅然。

    他和妻子柳氏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柳氏是恩师的女儿。父亲不喜他们生母,连带的也迁怒上他和大哥二人,除了老四严祈安外,根本不管他们这些儿女,唯有祖父不偏不倚,但祖父最看重的唯有大哥严祈华,他反而是夹在后面顺带的。他自幼由祖父领着拜在恩师柳翰林门下,与妻子柳氏相识,后来恩师去逝,留下孤儿寡母,待得柳氏及笄后,他便排除万难娶了柳氏。虽然家人最后同意这桩亲事是因为他此举赢得了好名声,在士人中颇有声名,不忘恩师,但在他心里却是真心实意想娶柳氏,夫妻俩也算是情投意合。

    他们成亲至今已有十年,却只有一女,心里说不盼个儿子是假的,只是无论和妻子如何努力,也不见消息,便也有些泄气,将所有的宠爱倾注在唯一的女儿身上。可是也因为无子,便要受到家人的责难,往他身边塞人,他却是不乐意的。

    因严祈文身上还有孝,倒是不好带女儿去逛热闹的市集,带她走了两条街后,便又回到马车上。马车在那些热闹的街上慢慢驶过,只让阿竹偷偷掀车帘过个眼瘾,然后车头一转,便将她带到了香山的净水寺。

    净水寺香火并不旺,平时香客也并不多,不过这里的素斋却十分有名,严祈文今日便带女儿过来尝尝斋食,也算是对小丫头有个交待了。阿竹虽然更喜欢热闹的市井,但也知道老爹身上还有孝,还是谨慎些儿的好。

    严祈文自幼在京中长大,对这里可谓是熟门熟路。小厮严顺早已派人去寺里打了招呼,待他们到了净水寺时,便有小沙弥出来引他们入寺,直到一处桃花开得正好的院子里,来到一间简朴的香房中。

    香房里已经摆好了素斋清茶,正好是午时,肚子有了些饿意,父女俩饱了个口服。

    净水寺的素斋素来有名,阿竹原不懂素菜能做成什么天下美味,但当吃了净水寺的素斋后,由衷地佩服古人的智慧及手艺,花样百出,是她所难想象的,倒也算是开了回眼界。

    “这笋子是取山上最嫩的春笋,春雨之后长得正适合的时候,便让人挖出来。”严祈文为女儿科普,“净水寺的大师用了特殊的法子将春笋腌制保鲜,既保留了春笋的鲜,又添了些别样的味道。还有这道春雨如丝,用的是十种素材……”

    阿竹听得认真,这些都是见识和学问,是她急需要学习的。古今文化差异太大了,并非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就能横行异世,若不仔细点,说不定哪天说错了话,徒惹笑话,特别是她这种出身,更是不能闹出什么笑话了。

    用完膳后,便有一位小沙弥告诉他们,住寺静圆大师请严祈文去讨论佛道。

    阿竹并不奇怪,她爹还是个佛门信徒,虽然未出家为僧,但每每沐休时,都会去寺里大师讲佛或与那些大师论佛,如此也造成了他在女色上的清心寡欲。

    严祈文见阿竹先前吃了个小肚子突突的,怕带她去听不懂又无聊,便让严顺带阿竹去桃林里看桃花消食,净水寺素来安全,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阿竹想了想,决定还是做个小孩子让父亲有点养孩子的乐趣吧,于是乖巧地和严顺去逛桃林去了。

    进了桃林,阿竹果然被那芳菲满人间的景致给吸引了,来到这个世界,总有那么多所不能想象的风景可以欣赏,这是让她最感动的一件事情。

    阿竹走在桃林中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一路张望着,却不料前头来了个人,差点撞了上去。

    “胖竹筒!”

    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这特殊的称呼让阿竹想到了一个人,仰头看去,果然看到穿着一袭便衣的清俊雅治如唯美的风景般的少年。

    她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她还以后,自那次分别之后,自己这辈子估计会很难再见他了,就算见到,也因为身份之别、男女之别,不会有什么交集,却没想到,会在这净水寺里瞧见他。

    原本清俊淡漠的少年不知怎么地,一下子便笑开来了,仿佛吹皱了一池清水,笑得极清新雅治,瞬间从高冷男神范儿变成了亲切大哥哥模式,眉眼乌黑如墨,更衬得他肤色如美玉般润泽。

    阿竹有些紧张,也有些僵硬,特别是这少年眯着眼睛看自己的时候,总觉得那种眼神怪怪的,下意识想要后退,发现自己一条麻花辫子不知何时被对方揪着,头皮吃了一痛,不敢动了。

    陆禹放开她的小辫子,然后捏了捏她白白嫩嫩的小胖爪子,笑道:“走,本王带你去喝桃花酒。”

    阿竹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拎着走了,只能苦逼地回头看向严顺和何泽等人。严顺得知眼前清贵的少年是端王后,便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跟着。何泽抬头望着桃花,心想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好看,明年估计会有很多桃花酒,严姑娘您就牺牲一下自己吧。

    到了桃花林间的凉亭,那儿已经备上了净水寺特有的素斋和酒水,桃花酒算不得酒,只能称得是特制的花酿,味道如青桃般清香,入口微甜。

    陆禹亲自给她倒了杯桃花酿,像大灰狼一样引诱她。阿竹好汉不吃眼前亏,很听话地喝了一杯,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抬头便见少年支着下巴看她,那眼神怪怪的。

    “胖竹筒这些日子在做什么?”陆禹倚着栏杆端着酒杯自饮自酌,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关心个晚辈。背后是漫天桃花纷飞,清俊秀雅的少年宛然成了这满天桃花中的点晴之笔,竟然美得如梦似幻。

    如此视觉之美,自然极让人饱了回眼福。不过想到他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阿竹就有些蛋疼,她正牌的爹就在隔壁香房和净水寺住持论佛呢。不过自己的日常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将守孝的日子说了一遍,连她自己都觉得凡善可陈,没啥乐趣。

    偏偏陆禹却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后,方道:“胖竹筒,本王虽与你无师徒之缘,却也教导过你些时日,若是谁欺负你了,给本王狠狠地打回去,若打不回去,你可不要说你认识本王。”

    我本来就不认识你!阿竹腹诽道,哪有人会教个小孩子打架的,更不用说她还是个女孩儿,传出凶悍名声可不好。她爹娘会哭的,真的会哭的!

    “乖啊,需要本王给你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作打手么?”

    “……不用了。”他以为他是黑社会么?

    果然,她的拒绝得来的是一只玉质般雕琢而成的手捏住胖脸,捏得她泪眼汪汪。

    阿竹小心地蹭了下屁股,离他远一点,没话找话说:“王爷今日怎么在这里?”

    “嗯,来找静圆大师蹭吃蹭喝,和胖竹筒一样呢。”

    才不一样!阿竹对他漫不经心的语气没辙,想也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不会如此简单,便闭嘴不言。

第8章

    严祈文过来寻阿竹时,陆禹已经给阿竹灌输了一番暴力学离开了。

    阿竹木着脸,决定陆禹先前教她的那些还是不要告诉父亲了,父亲希望养个萌娃,可不想要个凶残萝莉。

    高顺倒是如实地向主子禀报了刚才遇到端王之事,严祈文对端王极有好感,这好感是建立在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之上,是以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随意地问了下,知道端王叫阿竹去吃了些茶点后,便放下了。高顺很想和主子说一说端王要将姑娘教成凶残萝莉的事情,只是看到严祈文的不在意,阿竹也频频向他使眼神,只得闭嘴不言。

    父女俩在净水寺门前买了些小玩意儿,便坐车回府了。

    刚回到府,恰巧遇到也方拜访友人回府的严祈华。

    阿竹对这位看起来很严厉的大伯有些亲切,盖因这些年来,她爹娘能安安稳稳地到江南富庶之地上任,也全赖于他在京中打点,是个面冷心热之人。或者说,严祈华对这位胞弟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耐心,严祈文生平最是敬重于他,使得阿竹对这位大伯也十分敬重。

    “大哥。”

    “大伯安。”阿竹笑着请安,声音是孩子特有软糯。

    严祈华看向阿竹的目光微缓,摸了摸她的脑袋,对严祈文道:“你们方才出去?”

    “是啊,去净水寺与静圆论佛。”

    严祈华颔首,想到想又道:“下个月是西府二叔的寿辰,虽说因为孝期问题并不大办,但咱们晚辈也不能失了礼,你便过去送份寿礼过去吧。”

    严祈文忙应下了。现在东府严家虽然严老太爷还顶着靖安公的身份,但却是个不喜庶务的,先老太爷去逝后,便由严祈华当了家。这也是先老太爷和严太夫人嘱意的事情,幸得严祈华得先老太爷的精心教养,虽然事出突然,家族的庶务也极快上手。

    辞别了严祈华后,两人正欲要回院,又被春晖堂的方嬷嬷叫了过去。

    方嬷嬷是严太夫人的心腹嬷嬷,伺候了严太夫人一辈子,严家上下对她都十分敬重,听得她来传严太夫人叫严祈文过去时,严祈文也不推托,牵着阿竹的手过去了。

    “二老爷这是带三姑娘去哪儿呢?太夫人好一阵子前就唤人过来找您了。”方嬷嬷笑问道。

    严祈文笑道:“去了净水寺。祖母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方嬷嬷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儿天气好,老夫人与太夫人说了些话,太夫人想起二爷了,叫您去说说话呢。”

    方嬷嬷这不似回答却似回答的话让严祈文冷了脸,接着便无话。

    到得春晖堂,严老夫人并不在,只有严太夫人。

    父女俩请了安后,严太夫人将阿竹唤到跟前,抚了抚阿竹的脸蛋,满意地对严祈文道:“竹丫头的脸色好了许多,柳氏将她养得好。”

    严祈文只是笑了笑,说是应该的。

    然后严太夫人又问阿竹这些天和嬷嬷学了什么,喜欢什么,今儿去了哪里,阿竹软声软气地答了,严太夫人让人拿了些窝丝糖,让丫鬟带阿竹去隔间玩耍。

    阿竹却抱着窝丝糖,像只肥兔子一般蹿到了她爹身边,一副孝女的模样道:“阿爹,吃糖。”然后怯生生地对严老夫人道:“曾祖母,阿爹也一起吃。”

    严太夫人和蔼地点头,便见着那肥肥嫩嫩的小曾孙女直接窝在她爹怀里,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边吃糖边瞅着自己。想来一个刚到六岁的女孩儿也不懂什么,严太夫人便歇了让人将她带去隔间。

    严太夫人询问了严祈文的生活起居,宛若关心孙子的慈祥祖母。祖孙俩说了会子话后,严太夫人感慨道:“你们兄弟几个我都不操心,唯有操心你,眼瞅着你们也很快出了孝,届时便让老大走动,将你调回京里罢。”

    严祈文听罢忙道:“回不回京孙儿并不急,倒是在外边也历炼了一翻,见识不少,方知道以前在京里只有死读书,很多世间事不懂。”

    “你这孩子,咱们严家也不只靠你一个,在外八年时间也足够了,是该回来帮你大哥了。”

    严祈文想了想,决定还是闭嘴比较好,面上笑了笑。

    严太夫人年轻时骨子里是个要强之人,现在年老了,又经了许多事情,菱角已经磨圆了,看着他和蔼可亲,但那种强势却仍是留在骨子里,见他听进了她的话,心里十分满意,又看了眼边吃糖边瞅她的阿竹,说道:“你膝下只有阿竹一个孩子还是太孤单了。”

    严祈文不说话了。

    严太夫人也不说话,端过方嬷嬷递来的茶慢慢喝着,一时间祖孙二人竟是无语。

    半晌,严太夫人突然问道:“竹丫头,想不想有个弟弟?”

    阿竹天真无邪地道:“娘亲会给阿竹生弟弟的。”

    严太夫人瞅了眼表情平静的孙子,终究没有说什么,便让他们离开了。

    待两人离开后,方嬷嬷拿美人捶为严夫人捶着腿,笑道:“二老爷是个至情至性的,二夫人也是个有福的。老夫人只是他们继母,也管不着二房去,姑娘何必去趟这浑水?”

    方嬷嬷一辈子未嫁人,从幼年时期就跟着严太夫人至今,也唯有她方会在私底下唤严太夫人一声“姑娘”,有什么话也是直说,从未避讳。

    严太夫人道:“我自是不想管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老大媳妇(大钟氏)是续弦,又是个急性子,与其让她冒冒然出面去惹毛了祈文,不若我作个姿态。祈华和祈文自幼不得他们父亲看重,母亲缘又薄,这兄弟俩极好要,祈文稍有委屈,祈华便不动声色地折腾那些欺辱祈文的人,爱护非常,我可不能让老大媳妇又去自讨苦吃,弄得这个家乌烟瘴气的。”

    “姑娘如此想极好,怕只怕他们皆不能体悟姑娘的苦心。”方嬷嬷心疼地道,自从先老太爷去逝后,太夫人也算是没了主心骨一般,每日没滋没味地活着,让她看得极是惊心,就怕严太夫人哪天想不开随了先老太爷而去。

    严太夫人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

    *****

    阿竹以前就知道母亲一直未孕是父母心头的一桩沉重事,为此柳氏不知道试了多少生子偏方,可是就是没有消息,有一次折腾得狠了,吃了那什么土方法的生子偏方,竟然一下子折腾得药物中毒,吓得严祈文再也不敢对妻子怀孕一事流露出任何的表情,反而将阿竹更加疼爱,一副有阿竹就满意了的模样。

    阿竹觉得,父亲虽然未死心,但对于妻子再孕也没了想法,若只有一个女儿,也将她疼到骨子里。所以他不纳妾不畜婢,连通房都没有,后院干干净净,堪称好丈夫好父亲的典范。

    只是以前他们都在外地,一家三口十分简单,那里没有长辈,由着夫妻俩自己作主,现在回到京以后,又导致了问题重演。

    阿竹叹了口气,小手用力握了握父亲的手,无方言地安慰他。

    两人回到了他们院子,便见柳氏房间的庑廊前站着两个长相标准妩媚、体态风流婉转的年轻女子,虽然是丫鬟打扮,但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轻佻味儿。

    严祈文的脸色有些黑,目不斜视地抱着阿竹进房,全然无视了两个丫鬟的请安。

    屋子里,柳氏正在与刘嬷嬷安排今晚的晚膳菜单,看到父女俩回来,便笑着让丫鬟端来桂圆汤给他们。

    父女俩仔细看了柳氏,发现她面色红润,心平气和,方放下心来,同时喝起桂圆汤来。

    “那两个丫鬟是老夫人打发过来的。”柳氏轻描淡写地道:“老夫人说,咱们匆忙回京,伺候的人手不够,先安排两人过来服伺。”

    服伺什么?恐怕是等她爹除服了,马上就让他直接收房了吧?真是说得比唱的好听!

    阿竹喝了汤后,嘴也不抹,噔噔噔地扑到柳氏怀里,嫩嫩地问:“娘,咱们这儿已经有很多丫鬟伺候了,少她们两个也不要紧。如果收了她们,是不是要用咱们的银子养她们?还是不要了吧,养了她们,阿竹以后的嫁妆又要薄了。”

    严祈文差点喷了,桂圆汤呛到了鼻孔里,咳得他惊天动地。

    柳氏吓得忙拍他的背,手忙脚乱地为他顺气。

    阿竹无辜地看着自己家老爹,对了对手指,决定以后还是说话矜持一点儿,免得老学究的父亲又要呛到。

    待严祈文顺过气后,柳氏第一个训斥阿竹:“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说这种不知羞的话,吓着你爹怎么办?外一传去出,倒要说咱们不会教女儿了……”

    严祈文见阿竹委委屈屈地缩着肩膀,顿时又忘记先前自己呛着的事情,忙护着阿竹道:“这可不对了,咱们阿竹先前说得对,若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都往咱们房里放,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呢,就算她们的月例是从公中出,可是这也是张嘴吃饭,老夫人赐下的,不能打不能骂还不能苛待了她们,怪没滋味的……”

    喋喋不休地一翻解释后,柳氏啼笑皆非,反而被这对父女弄得好笑又好气。

    最后,柳氏问道:“那夫君您说,如何处置她们?”

    “先晾着,反正我要为祖父守孝一年,老夫人也不能逼着我吧?等出了孝后,便寻个理由将她们领回去给老夫人。”

    这不是活生生打严老夫人的脸么?柳氏有些迟疑,阿竹却暗暗拍手叫。

    在严祈文的一通偏帮下,柳氏忘记了阿竹先前的举动,等以后再想起时,阿竹已经有了借口如何忽悠她了,倒也不是问题。

第9章

    过了一个月,已到了暮春之时,天气转暖。

    到了西府二老太爷的寿辰,严祈文带了阿竹去给西府二老太爷祝寿,这是阿竹第一次去西府,西府的人丁比东府兴旺,单是与阿竹同辈的严家子弟便有五六十人,阿竹认人认得眼花缭乱。

    因在孝期中,只是简单的全家人吃了个饭,也没有什么席宴或者请戏班子来唱戏,甚至连酒乐也没有,严祈文过来,仿佛只是带阿竹过来认认人的,如此倒也不用担心落人口实。

    严祈文在前厅与西府的男丁们叙话,阿竹被带到了后院,一堆女人围着,拉着她说话,得了一堆见面礼。

    西府中身份最高的女眷便是西府二老夫人,阿竹要叫二祖母。等阿竹磕了头后,二老夫人便拉着阿竹的手说话,和蔼地问她平日吃了什么东西,读了什么书,身体怎么样了。

    西府的人都知道年前她遇袭时生的那场大病,养了一个冬天,养了一身肥肉。

    “这孩子长得真是壮实,不像我们府里的那些姑娘般羸弱。”

    听到严二老夫人的话,在场无论是年轻的或是中年的媳妇,都忍不住捂着帕子笑起来。阿竹心里无奈,到底有毛好笑的,她这样才健康,那种为了什么弱柳扶风之美,硬生生地节食、一副亚健康的女人才是傻瓜。而且她以后会抽条儿,会变瘦的!

    不过严二老夫人却极喜阿竹这胖萌胖萌的样子,搂着她不放,比对她亲孙女还要亲。阿竹觉得这原因一定是严二老夫人骨架比较大,已五六十岁的老妇人了,可是看着却比同龄的妇人要高大许多,无论她如何节食都没办法像普通的姑娘一般纤弱如风。

    于是阿竹也待严二老夫人十分亲热,糯糯地说着:“二祖母,娘亲说,要多吃些才能健健康康,能吃就是福……”

    “对对对,能吃就是福,咱们竹丫头说得在理。”然后对坐在她旁边的一名女童道:“鹊丫头,你三姑姑说得对,以后可不准再这样不吃那样不吃饿着自己了。”

    那女童比阿竹还要大一岁,辈份却小了一辈,听到严二老夫人的话,下意识就看向室内的女眷,发现众人的表情,心里也不以为然,不过仍是笑眯眯地附和道:“知道了,曾祖母说得对,鹊儿以后会吃多多的,陪曾祖母吃很多饭。”

    一席话说得既孝顺又不落人口实,逗得二老夫人笑呵呵的,连带阿竹也多瞅了她几眼,小姑娘回眸看她,抿着唇笑得斯文。

    见二老夫人笑呵呵的,一副开心的样子,其他人互觑了一眼,同时笑了笑,待阿竹十分亲切。

    阿竹在内院哄着严二老夫人,外院中严祈文与西席的堂兄弟们以茶代酒喝着聊天,却没想到会听到西府的一桩隐而未宣的喜事。

    这事西府是想要告诉东府的,不过因为还在孝期中,不宜声张,两位老太爷素知东府严老太爷的德行,更不好派人去说了,今日严祈文过来,恰好与他诉说。

    “陛下嘱意桃丫头为周王妃?为何如此突然?”严祈文吃惊地道。

    严二老太爷和严三老太爷互相看了眼,面上有些尴尬,还是严二老太爷说道:“这事还是宫里的惠妃促成的呢。”

    严祈文所说的桃丫头是西府三老太爷嫡长子所出的长女严青桃,是阿竹同一辈的堂姐,去年已经及笄,二月时曾孙辈的出了孝,也正好可以说亲了,而惠妃则是严二老太爷嫡长女。西府人丁兴旺,与严祈文同辈的堂兄弟就有十来个,更不用说与阿竹同辈的兄弟姐妹了,严祈文想了很久才理清桃丫头是哪个。

    惠妃在平承二年时入的宫,在先严老太爷还在时,靖安公府也极为显赫,惠妃一朝进宫,即被封了嫔,在一段时间内深得皇帝宠爱,很快便又晋升为四妃之一的惠妃。只是帝王之爱却是不长久,加之她进宫至今已有十八载,未曾诞下皇嗣,虽然封了四妃之一,却不显眼,现在只抱养了个皇女在膝下抚养着。

    严祈文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说道:“娘娘是何意?咱们严家并不再需要出个皇子妃了。”

    严二老太爷不禁道:“这事说来凑巧,新年的时候,宫里的贵人们凑到一起说话,娘娘只是提了下,没想到皇上会听进去了,真的考虑咱们家丫头。娘娘心里也后悔,但也不好说什么。”

    严三老太爷道:“咱们家姑娘都是好的,若不是东府的姑娘年纪还小,指不定这王妃之位就出自东府了,倒是有些可惜。”虽说着可惜,但面上却有些得意。

    东西两府分家也是这十年间的事情,暗地里隐隐地较量着,特别是严老太爷不着调却能继承靖安公府,两位老太爷心里都不服气,觉得他们父亲偏心,奈何当时他们父亲以礼法为由,上了折子直接将爵位传了严老太爷,让他继承靖安公府。

    严祈文暗暗观察两位叔父的表情,心中一叹,明白了祖父曾经的担忧。严家经过百年辉煌,已经不宜再卷入皇家那笔烂账去了。

    “圣旨未下,也不好声张,上回你二婶进宫探望娘娘,才得娘娘暗中透露的。”严二老爷道:“过些日子,娘娘指不定会宣咱们家姑娘进宫,娘娘打算给养在她身边的福宜公主寻个伴,想在严家挑个与福宜公主同龄的姑娘。”

    严三老太爷又笑道:“祈文啊,我们先前也听说你家竹丫头回京路上遇袭一事,幸亏碰到了端王相救,不然她一个小娃娃,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竹丫头今年六岁,和福宜公主正好同龄呢。”

    听出他们言下之意,严祈文脸色有些僵硬,嗯嗯啊啊地应着。

    在西府一直呆到了未时,严祈文方携阿竹回东府。

    方回府,严祈文让人送阿竹回柳氏那儿后,自去寻严祈华说话了。过了一会,兄弟俩便又联袂去了春晖堂。

    严老夫人听到那兄弟俩非早非晚的去探望太夫人,瞬间雷达全开,也携了儿子柳祈贤跟去了。心里同时有些惴惴不安,先前她以二房人手不足为由,弄了两个丫鬟过去给柳氏使唤,一是为了膈应柳氏,二是安插自己的耳目,三是想要败坏严祈文的名声,可惜二房却一直未有动作,那两个丫鬟还真是在那里当起了粗使丫鬟来,让她既无奈又十分可惜,觉得柳氏果然是个蠢鲁的。

    *******

    阿竹不知道春晖堂今日又有一场好戏可看,可惜大夫人高氏手段了得,硬是将靖安公府整治得妥妥当当,以她一个小娃娃,并不需要掺和进去。

    阿竹刚回到母亲房里,和她说了西府的见闻,待稍晚一些,便又见春晖堂的丫鬟笑着过来,请了安后说道:“听说三姑娘回来了,太夫人正念着三姑娘呢。”

    柳氏听罢,忙帮阿竹打扮一翻,让人带她去春晖堂。

    阿竹来严太夫人房里几回了,对这里十分熟悉,严太夫人是个不管事的,她的屋子里总是准备着小孩子喜欢吃的饴糖,府里的孩子都喜欢过来给她请安。阿竹虽然并不那么爱吃糖,但也欣然接受太夫人的好意。

    春晖堂很平静,只有太夫人一人。阿竹给太夫人请了安后,太夫人便拉着她笑道:“竹丫头今日去西府好玩么?见了什么人啊?和姐妹们相处可好?”

    阿竹伶俐地一一回答了,没有丝毫隐瞒。

    等她吃了两块松子糖后,严太夫人终于让人将她送回柳氏那儿。

    阿竹摸摸荷包,觉得这些大人拐弯抹角地问个小孩子话也真累,直接问不好么?

    不过这种感叹在晚上睡觉时,她听父母壁角的时候,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惠妃娘娘想要让阿竹进宫给福宜公主当伴读?”柳氏压低的声音有些惊慌。

    严祈文的声音也有些抑郁,“恐怕是的。端王先前送阿竹回府一事并未隐藏,京中许多人都知道的。你也知道端王是皇子中年纪最幼的,十分得皇上喜爱,难有皇子出其风头。皇后无子,人人皆盯着这太子之位,不管那位置将来是谁的,都能让那些皇子斗成乌鸡眼,端王虽非嫡非长,却占着宠爱,难保皇上不会……”

    “这……这,阿竹若进宫的话,岂不危险?”柳氏十分着急,骇然道:“娘娘难道也想给严家弄个从龙之功不成?”

    严祈文不说话。

    室内长久的沉默,让阿竹有些装不下去,偷偷翻了个身,柳氏听到声音,忙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背。

    半晌,又听严祈文道:“就怕不只是如此!”

    “咱们只有阿竹一个孩子,妾身并不赞成她进宫给公主当伴读。”

    严祈文也道:“我也不赞成。不过这事情还是先观望一下,看看大哥怎么决定再说。你先不要透露出去,特别是老夫人那边。”

    她也晓得其中轻重,忙应下了。

    然后严祈文又有些不高兴地道:“今日老夫人又去太夫人那里闹了一场,后来太夫人叫了阿竹去问话,也不知道她如何想的,难道……”声音越发的不高兴了。

    老夫人惯会来事的性格柳氏也知道,没有搭腔。

第10章

    阿竹坐在绣墩上,支着小胖手看着院子里那一丛开得正灿烂的玉兰花,身后是严青兰欢快的笑声,丫鬟婆子们守在旁边伺候着。

    严青梅正在看琴谱,她最近和府里请的一位琴娘学琴,颇有心得,若是专攻此道,将来成就不凡。严青兰原本也闹着要学的,钟氏溺爱她,但那琴娘是大夫人高氏娘家送来的,还用了个极正当的名头,不好开口,便闹到了严老夫人那里,大夫人高氏便让琴娘将四个女孩都教了,结果严青兰又怕疼,不肯再学了,最后坚持的只有严青梅。

    阿竹回京途中被陆禹蹂-躏过一阵子,不知怎么的,便也研究起棋来,她觉得自己若不学好棋,以后估计会很惨,这种直觉让她对学琴没什么兴趣便没有再学了,整天有空就捧着棋谱来看,为此严祈文为她找了很多稀有和棋谱。

    严青菊是个小透明,严青兰自己不学琴,也威胁着她不许学,最后只能含泪地应下了。

    阿竹看到严青菊那副小白花受气包的样子,实在是想叹气,看不过眼时,便也随便搭把手不让严青兰将她欺负太过,倒是让那小姑娘私底下十分仰慕她,偷偷和她示好了几回。

    只有四个姑娘的靖安公府还是很平静的,不过等过些日子,宫里传来消息后,估计会平静不下来吧。

    正想着,却见静华斋伺候的婆子领了管事嬷嬷进来,告诉正在学习或玩闹中的几个姑娘,让他们去春晖堂。

    严青兰一听,欢呼一声,叫道:“是不是曾祖母那里又有好吃的糖了?”

    严青梅秀眉一拧,说道:“二妹妹注意言行。”

    严青兰朝她扮了个鬼脸,哼了一声。

    她对这位端庄又老成的大堂姐实在不知道怎么办,连带和她较劲都觉得无趣,原本以为阿竹回来多了个可以欺负的,但在上回被阿竹刺激过一次,不知怎么地,反而畏惧起她来,只有严青菊才是最好欺负的。

    “嬷嬷,是不是家里有客人来了?”严青梅慢条斯理地问道,见阿竹要爬下秀墩,忙伸了手扶着她,免得她短手短脚的,不小心摔着。

    阿竹甜甜地笑着道了声谢,虽然这位大姐姐很严肃,但只要摸清她的脾气,是位极好相处的姑娘。

    “是啊,老夫人和三夫人的娘家嫂子来了。”

    严青兰更是听得眼睛发亮,忙要朝春晖堂跑去。

    严老夫人大钟氏出身伯府,是永定伯府的姑奶奶,而三夫人小钟氏同样也是永定伯府的姑奶奶,当初严祈贤的婚事,是严老夫人一力要求娶娘家的姑娘,先老太爷和太夫人被她闹得不行,最后聘了小钟氏。

    到了春晖堂,发现这里十分热闹,严家几位夫人都在。

    此时,太夫人正和一位五旬妇人说话,妇人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媳妇,还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穿着丁香色的袍子,腰间挂着一枚羊脂玉玉佩,唇红齿白,十分俊俏,眉眼和顺,看着就是个性子温和的小公子。

    “哎哟,这就是府里的四位姑娘么?都是俊俏的可人儿。”那五旬妇人笑呵呵地说,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不过看到一身肉乎乎的颇有份量的阿竹时,顿了一下。

    四个姑娘依次和客人见礼后,严青兰早已欣喜地跳过去,搂着那中年妇人的一边手娇笑道:“外祖母,您来看兰儿么?”

    永定伯夫人笑呵呵地抱着严青兰,而大夫人高氏也笑着对梅竹菊三个姑娘道:“这是永定伯府的公子祺哥儿,也算得上是你们表哥。”这是特地为阿竹介绍的,阿竹并未见过他。

    三个姑娘都叫着表哥,小正太钟祺赶紧回礼,认认真真的模样,极讨人喜欢。

    很快孩子们又被叫到隔间去玩耍吃点心了,四个女孩子加一个长得漂亮的男孩子,这组合实在是怪异。

    阿竹坐在严青梅旁边,小肥腿无法着地,在凳子上一晃一晃的,悠然地看着严青兰熟稔地拉着那男孩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心说这倒像是青梅竹马的组合,也不知道严青兰长大后,小钟氏会不会将她嫁回娘家。

    “兰妹妹,这位是你们家的妹妹么?以前没见过。”钟祺笑问道。

    严青兰没什么兴趣介绍阿竹,只道:“这是三妹妹,三妹妹年前刚和二叔他们回京,你自然没见过。”然后凑近他,压低声音霸道地道:“不准你和她说话!她那么胖,压都压死你!”

    钟祺今年已经七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早已晓些事儿了,严青兰那句“压都压死你”让他一张白晰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偷偷地看了阿竹一眼,见她胖乎乎的,却显得憨然可爱,也不知道为何严青兰不喜欢她。不过他脾气素来极好,只是笑了笑,没将严青兰霸道之语放在心上。

    因钟祺到来,严青兰连跟班都不要了,便拉着他到旁边玩耍,严青菊腼腆地蹭到阿竹身边,怯生生地唤道:“大姐姐、三姐姐。”

    严青梅朝她点头让她坐下,询问道:“听四婶说,你近来开始学画,学得怎么样了?”

    严青菊腼腆地道:“还在学基础,生先说,要先练好基础才行。”

    严家女孩子虽然不用去族学,但所学的东西一点都不少,除了跟教习嬷嬷学规矩及礼仪外,还请了位女先生教她们琴棋书画,闲时还要跟母亲学习管家女红等,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的。

    严青梅小小年纪却是个博学的,当下便和她讨论起丹青来,给她指点了一些学习的诀窍。

    阿竹坐在一旁淡定喝茶,偶尔插口几句,三人一时间聊得容洽。

    等永定伯夫人和其媳妇携钟祈告辞离开时,严青兰依依不舍,拉着钟祺的手几翻叮嘱他有时间要到家里来玩,钟祺好脾气地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他要忙着学习呢,哪有时间陪着个女孩子?

    其他人看着不由好笑,倒是严老夫人暗暗皱了下眉头,看了眼三夫人钟氏。钟氏正看着女儿笑,没有发现婆婆的眼神,大夫人高氏看到了,尔后一想便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怕是嫌弃自己娘家现在式微,并不愿意将来将兰丫头嫁到永定伯府吧。

    三房现在有三个孩子,两个嫡出一个庶出,严青兰是唯一的姑娘,又是嫡出,长得也端丽,严老夫人希望这嫡亲的孙女将来有个好前程,最好将大房二房的梅竹都压下去,自然瞧不上眼自己娘家的侄孙了。

    阿竹见没自己什么事,便也辞别了姐妹们,柳氏一起回去了。

    待得晚上,听父母的壁角才知道,原来今日永定伯夫人带孙子上门来,是想要将钟祺送到严家族学里学习。这倒是无可厚非,严家虽是京中的勋贵之家,祖上却是耕读传家,历代族长都重视子弟的学业,使得严家族学在京中一带颇有声名。

    知道不关自己的事情,阿竹淡定地将那位钟表哥的事情放下了。

    过了两天,阿竹便在自家花园里见到了被严青兰硬拽到花园里玩耍的钟祺,便知钟祺已经住到严家来了,现在已经在严家族学里挂了名。

    虽然有钟祺转移了严青兰的目标,严青菊便成了个没人管的小可怜,反而成了阿竹的跟班了。阿竹对着那小媳妇的脸,顿时有些胃疼,很想让她去当严青梅的跟班,但看她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又算了,权当多照顾个小屁孩。

    阿竹正领着严青菊吃着柳氏让人给她们做的奶油松酿卷酥时,前院伺候的管事婆子来了,抿唇笑道:“二夫人,宫里来了位内侍大人,大老爷让三姑娘到正厅去。”

    柳氏脸色微变,很快便笑道:“知道了,我给她们洗漱下,便让人带过去。”

    等嬷嬷离开后,柳氏忙指挥着丫鬟给两人漱口洗脸,又整了下衣服,便让刘嬷嬷领他们去了大厅,对阿竹一直拽着严青菊的行动视而不见。

    严祈华夫妻正在接待着一名白面无须的男子,二十出头,声音尖尖的,正是宫里来的内侍。

    那内侍见到阿竹牵着严青菊的手走进来,便笑起来了,恭维道:“贵府的姑娘都是好的,小小年纪就懂得照顾妹妹了。”

    大夫人含蓄地笑了笑,阿竹比严青菊还长几个月,可是却矮她半个头,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等大夫人介绍完了两人后,那内侍有些诧异,多瞧了阿竹两眼,又笑道:“是个可爱的姑娘,娘娘十分挂念三姑娘呢,年前听说三姑娘回京遇袭之事,急得不行,后又因姑娘们都有孝在身,不好召进宫去,现下看三姑娘如此康泰,娘娘也放心了。”

    严祈华说道:“让娘娘挂心了。”

    那内侍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离开了。

    严祈华去送他,大夫人看着两个女孩子,见青菊怯生生的,不禁有些头疼,再看阿竹一副肉包子打狗的淡定样,更头疼,便道:“宫里的惠妃娘娘十分挂念你,过两日会让人带你入宫。”

    阿竹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并不吃惊,却有些淡淡的担心。

    这下子她家帅爹爹估计真的要跳脚了。而且,去了宫里,不知道会不会遇到端王。

第11章

    宫里的惠妃娘娘派内侍过来要接阿竹入宫的事情很快便在靖安公府传开了。

    严老太爷在书房里逗着一只八哥,听罢又确认了一回,然后抚须笑道:“阿竹是个好的,你拿我库房里的那匣子寿山石挑几个给她玩耍。”

    管事笑着下去了。

    严老夫人房里,钟氏正在小意伺候着老夫人,婆媳俩听到这事,皆忍不住一愣。

    老夫人吃惊地道:“娘娘不抬举西府的人,怎么会抬举东府的一个小丫头?”说罢,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咱们兰丫头可比竹丫头有出息多了,也不怕竹丫头那模样进宫伤着了贵人的眼睛。”

    这是赤果果地讽刺阿竹胖呢。

    倒是钟氏脑子比较灵活,想了想,忍不住道:“莫非是因为年前的事情?”

    “什么?”

    见老夫人一脸糊涂样,钟氏心里叹息,这位姑母兼婆母,人看着精明,实则是个糊涂又无用的,斗了一辈子,也没捞着什么好处。若非定伯公府式微,父亲也不会将她嫁到靖安公府来,而且凭她的才貌,随便嫁个勋贵之家作宗妇也是使得的。

    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面上仍是和顺地道:“自然是竹丫头遇袭之事,后来得端王相救,亲自送回来,这事谁人不知,都说竹丫头得了端王另眼相待呢。宫里的惠妃娘娘怕是以为端王真的对竹丫头另眼相待,所以想要讨好端王呢。”

    老夫人听罢,心里也一阵不舒服,觉得外头那些人也是听风就是雨,也不瞧瞧情况,若端王真的抬举一个小丫头,何至于都快过了半年,也未见他同谁提起过阿竹?

    想了想,仍是不甘心地道:“明日我去太夫人那儿,看看能不能换兰丫头进宫,给公主当伴读也是一种殊荣,竹丫头那么胖,已经攒够福气了,换咱们兰丫头攒些福气好了。”

    “……”

    钟氏差点喷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夫人,敢情阿竹被养得太好了也是一种罪?

    ******

    傍晚,严祈文访友回府时,便听说了宫里来人,及自己女儿还被带去相看的事情,顿时一肚子火气地跑到严祈文的书房,和他抱怨起来。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就算关心阿竹遇袭受伤,这也已经过了几个月了,现在才来关心,是不是太迟了?若是惠妃娘娘要抬举严家,西府的姑娘多得是,用得着挑我的阿竹么?”

    阿竹那么小的孩子,进了宫还不是给宫里的那些人吃了?而且进宫后,便住在宫里,一个月才回家住那么两天,这对于个女控爹来说,实在是太糟心了。

    严祈华淡定喝茶,由他像只跳蚤一样在书房里蹦蹦跳,灯光下,脸上的法令纹为他添了几分严厉,不见丝毫柔和。直到见他跳累了,方道:“阿竹进宫是不容改变的事情,明日让巩嬷嬷多教她一些宫中的礼仪规矩。你也别在她面前随便说,小丫头聪明着,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必你去胡言乱语。”

    严祈文暴躁的心被这一席话直接泼了个透心凉,颓然地坐在太师椅上,说道:“她还那么小,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她若进去了,还不给人吃了?”

    “让娘娘多照顾罢。”

    “呵,娘娘多照顾?”严祈文嘲讽道:“不过是才听个风声,就马上以为要下雨了!不利用个彻底都算好了,还想要让宫里的人照顾?”

    严祈华看了他一眼,为了家族,必须有所牺牲,这是他从小与祖父所学的庭训。不过这道理是无法用在严祈文身上,也幸好严祈文并非长子,不用挑起宗祧之任,方容得他任性胡来。

    在自家大哥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严祈文恹恹地离开了。

    刚回到房里,便见妻儿正等着他用晚膳,小阿竹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进房。严祈文心情复杂,见柳氏眉宇间也有轻愁,叹了口气,摸摸女儿的头发。

    夜晚夫妻夜话,阿竹继续装睡听壁角。

    严祈文安慰道:“你也莫担心,先看看宫里的娘娘之意,想要让阿竹进宫也不急于一时。等咱们除服后,你便随二婶入宫拜见娘娘,看能不能争取娘娘同意,换个人进宫。当然,我也去让大哥想想法子,将阿竹换下来,相信惠妃娘娘更愿意抬举西府的姑娘。”

    柳氏突然说道:“这事说来说去还是年前阿竹回来时引起的,关键还在端王身上。而且我也担心老夫人,她素来疼爱兰丫头,止不定也想让兰丫头进宫,若是认为咱们阿竹阻了兰丫头的福份就难办了。”

    柳氏与他对视一眼,夫妻俩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以老夫人那种惯会来事的性格,也许会千方百计地想让自己嫡亲的孙女进宫吧。

    阿竹激动了,她家娘亲是想要祸水东引?或者是放长线吊大鱼?

    不管大人们如何想,第二日巩嬷嬷加紧了给四个姑娘讲解宫里的规矩礼仪,特别地给阿竹开了小灶。

    严青兰可能真的听到自己母亲或祖母提过这事了,看着阿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一副怨怼的模样,几次想要说什么,都因为巩嬷嬷盯着,只能自己生起闷气来。

    阿竹原本不想理她的,可谁知在傍晚巩嬷嬷授完课离开后,严青兰拦下了她,气呼呼地道:“别以为能进宫就了不起,你长这么胖,指不定会吓着宫里的贵人呢。说不定你明日去见了姑姑,姑姑可要被你吓着,再也不想见你了!”

    严青梅拧起了眉头,正要说话,却听见阿竹道:“二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我知道了,二姐姐是妒嫉我,我不会和二姐姐一般见识的。况且这是娘娘的恩典,我们领了便是了。”

    严青兰涨红了小脸,气得就要抓她。阿竹只是长得肉乎乎的,却算不得胖子,小身子灵活无比,一下子蹿得老远,严青兰动作有些大,反而自己载了个跟头,摔得有些懵了,又见阿竹在前方正得意地看她,又气又委屈,哇的一声直接哭了。

    众人一下子被她哭懵了,那些丫鬟婆子生怕被责骂,忙过去哄她,可是严青兰不依,坐在地上哭着道:“我也要进宫,我也要进宫……”

    严青兰这一哭闹,直接闹到了太夫人那里。

    严老夫人抱着抽泣的严青兰对太夫人道:“娘,您能不能给宫里娘娘递个话,明日让兰丫头一起进宫算了?”相信凭着兰丫头的伶俐和模样,可胖胖的竹丫头惹人怜爱多了,若是得了宫里哪位贵人的另眼相待那便更好了。

    “闭嘴!”太夫人严厉地道:“宫里只说要接竹丫头进宫,没说要接她,难道她哭闹着要进宫,就让她进?这等娇纵脾气,若不好好改改,进了宫也只有被送出来的命!”

    太夫人一向是和气的,或者说是懒得和蠢人计较。严老夫人嫁到靖安公府时,太夫人年纪已经大了,脾气收敛了很多,严老夫人作媳妇没被婆婆刁难过,所以在太夫人面前也有话直说。可是今天,太夫人这话却是生生打了她的脸,在这些媳妇面前被如此斥责,让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钟氏脸色也有些发白,大夫人高氏和柳氏坐在旁边不说话,阿竹窝在柳氏怀里,睁着眼睛无辜地看着这一切。

    太夫人挥了挥手,说道:“好了,没什么事情就回你们的院子去歇息。”

    严老夫人嗫嚅道:“娘,竹丫头先前害兰丫头摔了一跤,竹丫头小小年纪,就如此不敬姐姐,若不好生教着,这性子左了,以后可怎么办?”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仿佛是为孙女教养担心的祖母。

    柳氏沉默地抱着阿竹,没有出声。钟氏拧起眉,欲言又止。高氏冷眼旁观,心知此时沉默是最好的,心说柳氏倒是精明。太夫人最看重颜面,家和万事兴,老夫人这种明显是低级上眼药的话,自然让她不高兴,若是接了她的话辩驳,给太夫人留下坏印象,那才是蠢的。

    太夫人目光犀利地看着老夫人,沉声道:“闭嘴,我不想听到这种话!”

    老夫人被吓得马上闭嘴了,连带原本还在抽泣的严青兰也吓得忘记了哭,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见她吓着,心中微软,忍不住又看了眼乖巧地依在柳氏怀里的阿竹,说道:“伺候的婆子也说了事情经过,兰丫头作为姐姐,如此和妹妹计较,若是传出去还不得让人说不懂爱护妹妹。以后你也别总是在兰丫头面前说三道四的,省得好好的孩子被你教坏了!”

    老夫人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的,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又不敢吭声,只得灰溜溜地揽着也同样被吓得忘记哭泣的孙女离开。

    其他人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高氏朝太夫人福了福身,带着钟氏柳氏等妯娌一起离开了。

    阿竹乖巧地抓着柳氏的手,回头看了眼太夫人,心说太夫人是个明理的,希望她活得长长久久的,也好压制住不着调的老夫人,不然这个家还真是要乌烟瘴气的了。

    晚上,严祈文夫妻俩夜话,严祈文听了这事,冷笑道:“她素来是个不省心的,却又没什么手段,也不知当初父亲为何硬要娶她进门。想来经过这事,她会有一段时间消停了。”

    这话说得太不孝了,可见严祈文心中对同样不着调的父亲也是有怨气的。

    柳氏拍拍他的手作安抚,不好评论长辈行事。

第12章

    很快便到了阿竹进宫的日子。

    除了阿竹外,进宫的还有西府的二堂姐严青桃。原本她们应由二老夫人带进宫的,只是二老夫人身上有孝,怕冲撞宫里的贵人,便只能作罢。

    一大早,阿竹便被柳氏精心打扮了一翻送到了西府。二老夫人笑呵呵地摸摸阿竹脑袋上的双丫髻,瞧了瞧后,让大堂伯母拿了串惠妃娘娘赏赐的珠花过来,插到双丫髻上,珠花缀着粉色的流苏,沿着她的脸颊伏贴而下,明润的珍珠衬着她嫩红的脸蛋,可爱非常。

    “桃丫头,到了宫里,你可要照看好竹丫头。”二老夫人说道。

    严青桃年方十六岁,正是少女最美好的花样年华,不用特意上妆便能展现她最好的颜色,一张瓜子脸配上羞涩的笑容,纤姿袅袅,亭亭玉立,如一朵风中摇曳的桃蕊,仿佛一阵风就会将她吹走,十分符合这年代的审美潮流。

    “祖母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竹妹妹的。”严青桃牵了阿竹的手上了马车,声音温柔,嚼字斯文。

    阿竹抬头看了她一眼,狠狠地用另一只手捏了下自己的手腕子,这么柔弱的姑娘她怕自己胖胖的和她坐在一起将她挤出去了。据说这位三堂姐是西府所有姐妹中颜色最好的姑娘,而且性情柔顺温婉,谦恭贤淑,所以才会被惠妃看好。

    “阿竹怎么了?”严青桃见她突然嘴角抽动,关怀地问道。

    阿竹摇了摇头,睁大眼睛瞅她,软软地道:“没有,只是不知道惠妃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有些担心,若是说错话了,会不会被惠妃讨厌?”一副担心的模样。

    严青桃掩唇笑起来,为她理了下立起的领子,说道:“不用担心,惠妃姑姑最是慈和不过了,她待咱们这些晚辈极亲切。瞧,知道你受伤,她心里一直挂怀着你呢。”

    阿竹被她说得腼腆地低下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惹得严青桃又掩嘴笑起来,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堪比娇花。

    阿竹突然觉得好心塞,她长大以后也要像堂姐这般么?更心塞了。

    在这种心塞中,马车到了宫门,然后又换上了宫里的轿子,往惠妃所居住的昭阳宫行去。到了昭阳宫前,便见有一名内侍守在那里,是个机灵的二十出头的太监,见着严青桃领着阿竹下轿,赶紧上前作揖,笑道:“两位姑娘总算是来了,娘娘在里头等着你们呢,请随奴才来。”

    严青桃抿嘴笑了下,拿了碎银子打赏他,携着阿竹往昭阳宫里走。

    阿竹看着严青桃进退有度的举止,堪称大家风范,便知她应该是时常被惠妃召进宫的,所以对这宫里也比较熟悉。

    进了昭阳宫的正殿,殿内除了伺候的宫女嬷嬷外,便有一名瓜子脸的柔美女子笑盈盈地坐在上首,旁边正襟危坐着一名纤纤弱质的小萝莉,穿着大红色的宫装,使得有些苍白的脸添了几分红润。

    又是一通见礼,惠妃身边的大宫女秀珠亲自携了两人起来,端了绣墩坐到了惠妃下首的位置。

    惠妃拉住阿竹的手端详,笑道“这是祈文家的竹丫头吧?长得珠圆玉润,看着就让人心宽。不像我们福宜,瘦瘦弱弱的,本宫真担心她哪天被吹来的风吹跑了。”

    “母妃!”福宜公主嗔了一声,不依地撤娇起来,“福宜有吃很多饭的。”

    “是谁昨天还叫嚷着不吃饭,说自己太胖了?”惠妃调侃道。

    福宜公主脸蛋一红,撅着嘴道:“是十一姐姐说我吃太多会变胖,到时就不和我好了。”然后眼角瞄着阿竹。

    阿竹很坦然地给她看,心说这时代的女人追求一种病态的柔弱美,真是太可怕了,她还是继续正常地胖下去吧。

    惠妃目光微闪,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十一姐姐是说笑的,吃多点才健康。你瞧你竹表妹,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和别人都不同呢,健康了才不用吃苦苦的药。竹丫头,是不是这样啊。”

    阿竹笑嘻嘻地道:“回娘娘,是的,阿竹都不用吃苦苦的药呢。”

    福宜公主好奇地看着阿竹,朝她露出柔软而善意的笑容,阿竹赶紧回她一个微笑。

    惠妃见两个孩子都朝彼此微笑,有心让她们一起玩,便道:“秀珠,你们带公主和阿竹到外面去玩,仔细看好她们,不要让她们到危险的地方玩耍。”

    秀珠笑着应了声,温婉地道:“公主、严姑娘,请随奴婢来。”

    阿竹和福宜皆起身,向惠妃行了礼后,便随着秀珠出去了。

    福宜公主的脾气很好,没有丁点公主的架子,拉着阿竹的手和她低声说话,所问的皆是一些十分幼稚的问题,阿竹这伪小孩答得滴水不漏,让一旁的秀珠和几个内侍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据阿竹所知,如今的承平帝序齿的子女有十子十三女,子嗣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少,其中活着的有七子十女,余者除了早夭外,也有前些年病逝的四皇子、六皇子。福宜公主虽然不算最小的皇女,但因自幼身子不好,大多时间都是拘在昭阳宫中避门不出,连玩伴都少,惠妃娘娘心疼她,与其说是找个伴读,不如说是找个玩伴。

    阿竹不想入宫,但是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惹人讨厌,实在做不出来,只能陪着只小萝莉玩儿。

    福宜公主今天十分高兴,苍白的脸蛋浮现了朵红晕,拉着阿竹的手道:“表妹,咱们去御花园看鱼,那里养了五种颜色的鱼,像彩虹一样,可有趣了。”

    阿竹看向秀珠,见秀珠点头,方笑着答应一声,声音软软的,加上矮墩墩的个子,糯米团一样软糯的一团,连福宜公主都忍不住脸红红的想要蹭蹭她。这是一种对软萌萝莉所没办法拒绝的诱惑。

    两只小萝莉手牵着手一起在宫侍的带领下去御花园了。

    还未走到御花园,便见到前方两名穿着锦衣的少年走了过来,阿竹瞄了一眼,当看到走在前头的穿着烟青色锦袍的少年时,心弦一震,顿时有些迈不开脚。

    阿竹下意识地看向拉着自己的福宜公主,却见她脸上滑过些不自在,原本欢快的笑脸已经收了起来,拉着阿竹走到一旁,秀珠等人也避到栏杆外。

    阿竹眨了下眼睛,这是要避开的意思了?为什么?

    心里虽然疑惑,不过也低了头,在两个少年走过来时,福宜公主行礼道:“见过八皇兄、十皇兄。”

    阿竹和秀珠等人也纷纷见礼。

    八皇子是个英俊的少年,约模十八、九岁,爽朗地笑道:“是福宜啊,很久没见你了,今天的气色好多了呢。这是惠母妃给你找的玩伴么?是个可爱的姑娘。”

    福宜抿着唇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八皇子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等等。”

    原本漫不经心的清俊雅治的少年目光突然落到阿竹身上,等所有人都诧异地看他时,懒洋洋地道:“胖竹筒,你怎么进宫来了?”

    “……”

    *******

    昭阳宫里的正殿,惠妃趁着严青桃到偏殿更衣时,询问心腹嬷嬷:“今日端王可是进宫了?”

    童嬷嬷笑道:“娘娘放心,李公公得了讯,端王今日确实进宫,皇上还留了他在乾清宫用午膳呢。”

    惠妃眸色微动,然后满意地点头,修长的手指抚过金色的指甲套,轻声道:“端王今年也有十六了,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的婚事,也不知道会是哪家的姑娘有幸成为端王妃。”

    童嬷嬷道:“陛下如此疼爱端王,想来会精心细选地挑一挑,没有一两年内是挑不出来的。听说皇后今日又召了武安侯府的十三姑娘进宫陪伴。”

    惠妃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方会挑中今年二十岁的周王,是排行第七的皇子,不然以严青桃的才貌,配端王也是使得的。不过听到皇后也召了武安侯府的姑娘进宫,忍不住抿唇一笑,原来那位也坐不住了么?

第13章

    阿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而且这种熟稔的语气算什么?

    八皇子乍听之下有些愣,等发现他注意的人是福宜公主身边的女童时,忍不住看了阿竹一眼,原本只是觉得这孩子肉乎乎的挺可爱的,和时下的小姑娘有些不一样,但这声“胖竹筒”太形象了,让他忍不住喷笑出声,英俊的面容如阳光般俊朗飒爽。

    阿竹脸皮抽动了下,方露出笑容,软声回答道:“回王爷,阿竹今日和姐姐一起进宫探望惠妃娘娘的。”

    福宜公主和秀珠皆吃惊地看着阿竹,秀珠多了个心眼,见端王如此自然地叫出严姑娘,不像待其他人,总是一副清冷矜傲的模样,而且还叫出如此亲昵的别名,可见他待这位严家姑娘是十分特别的。

    八皇子突然道,“咦,十弟,这位就是你年前回京时救的那位严家姑娘么?原来这么小啊,看起来比福宜还要小吧,胖竹筒这怪名儿,不会是十弟你取的吧?这对个小姑娘不太好吧……”

    陆禹瞥了他一眼,清清淡淡地道:“不然八皇兄以为她有多大?”

    八皇子神色一凛,忙笑道:“听说严姑娘之父是靖安公府的二老爷,曾在安定府任知县,颇有才干,曾经还听父皇随意提起过一次呢。”

    “是么?我没听父皇说过,原来是这样。嗯,听说中秋过后胖竹筒的爹就要除服了吧?”

    “……”

    怎么又扯到她爹身上来了?

    阿竹听着两人说话,脸皮又抽动了下,觉得这两位皇子面上一派兄友弟恭,说话却颇有深意。再看福宜公主,低着头,安安份份地站在那儿,明显不想引起这两位皇子注意。

    “好啦,你们是要去御花园玩吧,小心点儿。”八皇子和蔼地对福宜公主说道,又看了眼阿竹,笑道:“严姑娘第一次进宫,福宜可要好生照顾人家。”

    福宜赶紧笑道:“知道了,谢谢八皇兄、十皇兄关心,我们会小心的。”

    陆禹不置可否,不过却在所有人瞠目结舌中伸出尊贵的手拍了拍阿竹的双丫髻,施施然地离开了。

    阿竹有些不自在,特别是福宜频频瞄着自己的目光,让她想忽视也不行。

    到了御花园,他们来到东北方向的弯月湖,来到建在湖之上的湖心亭里,秀珠让人取了饵食过来让两个小姑娘喂鱼。

    湖里的鱼果然像福宜公主说的那样五颜六色的,而且极有顺序地在湖中成群结伴游过,就像天边雨后新晴时挂着的彩虹,也不知道养着这一池特别的鱼耗费了多少功夫。

    阿竹和福宜公主挨着栏杆喂鱼,秀珠和几个内侍候在身后护着,福宜边喂鱼边对阿竹道:“竹表妹,你怎么认识十皇兄的?你真厉害,这还是十皇兄第一次对人那么好呢?”

    被拍个脑袋就是对人好?阿竹见她一脸好奇,也不隐瞒,将年前得端王相救回京一事说了,省得又被误会了,特别声明了端王对她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有救命之恩罢了。

    福宜公主听罢仍是一脸好奇,小声地道:“是这样么?可是我瞧十皇兄好像待你很不一样。”

    “公主见笑了。”阿竹一副腼腆的模样,笑道:“端王殿下也是可怜我先前受了惊,难免会温和一些。”

    福宜公主到底年纪还小,又因为身子不好被惠妃保护得比较单纯,听罢也不再纠结这事。

    喂了鱼,又逛了下御花园,见时间差不多了,秀珠便带着两人回昭阳宫。

    殿中已经准备好了茶点,而且还来了位客人,正是过来给惠妃请安的周王。

    周王长相斯文端秀,单眼皮,肌肤白晰细腻,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腰挂香囊和玉佩,端坐在那儿,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斯文贵气,让阿竹无端想起了前世那种穿着和服的总透着一种弱受气息的单眼皮日本男人。

    听说周王的母妃早逝,后来被送到惠妃身边养了一段时间,直到七岁时搬到了东五所。周王视惠妃为养母,每有空闲皆会过来请安问候,有孝顺之名。

    阿竹和福宜上前行礼,惠妃笑着对周王介绍道:“这是靖安公府的三姑娘。”

    周王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表妹。”

    这声表妹听得阿竹牙疼,再看向旁边斯斯文文地坐着的严青桃,若非给惠妃面子,且看在靖安公府的面子上,恐怕也不会这般亲热叫表妹吧。这一男一女将来会是夫妻,而且都如此的斯文弱质,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相处。

    周王坐了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等周王离开后,惠妃看着阿竹和福宜公主吃点心,笑道:“福宜今日气色好多了,多亏了阿竹。”

    阿竹可不敢接这话,忙道:“阿竹今日第一次入宫,多亏了公主带阿竹去看鱼呢。”

    惠妃笑盈盈地点了下她的额头,说道:“若不是你,福宜哪肯出昭阳宫去走动?以后有空就多进宫,宫里和福宜同龄的公主少,而且福宜体弱多病,少有玩伴,你们是亲表姐妹,要多亲香才对。”

    阿竹假装没听懂她的暗示,笑眯眯地应下了。

    吃了茶点后,时间差不多了,惠妃便谴了内侍送她们出宫。

    当马车离开皇宫一段路程后,阿竹感觉到一直正襟危坐着的严青桃明显松了口气,柔软的身子也松懈下来。阿竹忍不住抬头看她,严青桃低头朝她笑了笑,说道:“看来福宜很喜欢你呢,你今日做得极好,真是个好孩子。”

    阿竹也笑道:“福宜公主很好,阿竹愿意和她玩。不过皇宫好大,而且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感觉有些闷呢。”

    听她说得娇憨,严青桃掩嘴而笑,觉得自己多心了,阿竹才六岁,又一直在江南长大,能懂什么?

    姐妹俩正在说着话,突然马车停耳来。

    “怎么了?”严青桃询问道,因在大街上,不好掀帘查看。

    车夫人声音响起:“姑娘,是端王府的车架在前方,端王府的侍卫过来了。”

    严青桃瞪大了眼睛,吃惊极了,下意识地看向阿竹,迟疑道:“你问问有什么事?”

    接着便听到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车子里的是靖安公府的严三姑娘吧?我家王爷有请严三姑娘到车上问话。”

    阿竹记得这声音,分明是陆禹身边伺候的小厮何泽。

    严青桃微蹙眉,含蓄地道:“不知端王殿下叫舍妹前去有何吩咐?”

    “无他,不过是正好遇见严姑娘的车架,王爷与严三姑娘有师徒之谊,多日不曾见,恰巧今天偶然遇到,想见见严三姑娘。严姑娘不必担心,我家王爷定会平安将三姑娘送回靖安公府。”

    何泽这话让严青桃再次吃了一惊,也让阿竹呆滞了,陆禹竟然真的承认了与她有师徒之谊,这算什么啊?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与个小姑娘有师徒之谊,谁会相信,怕只会啼笑皆非地觉得真是胡闹吧?难道就因为教了几个字就有是师徒了?那天下真是无不是师徒了。

    阿竹这一刻觉得那矜贵又难以看透的少年有耍流氓的天赋。

    严青桃却是颇为吃惊,听得这小厮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要将阿竹叫去很久,稍会会亲自送阿竹回靖安公府。只是人家都这么说了,严青桃也不好阻止,而且那位是当朝最受宠的皇子,正常人都不会与他交恶。且阿竹还小,那位端王又口口声声师徒之谊,将一切借口都堵住了。

    “既然如此,三妹妹便过去吧。”

    阿竹被随行的丫鬟抱下了马车,便见前方一辆华贵清丽的马车停在那儿,待她走近了,一只白玉般的手撩开了车帘,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来人脸上噙着清浅的笑容,无视那丫鬟突然惊艳的眼神,探手就将车前正准备要爬着脚凳上车的阿竹掳上了马车。

    这流氓一样的行动力……

    等端王府的马车离开了,那丫鬟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回去复命。

第14章

    阿竹被拽上马车,还未坐定,便落到了一个透着淡淡灵犀香的怀抱,脸颊压着那柔软的宫稠,凉凉的气息极好闻,也曾经闻过。

    “胖竹筒好像又胖了,真是幸福的孩子。”

    清润的声音笑道,阿竹便感觉到一只手将她肉嘟嘟的脸往中间压,五官挤在了一起,嘴巴嘟成了猪嘴,不必说,这模样一定是滑稽又搞笑。

    叔可忍,婶都不能忍了!忍无可忍……还是要忍!

    阿竹没胆冲撞一位受宠的王爷,怕给自己家族带来危险,只能木然地坐在他怀里让他将自己当成玩具一样搓揉,直到他心满意足,方连滚带爬地坐到他对面位置。

    陆禹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心情极舒畅,眉宇间一派风光霁月,全无先前在宫里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淡。

    “不知王爷叫阿竹来有什么事?”阿竹正襟危坐,一丝不拘地问道。面对这种骨子带着流氓天赋的人,就要有装b的技能,以正经严肃破流氓技能。

    陆禹支着脸,宽大的袍子滑下手腕,露出白晰无瑕的肌肤,不过阿竹眼尖地发现上面有个淡淡的牙印,顿时心虚地低下头。

    发现她的目光,他笑得更欢快了,低低地道:“突然发现……胖竹筒真是个神奇的孩子呢。”

    那双狐狸似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扫得她背脊发寒。

    阿竹毛骨悚然,这种发现有趣玩具的语气算什么?她可不想沦落成一个不能反抗的封建特权阶级的玩物。此时有些恨自己为毛年纪太小了,不能以男女七岁不同席来拒绝他的邀请。而且再多了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师徒之名……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果然,就听得他道:“咱们虽未正式行拜师礼,但也有师徒之谊,自然关心一下胖竹筒这些日子学了什么,可有被人欺负了?”

    “没有!”阿竹斩钉截铁地道,就算有人欺负,她自有父母作主。

    “胖竹筒不和本王说说最近过得怎么样么?”他依旧笑盈盈地道,宛若一位长辈关心着晚辈。

    阿竹没辙,只好将自己近来的日常说了一遍,都是最近吃了什么东西,学了什么东西之类的,一个六岁的孩子的生活十分简单。

    马车缓缓前行,偶尔有丝燥热的风拂过,吹起了车帘,阿竹瞥了一眼车外一晃而过之景,心里头有些不安,好像并不是回靖安公府的大路。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小孩子也没什么好谋的,他堂堂当朝皇子,想要巴结他的人无数,如此行为不过是因为有趣罢了。

    如此一想,阿竹也淡定了。

    “要不要和本王手谈一局,看看你的棋艺怎么样了。”陆禹说道,似乎在听说她在琴棋书画四艺中选择了专研棋艺时,眉宇间更加开阔闲逸了。

    阿竹直觉拒绝:“时间不早了……”

    未待她说完,陆禹已经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玉色的棋盘,黑白的棋子也用两种黑白色泽的玉石所制,入手温润清凉,被打磨得极为光滑润泽,光是一粒棋子,怕费的心思就不少,更不用说要制造出一套了。

    阿竹不由得多摸几下,这一套棋具,虽然不是什么古董,却比古董更价值万金,将她一个土包子震住了。

    “喜欢么?”陆禹笑盈盈地道:“若是你输了,就送你。”

    阿竹满脸黑线,让她输还不容易?难的是让她赢吧?当下摇头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眉宇间突然弥漫的清冷给打断了,不由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

    “本王让你十子。”

    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阿竹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他的脾气有些喜怒不定。抬眸见他面色清淡地执着颗白子在手心间把玩,玉白的棋子与他美玉般的肌肤相辉相映,美得炫目。

    阿竹伸出肉乎乎的手执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

    你来我往,一炷香不到,阿竹就输得一败涂地。即便对方让了她十子,她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再来一盘。”

    “……”

    随着时间流逝,阿竹已经感觉到马车停了,但外面却没有声音,仿佛已经遗忘了车里的人一样。阿竹坐立难安,很想回家,但又没胆说什么。

    陆禹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极为感激,也想报答。可对方贵为王爷,又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她区区一个公府二房的姑娘,根本无以报答,若是硬要凑上去,止不定还要被人说她借着救命之恩攀上端王,爱慕虚荣,最好的法子便是静观其便,将感激放在心中,他日再报。

    可是,撇除这些之外,阿竹又对他莫名的生出一种敬畏之心,只想敬而远之。

    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坐立难安,陆禹手执着棋子,漫不经心地道:“今日进宫好玩么?想不想以后都到宫里玩?”

    阿竹雷达大开,谨慎地道:“惠妃娘娘让阿竹有空就进宫,这自然是极好的,只要不耽搁学习就好了。”她孩子气地皱着小鼻子,“姐妹几个都和嬷嬷们学习规矩礼仪,还和先生们读书,我的基础太差了,不想落在姐妹之后。”

    陆禹轻笑,“宫里有更好的教习嬷嬷,还有天下最有名的大儒教导皇子公主们读书,若你进了宫,你一定会比你的姐妹们学得更好。”

    “可是这样一来,阿竹就难见到爹娘了……”

    陆禹唔了一声,没再说话,将手中的棋子丢回了棋盒里,说道:“胖竹筒是不是饿了?何泽。”他扬声唤了一声。

    外头的何泽应了一声,马车又动了起来。

    阿竹嘴巴微张,然后慢慢地闭上嘴,反正自己人小言微,根本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

    马车行了一刻钟左右便停下来了,车门打开,车帘被人掀起,何泽漂亮的脸孔出现在车门前,唇角噙着笑,肃手请他们下车。

    陆禹撩起长袍,踏着脚凳率先下了车。阿竹正想爬下去时,却被他伸手过来亲自将她抱了下去。

    阿竹刚站定,便见到周围肃手而立的侍女嬷嬷,环视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青色大气影壁,但知道这里是个宅子,若不出意外,应该便是端王府了。

    据闻端王极为受宠,十三岁之龄便被封了爵,而且他那时还住在宫里,皇上已经命吏部拨款、工部精心营建端王府,可谓是皇子中独一份的极致宠爱,其余皇子皆只能在弱冠之龄方被封爵,之后才开府出宫。

    阿竹顿时又有些心塞,端王一举一动皆受到瞩目,也不知道这一顿饭后的后果会如何。

    陆禹心情极好地牵着她的手,说道:“走吧。”

    “……”

    端王府果然美轮美奂,但阿竹却无心思欣赏,被那些美貌的侍女像伺候公主一样,更让她不自在。至于用膳是和陆禹同桌而食,先前在回京路上,她已和他同桌而食过一个月,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那时身边没有那么多貌美又会伺候人的侍女。

    如此浑浑噩噩地用完了膳后,阿竹终于忍不住道:“王爷,天色已晚,阿竹想回家了。”

    周围还有端着茶点的侍女,听罢眸光微动,隐晦地看了阿竹一眼。

    陆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回并未再有其他让人心塞的动作,叫了何泽过来送她回府。

    阿竹松了口气,怀里抱着被陆禹强行塞来的那套棋外加一本泛黄的棋谱的孤本,被塞进了马车,怀着一颗纠结的心回家了。

    待何泽送完人去陆禹面前复命时,何泽忍不住纳罕地道:“王爷为何对严姑娘如此另眼相待?”难不成真的当养个女儿不成?想要养女儿,以他的年纪,可以自己生嘛,何必去抢人家的女儿来养?

    而且陆禹如此做法,虽说是抬举靖安公府,却也容易造成误会,没人会蠢得认为端王真的会收个小姑娘为徒,只会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莫不是端王也想要拉拢靖安公府?只是靖安公府自从现在的老太爷袭了爵后,在勋贵之中的地位一日不比一日,若是一下辈再无作为,恐怕不过二十年,便会退居三流勋贵之家,被挤到京中权贵圈外。

    陆禹看着外面的暮春的柳絮,良久突然笑道:“她长得挺有趣的。”

    等明白他的话时,何泽悚然一惊,忍不住将脸晃到他面前,巴巴地问道:“王爷,属下呢?属下长得如何?”

    “一般。”

    “……”明明大家都说他男生女相,长得太漂亮了,恨不得抓花他的脸。

    何泽终于确认了,他家主子的怪癖仍是没有好转,只是严三姑娘可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竟然能让主子说她长得挺有趣的……莫不是她与其他姑娘不同,太胖了?

第15章

    阿竹回到靖安公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刚下车,却不想父亲严祈文带着公府的总管严如荣亲自接她,阿竹高兴地朝父亲扑去。

    严祈文抱住阿竹,然后对何泽客气谢了一翻,绝口不提其他事。何泽笑眯眯地道:“严大人客气了,既然令媛已送到,在下也该走了。”说罢,又将端王送给阿竹的那套棋具递给跟着严祈文的严顺。

    严祈文眼力不错,一眼便能看出那棋套做工非凡,暗暗吃惊。何泽不等他说什么,已从容地离开了。

    严祈文望着何泽翻身上马离开,半晌后,神色冷峻地牵着阿竹的手正要回房,严如荣却道:“二老爷,大老爷说三姑娘若是回府,请她到书房。”

    严祈文神色有些不好,不过仍是牵着阿竹去了严祈华的书房。

    “大伯安!”

    进到书房,阿竹便对坐在书案前执笔练大字的严肃男人甜甜地笑着请安。

    严祈华严肃的神色微缓,摸了摸阿竹的脑袋,让她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待小厮奉茶上来后,方和蔼地问道:“今日去了何处?”

    阿竹知道自己被端王半途叫走之事,严青桃一定会让人如实禀明家里的大人,对他的问话也不奇怪,当下便将今日下午陆禹将她半途劫走后的事情一一赘述出来。

    听到端王留了阿竹用晚膳,严祈华神色微动,严祈文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心里顿生出一种危机感,待阿竹说完后,忍不住道:“那端王是何意?虽说他对阿竹有救命之恩,却也不必为阿竹做到如此程度。”这种谆谆教诲、巨细靡遗地相询爱护,简直是对女儿一样。

    父亲的意识让严祈文忍不住洞脑大开了。

    严祈华却深思起来,他在殿前行走时见过这位少年王爷几回,那少年看起来就像位矜贵清傲非常的皇子,却又极得皇帝喜爱,甚至恩宠太过,无一皇子能出其右,也将他架在风浪尖一般,成为所有皇子的目标,众矢之的。按理说端王的处境理应是十分危险方是,但他却偏偏每次皆能化险为夷,除了为人比较清高倨傲外,并无其他让人垢病之举,甚至各方面皆是极优秀的,有成为太子的资格。

    皇帝年事已大,大皇子年纪已有三十来岁,为了社稷之事,应该早早定下太子方是,人人皆道皇帝如此疼爱端王,定然会封其为太子。可这也只是众人猜测,皇帝一直将提议封太子的折子留中不发,甚至为此而发落过几位朝臣,久而久之,再也没人再提这事,但大多数人心里已经认为皇帝心中的太子人选定然是端王。

    想罢,严祈华不禁叹了口气,看了眼眨巴着眼睛,神色清明而纯稚的阿竹,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既然端王殿下送了你棋具和棋谱,你便好生收藏着,别弄坏了。”

    阿竹被自家大伯难得的笑容惊到了,小心地应了声是。

    “好了,阿竹今天出去了一天,应该也累了,祈文你带阿竹回去歇息吧。”严祈华直接赶人了。

    严祈文见他脸色又恢复了严厉,虽然还有些话想要和他抱怨一下,但见他端茶了,只能恹恹地带阿竹走了。

    “阿爹,我累。”阿竹叫道。

    严祈文便将阿竹抱起,肉乎乎的,还泛着果香味儿,心里一片柔软。

    阿竹扯了下他的美髯,附到他耳边道:“阿爹,兴许阿竹不用进宫了呢。”

    严祈文微讶,却见女儿朝他笑得灿烂,转眼便想到了端王今日莫名其妙的举动,若有端王横插一杆,指不定阿竹确实不用进宫陪伴福宜公主了。随着皇子们年纪渐大,而且因为皇帝对端王非一般的宠爱,皇子间开始互相倾扎,皇宫是去不得的,他们严家并不需要趟这浑水。

    莫非端王也赞成阿竹不进宫?

    回到柳氏那儿,阿竹蹦蹦跳跳地扑到柳氏那儿,让人将端王送给她的棋具呈给柳氏瞧,说道:“阿娘教我学棋,咱们一起手谈。”

    柳氏被她蹭得心都软了,笑着应好,见那棋具精美非常,竟然是用温润的玉石所制,惊讶极了,听得是端王相赠,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夜晚,阿竹因为一天时间都绷紧了精神,累得倒头便睡,没有听父母壁角。也不知道夫妻俩夜话了什么,第二日起床时,柳氏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之态,神色如常地打理着父女俩的起居,没有任何异常。

    阿竹扼腕,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让她睡过头了,以后等孝期一过,她被移出父母的居室,想要这样听壁角的机会就没了。

    用过早膳便去给太夫人请安,屋子里又坐满了人,连一直躲在书房里赏画逗鸟的严老太爷也来了,一屋子的人看起来和乐融融。

    “竹丫头快给祖父说说你昨天进宫的事情。”严老太爷笑呵呵地拉着阿竹说道,“听西府的人来说出宫时你们还遇到端王的车驾,和祖父说说端王殿下叫你去干什么?说得好,祖父送你几副前朝大师的丹青如何?”

    连他最爱的丹青笔墨都舍得拿出来,可见老太爷对昨日阿竹的行踪极感兴趣的。

    “能干什么?”太夫人却悠悠地道:“估计端王是因为救过竹丫头一命,恰巧遇着了,便叫她过去询问下她的身子情况罢了。她小人家的,没在端王面前出了错就是极好了,还能如何?”

    严祈华和严祈文敛首坐在下方,并不插话。

    阿竹瞧得分明,也听出太夫人那话的推脱之意,略一想便知道端王昨日虽有惊人之举,但这事除了端王府和严家,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太夫人的意思并不欲将它传扬出去,便用话截了严老太爷的话。想来西府那边也只是知道她被端王叫走,其他事并不得知,严家知情的恐怕便只有严祈文夫妻、严祈华和太夫人了。

    这么一想,心里便有了底,当下便将昨日进宫的事情说了一遍。严老太爷再追问端王的事,阿竹也只是道:“端王殿下问了阿竹最近在学什么,知道阿竹学棋,便送了套棋具。”

    严老太爷却十分高兴,连连摸着阿竹的脑袋,正要夸赞阿竹两句时,又被太夫人岔了过去,只听得太夫人道:“好了,竹丫头还小,你莫要乱说误了她。”

    严老太爷虽然行事不靠谱,但还是敬重太夫人的,闻言讪讪的,嘟嚷了两句便离开了。

    太夫人也露出疲惫之色,其余人识趣地跟着离开了。

    今日又要去和巩嬷嬷学习礼仪,离开春晖堂,柳氏亲自送阿竹去静华斋,谁知老夫人也牵着严青兰的手一块去,大夫人高氏和四夫人陈氏不好离开,也跟着将严青梅和严青菊一起送去青华斋。

    到了静华斋前,严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摸了下阿竹的脑袋,“咱们竹丫头真是个有造化的孩子。”

    严青兰有些憋屈地看着阿竹,心里十分不快活,发现自从这位堂妹回来后,她在家里的地位一再地下降,众人的目光已经不再放在她身上了,让她心里产生一种危机感。严青兰年纪小并不懂得隐藏,愤恨的视线看着阿竹,倒是教柳氏看在了眼里。

    柳氏谦逊地道:“母亲说笑了,阿竹年纪还小,若非年前回京时遭了罪,也不会……”说着,眼睛便红了,哽咽地道:“我倒希望阿竹像她几个姐妹一般,平平安安地。看兰丫头如此活泼,就觉得还是母亲会调-教人。”

    严老夫人噎了一下,看柳氏弱柳扶风的优美姿态,心里止不住地腻歪。柳氏生得清丽貌美,有扶风弱柳之姿,十分符合时下的审美观,纤柔的腰肢一点也看不出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妇人,反而像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少妇,深得严祈文敬重喜爱。常言道娶妻娶贤,娶进这么个貌美的狐媚子,时时把持着丈夫,实在是家门不幸。

    严老夫人这一辈子最厌恶的便是严老太爷的原配夫人张氏,连带的也厌恶张氏留下来的两个儿子。严祈华兄弟已经长大了,并不是内宅妇人可以左右的,便想要可劲儿地折腾起两个儿媳妇来。可惜高氏出身百年豪族的高家,有太夫人护着,而柳氏虽然家势不显,但也是个有几分精明的,只能拿她们没辙,幸好柳氏还有“无子”这项可以拿捏。

    严老夫人正要再说几句时,高氏对旁边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送姑娘们进去。母亲,巩嬷嬷稍会来了,您可是要与巩嬷嬷说两句?”神态恭敬而谦逊地请示道。

    严老夫人又是一噎,她自诩出身伯府,身份高贵,瞧不起那些作奴才的教习嬷嬷,对巩嬷嬷也只有面子情,根本不屑理会。见着巩嬷嬷就要过来了,只得对柳氏道:“你随我来。”

    阿竹和几个姐妹被送进了静华斋,没办法看母亲和老夫人打擂台有些遗憾。不过柳氏面上谦恭温婉,却是个精明的,倒不用担心她被老夫人欺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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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心如故介绍:
阿竹觉得当朝厉王是个奇怪的人,明明看着清贵端方,却总被人质疑清高摆谱。
后来等她终于嫁给他之后,才发现世人皆误会他了。
之所以清高摆谱,不过是因为这位是个脸盲,所有人在他眼里,皆只有一个长相,根本分不清楚。而且清贵端方的君子表象下,还有一颗鬼畜的心!
所以,当能让厉王清楚地意识到阿竹的长相与众不同时,她爹娘顶不住压力,只得将她嫁了过去。
妻心如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妻心如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妻心如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