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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条记者全文阅读

作者:风影大师兄     头条记者txt下载     头条记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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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头来

    第一卷 此情可待成追忆

    第一章从头来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最想回到哪个时间段?

    如果岁月可以折叠,你最想熨平哪一次的经历?

    如果人生可以平行,你最想拐弯在哪跟谁相遇?

    不能说这一切不现实,因为宇宙里真的太多谜,就像夜空里密密麻麻的的星星,总能最先看到最亮的那颗,而这不一定是最近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不管怎样,目光所及处黑暗才是永恒的主题。

    独自坐在爷爷留给他的四合院里,夜幕笼罩,天地静寂,萧寒止不住胡思乱想,叹口气,端起杯茶觉着凉了又放下。

    北龙晚报停刊已经一个多月,萧寒从省城回来就这样默默坐着,没有悲伤,也没有埋怨,但就像被掰掉了玉米的发黄玉米杆,在寒风里委屈挺立着逐渐干枯。

    不远处有闪光,那是烟花,而后隐隐有爆竹响,再有五天便是春节。

    转瞬二十年,萧寒点根烟深深吸一口,暗红色的烟头在四合院里似乎点燃了记忆,而后任由自责的风吹来,旺旺地映红了岁月。

    这一刻萧寒突然想起《红楼梦》的预示,元宵节元春从宫里递出谜语“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

    ……

    1998年11月18日,萧寒戴着帽子进了北龙省新闻大厦,进门前掏出传呼看了下时间:七点四十。

    一位保安上前:“您找谁?请出示证件。”

    萧寒很自信笑了:“您好,我来上班。北龙晚报记者萧寒!”

    保安没有马上放行,而是回头询问登记台后的另一名保安:“北龙晚报?”

    萧寒有些尴尬,笑容仍旧在脸上:“我们报纸下周创刊,今天通知来上班!”

    登记台里的保安接话说:“是,有这事,昨天交班有纪录。你是第一位!”

    按照传呼通知,萧寒很快到了二十楼,崭新的、偌大的电梯里就他一个人。

    北龙日报新闻大楼年初竣工,装修了大半年,这是刚入驻不到一个月。

    步出电梯,空荡荡的楼道,但应该有中央空调,萧寒觉着有点热,随即把帽子摘下拿在手里,开始挨着办公室看门上的标牌:社会新闻部、经济新闻部、要闻部、专特稿部……当走到写着“总编辑”字样的门口时,门突然开了,萧寒吓了一跳,不由“啊”了一声。

    走出来一个胡子拉碴满头乱发的中年人:“啊什么啊?你是干啥的?”

    萧寒定了定神,脑海里浮现出爱因斯坦,忍着笑一脸正经:“我是萧寒,来上班的。总编,您好!”

    这位中年人手里拎着条毛巾,听萧寒说完点点头:“进来吧,我去洗把脸。总编啥总编,我叫白甫。”

    看着白甫走进洗手间,萧寒想了想就进了他办公室,长沙发上有条杂乱的毛毯,坐都没处坐。再看桌子上乱七八糟全是各种报纸,屋里烟味熏人,看茶几上烟灰缸满满都是烟头,很多似乎就是只抽了一两口就摁了进去。

    萧寒将帽子放到沙发背上,伸手先叠了毛毯,汗臭味更是扑鼻,他皱了皱眉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清冷的空气冲进来,半开的门咣当一声就被吹上了,差点撞到要进门的白甫,萧寒回头再次啊了一声。

    白甫推门进来看萧寒在窗前发楞,不由笑了:“小伙子,你这大光头是对报社不满?还是对我不满?”

    萧寒不由伸手摸了摸脑袋,愣了下神回答:“白总编,都不是,我是想从‘头’开始!”

    白甫哈哈笑了:“好,有志气!不瞒你说,我也是从头开始!”

    萧寒走到茶几旁去端桌上的烟灰缸,白甫摆手:“不用收拾!一会有打扫卫生的来,再说要是没烟了,这里面的整理出来就是口粮啊!”

    说话间白甫从烟灰缸里拿出一根较长的,萧寒赶紧掏出打火机伸过去点上,白甫叼着烟走过去关了窗户:“没味了吧?小韩?这天寒地冻的,甭把我搞感冒了,马上要创刊!”

    萧寒连忙点头:“没了没了。”顿了顿,“我叫萧寒,风萧萧的萧,寒冷的寒。”

    白甫坐到写字台后,从桌面杂乱的各种报纸下摸出一盒烟扔给萧寒:“有火就该抽烟,抽吧!风萧萧兮易水寒,很悲壮的名字,我记住了!来,谈谈咱创刊号的想法。”

    萧寒抽出一根烟点着,随即把这几天做的功课一股脑倒了出来,尽管此前在市政设计院画图,但酷爱读书再加上对于文字的痴爱,这番话还是让白甫对他刮目相看。

    陆陆续续,到通知的九点,二十层会议室坐满了人,白甫带着萧寒是最后进去的,而后他让办公室数人头——36人——招聘的四十人有四位没来,也没有请假。

    “各位好!招聘你们的袁锋社长去要钱了,我是白甫,”随后,他饱含热情讲了一段话:六六三十六,这是一个吉祥的数字,六六大顺!……我们将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共创北龙晚报辉煌,打造北龙省都市类媒体的奇迹!

    热情暴涨,信心爆棚。随后各个部门成立,萧寒被分到专特稿部。

    就在这个上午,在这个新闻大厦的二十五楼,即将创刊的北龙晚报社长袁锋正在跟北龙日报社社长讨价还价,最终争取了五十万元的启动资金。

    五年后,北龙晚报上缴报业集团五百万利润,袁锋也在这一年结束后含泪离开挂了个闲职。到这年,创业期的三十六人已经离开十二人,但员工人数过百。

    又五年,晚报上缴的数目是五千万,而后白甫也离开平调至北龙日报*部长。期间仍旧有人陆续跳槽,二十四元老剩下十八“罗汉”,员工继续迅速扩容,接近三百。

    有条不紊,北龙晚报一天天走向创刊,创刊号的头条“告读者”也已经反复修改,但整体稿件的分量白甫不太满意。

    距离创刊就剩两天,白甫把萧寒叫到办公室,同样是扔过来烟不客套:“你得回趟原单位,风闻省城明年要搞几个大的建设工程,但没有确切的新闻来源,你们是设计单位,这个是走在前头的。”

    萧寒马上就明白,虽然有些为难但无法拒绝。

    白甫知道萧寒是从市政设计院跳槽出来,但白甫不知道市政设计院的一把手是萧寒的前岳父。

第二章 入新行

    再次硬着头皮进原单位,萧寒最想的是赶紧找熟悉的人办了事,而后开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怕什么来什么——萧寒刚进大门,迎面便走来了他的前岳父。

    停住脚步,萧寒觉着不能失了礼数,随即恭恭敬敬:“爸,您出去?”

    为子女操了一辈子心,但最小最亲的姑娘最不省心,女婿是她自己选的大学同学。且不说外地人没背景门不当户不对,毕业分配他费劲周折不避嫌给弄到自己单位,但这女婿说离婚就离婚、说辞职就辞职,这让他大光其火,病了一场。

    哼了一声,前岳父大步绕道而过,似乎当萧寒不存在,这让萧寒的负疚感飞快涌出,浑身瘫软。

    定了定神,萧寒暗自加油:我是记者,我得采访!

    强装笑颜跑了几个处室,原来的如鱼得水突然格格不入,几位负责人表面虽然没有像前岳父那样恨得牙根痒痒,但说了来历就被婉拒:你也知道,我们是干活的单位,新闻发布得找我们上级或者直接找市里。

    萧寒很沮丧,走出原单位马上恶狠狠朝地上吐了口痰,但明白这样回去是说不过去的,白甫总编辑对自己极看重,交付的第一份任务就完不成,会被迅速看低。

    点根烟,萧寒想起白甫在入职大会的讲话:我们是创业,不要把自己当什么无冕之王,这是人家给的称谓!只有长大了、变强壮了、举足轻重了,人家才会把你当人物、当王。所以,现在出去采访要把身子降低,要千方百计想办法拿回重要新闻。你们给我记住——面子不值钱,稿子才值钱!

    走到一个有公用电话的小商店,萧寒斟酌再三还是给柳飞云打了传呼:“免贵我姓萧,请她回电话。”

    电话似乎转瞬就响了,萧寒伸手拿起话筒,但酝酿了几遍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

    柳飞云语气平稳:“萧寒吧,有事你说吧。你在设计院附近吧?”

    萧寒“嗯”了声仍旧语塞,柳飞云揣摩了下又问:“设计院有事吧?是人事关系的问题吗?你开不了口,我给爸说声就是了。”

    突然觉着温暖,大学里的一幕幕回放在脑海,萧寒略带愧疚将要办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柳飞云听完后沉思了几秒钟:“这样吧,我给爸说我学校用,拿到后我再给你,行吗?”

    毕业后柳飞云留校在建筑学系任教,沾边也能说过去,萧寒连声道谢,柳飞云淡淡说了句“你跟我需要这么客气吗?”

    萧寒脸不由一红:“嗯,不用。”而后语速加快:“这个要的急,你尽快联系爸下”。

    返回单位,萧寒先去白甫办公室汇报说稍晚能拿到材料,白甫很高兴:“好好!你晚上加个班弄出来,我给你改!”

    如坐针毡,但萧寒知道柳飞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只能等待。

    晚七点,传呼终于响了:柳女士说资料拿到了,请您回家拿下。

    萧寒想了想回复传呼台:我姓萧,就说要的比较急,请她拿到小区门口。

    柳飞云很快回复:家门口见。

    约定在小区门口,柳飞云说的是家门口——他们婚房在的小区,离婚后萧寒就搬了出来,因为这房子本来就是柳院长买给他们的。

    最主要是萧寒觉着亏欠柳飞云,所以他离开时只带走了自己随身衣物,可以说净身出门。

    打个车很快到了,但柳飞云并没有在,萧寒原想车都不下——就算失礼也不知道该说啥。

    过了一分钟左右仍旧没看到人,没办法他告诉出租车司机等一下,拉开车门下车迈步往小区里头走,他以为柳飞云出来慢了,他迎一迎。

    门房大爷看到他就出来了:“小萧,你最近出差了?咋地老也不见你?这是你媳妇让拿给你的,她说单位加班先走了。”

    支支吾吾接过文件袋,道过谢再上出租车,萧寒的心里五味杂陈,柳飞云似乎用手指头戳点着他额头:你个没良心的,你个负心汉……

    从一堆资料里摘出两个新闻点,而后查相关,梳理重点,再埋头写反复改,天蒙蒙亮终于完成两个稿子,随即拉过几把椅子拼起来躺了会。

    等早班的同事来,萧寒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桌上的稿子不见了,同事说白总编拿走了,赶紧去洗手间洗脸跑过去。

    白甫已经改出来一篇,看萧寒进去就递过来:“让录入了提交给我。”

    走在去计算机房的路上,萧寒有些脸红,几页稿纸上“全国山河一片红”,白甫几乎逐字逐句修改了。

    录入完后,机房提交了,再附稿签递过来让萧寒填写,萧寒先让复印了一份才逐行工工整整填好。

    第二篇改的更是面目全非,机房录入小姑娘很多不认识,萧寒就在旁边辨别着,心里对自己很失望——发表过几篇小说跟写出篇好的新闻稿完全不同,看来这个“从头再来”真不是说说就行。

    终于,北龙晚报1998年11月28日创刊,这是全国唯一以省名命名的晚报,创刊词是袁锋亲自书写《为大众服务》,阐述了这张报纸的性质,最后一句就是“本报将尽心竭力为大众服务”。

    对开十六版,萧寒写的“省城将有大动作 龙河两岸添新桥”成了实质性的头条,当天所有报社员工上街,免费给市民赠阅三千份报纸,而大家喊的口号基本雷同:

    “省城将有新动作,龙河两岸添新桥。欢迎订阅《北龙晚报》!”

    接下来三个月,报社仍旧把发行当做重中之重,订阅太慢且战线太长,只能主打零售报摊,这就要求每一期的头条必须醒目轰动。为此北龙晚报社在经营异常困难的情况下做出决定:每个头条额外奖励采写记者一百元现金。

第三章 柳飞云

    每个月基本工资六百元,再就是绩效工资,评稿分a+、a、b+、b、c+、c、d+、d八个档次,依次对应产品分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这个北方城市最公开的考评与薪酬制度,到月底好记者可以拿到四千左右,而最差的记者只能拿到七八百块,差距就是压力,一个月后就有人离职。

    萧寒每个月工资收入不好不坏,基本都是中等偏上,但他的头条却是全单位最多的——额外每个月都能拿一千多,也就是三天左右就有个头条属于他采写的。

    正常采访写稿外,萧寒挤出时间把大学新闻专业的书基本读了一遍,并且做了大量笔记,在业务水平稳步提高的同时,每天琢磨头条成了最折磨他的事情。

    突发事件或者重大会议不属于专特稿部门,除了报社组织的大策划,那么只能深挖新闻背后的故事,这是非常费力但又难出好稿。

    萧寒偶然发现个小窍门,有一天他去社办公室拿传真,发现有一摞子传真无人问津,在翻看的时候,他不由心里一动。

    刚创刊人少,大多记者都在省城活动,各地市都是特约撰稿人供稿,有些大稿子寥寥几十字就传真过来了。

    办公室人员也都忙得团团转,只能定期处理,于是他每天都抽时间去翻翻,有价值的新闻马上就拿出来,而后赶赴地市联合采访,一来二去,十一个地市都有了他特定的采访途径。

    就这么忙忙碌碌,又精神百倍,萧寒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男人,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离异男人。

    逐渐熟悉,有几个未婚的女同事有追求之意,萧寒马上就躲开。也有热心人当面介绍或者约饭局创造偶遇,但萧寒多为直接拒绝或者装作不知。

    元旦前他约柳飞云吃过一次饭,他明白这是为自己在报社站稳脚跟对方提供的帮助,但没有当面言谢,只是点了柳飞云爱吃的菜,送了一双高跟鞋作为礼物。

    大三下学期,柳飞云有意无意总是接近刚遭受失恋打击的萧寒,有一次不知聊啥触及萧寒痛处,他非常恼火又不能破口大骂,只能借题发挥:“你说你个子又不低,腿也不短,干嘛每天穿个高跟鞋咯噔咯噔,让人听着心烦。”

    柳飞云呵呵笑了,随即就给萧寒讲了高跟鞋的很多知识,比如步行者的速度和步态的声响暗示着愉悦、愤怒、迟疑或者是赶时间的信号。再就是女士穿高跟鞋会显得高贵、有魅力。

    萧寒还记得柳飞云说:高跟鞋具有着轻描淡写如诗如梦般的震撼力。

    后来萧寒在一本书上看到,高跟鞋跟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喜欢穿高跟鞋的女人喜欢把男人踩在脚下。

    但柳飞云绝对不是这样,她在听了萧寒吹的唢呐曲后,如醉如痴,不能自拔。而后苦苦追了一年多才跟萧寒手拉手,自此她百般呵护,婚后打理一切,作为一个厅级干部的小女儿,可谓真心真意。

    她后来才知道萧寒大三时在迎新晚会吹奏的曲目,《江河水》本来是农村出殡时候用的,萧寒一是祭奠自己与韩笑的爱情,二是极其不愿意上台,但被逼无奈就“恶作剧”。

    但这个曲目萧寒是最拿手的,且有很多技巧炉火纯青,博得好评无数。后来坐在台下的郝运来父亲都多次站起来叫好,作为被儿子拖来的舞台总监,这位省戏剧团的首席二胡演奏家对萧寒赞赏有加。

    此后,柳飞云开始追求萧寒。

    不是一个专业但是一个系,俩人本来在大一大二公共课一起上,只是萧寒当时已经认定会娶韩笑,对所有女同学均是冷冰冰。要知道这是个工科院校,男女比例二十比一,稍有姿色的女同学每天身边会围着一堆男同学。柳飞云也是特例,她喜欢读书,任由身边男孩子嘻哈就是不动声色。

    说起来柳飞云真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不美也不丑、不高也不低、不胖也不瘦、不白也不黑,总之扔在人群里,绝对不会引起人注意。

    如果一定要说出特点,柳飞云的博览群书确实惊人,还有就是她非常聪明健谈。

    她曾对萧寒说起刚入学:当时我们省城的来的早,就在新生接待处帮忙。你是跟父母一起来的,当时你父亲穿着一件蓝色夹克,你母亲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有苹果有梨。

    萧寒仔细想了半天,依稀没错,随即就笑着问:“我当时穿什么鞋子,手里拿着啥?”

    柳飞云调皮的笑了:“我说对了你请我晚上唱卡拉ok,我要唱五首。”

    萧寒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柳飞云装模作样思考了下:“你手里拎着一个很古董的箱子,我猜是装唢呐的吧。鞋子嘛,你当时穿的一双运动鞋,确切是高腰篮球鞋,白色。”

    萧寒佩服的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就请柳飞云去唱歌。

    睡在他上铺的兄弟郝运来本来也被萧寒叫上,出宿舍楼发现柳飞云在等——自己是个灯泡,半路借故就溜了。

    所谓卡拉ok,当年就是在学校体育场边,露天一个大屏幕,一块一首,一堆人围着依次排队唱。

    尽管音响效果很一般,但柳飞云唱的很动情,最打动萧寒的是她同一首歌点唱五次,引的围观者先是好奇,后是起哄把萧寒跟柳飞云推到一起。

    这首歌的名字是——《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第二天晚上柳飞云去了萧寒专教,扔下一个信封后嘻嘻哈哈跑了。萧寒莫名其妙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张老张片——他跟父母站在新生接待处,原来当时学校宣传部随意留影,就把他们一家拍到了。柳飞云当时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长,偶尔的机会看到就拿出来跟萧寒开了个“玩笑”,也可以说预谋了一次表白。

    而后俩人距离逐渐走近,尽管萧寒仍旧常常想起韩笑,但在柳飞云温情的爱抚下,逐步开始迎接新的生活。

    大学毕业前,柳飞云保研,萧寒等待分配,最有可能分配回原地市。对此,柳飞云很坚定:“你去哪我去哪,研究生可以不读。”

    而后,柳飞云的父亲找萧寒谈了一次,动用关系把他分配到自己手下。萧寒问柳飞云是不是求来的,她摇头:“我保证没求!只是把给你说的话给老爷子重说了一遍,‘他分配到哪我跟去哪,研究生可以不读’”。

第四章 淡如水

    潜移默化,水到渠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学毕业后不到半年,萧寒与柳飞云举行了婚礼,在省城一次,间隔不到一周在萧寒老家青山镇一次。尽管形式都很隆重,尤其在省城的这次,六十多桌人熙熙攘攘,一对新人挨桌敬酒,真真假假的喝红酒都喝晕了。

    韩笑托人捎了个礼物,是一个盒子,里面有俩瓷娃娃,还有一对戒指。柳飞云觉着这礼物有些重了,萧寒没吭声,心里忍不住涌起那首“你侬我侬”。

    晚上洞房俩人瘫了般躺在床上,晕乎乎各自睡去。后半夜萧寒醒来嘴干舌燥,起身倒杯水坐在客厅如在梦里,他总是觉着柳飞云陌生,但命里似乎注定要跟她在一起,却又如此感觉不真实。

    这就像两根竹竿,被铁丝及一节节的棍子绑在一起,成了一体,成了一把梯子,大家都觉着萧寒借此爬到了高处,只有他自己明白,有形无形的捆绑是多么的不舒服。

    刚到单位,所有人都对他笑脸相迎,但背后也都在指指点点:“这是院长的女婿。”这个标签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

    其实这个慢慢可以改变,萧寒工作认真,专业能力也不错,再加上酷爱读书写作,文字水平强,很快他就在处室里崭露头角。

    但没有办法改变的是他跟柳飞云的感情,不冷不热,好像就是为了恋爱才恋爱,为了结婚就结婚。

    所谓大学时期的热恋无非就是天天在一起食堂吃饭,周末牵着手看场电影,而后一起自习学习,甚至拥吻都是极少有的。

    萧寒与柳飞云第一次肌肤相亲是大学毕业晚会当晚,萧寒的唢呐曲是压轴,他吹奏了《百鸟朝凤》。在他上台前主持人介绍说:接下来欢迎我们的唢呐王子萧寒同学,他将吹奏一曲唢呐名曲《百鸟朝凤》,希望我们的母校是凤凰,无论我们飞多远,都要记住常回来看看。

    柳飞云在下面听得如醉如痴,满脸通红。晚会散后,她说要回家让萧寒送,于是去了后来的新房。家有一百平米左右,各类家具一应俱全,这就是柳院子提前送给自己小女儿的嫁妆。

    洗澡,拥吻,抱在一起倒在床上,而后进入。柳飞云咬着嘴唇,好像强忍着痛苦,这让萧寒不敢太快动作。

    事后柳飞云抱着萧寒胳膊说:“我把自己交给你了,这就是咱们的新房。”

    萧寒轻轻拿开柳飞云的胳膊到客厅拿出烟,烟雾缭绕里他总觉着韩笑就在旁边看着,鄙视的目光全是嘲笑。

    没有蜜月没有度假,俩人为工作学业达成共识。

    婚后的日子更加如水,萧寒午饭晚饭都在单位吃,回家后拿本书就进入自己的世界。柳飞云学业也紧,有时候在学校都不回来,回来也是进书房弄自己的专业研究课题——一台486电脑几乎成了她回家的爱人。

    不吵不闹,不亲不密,就这样两人走过两年,柳飞云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工作。每个周末回她父母家,萧寒总能听到岳母关于他俩该要孩子的唠叨,而他的父母更是每次通话都要提起。

    其实他俩自结婚就没有采取过措施,一两周一次如履行义务,柳飞云总是咬着嘴唇,好像就盼望着尽快结束,毫无欢愉。

    又是一年过去,柳飞云的肚子仍旧没有动静。

    萧寒约柳飞云去医院做个检查,但柳飞云总是以忙推托,萧寒就自己去了。结果出来他拿回家,正好柳飞云在厨房熬粥,于是直接伸手递给了她——萧寒一切正常。

    随后柳飞云跟萧寒摊牌:她其实已经去做过检查了,问题在她身上。

    萧寒早已隐隐有觉察,并且敏锐地猜想柳飞云在婚前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尽量用平和的口气:“有问题咱就去看看医生,不能拖着不治疗。”

    柳飞云突然泪流满面:“我是幼稚*,基本治疗不了。”

    说完话柳飞云穿衣服就出去了,“幼稚?”萧寒怔怔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才拿起电话给一个学医的高中同学咨询,对方正好在妇科会诊,于是电话给了一个妇科专家。

    “这个病首先是发育期就该发现,只有贫困农村或者不发达地区才会在婚后不育时发现;其次,积极治疗还是能减轻一些女性比如痛经之类的病痛;第三,如果患病女性已进入育龄期,治疗收效甚微。当今医学还未见治疗成功的报道,绝大多数医院把此病列为不治之症,常常是出具一个证明,建议其抱养一个小孩”。

    放下电话,萧寒突然想哭。

    后来他打电话给郝运来,就约在大学里一个熟悉的饭店,后又去歌厅吼了半夜,但他一个字也没提柳飞云。

    郝运来也没问,他正在办辞职,准备自己弄个公司,踌躇满志。

    俩人饭店白酒、歌厅啤酒,最后都醉如烂泥,好在歌厅老板跟郝运来熟悉,他俩就在歌厅的沙发上睡了后半夜。

    萧寒进了歌厅就对点歌的妹妹说:《把根留住》——我就唱这首,《把根留住》。

    “多少脸孔,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什么?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期待着旧梦重圆……”唱着唱着他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哽咽的唱不下去。

    自此俩人形同陌路,柳飞云也不解释,萧寒也不再问。不吵不闹,柳飞云更是常住学校,例行的周末回家也每每搪塞,她妈妈于是追到学校,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

    有一天中午萧寒正准备去食堂,处长接了个内线电话后喊住他:“萧寒,柳院长让你在楼下等他。”

    萧寒无奈放下饭盒下楼,柳院长很快下来拍着他肩膀:走,咱回家吃,你妈包饺子呢。

    柳家就在单位附近,原本柳飞云的妈妈就让萧寒每天到家里吃饭,“反正我得给你爸做,不差你一个人的”,但萧寒婉拒了。

    路过一个酱肉铺,萧寒坚持买了些熟肉还有凉菜,柳院长也没有推辞,就笑眯眯在旁边看着。

    萧寒知道这不是去赴鸿门宴,也知道老两口要跟他摊牌,只是不知道形式与内容。

    吃饭间就是闲聊,单位的、社会热点,饭后泡上茶,柳院长终于提到正题:“萧寒,飞云把事情给我们说了,总拖着也不是办法,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岳母在旁边抹着眼泪帮腔:“孩子,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有啥就直说吧,你们这么冷着,我们都难受。”

    萧寒沉默良久,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办,几次想张口说点啥,又无奈打住,唯有一声叹息。

    柳院长也叹口气,但很快就像拍板决定一样:“孩子,这几年我对你逐渐了解,你聪明、好强、努力,很对我的胃口。我准备不避嫌很快提拔你到领导岗位,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还有,飞云最小,我们的心肝宝贝,你妈准备拿她自己的私房钱给你们买辆车,以后出去玩啥的就方便喽。”

    萧寒抬起头很想问一句“这是收买还是贿赂,或者就是交换?”但他忍住没说,只是苦笑了下。

    柳飞云的妈妈搓着手:“我准备动用关系,给你们抱养个孩子,趁我年轻给你们带着,其实感情都是慢慢相处来的,养着养着就亲了。”

    萧寒猛然站起来:“爸、妈,这些事情再说吧,我想想。下午还有个图要绘制,我先去单位了。”

    进了单位他就给柳飞云打了个传呼:有些事情必须面对,我们谈谈吧。

    快下班的时候柳飞云给他回了传呼:我晚上回家。

    这个晚上他俩通宵未眠,萧寒讲了很多很多,最后讲到他爷爷给他起的名字是“萧根”。

    柳飞云打断他的话:“我明白了,离婚吧!”说完后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缕阳光缓缓照进来,萧寒觉着很刺眼,柳飞云肩膀轻微抽动,背影孤独。

    俩人随即就出去办了离婚,柳飞云没有想到下午萧寒就跟单位递交了辞职报告,随后不告而别。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第五章 留住根

    萧寒回到老家,在爷爷给他留的四合院待了三天就又返回省城,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饭局——大学同学郝运来的父亲与《北龙日报》一个处长是铁哥们,据郝运来说这个处长要出面办张报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萧寒辞职后给郝运来说了,原本计划跟郝运来一起创办公司,但郝运来深谋远虑:你能写也爱写,如果能在报社谋个记者,公司以后的生意肯定就多了一条来路。

    离开前萧寒给爷爷上了香,面对遗像他思绪万千,最宠爱他的爷爷离开人世间已经七年了……

    萧寒爷爷人送外号萧喇叭,他吹唢呐的名声在方圆数十里数一数二,当年地区剧团里吹唢呐的都要慕名来拜师请教。

    萧喇叭年轻时有一家办喜事,因为大雨山洪,鼓乐班赶到的就萧寒爷爷一个,但他硬是凭一支唢呐吹奏了数十个曲子,将这个喜事办的热热闹闹,从此后萧喇叭就名声远扬。

    萧寒五岁起开始,爷爷就开始教他吹喇叭,有一次老爷子兴致来了,在院子里甩开膀子吹奏了一曲“百鸟朝凤”,不仅吸引了四邻五舍,萧寒惊奇的发现很多不知名的鸟儿都飞到院子旁的树上,跟着唢呐声跳来跳去、叽叽喳喳。

    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萧喇叭的第十一个孙女出生后,他不寒而栗,这个在青山镇举足轻重的老人坐不住了,要知道他最小的儿媳妇都快四十岁了,箫家这一支真要到此而绝了吗?

    思前想后他直奔邻村一个有过私交的阴阳先生家。见惯了婚丧嫁娶,他其实对这些个东西不是很信,但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抱着试试的心态他对这位阴阳先生直接言明:“您给好好看看,为啥我的儿子们生的都是丫头片子?”

    阴阳先生随即跟他回到青山镇,先是在老宅子里到处转悠,然后再去他五个儿子家挨着查看,最后溜达到萧家的祖坟,拿出罗盘开始上下左右的忙活——萧喇叭知道这叫入坟断,高明的阴阳先生只看主家的老坟地就可以断出主家的家风,财运、官运,当然包括人丁是否兴旺。

    只见阴阳先生前看后看,左看右看,眉头紧皱,萧喇叭赶紧递过去烟卷:您给说说,说说。

    阴阳先生不接烟:“癸山丁向,北边高耸,南面平坦,向前明堂内和它的坟墓的胸口前不高,坟前漫平儿孙旺啊?”

    箫喇叭听的云里雾里:您啥意思?十一个孙女了,还儿孙旺?

    阴阳先生也纳闷:“对啊,你宅院没问题,坟地也没问题,那为啥得不了男丁?”

    放下罗盘,阴阳先生又在坟地转了两圈,突然指着坟地中央一个树墩子:“这里原来有树?谁给砍了?”

    萧喇叭赶紧上前:是,原来有个槐树,有碗口粗了。我老大说请人看过,树根都伸到墓室不好,就砍了。

    阴阳先生摇头沉思:“咱先回镇上吧。”

    返回萧喇叭家,萧喇叭的老婆早就准备后酒菜。端起一杯酒,阴阳先生叹口气:“你是兄弟五个吧?”

    说起来萧喇叭跟这位阴阳先生也就几面之缘,家里事情一概没谈过,听闻以为人家听说的:是,我老三。

    阴阳先生喝下一杯酒接着说:“你们兄弟五个,现在就剩仨了吧?”

    萧喇叭有些诧异:您怎么知道的?

    阴阳先生微笑了一下:“你家祖坟本来对你是最好的,但现在对老大家有利了,你老二孤家寡人,老四横死在外,老五不是你家的了。”

    这几句话差点把萧喇叭手里的酒杯惊下来。他兄弟五个,老二老婆跑了后再未续弦,也无子嗣;老四当年不知跟啥部队走后,没多久家里就收到个阵亡通知书,死哪了埋哪了都没搞清;由于家贫,老五倒插门改姓换名,虽有来往但也只是礼节性没了兄弟情谊。

    箫喇叭顾不得惊讶,赶紧给阴阳先生把酒满上:神人啊,您给出个点子吧,我就想要个孙子……

    阴阳先生摇头:“不好办!本来我就不该挑明你老大的事情,这有挑拨之嫌。”

    萧喇叭就差跪下了:过去的事情我不去追究,毕竟一笔写不出俩萧字,其实人只要健康长寿不比啥强?老大家是出了个团长,他的孩子也都基本不务农了,可逢年过节他们回老家,我看我那些个侄子也没多光鲜。先生,我不会跟老大提这事,也不会跟他闹腾,我就想要个孙子啊!

    阴阳先生慢慢喝完喝完一杯酒:“,也简单,就是那棵被砍的槐树要断你的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树墩子再发芽。”

    千恩万谢,萧喇叭送走了阴阳先生,毫不犹豫就又奔到坟地。

    树被砍了好多年,树墩子都有些朽了,这如何发芽?

    辗转反侧一夜,鸡叫三遍的时候萧喇叭突然冒出个主意。一骨碌爬起来,他钻进放杂物的西房翻出锤子、凿子,然后扛上铁锹就出门直奔到自家坟地。

    他先是磕头请罪:不孝子为后代扰祖先们清净了……

    一个上午,他在那个树墩子上叮叮咚咚凿出个半米左右的洞,随即扛上铁锹到自家离坟地不远的一块地头,把一颗长势良好拇指粗的槐树小心翼翼挖出来。

    正是大地复苏的季节,尽管地还没消冬,手上磨了俩水泡萧喇叭才把这棵槐树弄出来移进挖好的树洞里。一捧捧湿土慢慢将这颗树种好,萧喇叭再次趴到坟前磕头,除了请祖先原谅,也祈求保佑这颗树活。

    一场雨后,这颗树努出新芽,很快枝繁叶茂。

    第二年冬天,萧寒出世,在院子里听接生婆喊:是个小子……

    萧喇叭老泪纵横:总算是有了根……

    这个故事萧寒是听他母亲说的,后来他问爷爷是不是真的,萧喇叭便领着他到了坟地,看着爷爷指的地方是有棵槐树笔直挺拔,但树根下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树墩了。萧喇叭说腐朽化成肥了,萧寒仍旧将信将疑。

    跟柳飞云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萧寒就将这个故事很悲伤的讲给了柳飞云,她随即就站起来说:离婚吧。柳飞云其实在上大学前的体检中就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了,但她一直没跟任何人说起,包括后来成为她丈夫的萧寒。

    而同样的故事讲完,韩笑已经笑地前附后仰了:“你爷爷骗你呢,怕你嫌弃名字土。”

    萧寒不笑:“土不土的,不就是个名字吗,阿猫阿狗的也行。”

    韩笑捂着肚子:“你能不能不要逗我笑了?我叫你阿猫行不行啊?”

    萧寒也笑了:“那我叫你阿狗。”

    韩笑马上就扑上来:“我要咬你,你知道猫狗是仇人……”

    他们滚在水库旁的草地上,天瓦蓝瓦蓝的,微微的风吹来麦子的清香,水库里清波如绵,太阳刚露头,淡淡的光线如温暖的手轻抚着大地,轻抚着欢愉的萧寒、韩笑。

    这是初夏的一个早晨,他俩马上中考,当然他们不是就顾谈情说爱,整个年级这是前两名的学生,正如韩笑的日记里:我们互相关爱,互相帮助,互相激励,为我们的前途学习着爱着。

    本来是说好一起背英语的,这个早晨不知道为何就莫名其妙谈到“萧根”,萧寒后来无数次想到这个早晨,无数次心潮澎湃,也无数次思考这是不是韩笑的预谋。

    嬉闹了一阵,韩笑轻轻亲了下萧寒的脸:“改了这个名字吧,你不是要学你堂姐考北大吗,这个名字在北大会被笑的。”

    萧寒拉着韩笑的手:“改吧,你说改成啥就是啥!”

    韩笑再笑:“那你改成韩根吧。”

    萧寒轻轻拍了下韩笑的脸:“就算我倒插门,也不至于改了姓吧?小心我爷爷剥了你的皮。”

    韩笑坐直身子一本正经:“我不要你倒插门,我要嫁到你萧家。”

    萧寒低头就要亲吻她,韩笑拨开他的头:“你就改成萧寒吧,寒冷的寒,又有诗意又符合你不爱说话的性格,最主要是,萧寒、韩笑倒过来倒过去就是一个名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萧寒心潮澎湃,张口就轻轻背:“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韩笑深情的看着他:“你背的是啥?”

    萧寒低头在她嘴上轻吻了一下:“我堂姐给的书里提到过的一首词,说元代书画家赵孟頫想纳妾,同样是书画家的他的妻子管道升就写了这么一首词给他,于是他就没纳妾,跟妻子好好过了一辈子。”

    韩笑伸手搂着萧寒脖子:“我们一定要比他们幸福。”

    萧寒深深点头:“一定!我们回校上课吧,时间差不多了。”

    两天后,晚自习,坐在前排的韩笑回身给萧寒递过个纸条:我爸已经把你名字改了,你从下午开始就叫萧寒了!另,我爸问你是谁,我说每次考试不是我第一就是他第一的那个家伙,我爸笑说该给你改成萧二。

第六章 四合院

    韩笑的爸爸是青山镇派出所所长,镇中学的学生私底下都叫他“笑面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个晚上下自习后,两个班的孩子在校门口打群架,当时萧寒就远远看着:场面越来越激烈,这时候韩笑的爸爸一身便衣出现了,他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吼喊,只是笑嘻嘻地抽着烟站在边上瞅着打架的人群。打架的双方人员很快都发现了他,于是大多乖乖地住手,但没有一个敢跑的。其间有个急了眼的挥着砖头依旧向对手扑,只见韩笑的爸爸扔掉烟头,没发现他怎么移动已经到了那个学生跟前,然后只听“哎呀”一声,那个学生已经躺在了地上……

    传说韩笑的爸爸是特种兵出身,曾经在学校门口赤手空拳一个对四个,而那四个其他镇上的混混据说均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也再没敢进过青山镇。萧寒曾悄悄问韩笑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韩笑哈哈大笑:“你敢欺负我,小心我爸揍扁你。”

    萧寒是个好学生,不爱说话也不惹事,再加上从初二开始跟韩笑好上,同学们大多知道他就是韩所长的“女婿”,更是没人敢招惹。但自从无意目睹了韩所长在学门口那次出手后,对这位经常笑眯眯的未来“岳父”也是心怀忐忑。

    亲密里也有分歧,中考前报志愿俩人原本都说读高中,但韩笑却报了中专的警察院校。不过十五岁的他们根本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反正韩笑报的警校及萧寒报的重点高中都在一个城市。

    萧寒之所以可以顺利读中专或者师范,但就是死心踏地要读高中,并且玩命学习考市一中,就是因为他读北大的堂姐就是毕业于该校。这一点,萧寒跟韩笑商量时她马上就同意:你就是北大的料,读个破中专浪费你这个人了。

    韩笑自己填报志愿没有跟萧寒商量,毫不犹豫就报考了警校,当然是受父亲影响,在她的心目里也许只有警察的形象才是最美的。

    萧寒有些不高兴:“所谓理想大多是环境酝酿的啊?”

    韩笑上前搂着他脖子亲下嘴,萧寒也就没了话,随即伸手拥抱。

    尽管是萧喇叭唯一的孙子,但萧寒并没有得到溺爱,反而从小就被“绑架”成一个“好孩子”。五岁开始学习唢呐,萧喇叭板着脸手把手的教,到十岁偶尔就带他去戏班子,然后成为戏班子的一个卖点。

    就在很多人认为萧寒开始接过萧喇叭衣钵的时候,这个老汉却不再让自己孙子过多参与戏班子活动,开始让自己学习好的孙女陪萧寒一起写作业。

    萧喇叭在自己屋里弄了两个写字台,甚至有时候自己都不去戏班子,而是抽着烟袋坐在一旁笑眯眯看孙子、孙女学习。其中后来考上北大的堂姐对萧寒帮助最大,他本就聪明、记忆力好,于是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就是第一第二的考,直到中考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上了市重点高中。

    韩笑也聪慧,原本她也打算跟萧寒一起读高中,然后再考取公安院校。临近中考前韩所长告诉她县公安局有指标,如果她考了中专警校,毕业后可以稳稳回到县局工作,如果成绩优秀可以继续进修本科。再加上读初三后,萧寒的成绩越来越好,她的名次虽然仍旧是年级第二,但在一个镇中学这没什么,放到全县那就是几十名后了,而市重点中学只要一个县的前五六名,

    韩笑随即就觉着父亲这个安排好,但她没有跟萧寒说,怕影响了萧寒中考。让萧寒放弃市重点高中跟她一起读县高中,那太自私也无法说出口。

    韩笑的母亲去世的早,她从小似乎就明白,自己该得到什么,该去怎么做,也不用跟别人商量。于是报了警校后才跟萧寒说,并且很快将利弊分析清楚。

    中考分数出来后,韩所长带着闺女第一次到萧寒家吃了顿饭,两边的家长心照不宣但啥都不提。萧寒把爷爷及北大的堂姐都叫到家里,萧寒父母对亭亭玉立的未来儿媳很满意,萧喇叭摸着胡子也是一脸微笑,只有他的堂姐在送走韩笑后不置可否:“弟弟啊,该爱的时候不爱会后悔,该爱的时候爱了也会后悔。”

    看着这位在中国最好的高等学府学哲学的姐姐,萧寒有些木讷:“姐,那你说该爱还是不该爱?”

    “存在即合理”——这个回答让萧寒更加的迷茫,而后他跟韩笑都在为这份爱挣扎,五年里刻骨铭心,最终仍旧劳燕双飞。

    转眼就是九月。

    开学前,萧喇叭把五个儿子及孙子萧寒叫到自己跟前,他点着一袋烟抽了一半才开口:“今天我宣布一个事情,你们可以提提自己的意见。”

    老爷子一贯强硬,这样的语气是第一次,五个儿子左顾右盼、面面相觑,只有萧寒心知肚明。

    “我想把我这个院子留给根儿,”萧喇叭顿了顿接着说:“这是我的意思,我想你们不会不同意吧?”

    静。

    萧寒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张口,就看到萧喇叭举起烟袋锅子在炕沿上啪啪的往出磕烟灰,随即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这是老爷子要发火了。

    “咋地?不情愿?这是老子的院子,想给谁给谁,给你们商量是看得起你们。我已经给大队说好了,过两天就把宅基地的名字改成根。这事就这样,散了吧!”

    这个事情在半年前就定下来了,当时萧喇叭跟萧寒商量:“根儿,你看镇上各家的房子越盖越漂亮,要不咱也把这旧房子扒了盖新房吧?”

    萧寒想都没想:“不好!”

    萧喇叭难掩喜悦:“孩子,你说咋地不好?”

    萧家祖祖辈辈在青山镇,虽不是大户,但日积月累当年也被定为富农——而这个富农就是因为这个院子:

    一亩地左右的一个四合院,全为青砖铺就,房前台阶一色气派的青石板。四面房子相连,全是厚实的青砖高墙,房子顶上一茬碗口粗的椽子,望板都是厚厚的松木板,不生虫还有淡淡的清香。四栋房子的主檩条都是桶口粗细,房顶上的手工瓦做工精细,尽管青苔累累,但从来没有漏过一滴雨。

    院子南墙根有个木梯子可以爬到隔层上,而这是萧寒经常做的事情,因为在隔层里有一些古书,也有萧家历代积累的一些杂碎。

    有一次萧寒在隔层翻东西,无意看到北房主檩有块板子,本来用布遮着,岁月侵蚀,这块红布已经破烂不堪,萧寒用手电照着看上面的文字,这块当地叫做梁脊板原来是记事的,就是记录这个房子的主人是谁,房子是谁建的,什么时候建的。萧寒看到这个房子的建设时间是明万历年,算来已经三百多年的历史。

    这个院子曾被萧喇叭父亲分给三个儿子,当时萧喇叭只是分到西房。由于萧喇叭的兄弟们陆续在镇里盖房另过,后来他就陆续花了些钱,没有让两位哥哥拆属于自己的房子,从而将这个院子逐渐都拿到自己名下。

    后来,他自己的五个儿子都是成家一个搬出去一个,关于这院子给谁他从不吭气。

    可能是受当时环境影响,这些老房子都相对空间不大,房门窗户也都显得小气。但这个院子就是萧寒小时候的天堂,每每坐到院子中间,他总是想起鲁迅UU小说“四角的天空”,但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天地狭小,因为萧喇叭就坐在他的旁边,教给他吹唢呐,给他讲自己走南闯北的经历,津津有味。

    所以萧寒丝不迟疑:“拆这院子绝对不行!”

    而萧寒的父辈们却不这么想,他们本来计划好了:老父亲马上就九十岁了,虽说仍旧硬朗,但一直自己住,有个好歹没人照料。

    其实潜意识里他们是想把这个院子拆了,萧寒的大爷曾找懂行的估算过,拆掉后砖瓦木料窗棂门框都有人上门收,且价钱不菲。

    这是萧喇叭最不能容忍的,这跟拆了他的老骨头一样。而萧寒从小基本就跟他一起住,这个孙子聪慧明理,为人不深不浅,像极了他。在试探过后,萧喇叭就跟萧寒说要把这个院子留给他。当时萧寒说:“爷爷,那就让我爸给伯伯们些钱吧。”

    萧喇叭手一摆,斩钉截铁:“不用!老子的房子说给谁就给谁!”

    临去市高中报道前一天,萧寒跟父母聊了会,他恳请父亲有事没事多去爷爷哪转转,也恳请母亲经常去给爷爷做做饭。

    因为平白得了一个院子,萧寒的父母满口答应:“孩子你就放心吧,我们肯定会经常去你爷爷哪。你好好读书,要像你堂姐那样考上好大学,那也是你爷爷的心愿。”

    临近春节前,地市文物部门在萧家老院子门前弄了个碑:市级保护文物。

    这是萧喇叭自己去申请的,而且他已经把这个院子主人写成了萧寒。

第七章 江河水

    高中生活对于萧寒就是“学习”两个字,而对于韩笑却是截然不同的“放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一个各县区尖子生聚在一起的班级,萧寒仍旧很快出类拔卒,但他付出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而在警校,文化课几乎是鸡肋,半军事化管理基本都是军姿、打靶、格斗等“好玩”的事情,性格开朗的韩笑如鱼得水,轻松自在。

    萧寒与韩笑雷打不动只是保证每个周末见一次,偶尔也一起回到青山镇回家拿生活费。

    尽管两个学校也就五站地的距离,每每看着自己文具盒里韩笑穿着警服的标准照,萧寒总是想起她在中考后说的话:“好好学,考上北大,我一定会嫁给你。”

    只有寒暑假,萧寒跟韩笑在一起才像一对恋人,他们更多时间都消磨在那个“四角天空”的院子里,嘻嘻哈哈或者各自读书,更多的是萧喇叭传授萧寒吹唢呐的诸多技巧。

    萧喇叭已经吹不动了,他看着自己的孙子就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在婚丧嫁娶的场合一枝独秀,光彩照人、独领风骚。

    转眼就是高三。再转眼马上就是高考。

    连续的模拟考试,萧寒的分数都是全年级前几名,参考多年的高考分数线,他明白自己就在北大录取分数线上下,于是更加的努力。

    他的堂姐北大毕业前跟北京某局长的公子恋爱,毕业后很顺利留京进入某部委,但不到一年就离婚,随即辞职去了美国。

    这些个变化对萧寒影响不大,只是他在高二文理分科时犹豫再三,最终没有选择当年他堂姐选择的文科,对于所谓哲学,他可能仍旧心有余悸。

    萧喇叭在萧寒高考前五天的早上,突然昏迷。当时萧寒的爸爸就在跟前,没有丝毫犹豫就背起父亲跑向镇医院,但放到急救床上萧喇叭已经弥留,但嘴巴一张一合就是不咽气。

    救心针打上,氧气吸上,尽管这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但萧寒的爸爸明白自己的父亲——他不见到他的孙子是不会离开的,只是马上就高考,这么致命的打击会使萧寒垮掉。

    蹲在医院门口抽了几根烟,萧寒的父亲还是决定叫萧寒回来,老人家一辈子最亲这个孙子,没理由不让他临终不见一面留遗憾。最主要他怕萧寒会恨他一辈子,他的儿子他知道,萧寒对爷爷的感情那不是一般的深厚。

    萧寒跌跌撞撞爬到萧喇叭病床边,已经是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线在萧喇叭脸上静静如水。

    孙子一声哭腔的“爷爷”就像惊扰了他的梦,下巴颏长长的白胡子犹如一把拂尘开始颤动,好像要将世间诸多烦恼清扫,唯有亲情粘连让他无法割舍,而这声“爷爷”就是最难割舍的一部分。

    在生命最后一刻,这位九十三岁的老人累了,真累了,精气神几乎全部离他而去,但这声“爷爷”如涓涓细流,很快流润到他的全身,先是喉结轻动,然后他的眼睛艰难张开。

    此前两周,萧寒如疯了般做各种模拟题,他心中就剩下一个目标:考取北大,分分必争。

    父亲把他从教室叫出来时,他瞬间就明白是爷爷出了事情,他连宿舍都没有回直接就上了车往回赶。一路上爷爷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很快汇集成汪洋大海,漂浮在记忆中他几欲窒息般痛苦。

    萧寒的爸爸一路给他宽心,并且一再让他振作回去看一眼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是前途要紧,赶紧回校复习准备高考。

    萧寒一句话都没说,父亲的唠叨甚至充耳不闻,他总在想上个月回来爷爷跟他说的一番话,当时爷爷哆哆嗦嗦教给他一个芯子的吹奏技巧后说:“根儿啊,吹喇叭能教给的爷爷都教给你了,也算是给你一种谋生手段吧。爷爷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但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年轻的时候,很欣慰。”

    点着烟袋抽一口又咳嗽,萧寒生气的夺走了。萧喇叭没生气继续唠叨:“人啊,就是这么一代代传承,一代代延续。根儿啊,其实你比爷爷年轻的时候上进,只是爷爷看你这样太累了,凡事不能苛求啊!比如咱吹个曲子,苛求完美是对的,但偶尔吹错个把个音,想办法圆滑下,也没人听出来,接着往下吹就是了……”

    萧喇叭终于看清了孙子摸样,脸上露出笑容,喉结动了几下嘴巴开始微张。萧寒赶紧把自己耳朵贴上去,萧喇叭艰难吐着气息:“根……儿,家门……钥匙……在我兜里,你……拿出来……”

    萧寒流着泪把手伸进爷爷上衣兜,掏出一串钥匙:“爷爷,我拿到了。”

    除了萧寒的父亲,萧喇叭其余的儿子、儿媳妇脸色都开始难看,萧寒的大伯更是毫无顾忌拂袖而去。

    萧喇叭勉强咽下口气,再张嘴:“根……儿,爷爷……走了啊,好孩子……甭哭,我……活够了,看你长大成人……满足了。根儿啊,爷爷……想听吹喇叭……”

    太阳沉入西山,天地逐渐黑暗。萧喇叭吐出最后一口气,眼睛缓缓闭合,一滴浊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无声无息。萧寒大喊一声“不要啊,爷爷……”,随即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接下来的一夜一天,萧寒水米不进,只是默默跪在爷爷身边,就连停灵装馆,他都是木然跟着再跪下,形如枯木。

    萧寒的父亲急得满嘴燎泡,他在儿子耳边说了太多话,最后嗓子都嘶哑了,但这个儿子就是不站起返回学校,再有三天就高考,这不是将一生都放弃了吗?

    萧寒的母亲病急乱投医,突然想起韩笑。

    这时候的韩笑很挣扎,原本准备在高考结束后跟萧寒谈——警校有个同学追她追的很紧,这男孩的父亲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除了不好好学习,小伙子各方面都说的过去。虽说跟萧寒都是一米八左右的个子,也都很帅气,但这个叫贾飞翔的男孩子许诺,如果他跟韩笑成了,就让他父亲运作一起去北京警察学校的本科,将来毕业回省城工作。

    萧寒爷爷去世她放假回家已经知道了,韩所长告诉她要到最后出殡去祭奠。萧寒回来她也听说了,但没有勇气去面对,因为她已经心动了,贾飞翔对她体贴入微,又有个好的未来。

    萧寒的母亲进门就哭,等抽抽搭搭说清楚,韩笑马上就站起来,也只有她才能让萧寒去高考,而后有了所谓前程。

    韩笑到了萧寒跟前二话没说甩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就是孝顺?你这是大逆不道!爷爷如果活着也会揍你,他老人家最希望你能考个好大学,光祖耀宗!这么跪着能跪活他老人家,我也陪你跪着!”

    看着韩笑咕咚跪下,萧寒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开始汹涌。

    再天亮的时候,萧寒的父辈们开了个会,因为萧寒说可以去高考,但要求一定送爷爷最后一程。

    当地习惯人过世当天算起,一般是放到第七天出殡,但那正好是高考最后一天。当然,也有破例,比如人死在腊月底,按时间正好大年初一出殡,那不可能,所以也有放九天、十一天的。

    由于萧寒的父亲当面表态说老人把房子留给他家,所以这次大丧费用全部由萧寒家出,所以把萧喇叭放九天再出殡的提议争吵了几句,最后也就同意了。

    韩笑回家不知咋地跟韩所长说的,反正用一辆警车“押送”着萧寒返回地市的学校。临行前,萧寒的爸爸塞给韩笑一叠钱:孩子,叔叔实在走不开。求你到地市陪着我儿子考完,去租个离考点近的宾馆,让他吃好点,好好考试……

    韩笑没犹豫就接过钱,她明白萧寒人走但心还在爷爷旁,这时候也只有她能让萧寒勉强收心高考了。

    考完最后的科目,萧寒走出考场看着韩笑说了句“不好不坏”,再看到父亲安排的车同样等在考场外,他就像兴奋剂药劲过去,腿软的都上不了车。

    萧喇叭的葬礼规模很大,这位老人一生帮人操办红白喜事无数,积下众多人缘,青山镇方言数十里来最后拜祭的人络绎不绝,长长的送葬队伍尤为壮观的,但让青山镇人传说很久的却是在棺材要进墓穴前萧寒的一曲喇叭。

    送葬起灵前,萧寒不再哭了,他让一直陪着的韩笑拿着爷爷留给他的一个箱子去墓地,他要完成爷爷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刻说要听喇叭的心愿。为此他吃过早饭就将准备工作做了,那个箱子里放着爷爷留给他的唢呐还有几个特制的唢呐哨子。

    送葬的有五个鼓乐班子,都是免费给萧喇叭送行。同行在一起难免互相掐,在这个场合掐的方式就是看各自活儿。于是,从早晨传饭开始到墓地最后祭奠,五个鼓乐班各显其能,几乎拿出自己所有看家的本事。

    当韩笑将系着白绸布的唢呐递给萧寒的时候,所有鼓乐班人员都瞪大了眼睛,这些鼓乐班的唢呐手几乎都是萧喇叭的徒弟,但他们知道自己的师傅将全部本事只传给了他的孙子。

    萧寒整整孝帽,接过唢呐后先是放到爷爷的棺材上,再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磕了头,才又站起来上前拿起唢呐。

    这是一首白事常用的曲目《江河水》,萧喇叭将其一再改进,其中哨子的变化在教萧寒的时候整整用了一个月。

    后来韩笑告诉萧寒,在他吹奏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亲人,现场所有人都哭了。

    萧寒没有看任何人,他心无旁笃用全部感情吹奏着,随着唢呐舞动的白绸犹如爷爷将逝的灵魂,飘荡在每个人的心。

第八章 左右难

    犹如长途跋涉,咬牙坚持到目的地的那一瞬,很多时候反而淡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考分数出来,萧寒与韩笑都没觉着有多遗憾,尽管只是比北大在北龙省的录取分数线差了三分,而且萧寒马上就决定不复读也不去外省,就选择了省城的一所大学,专业“工业与民用建筑”。

    理由很简单,离韩笑近。

    离开爷爷的灵柩返回学校的途中,萧寒一直在落泪,那种无声不抽泣的伤心让韩笑很害怕,她怕萧寒像被抽了脊梁骨样趴下,怕萧寒没了心劲行尸走肉。

    在车进了地市后,韩笑仍旧不知所措,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但萧寒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好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漂浮的木板,牢牢的打死都不会松开那样。

    把萧寒送到宿舍,韩笑在学校附近一个宾馆开了房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她突然有了想法。尽管面红耳赤,但她还是马上下楼再返回萧寒宿舍。不出所料,这小子就在宿舍呆呆坐着,失魂落魄。

    韩笑再下决心,拉着萧寒就奔到宾馆房间。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算将来分手,她也对得起萧寒了。只是当她看到身下白床单上的殷殷落红,又有了一丝的后悔一闪而过,随即她盯着萧寒的眼睛:“从现在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你要为我好好活着!我要你好好高考,为我们的前途。”

    韩笑觉着自己略微有些草率的决定,在萧寒真就成了一根救命稻草,十八年的岁月里,爷爷让他成人,而韩笑让他成为男人,尽管成人的过程点点滴滴,而成为男人的瞬间懵懵懂懂。

    洗过澡后,萧寒将韩笑狠狠搂住:“放心,我会努力!”

    随即就离开宾馆去了教室,韩笑先是哭了个痛快而后又笑了,一如他们在初中的每个清晨见面。

    如果说爷爷的去世让萧寒跌入了冰窟,逐渐冻僵,那么韩笑将自己发烫的身子交给他时,他的脑子才被融化般开始继续运转,他才想起自己是个马上高考的学生。

    接下来到高考结束,他们夜夜相拥入睡,但再没有发生关系,萧寒咬着嘴唇在韩笑耳边每天几次的说:“我要为你好好考!”

    两年后,韩笑彻底放弃萧寒的理由就一句话:“你没有自我,跟你一起活着太累。你越说为我活,我就越沉重,压得我无法呼吸。”

    但这一生,萧寒恨不起来韩笑,尽管刚分手他发疯似地要找到她,杀了她的心都有。

    因为,正是因为高考前韩笑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勇气,才有了所谓的前途。再有,也正因为分手的这句话,让萧寒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没有自我,要活出自己,否则连女人都看不起!

    这个暑假萧寒一直都在回忆与爷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韩笑来过几次也没多少话说。每个下午萧寒几乎都在四合院中间站着吹奏,萧喇叭教给他的曲子挨着吹,萧寒的爸妈寸步不离。

    时间总是消除一切的最好武器,尤其是失去的痛苦,因为时间还会带来太多替代品。

    韩笑看着心疼,建议萧寒去赚点外快,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花费大。萧寒没有犹豫就答应了,随后跟爷爷带出来的鼓乐班子联系,天天早出晚归的去红白喜事忙活,逐渐也有了生气。

    韩笑暑假中间离开青山镇去了省城,临走前她告诉萧寒学校有实习安排。此后半个多月,他们——韩笑与自己警校闺蜜陈云芳还有云芳的男朋友,贾飞翔带着他们在省城到处游玩,两男两女的组合是一对真一对追,仅仅是对萧寒的亏欠感觉让韩笑没有跟贾飞翔更进一步。

    这让贾飞翔更加着迷,这位公子哥向来是想要什么基本就能有什么,越得不到他就越是拼命争取。

    去每个景区他都会给父亲的秘书打电话,秘书随即就给辖区公安分局或者派出所打电话。

    车接车送,免费门票免费讲解,基本还会有午饭晚饭安排,这让韩笑眼花缭乱,芳心暗动,只是碍于对萧寒的许诺,日日挣扎。

    这一日午饭后,他们一行来到省城一个刚开发不久的湖去划船,天气闷热像是要下雨,一丝风也没有,知了在湖边的树上都是有气无力。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没有安排接待,贾飞翔只是让他父亲的司机开车过来送了下。到湖边后贾飞翔去买船票,云芳的男朋友去买矿泉水。

    这里是省城西山脚下,说是湖其实本来是附近电厂的降温池,韩笑与陈云芳看着湖边的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循环冷却水系统、双曲线型冷却塔等字样,也就是介绍这个“湖”的来历。韩笑与陈云芳一白一红连衣裙,俩人都是一米六八,青春年少,亭亭玉立。在湖边自成风景,且很撩人。

    不知从哪钻出三个男人,嬉皮笑脸走到她俩跟前,一开口酒气就扑面而来:“妹妹,哥哥请你们划船吧!”

    陈云芳性子泼辣,张口就是:“滚”,随即拉着韩笑的手转身就走。

    有一个穿花格子衬衣的上前挡住去路:“飘飘亮亮的干嘛说脏话?敢让哥哥我滚的人还没出生呢!”说话间,手就伸到韩笑的脸上要摸,好歹也在警校训练了三年,韩笑脑袋一摆再伸手擒住花格子手腕用力一拧,这小子哎呀一声就被摁在地上。

    买上票扭头看到这一幕的贾飞翔马上飞奔过来,这时候另两个家伙已经掏出弹簧刀,他边跑边喊:住手!

    韩笑松开手,花格子站起来揉着手腕:“好,我喜欢辣点的妹子,真合我胃口。”

    气喘吁吁的贾飞翔跑过来挡在韩笑与陈云芳前面:“我们是警察,请各位自重!”

    “警察?”

    三个人上下打量贾飞翔,而后上下挥舞刀子:“毛娃娃一个,你要是警察,老子就是特警!滚开,这没你的事!”

    贾飞翔喘口气,马上语气加重:“我们是警察学校的学生,我父亲是警察。有误会我们道歉,请不要过分,否则你们敢动我们一根寒毛,我保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未落,其中有个穿二股筋的上前二话不说就给了贾飞翔一个耳光:“老子看你咋地让兜着走!”

    贾飞翔摸着火辣辣的脸转身找家伙,花格子上去一脚就把他踢倒了,韩笑赶紧弯腰去拉,陈云芳马上扯着嗓子喊:“抓流氓!抓流氓!”

    花格子嘿嘿笑了:“老子就是流氓,并且是这里最大的流氓,你使劲喊,我看谁敢来抓!”

    贾飞翔在韩笑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双手各从地上扣起一块砖——刚铺好的沿湖步道都是松动的,仨人见此情景,更是火上浇油般嗷嗷叫着:废了这小子!

    正在这时,贾飞翔父亲的司机已经跑了过来“干啥呢?翻天呢?”——陈云芳的男朋友买了水看到这边情形,赶紧去停车场叫人,司机下车后先是给当地一个派出所打了电话,而后赶紧往过跑。

    司机一身警服,这让哪仨小子楞了下,随即又满不在乎:“啥也不干,咋地?警察了不起,掏枪啊,毙了我们!”

    贾飞翔把砖头扔下,伸手抚摸着被踹的地方:“吴哥,我这亏吃大了!”

    吴司机摆手:“放心,不会!”

    说话间,三辆警车呼啸而至,很快十多个警察快速下车,这时候仨二货都吓傻了,手里的弹簧刀都忘记装起来。

    吴司机上前左右开弓,依次在三个家伙脸上招呼,十多个警察就静静看着不吭声,二股筋想躲,吴司机飞起一脚就把他踹的弯下腰。

    打了有十多分钟,仨人个个满脸是血,贾飞翔开口了:“吴哥,够了!”

    吴司机停手,两手十指交叉放松手腕,贾飞翔上前:“哥几个,吃不了兜着走是后话,先下湖去洗洗脸去吧!”

    吴司机跟一个带队摸样的警察点点头,几个警察走上前推推搡搡,而后把三个坏小子都给揣进了湖里。湖边水不深,溅起的泥点子让韩笑与陈云芳赶紧跑开躲避。

    那位带队摸样的回头对贾飞翔道歉:“小贾,让你受惊了啊!我是这里分局刑警队的队长,到叔叔的地盘该打个电话,你看这让我多难为情啊!”

    贾飞翔微笑:“谢谢叔叔啊,我本来不想打扰您的。您放心,这就是我们游玩的一个插曲,我不会跟父亲说。我们去划船了啊,这三个人让他们泡着吧!”

    四个人两条船,吴司机跟刑警队长抽着烟就在岸边看,看四个年轻人泛舟嬉笑,看三个小流氓水里呆若木鸡。

    船到湖心,韩笑看贾飞翔脸上五个红指印,过意不去伸手轻轻抚摸了下:“疼吗?”

    贾飞翔受宠若惊,追了两年,韩笑连手都不让他碰,顿时心旷神怡:“不疼不疼,值了值了!”

    韩笑缩回手,不由脸红:“看你哪傻样!”

    也就是这时候,萧寒死磨硬缠着堂姐陪他去了县城,用吹唢呐赚的钱给韩笑挑了一身衣服,县城最好的商店最贵的一套裙装。

    当晚,刑警队长请他们去了附近一个农家乐,杀鸡宰鹅,极其丰盛。席间,刑警队长说那仨家伙已经拘留,都是附近村里的无赖,其中带头的二股筋是乡长的儿子。

    饭正酣,有个中年人推门进来,低头弯腰满脸愧色:“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生了个畜生!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太岁头上动土,敢调戏厅长儿媳妇,还敢打厅长儿子。”

    韩笑端着果汁一口呛住,满脸绯红:“胡说啥呢!”

    刑警队长眼皮都不抬:“这就是乡长大人!”

    乡长伸手拿起一整瓶白酒,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我赔罪,我赔罪!”

    贾飞翔很受用的样子,摆摆手:“不知者不怪,算了,这事情我不追究了!”

    乡长叹口气:“谢谢了、谢谢了。各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把这个喝了,各位慢用,今天我请客。”

    拎着剩下的半瓶酒,乡长摇摇晃晃出去了,刚关住包厢的门,就听到哇的一声,刑警队长哈哈笑了:“这个家伙没酒量,喝这么快肯定吐!”

    韩笑突然觉着这个乡长很可怜,她不知道的是萧寒更可怜,从下午买上衣服,就双手捧着坐在她家门口等她回来——来省城前,韩笑说的是今天就回青山镇,再有三天,萧寒就该去大学报道了。

    等到上了火车,韩笑也没有回来,但萧寒仍旧是高高兴兴,因为他听韩所长说韩笑打过电话,让转告萧寒她在省城等他。

    当天进学校报了道进了宿舍,父母正在给萧寒铺床放行李,韩笑推门。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萧寒看着白衣飘飘的韩笑含笑站在门口,不由热泪盈眶,强忍着他上前拉住韩笑的手,语无伦次:“你,你怎么找到我的宿舍的?”

    韩笑落落大方轻轻挣开萧寒的手,先给他的父母打招呼:“叔叔,阿姨,一路上辛苦吧?”

    萧寒母亲上前搂住韩笑的肩,而后拥到刚铺好的床前:“不辛苦不辛苦,来,坐下,我给你洗苹果去!”

    萧寒父亲从包里掏出几个苹果捧着,而后在萧寒母亲的眼色里跟着去了水房。

    韩笑看着越发消瘦的萧寒,心里很内疚但满面笑容:“找工学院这届新生的高考状元,很简单吧!”

    萧寒上前轻轻摸着韩笑的脸,而后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我很想你!”

    韩笑任由萧寒的手在自己脸上滑过,而后低声说 “我也是!”顿了顿:“你爸妈马上就回来了。”萧寒拿下行李箱,手忙脚乱打开,很小心把在县城买的衣服掏出来递过去:“我自己赚的钱,给我爱的女人!”

    韩笑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看着精美的包装:“这很贵的吧?”

    萧寒得意的笑了:“不贵,吹三十次唢呐就赚回来了!”

    眼前出现萧寒在红白喜事不遗余力吹奏的情景,韩笑问过一次也就赚十多块钱,最多再加一盒烟,不由站起来,将衣服放到床上伸手抱住萧寒的脖子,正要将嘴唇贴过去,萧寒父母推门进来了。

    手忙脚乱,俩人都闹了个大红脸不自在,萧寒父亲赶紧开口说:“走,咱一家人出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出了宿舍门,韩笑跑到一辆警车前,吴司机摇下窗户,韩笑弯腰说:“您先回吧,我跟我同学吃个饭,完了我自己打车回宾馆。”警车随即闪烁着警灯穿过报道的人群走了。

    看萧寒有些发愣,韩笑很不自然的解释说:“我同学他父亲的车,我不是找不到路嘛,就送了下。”

    韩笑拉着萧寒母亲,萧寒跟父亲跟在后面,一行四人走过校园出门到了一个饭店,点了七八个菜,但“厅长的儿媳妇”、“咱一家人”,这两句话反复在韩笑脑海里旋转,让她食不甘味。

第九章 游戏爱

    新生军训,萧寒穿上戎装马上就迷倒一片,冷峻消瘦的面孔,挺拔的身材——吹奏唢呐基本都是昂首挺胸,已经成了习惯,再加上他本性就是沉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年头流行的就是这样的做派,于是每天都有不同的女孩子给他递纸条、写情书,萧寒看都不看就丢掉,因为他心里全是韩笑。

    拍了穿军装的照片后,他第一时间就寄给了韩笑。自那天开始,两天一封信,他整整写了两年,每封信都是长篇累牍,几乎超重。

    韩笑一般一周左右给他回一封信,区别不仅仅是密度,还有萧寒的每封信都是在说自己 “我昨天干啥了,今天碰到谁了” ,而韩笑一般说的都是别人“我上铺今天失恋了,我闺蜜今天买了一件红毛衣”。更大的区别是萧寒对于韩笑满纸思念,而韩笑只是轻描淡写。但一句“我也想你”或者“我在想你在做什么”都能让萧寒欢欣鼓舞。

    迎新晚会代表新生,萧寒一曲唢呐声震工学院,再加上他是这届学生的最高分,加入学生会、入党积极分子培训、吸纳成校刊记者……很快萧寒就如鱼得水般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陈云芳从省城返回学校不久发现自己怀孕了,但这个时候她已经跟男朋友分手了。

    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实在忍受不了男朋友的抠门,他俩是一个县的老乡,新学期开学前陈云芳在县城跟他谈了谈,而后毅然决然就把他踹了。在省城划船那次,她男朋友买了水看见小流氓围着韩笑与陈云芳,不是像贾飞翔那样无所畏惧冲过去,而是赶紧溜走去找人。

    对于这件事,韩笑还是很感激,毕竟当时不叫人就无法收场或者会发生更大的伤害。云芳冷笑着说:“你记不记得他买了几瓶水?三瓶!四个人他就买三瓶,那么热的天他就忍着。我不忍心把喝了两口的水递过去,他一点也没客气咕咚咕咚就喝了个底朝天。”

    韩笑哈哈笑了,想起来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后来去了农家乐,云芳喝了三杯果汁才解渴。她又想如果是萧寒,就是渴死也不会拿她的水喝,于是心里甜蜜蜜。

    陈云芳说这只是其中一件事,她跟男朋友偶尔上一次街,想吃一碗牛肉拉面,挨着三家最红火的那家他肯定不进去,因为这家一碗面价格比旁边的贵两毛。他的道理还很多:都是那么几片肉,面肯定一样多,就是炒作的好些罢了。

    陈云芳说那家味道好,碗大。他男朋友不服气:都是牛肉、都是白面,味道有多大区别。再说碗大也不多肉多面,汤又不要钱,不会吃完再盛碗汤啊!

    陈云芳说到这气哼哼:“抠*唆指头的货,他给贾飞翔提鞋都不配,人家的大方豪气才是真爷们!”

    韩笑微笑着默不作声,陈云芳就半真半假:“你要是真看不上,我可倒追了啊!”韩笑仍旧微笑着默不作声,不置可否,陈云芳嘿嘿笑着上前抱着她肩头:“就怕我倒追人家也不正眼看我啊!”

    韩笑心里酸溜溜,随即拿开她的手:“你试试呗。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撩开就成功了。”

    陈云芳是整个警校除了韩笑唯一知道萧寒的人,她也见过萧寒一身戎装的照片,当时她就叹气说自己命不好,好男人都让韩笑占去了。韩笑知道她这个女朋友心直口快但不是多嘴之人,所以只淡淡告诉她不能告诉任何人,至于原因,她知道云芳根本不会去想。

    韩笑说让她“撩沙”,陈云芳就当真了,第二天晚上就约贾飞翔去校园舞会。贾飞翔刚开始以为韩笑肯定去,于是欣然赴会,但去了发现就陈云芳描眉画眼等着他。

    其实韩笑也去了,只是远远看贾飞翔与陈云芳翩翩起舞,而后转身跺脚离开。也正是这个舞会后的又一天,陈云芳把韩笑拉出宿舍,心惊肉跳:我那啥半个月没来,我估计是怀孕了!

    韩笑不动声色:“去检查下不就知道了。”

    当天中午俩人溜出校园,在一个小诊所检查了下——早期妊娠。陈云芳楞了下:“妊什么娠?”

    韩笑不由分说就把她拉了出来:“你傻啊,喊什么喊?你是真怀孕了!”

    陈云芳随即就开始嚎啕:“这可怎么办呀?”

    韩笑伸手就捂住她的嘴:“不要在这里丢人了,我们都穿着有学号带肩章的制服呢!”陈云芳马上就停止哭泣:“哪,哪怎么办?”

    “打掉!怎么办?这是唯一办法!要不你退学回家生孩子吧!”韩笑心里有个念头转了下,随即努力压下去,只是安慰自己的好朋友:“这事情必须保密,你前男友都不能知道,他嘴太碎,悄悄处理了吧!”

    她俩长相身材在警校是数一数二,能相处的好就是一个冷静一个泼辣,一个心思慎密,一个毫无心机。

    转眼就是周末。

    清晨,韩笑叫上贾飞翔出来,俩人一人一辆自行车,韩笑只是说让贾飞翔帮个忙。

    到校门口,陈云芳一脸愁容,看到贾飞翔不由低下头。韩笑不露声色喊她坐到贾飞翔车子后,随即一前一后驶向城外——此前韩笑跟陈云芳说让贾飞翔帮忙时,她已经六神无主,只能任由韩笑做主。

    一个小时左右,俩人气喘吁吁,终于来到打听好的一个诊所门口。韩笑让贾飞翔在门口等,其实诊所门口的宣传语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无痛流产。

    又一个小时,韩笑扶着陈云芳出来,有些不耐烦的贾飞翔皱着眉头,只是碍于情面没有发作。而后陈云芳又坐到贾飞翔的自行车后面,韩笑跟在后面返回学校。

    路上可能由于颠簸,韩笑突然发现陈云芳开始流血,滴滴答答在自行车后面形成一条虚线,曲里拐弯,不由觉着凄然。好在要到学校前,她的血止住了,只是痛苦的捂住肚子几乎缩成一团。

    随后几天,韩笑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给云芳打饭喂药,问寒嘘暖,开导,只是贾飞翔再没有正眼看过陈云芳一眼。

    韩笑其实大可不叫贾飞翔,俩人出门打个车的钱还是有的,但她就是这么做了,因为她不想看到贾飞翔搂着陈云芳的腰,没有距离,翩翩起舞。

    时间就这么过着,转眼元旦,转眼寒假。

    韩笑先是像恋人一样送贾飞翔去火车站,挥手也恋恋不舍的样子。再返回青山镇,跟萧寒成双成对,四合院里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又是开学,韩笑送萧寒去县城火车站,轻轻拥抱难舍难分;而后父亲送她去了地市,再按照信里说的赶去地市火车站,笑脸看着贾飞翔走出来,摆着手像望夫石上的痴情女人。

    一边青梅竹马,一边若影若离;一面如胶似漆,一面欲擒故纵。

    韩笑就这样走过了一年,她像个武林高手,萧寒与贾飞翔在她手里被转来转去,但绝不碰撞。

第十章 伤别离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北龙省工学院在全国来说都是一个比较知名的大学,尤其是“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很多优秀的教授都是国家级工程的设计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萧寒报这个志愿时还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对老家四合院的喜好才随手填写了,他还不知道这个专业基本没有女孩子报。

    入学报到好,睡在他上铺的郝运来嬉皮笑脸:“萧寒,你知道咱们专业这届有几个女孩子吗?”

    萧寒摇摇头,心里嘀咕“有多少跟我也没关系。”

    “四个”,郝运来伸出四根手指头,我去查过了:“四朵金花!”

    等到军训结束,各系各专业人员到一起上课,萧寒才发现这四朵金花是多么“鲜艳”——萧寒很少伤人,话语与行动都是如此,这话就是郝运来说出来的:“oh ,my god.人家都是百花丛中最鲜艳,咱这“四朵金花”在仙人掌中也不显。”

    后来毕业后,有时候聚会郝运来会在大庭广众下讲这“四朵金花”:“我们专业三十六人,就四个女的,最奇葩的是到大学毕业我们这“四朵金花”都没对象,就没人追!“

    这时候萧寒就会接一句:“运来都不追,谁会追?”

    于是笑成一片,郝运来一点都不生气,笑得最畅快。

    也难怪,天天都是各种力学课程,而后就没完没了的画图做设计,一般女孩子根本就不可能吃得消。再加上是工科大学,全校男女比例本就失调。入校后大家都会知道一个顺口溜“经管院的楼财院的饭,龙大的姑娘工学院的汉”,后面还有一句,萧寒听着不舒服,后来给韩笑说起,她笑着说差不多吧——“警校的流氓满街窜。”

    经济管理学院盖了一栋很虎气二十层的教学楼;财经学院的食堂基本都是北龙省南部一个城市的人承包,那的人对吃很讲究;北龙大学基本都是文科专业,舞蹈音乐美术外语系都是美女如云;工学院就是男孩子多,也稳重;警校呢都是子弟或者关系进去的,一个个牛逼哄哄,啥也不怕。

    这些东西基本都是郝运来给萧寒灌输,大学期间萧寒最好的朋友就是他。一是性格互补,二是郝运来的父亲是省里二胡大师,老子英雄儿好汉——从小耳闻目染,再加上他父亲的严格要求,郝运来的二胡水平也很不错。迎新晚上开场就是郝运来的一曲《赛马》。

    郝运来五短身材,头大、耳朵大、鼻子大,单独还能对付看,如果跟萧寒走在一起,真就跟武大郎与武二郎兄弟。他不爱学习,但人豪爽心胸宽,根本不在乎这些,天天吃饭打水吆喝萧寒一起,周末还会拽上萧寒去他家打顿牙祭。

    投桃报李,每次考试郝运来肯定早早去占座位,而后萧寒坐前面他跟后面,萧寒每每心照不宣稍微照顾下,大一大二郝运来的基础课也就及格混过去。到专业课,都是小教室授课,只要不是太过分,各教授们都很忙,懒得挂学生,还得补考出题太啰嗦了。有哪时间搞个设计多好,名利双收,赚得盆满钵满多好。

    自大一开始,郝运来失恋就成了常态,刚开始萧寒还会给他开导开导,而后一起去吃个饭喝个酒了事。后来郝运来自己都懒得提,偶尔萧寒问起来“医学院联谊宿舍的小张怎么不来找你了?”,郝运来就嘿嘿笑:“分手了呗。”

    他是省城户口,将来肯定分配在省城,而萧寒是地市来的,必须综合排名本专业前五名才有留省城指标。这也不是问题,萧寒每学期考试都是本专业第一,再加上文艺汇演、加入学生会加分等,留省城如探囊取物——这个萧寒就没想过,直到韩笑写信告诉他说自己要去北京警察学校进修本科,是省城边远地区派出所的代培指标,他才当回事,因为他一定是要跟亲爱的韩笑生活在一起的。

    萧寒随即回信,他能感觉到韩笑这封信的平淡,但又不愿意多想。仍旧是首先汇报自己这两天的生活,而后保证肯定争取留省城的指标,最后他提出疑问:你当时不就是咱县里的代培吗?毕业不是就回去当民警,怎么又争取到去北京的指标,将来还能回省城?

    转眼就是大二暑假,萧寒与韩笑原本还约好假期一起在县城学个驾照,这一下所有计划都搁浅。因为韩笑在信里说,她估计很快就动身去面试,假期也都在北京学习、训练。

    寄出信后,萧寒也懒得假期回去,一个人孤零零在四合院,相思成苦,很不好受。于是郝运来就跟父亲说了下,帮他俩在省城找了个音乐培训班,带一帮孩子唢呐与二胡基础课,收入不菲。

    直到放假,萧寒也没有收到韩笑的信,此后每天累哼哼带完课回到学校,他一定是先去门房看看有没有信(放假后信件不再派分,都在学校大门房,自己翻取),但次次失望。宿舍里就他一个人申请了假期留校,长夜漫漫总是让他胡思乱想,想最多的是韩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了?

    假期转眼就到了一半,实在忍不住,萧寒给韩笑的父亲单位打了个电话,韩所长笑呵呵的告诉他韩笑刚刚到北京了,这是个好机会,临末他还跟萧寒说:“你们好好努力,我退休去省城找你们安享晚年!”

    萧寒挂了电话更有些纳闷——韩笑来信是放假前,当时就说去北京了,怎么现在才去?如果现在才去,为何不给他说一声?

    满肚子疑问但无人问询,韩笑已经毕业,原来学校不行,老家也不行,北京的学校没地址,信都不知道往哪寄。

    萧寒不知道的是,原来学校毕业后韩笑直接就来了省城,并且已经以儿媳妇的身份去了贾飞翔家,而后在贾厅长的关照下,填写了各种表格,去北京前已经办好了所有手续。

    韩笑一直想当面给萧寒说清楚,期间她也独自去了一次工学院,但到了萧寒宿舍外,她却没有进去。因为她听到萧寒在吹唢呐,旁边还有二胡协奏,曲目仍旧是她熟悉的《江河水》。萧寒爷爷去世后的场景历历在目,这样的打击她怕萧寒承受不起,随即叹口气就离开了。

    假期代课的空闲,郝运来的父亲将《江河水》改进成二胡与唢呐的协奏,为的是这小哥俩年底参加全省大学生文艺汇演。

    这一天萧寒跟郝运来上完课路边吃了口饭后返回学校,正值立秋节气,路上俩人慢悠悠蹬着自行车,萧寒跟郝运来讲了“二十四个秋老虎”的典故——古时候生活在黄河流域的汉族根据历年的经验,总结出了二十四个秋老虎的说法,广为流传。这意思是说,每年的立秋当天如果没有下雨,那么立秋之后的二十四天,同样是很热的,就把这二十四天叫做二十四个秋老虎;如果立秋当天下雨了,哪怕是小雨,则称为“顺秋”,意思就是说顺秋以后天气就会变得越来越凉爽宜人。

    郝运来饶有兴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萧寒呵呵笑了:“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这样的故事典故比比皆是。”

    到了校门口停下车子,郝运来笑嘻嘻看萧寒去翻信件箱,正想开玩笑发现萧寒脸色不对——萧寒一眼就看到韩笑的信,急忙拿到手里,尽管沉甸甸的有违常规,但顾不上那么多,赶紧夹在咯吱窝下骑车回宿舍。关于韩笑,也就是这个假期才跟郝运来多说了几句,他也说了自己的疑惑与忧虑,郝运来帮他分析来分析去,越说越糊涂,只能作罢。其实听完郝运来就冒出一句话但忍着没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气闷热,一丝风都没有,别说下雨,天空蔚蓝蔚蓝的没有一片云彩。郝运来进宿舍拎着脸盆就去水房冲凉,临出门他看到萧寒小心翼翼拆信,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韩笑信里第一句话就是“咱们分手吧!”

    郝运来冲了凉哼着小曲返回宿舍,发现萧寒泪流满面,随即就把脸盆里的毛巾扔过去:“要哭就大声哭,要不要我给你伴奏?”

    萧寒呆呆坐着,几页信纸在他手里哆哆嗦嗦像筛糠。郝运来放下脸盆过去捡起毛巾,先是抽出这几张信纸,而后将毛巾塞萧寒手里。

    韩笑很理智的讲了前途,并且毫不隐晦她已经跟副厅长儿子在一起,关于未来有时候不是青山镇的四合院可以理解的。她感谢萧寒这么多年对她的好,但她承载这种好太累了,“你似乎一直为我活着,没有了你自己”。

    暮色四合,郝运来读完信点根烟给萧寒递过去,再给自己点一根,而后起身把灯开了:“兄弟,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处理,别人甚至都无法劝说,但我可以陪着你。今天起到第二十四个秋老虎走了,这个事情结束,如何?”

    萧寒再将信拿过去,逐字逐句又读一遍,而后再从头开始又读一遍,等他准备再读一遍的时候,郝运来摘下自己床头的二胡,随即就开始《二泉映月》。

    一曲结束,盈盈绕绕,郝运来放下二胡对萧寒说:“阿炳本来生活幸福,三十多岁却开始抽鸦片,而后穷困潦倒又生了眼病后来双目失明。这首曲子就是阿炳平时卖艺信手拉来的,就是诉说内心的苦闷,1950年几位音乐大师去给阿炳录音时才加的这个名字。”

    萧寒擦了把眼泪站起来:“我没有抽鸦片!我得跟她当面说清楚!”

    郝运来拉二胡的时候就在琢磨他这好友从哪找爆发点发泄发泄,现在看来更严重——他根本就不接受。

    “好,过几天我陪你去北京!最后几天的咱俩代的课不能误,我爸的面子在那撑着呢。”

    萧寒点头,而后把信折叠好塞进信封,再习惯性的压到枕头下,郝运来叹口气:“走,今晚我请客,咱哥俩去撸串!”

    此后四五天,萧寒白日如丢魂,夜晚不睡觉,郝运来实在忍不住,就跟学校打了个招呼请假两天,随即在清晨跟萧寒上火车去了北京。一路无座,人如潮涌。

    天擦黑,他们俩打车来到西城韩笑在的学校门口,郝运来上去就要找门卫登记,萧寒一把拉住他,而后看着主楼前长条石上的学校名称,若有所失:“咱回吧,这地方太大,人太多,我有点窒息。”

    郝运来也是如释重负:“不见了?”

    萧寒点头:“见也白见,徒添烦恼”。

第十一章 榜样

    第二卷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一章 榜样

    这个晚上的豪饮是萧寒后来引以为自豪的一次喝酒,四个人喝了一箱六瓶(一斤装)白酒,而后去唱歌又喝了啤酒五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郝运来的父亲喝完白酒就直接在饭桌上睡着了,后来是萧寒背他进歌厅的,而后躺在沙发上任由歌舞升平,他自呼噜好梦。《北龙日报》周末部主任、也就是后来《北龙晚报》首任社长袁锋,舌头稍微有点大,但这个人是极少服输的,他拿起瓶啤酒对萧寒说:“看来你酒量不错,我大你二十岁,你两瓶我一瓶,喝!”

    萧寒笑着点头,而后咬开两瓶啤酒左右开弓跟袁锋碰杯,再仰脖子,干!

    袁锋满意的看萧寒痛快再痛快,不由赞叹:“这才是记者的料!你的小说我也读过,有很重的怀旧情怀。就这么定了,你到北龙晚报上班!这几天我就把另一张报纸收编好了,有了刊号,马上开工!”

    郝运来不想让萧寒一直“二对一”吃亏,左一瓶右一瓶的“袁叔叔敬您”,而后顶不住直接跑进卫生间吐了个天旋地转。随后也就俩人清醒,萧寒陪着袁锋喝酒唱歌,期间还点了宵夜。

    入职报社后,很快关于袁锋的传说开始流传,在北龙日报工作二十余年,袁锋似乎就是个传奇,关于他的评价最经典的浓缩是十二个字:酒量惊人、才华横溢、放荡不羁。

    “酒量惊人”这条第一次见面萧寒就见识了,因为当晚吃饭是三个陪一个,也就是说郝运来的父亲与萧寒与郝运来三个人敬酒,袁锋来者不拒喝白酒最多,但最后仍旧能谈笑风生离开。

    至于“才华横溢”,在刚创刊的北龙晚报,如果袁锋说自己办报排第二,那么绝对没人敢说第一。总编辑白甫是个诗人,在北龙省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但对于新闻业务,他仍旧对袁锋敬佩不已。

    有个晚上,萧寒拿回来一条稿子,说某县里虚报名头骗取养殖扶持资金,报的是养了五千头猪,但萧寒带相关部门去检查发现一头也没养,就是应对的上报文字材料一摞摞的。

    这事情是萧寒的同学提供的,他的高中同学正好在这个县里工作,县畜牧局与县财政局为这个扶持资金闹腾,搞的路人皆知。萧寒带着省里相关部门协同地市相关部门去检查,对方连掩饰都没有,其中畜牧局长是个中年妇女,跳着蹦着:“记者了不起?你能把老娘咋地了?”萧寒苦笑不得,随即采访了这个扶持款的来龙去脉,再补充了关于虚报骗取养殖扶贫款的相关政策惩罚。

    当晚没几个像样的稿子,萧寒这条编委会就决定打头条,但关于标题一直商量不出个合适的,说重了说轻了都不好。稿子已经上了版,标题仍旧在商榷,恰在这时候袁锋从外面回来,一嘴酒气——编务就是白甫管,各部门还有主任审稿,一般袁锋不会过问,他每晚回来就是写连载或者社评。

    夜班编辑随即把大样递过去:“社长给看看这个标题。”

    袁锋点根烟,靠在夜班的值班桌上开始看稿子,几分钟后,他把烟掐了,伸手拿起一支笔,随即就写下一行字“五千头猪养在纸上——某县拿扶贫养殖款当‘唐僧肉’”。

    第二天稿子见报,省里老领导阅报组给的意见都是“严惩不贷”,省委书记、省长随即也批示严查,当天下午该县分管副县长被处分,畜牧局长被免职。当天下午在该县水深火热中袁锋赶到,当晚跟县委书记喝了顿酒而后假惺惺道了个歉:记者的稿子我就没看,这事搞的,抱歉!抱歉!

    这就是袁锋,该县很快订阅了北龙晚报三千份,形象宣传广告十个版五十万块。这一年全年北龙晚报发行量才一万八千份,广告费不到三百万。

    这样的“才华”在随后几年展现无遗,北龙省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都市类媒体缺的就是这样的社长,敢作敢为,或者说北龙晚报在最初时刻已经麟角凸显,而后几任领导前仆后继达到辉煌。

    说起袁锋的浪荡不羁,白甫就一肚子火,有时候下了夜班小范围吃饭喝一杯,白甫就会唠叨几句:“袁锋这家伙(白甫的口头语,好人坏人在他嘴里都是这家伙,没有区别)前段时间去理发,一个给他洗头的服务员长得漂亮,于是一眼就看上了。这家伙搭讪问人家叫啥,服务员说叫‘青梅’,这服务员胆子也大随口问袁锋叫啥,袁锋说叫‘竹马’。”

    大家嘿嘿哈哈笑,老总级别的事情,一般编辑、记者听听就好,又不能发表啥评论。但关于青梅竹马这事情很快在报社沸沸扬扬,因为现实不是曹操骗人的望梅止渴——青梅真就在跟前了。

    随着北龙晚报逐步站住脚,而后开始大踏步向前发展,北龙日报各种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朋友孩子都开始往进塞。这倒也没啥,晚报实行严格的绩效工资,每个月底拿多少都在内部网站看的清清楚楚,总工资数也没变,奖勤罚懒而已。北龙晚报也酝酿再次扩版,这些报社的亲戚们起码对报纸还多些了解呢。但总是碍于人情世故,且很多新人的所谓后台在北龙日报也都是实权派,执行一些规章制度偶尔也得偏差。

    创刊就要周年前夕,报社又招聘了二十个左右人员,其中有个摄影记者叫甄青梅,而这时候袁锋在《北龙晚报》每日的小说连载也换成了笔名——竹马。

    嘻嘻哈哈,大家伙心知肚明,但这个青梅的业务水平基本为零,拍片子用“p档”勉强能对付,图片说明根本就不知在说啥,或者在胡说——有俩孩子去野泳差点被淹死,幸好有人路过救了他们。甄青梅去拍了几张水库与孩子的照片后,而后写说明“……俩孩子遇难……”那晚上的责编也马虎,就这样见报了。第二天家长找来不依不饶,甄青梅出面一人给了二百块钱了事,为此她满不在乎:“我以为遇难就是遇到困难。”

    后来白甫给袁锋摊牌差点翻脸,甄青梅才被调离采编部门到了发行部,袁锋看白甫满脸通红,不温不怒:“我不会看错人的。”

    甄青梅胆大能喝酒,再加上人漂亮又落落大方,居然超额完成交付发行任务,按照奖罚制度一年后提拔当了发行部某科室负责人。这让白甫大跌眼镜,随即感叹:人啊,都是传奇,关键得给你创造传奇的环境。

    白甫是个嗜书如命的人,他似乎什么书都读,号称北龙日报社的“活辞典”,典故出处、历史渊源、人文传奇等等,都在他肚子里分门别类放着,随时用随时取。最让人称奇的是他对唐诗宋词娴熟到不可思议,不要说大家正史,就是有些野史记载的唐宋诗词他都倒背如流。

    据说白甫与弟弟一起开着个书店,经营的不错,但白甫不要分红,而是全部换成了书,他的藏书好几万——让人敬佩的不是这个数量,而是有三分之一他都读过。

    “书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这是白甫经常给编辑记者讲的,“关于提高新闻写作水平,就俩字,读、写。”

    再次入职,突然踏入一片完全不同的草原,萧寒每日都在充满激情的生活、学习,而最大的榜样就是袁锋与白甫。读书写作,喝酒豪气,袁锋与白甫也都喜欢萧寒逐步像自己年轻时候,更加的倾尽全力帮着他进步。

    稳步发展,逐步扩大发行、广告,一年时间,《北龙晚报》已经成了北龙省响当当的纸媒。但关于人员身份,发展中的委曲求全,成了做大做强最要命的绊脚石。

第十二章 含糊

    离婚后净身出门,萧寒原本打算租房子住,但郝运来不由分说就拉着他去了他的住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小子仍旧继续重复着失恋节奏,他独自住在父亲单位分的八十多平的房子,已经很有心给萧寒收拾出一间,写字台、书架都是新买的。每晚萧寒回去,如果郝运来没睡,俩人就会拉呱一会,萧寒仍旧说的是北龙晚报的一切。

    在全国都市类媒体进入良性发展阶段,袁锋与白甫敏锐觉察到在北龙省办一份都市类媒体的机遇,但刊号的申请批复是迟日旷久与渺渺茫茫的,于是袁锋马上就想出 “借壳”。

    他很快找到北龙省某厅局,而后提出将其分管的一张信息类报纸收归到北龙日报,对方马上就答应了——信息类报纸尽管有正规刊号,但不死不活很多年,尾大不掉。

    袁锋返回北龙日报,拉着白甫就去了一把手办公室,首先提交了全国都市类媒体调研报告与前景分析,再将收编这张信息报的相关情况汇报。得到北龙日报一把手认同后,俩人就风风火火开始操办相关事宜。

    袁锋去跑新闻出版方面,将原刊号不变,办报性质改为晚报——其实北龙晚报自创刊就是早晨出,这样可以随着北龙日报同时发行,降低成本。在报业史上“晚报”就是指傍晚前出版的综合性城市报纸,就时间论早晨出版的报纸该叫“晨报”,也有想兼顾晚报晨报特点的叫“时报”。这个特点白甫很形象给员工讲过四点:

    第一、晚报要像灶上热锅,家常菜才是最好的菜。除了像日报一样报道当天国内国际重大新闻,更多将精力集中到老百姓身边,要帮助老百姓发表意见、要求。

    第二、晚报要像沿江垂柳,轻柔之际给人阴凉。 要更多关注社会和文体新闻,要提供有关日常生活的各种知识,做读者衣食住行的参谋。

    第三、晚报要像床前台灯,就照亮要读的那页书。新闻要注意生动活泼,短小精悍,有人情味和可读性,要努力培养老读者,而后共同兴趣。

    第四、晚报要像春风化雨,到哪就带出一片绿洲。这是强调副刊。

    白甫对付讲完这几句,叹口气就出去了。以他最早的雄心大志,那就是办一份北龙省真正意义的晚报,打破新闻常规,破旧立新,一举成名。因为这份报纸起步后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省城晚报与各地市日报的下午刊(也是早晨出),但起步资金的捉襟见肘只能让英雄气短。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真正晚报的办报理念灌输下,其中最重要的“晚报信息早”提都没提,在时效是新闻第一落点的时代,这是多么可贵。

    还有一点袁锋其实没有跟白甫多交流,他知道他这哥们是多么的理想化,而晚报需要的是怎样的城市环境,在一个欠发达地区办一份真正晚报,其投入与风险都是巨大的,不如稳妥求全,模糊定义,做大做强了再折腾不迟。

    袁锋跑外,白甫负责内——他在全北龙日报搜索有才华有抱负的办报经营,但圈定的六人最终只有一半过来,另有不得志想换环境自己跑来的三人,勉强凑成一个班子。这在报社内部叫“大报来的”,区别是版面,也是人为定位——晚报叫小报——正规名字叫子报,字面理解就是说是日报的“儿子级报纸”。

    有晚报员工问过白甫为何叫“子报”,“子”是何意?白甫笑笑,说“子”有二三十个意思,他弄不清,而后说了一句“子者,父之合也。”也正是这个合,有几个晚报人在一周年庆后,准备联合闹翻——萧寒也被联合,但他斟酌再三,还是很卑鄙的悄悄给袁锋透露了。

    北龙晚报创刊最初的人员,就大报八人加三十六个“招聘人员”,大报过来的袁锋是社长白甫是总编这无可厚非,另外有两个副总编一个副社长也能说过去,毕竟是老新闻人也有抱负。还有三位自己找白甫过来的,分任编辑中心、采访中心、行政中心主任,这三位自持自己的大报身份,牛逼哄哄。他们不知道当时让他们过来更多意思就是加重“父之合也”的分量,而不是用大报养成的习惯指手画脚,在一线干活的就三十余人,采访编辑各半,都累的半死还经常被否定,关键是理由混蛋——你这消息没大报记者写的点好,重来!

    当然这是诱因,最深层次的矛盾是袁锋在这三十六人来之前都是亲自面试,他基本都承诺:“来北龙晚报上班,我负责半年之内给你们办理正式事业编制,解除你们的后顾之忧!”

    要知道,这些人中有些是北龙省文化界的后起之秀,有些是省城晚报、北龙青年报的精英分子,还有些是从公务员位置毅然决然跳出来,大家都是谋着干一番事业,但一年了连个名分都没有——原单位基本都被除名,北龙晚报就给发了个工作证,而后一直像个打短工的民工,形象的说就是新闻民工。

    对于这样的矛盾冲突,袁锋与白甫一直心知肚明,他们也在积极努力,但这不是一句话就能办的。北龙日报建国前创刊,至今五十余年,体制僵化,再加上党委会本就对北龙晚报的创刊没有达成一致,最后要不是一把手力挺,估计已经胎死腹中。

    袁锋与白甫在北龙日报以才华见长,文人相轻非议也自然多些,再加上俩人都是耿直到不见棺材不掉泪,所以此前有些做法直接间接得罪“权贵”。

    有一年,袁锋在自己办公室门上贴了个纸条,上书“邱某人与狗请勿入内”,就这样堂而皇之贴了半年,在整个北龙省文化界都传为笑谈。事情起因就是袁锋写了篇随笔发表在北龙日报“周末杂评”,大意是说自己去一个地方游览,发现已经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文物上仍有“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划痕,相关人员介绍说这个无法修复,只能任由如此。心疼之余,袁锋随即说到世纪初关于“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一事,而后引用了1917年版《上海闲话》中的一段史料:“租界中外人公共建筑之所,每不准华人之擅入,喧宾夺主,无过于此。今之跑马场及白大桥下之公园,其最著矣。惟此事并无国际强弱之关系,乃国民教育之关系。闻昔时外人并无此项禁令,历见华人一入公共地方,折花驱鸟,糟踏地方,无所不为,于是跑马场首以营业公司名义,禁止华人之涉足。今门首高标英文于木牌,所云‘狗与华人不准入内’是也。”最后袁锋总结陈词:所谓“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事出有因,与其说是帝国主义的压迫和欺凌,倒不如说是我们给自己脸上抹了黑。禁止入内者还有醉酒者、衣冠不整者等等,掐头去尾就成了华人与狗(原文是英文,pets宠物)而这些在数千年国之瑰宝上刻画者,还是不要入内为好,要不其“狗名”居然千古,好事者考证的话又得多么无聊。

    本就是一篇文化随笔,恰好当日评报者是邱副总编,他信手就在评论上批注“爱国情怀永不丧,如此立场不可取”。《北龙日报》评报基本都是公开贴出,袁锋看到后哈哈一笑,随即就取笔在下面加了两句“你愿画哪你画哪,我愿写啥我写啥!檄文本为知音作,狗儿焉知对与错?”而后仍觉着不过瘾,就在门上贴了条子。

    白甫读书太多极富内涵,这样 “公开骂街”的事情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但分管*多年,抱着对文化的尊重,他拒绝了太多文笔幼稚的关系稿,树敌不至于,但对其不满者甚多。

    起步艰难,刚刚立足,腰杆子不够硬气,这俩“宝贝老总”知道暂时解决不了人事等棘手问题,只能立足眼前搞“同工同酬”方能暂缓民愤。

    《北龙晚报》一周年社庆从简:报纸就是彩印了下,写了篇祝福文发在头版,每个员工发了一件赞助拉回来的羽绒服。而后第二天开全体大会,宣布改革,重点就是“继续坚持‘同工同酬、多劳多得’,进一步‘打破体制,能上能下’”。

    北龙晚报重新设置成十部门制,全员竞聘上岗,不出所料大报过来的三个中心主任居然没有一个竞聘成部门负责人,袁锋与白甫依次做了工作后被送回了北龙日报。流言蜚语随即就飞过来“大报的人都不用,袁锋与白甫这是要自立朝廷”,而后一把手约谈,俩人实在觉着无法顶了,就又从北龙日报广告处、人事处各选了一个人,过来负责原有熟悉的业务,对新闻采编不多干涉。

    新世纪开始,北龙晚报也开始新的征程,表面看稳定不少,但内在的隐患却是欲盖弥彰,又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含糊略过,因为发展才是硬道理。袁锋毫不避讳在中层以上会议上公开讲:“打铁尚需自身硬,等我们广告过亿,发行过了三十万,会有人来求着给我们办身份。”

    萧寒没有报名,但最后仍被指定成专特稿部的副主任,主任空缺。部门就四个人,依照姓或者名里的一个字,被戏称为“萧史一郎”。

第十三章 证明

    这个副主任萧寒不是没想过,但本部门除了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欧阳一,其余俩都是有新闻从业背景的:史非凡本来就是《北龙青年报》的台柱子之一,偏重批评报道,文字刻薄如利刃;郎军更是混迹过多家媒体,曾在南方某媒体工作,这次能来《北龙晚报》,是因为跟白甫私交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北龙晚报创刊一周年有个数据表显示,全年自采新闻部门发稿条数最少是专特稿部,但头条采用却是遥遥领先。数据没有再细分,但萧寒有个记录,全年头条采用数量他们仨居然一模一样多。更有趣的是,这仨人在竞聘大会前居然都没报名,互相猜忌倒不至于,但彼此心知肚明肯定是有的。

    提名萧寒为副主任是袁锋直接在会上宣布,而后举手表决,这样的方式不会有太多反对,萧寒低调又为人和善,所以全票通过。会后白甫就把萧寒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谈了很久:

    这是我与袁锋那家伙达成的一致,你有大局观,且勤奋好学又有良好的文字功底,最大的优点是跟我俩一条心,为了晚报可以放下一切。

    萧寒想起“元老”要联合起来讨说法他却告密的行为,有些脸红,但什么也没说,白甫递过一根烟好像看透了他:

    你不必内疚那次事件,你也知道我跟袁锋那家伙都是阁僚货,如果是小人我们肯定不会用,你的出发点是为晚报生存,有这个前提做啥都不过分。

    萧寒点头,伸手先给白甫点着烟,白甫深深吸一口,开始说到正题:

    你必须证明自己!必须证明我跟袁锋是对的!

    萧寒正准备给自己点烟,闻听此言不由一哆嗦,鼻息加重,手里的打火机瞬间就熄灭了,心里话:“证明什么?我写稿子还不行?”

    白甫不理睬萧寒的表情动作,继续自己的话:

    你不是新闻专业出身,但你的新闻理想是我见过最强的。只是这样的理想需要很多东西去支撑,最后才能成就一片风景。你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你要改变的东西也很多,但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这是我给你找出来的十本书,你两年后还我就行,其余不多谈了。

    萧寒从嘴里拿出没有点燃的烟,赶紧摁到烟缸里,再伸手拿起白甫推过来的十本书,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说啥。白甫摆摆手,再拿起萧寒刚摁到烟缸的那根烟说“浪费!”,一边说一边把那根烟对火:“你去把社会新闻部主任副主任都给我叫过来!还有,书是抽空看的,这周的报题都没有好稿子,快过年了,你要亲自去写出俩正面的头条稿子。”

    从进去到出来半个多小时,萧寒一句话没说,回办公室放下书,先叫了社会新闻部主任们,再回到办公室翻看了下白甫推荐的书——并不是新闻专业的教科书,有新闻背后的相关小说,有世界新闻名记者的自传,还有世界新闻类大奖的作品集。

    当晚萧寒叫部门人员一起吃饭,郎军出去采访了,说一会赶回来。三个人就在单位附近经常去的火锅店,物美价廉,啤酒免费。萧寒不卑不亢,就是吃饭喝酒不说工作。

    一直等着郎军来,都快凌晨了,进来他就气哼哼的:三个家伙嫖娼还打砸了洗浴中心,但这个稿子估计发不了。

    萧寒没接话,他半小时前接了袁锋的电话,问他是否安排采访了,他说没有安排但郎军去采访了,袁锋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欧阳一问了句:为啥?

    郎军摆摆手:我也想知道为啥,但袁锋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说了一句话“这个事情不采了,你辛苦,回来吧。”其实袁锋还有一句他没说:以后出去采访给你萧主任说一声。

    史非凡嘿嘿笑了声,不定又是谁的关系呢,喝酒喝酒!

    四个人又吃喝了一会,最后郎军提议干一杯,说辞就是:今天临时采访没有请示,请主任包涵。我们要在萧主任领导下,多多写稿子,多多发稿子,多多赚钱!

    萧寒喝完笑了笑:“郎大哥可不要这么叫,我给大家服务好。他们不是叫咱们‘萧史一郎’嘛,我们就精诚团结,保持个性做个天下第一!”

    当晚回到住处,郝运来不在,最近忙于公司注册选址,忙的经常三五天不见。萧寒存折里就几万块钱,除了咬牙买了部手机,其余都给了郝运来,说是付房租。郝运来没客气就接过去:“狗屁房租,你这是原始股,我不会把萧大记者体现在公司财务,但你该得的都会得到。”

    翻看一本纪录美国记者的纪实文学,题目《最好的记者不会出现在最好的时代》,萧寒脑海里一直翻腾下午白甫的话——你要亲自去写出俩正面的头条稿子。

    第二天一早,萧寒先给部里开了个小会,四个人依旧如以前轮流值班开会报题,每人一周,其余按部就班采访。而后他就报了出差,买了张去北龙省良县的火车票,十点多就上了火车。

    良县是北龙省最偏远的县,地处深山峡谷,是北龙省十五个国家级贫困县之一,但是最穷的第一。这里耕地少,山高林密,连县城人口在内也就二万余人,交通不便,没有工业,主要靠林业、畜牧业支撑经济。

    在火车的颠簸中,萧寒逐步整理出这次采访重点: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山村,一位来自南方的大学生志愿者,每年寒暑假都来这里支教,她拥有怎样的精神家园?当地的反应与获得又如何?

    这条线索就是他在办公室一堆传真件里检出来的,原稿是一首诗歌,是良县一位文学爱好者写的,主题就是这位志愿者,但估计是副刊部看不上,于是扔入废纸堆。萧寒看了看诗歌写得确实很业余,但这位作者肯定去了山村多次,他随即就给这位作者留的电话打过去,对方很热情,对于省城报纸的主动电话更是激动的语无伦次,萧寒没有讨论诗歌,而是直接就问了这个志愿者的事情。

    这位笔名叫山狼的作者工作单位在乡里文化站,也就是这位志愿者支教所在的乡,当听说萧寒要去采访,很真诚表示欢迎,并说一定去接站。

    午饭盒饭,晚饭方便面,火车在凌晨时分抵达良县。已然深冬,山区尤其是冷风呼啸,直入骨髓。萧寒走出车站,将羽绒衣拉紧正准备找个小旅馆对付到天亮,这时候有个中年人走过来:“你是萧寒老师吧?”

    萧寒愣了下,马上猜出来这是诗人山狼,果不其然,这位山狼自萧寒打过电话后,每个晚上这个点都到车站溜达一圈,省城来良县的火车就这唯一一班,就这个点。

    萧寒深怀内疚,因为看到站时间是凌晨就没敢通知人家,原计划明天早晨再联系。山狼伸手拿过萧寒的包:“这叫什么话?我说了接站肯定就接站,跟几点到有什么关系?”

    萧寒搓着手问山狼县里宾馆还有房间吗?山狼又是一句:“这叫什么话?来良县让您住宾馆,以后还能有朋友吗?”

    哪,住哪?

    “我家啊!尊贵的客人来了不回家去哪?”

    您家不是在乡里吗?

    “对啊,我跟您说过。不远,三十里就回去了。”

    说话间来到一辆摩托车跟前,萧寒心里热乎乎的:“这十多天您每天都是骑着摩托车来等我?”

    山狼嘿嘿笑:“对啊,我想打电话又不知道您号码,只能傻等,这不也等到了嘛!”

    萧寒很不好意思:“要知道这样我当时就该把手机号码告诉你!”

    山狼像捡了个宝贝:“您拿手机了吧,来,我用下!正发愁这么晚去哪给家里打电话呢!”

    萧寒把手机递过去,山狼摆弄了一下又递回来:“你打你打,我弄不了,”随即报出七个号码。

    萧寒摁了拨出去又马上挂掉,再加上当地区号重播了一下,很快对面一个大嗓子女声:“谁来?”萧寒赶紧递给山狼。

    “我。我接到省城萧老师了,你把我挂在屋后的羊肉给炖上,再拾掇俩菜,一会就回去了。就这,萧老师手机,贵巴巴的,挂了。”

    萧寒知道再客套就变成虚假了,因为也无法拒绝。只能暗自庆幸自己这次来带了几本诗集,并且让白甫在自己的作品上签了山狼的名,这样的礼物对于一个山区的文学爱好者,应该是最珍贵的。

    摩托车轰鸣,萧寒坐在后座上,刚开始抓着后面钢架,但太冰冷,再加上很快到山路,崎岖颠簸,不由就搂住了山狼的腰。

    仿佛跌进了黑暗中,没有路灯没有星光,就是一团一团的黑雾在摩托车微弱的灯光下无穷无尽。山狼很娴熟的驾驶着车辆东拐西拐,偶尔听见一块石头被弹起来,但听不到落地的声音。三天后,萧寒再走这条路,步行都腿软,路左侧紧靠山崖,路右侧就是一两百米的深渊,而所谓的路就一米五左右,应该是附近山民放羊放牛踩出来的自然路,杂草丛生,坑坑洼洼。

    这是善良的山狼选择的近路,因为他看萧寒又冷又饿,唯恐怠慢了这位贵客。

    四十分钟左右,摩托车下了个坡拐进一条街道,萧寒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也能辨认出两边是些房屋,在街道尽头有栋房子门口亮着灯,不由张口问:“到了吧?”

    声音根本没有发出去,他才发觉自己嘴唇都冻麻了,不由想在前面骑车挡风的山狼该冻成啥样了。不容多想摩托车已经停下,山狼熄火等萧寒从摩托车后座下来,再支起车先伸手揉了下嘴唇:“冷了吧?进屋喝一杯就好了!”

    萧寒也学着揉一下嘴唇,生疼生疼,但确定说出了一个字:“冷!”

    这时候房门推开,热气扑面而来又迅速不见:“快进屋,快进屋,这鬼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女主人的声音高亢有力,尤其是在寂静的山村夜里,但萧寒却突然有了回家的感觉,也许这正是袁锋说他的乡土情结。

    一个大铁桶里柴火正旺,火上有个锅里咕嘟咕嘟在煮肉,萧寒脱下外套,山狼媳妇马上接过去放好,萧寒道谢后知道这该是山狼特意给他准备的羊肉,不由咽了口唾沫,随即就笑了:“香味撩人,食指大动,马上染指。”

    山狼已经在炉前摆好桌椅,正放碗拿酒,闻声嘿嘿笑了:“好酒好肉尽情享受,我们聊诗歌不谈政治,古人为一蘸肉汤杀人,萧老师这比喻不好。”

    萧寒哈哈笑了,这位耿直的山狼真是知音,尊他敬他但不袒护他,真好,他马上就道歉:“山狼兄指教的对,我喝一碗赔罪!”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句话一语成谶,一年后为一条命他差点搭上他与山狼的命,险些就变成典故里的“大乱”。

    萧寒讲的这个典故出自《左传》。说春秋时期,郑国有两位公子一起上朝时,公子宋的食指忽然动了一下,他便跟公子子家说:“看来今天又要有好吃的了。”这时候内侍说:“昨天楚国派人送来一只大鳖,郑灵公下令煮来让文武百官一同品尝。”两人不禁笑了起来,郑灵公问他们什么事情如此开心,子家赶紧向郑灵公说了公子宋食指挑动灵验之事。

    郑灵公听完后,也笑了笑说:“公子宋的食指灵不灵,还得通过我这一关呢!”后来鳖羹分到公子宋时刚好分完,郑灵公就大笑说:“这回你的食指不灵了吧!”

    没想到公子宋竟然走到郑灵公的座位前,把食指伸到鼎里,沾汤来尝一下,并说:“谁说我的食指不灵,我不是尝到美食了吗?”(这就是“染指”的来历)鼎在先秦是权力的象征,任何人不经君王的允许随意沾取鼎中之物,就是对君王权力的觊觎,是对统治地位的挑战。郑灵公看到公子宋在文武百官面前竟敢如此胆大妄为,非常生气。后来借着一些理由,郑灵公想要派人把他给杀了,没想到公子宋先发制人,杀了郑灵公。这场变故后,郑国大乱,公子宋最终也被杀,暴尸于朝。

第十四章 天使

    一个长条桌子就放在柴火大桶旁,上面一盘山蘑菇,一盘花生米,而后一人俩碗——一个倒酒,一个现吃现去锅里舀羊肉,热气腾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山狼媳妇是个很耐看的女人,看年龄跟萧寒差不多,快人快语不做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口子性格长相都差不多,尤其是端起碗敬酒时,萧寒吓了一跳,因为她一口也喝下去半碗。

    山狼嘿嘿笑:“萧老师见笑,我媳妇酒量比我大,诗歌写的也比我好。”

    屋里温暖无处不在,萧寒很惬意,也放开喝了两碗。山狼说这是山里人自己酿的地瓜酒,度数不高,入口有甜丝丝的味道,好喝。

    萧寒打开自己包,把带来的几本省内名家的诗集拿出,果不其然,白甫签名的那本书让两口子惊喜不已。山狼媳妇笔名是雪雀,她说她曾有幸听过白甫的讲座:“白甫老师真博学,讲话也幽默,当时我就大胆拿着自己的一首诗递过去让老师修改,白甫很仔细看完就现场点评了。”

    萧寒捞块羊肉带汤,吃的满嘴流香,随即停口听雪雀讲怎么改的。

    “隔一行删一行,这样就有了诗歌的节奏与延展”,雪雀说:“这是老师的原话,一字不易”,随即端起酒喊山狼:“来,咱两口子敬白甫老师”,再转向萧寒:“萧老师,你就替白甫老师喝吧!”

    “义不容辞”,萧寒端起酒跟两口子碰,而后一饮而尽,放下碗哈口气:“我回去一定转告白甫老师!”

    就这样吃着喝着聊着,一大锅羊肉三人吃了个光,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后来山狼翻看白甫的书,大声朗诵了一首诗,雪雀随即就跟着一起朗诵,萧寒轻拍着桌子和声,窗外晨曦初现,模糊能看到远山巍峨。

    依萧寒意思,天亮就出发去志愿者所在的山村小学,雪雀说要准备一些东西,山狼说躺会吧,舟车劳顿的。

    也确实有些累了,萧寒没有再坚持,躺倒在床上就沉睡过去。这样的宁静很久违,这样的温暖很期盼,萧寒梦里都在笑,直到山狼推醒他:“萧老师,咱们该出发了,几十里山路,要不天黑到不了。”

    一骨碌爬起来搓搓脸,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萧寒不由脸红:“你看我这睡的,走,走!”

    山狼背个大包,雪雀鼓鼓囊囊背着三床毛毯,萧寒这时候得知当晚他们赶不回来,要在山上住,赶紧收拾自己行李随即就出发了。

    这里的山石硬土少,植被稀疏,冬日阳光直射,走了一段路萧寒就微微出汗了,于是伸手解开两只扣子,跟在后面的雪雀见状喊最前面的山狼休息休息。

    山狼没有停步:“再走一段吧,咱们到‘石梯子’下吃午饭。”

    萧寒回头对雪雀笑了:“嫂子,我不累,就是有点热,昨晚的酒开始挥发而已。”

    雪雀也笑了,随即指着左前方的一个山头:“看,学校就在那个山头上。”

    隐隐绰绰但看着也不远,山狼回头说:“望山跑死马,我们要翻过这座山,下到北沟,再绕出来走‘十八盘’,而后才能到那座山下。”

    萧寒若有所思:“这是通往那学校的唯一路吧?他们下来一次真够不容易的。”

    雪雀点头:“是啊,那女孩每次来都一个月左右,总得来回五六次背生活用品,但她总是微笑,我们乡里几家买东西的都认识她,每次也都多给她点。”

    走着聊着,下午三点左右他们来到山狼说的“石梯子”,其实就是一段比较陡峭的山脊,当地人在上面最难通过的地方简单开凿了一些台阶。

    找个平坦处放下包,雪雀拿出馒头咸菜,三个人简单吃了点喝口水,赶紧加紧赶路。沿途有几个自然村落,均是稀稀疏疏的石房子,陈旧破败,雪雀说这里人都是在石头缝里找吃的。

    走过北沟,有些小块农田错落在两山之间的峡谷,土豆秧子都被胡乱扔在路上,踩上去有些嘎吱嘎吱脆响。萧寒背包里是临来时给孩子们买的些小礼物,还有自己的一支小唢呐,再就是采访本,就这仍旧感觉越来越沉。

    叫“十八盘”的地方很多,但像这里一个又一个急转弯的真不多,萧寒咬牙坚持总算能跟上山狼的脚步,但他知道自己脚底已经磨出水泡。

    总算到了学校所在的山脚下,抽根烟喝口水,山狼就近找了三个木棍,于是开始最后的攀登——几乎没有路,有些地方踩上去碎石会滑落。换了位置,山狼走在最后就为照顾萧寒,雪雀在前头如履平地,她给萧寒说自己在这个学校上过学,她的娘家在山那边的一个小村。

    夕阳西下,他们仨总算爬到山顶,一个小院落出现在眼前,雪雀如同当年读书时,欢呼雀跃:“看,那就是我们学校!”

    三面是石头堆砌的围墙,不高,可以看到正面有几间房,房前正中有一个旗杆,上面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红旗前面有一个穿白羽绒衣蓝牛仔裤的老师,十多个孩子整齐站在她对面。

    萧寒他们几步到了校门口,随即站住没有进去打扰——一扇用木棍捆扎的门歪斜靠在一边,那位老师正在口述布置当晚的作业:“一年级的同学回去要背会今天老师教的唐诗;二年级的同学……”

    雪雀悄声对萧寒说:“这里一直没有通电,这个时间屋里太黑了,只能在户外讲课布置作业。”

    太阳正在慢慢沉入西山,落日余晖耀在校园里金灿灿,那位老师正对着光线,马尾辫微微摆动如佛尘轻挥,白衣如雪,微笑的脸庞更是光彩照人……

    萧寒突然想起山狼给《北龙晚报》传真过去的诗歌总题——《天使》。

    孩子们放学了,因为天黑的很快,涌出校门,他(她)们对三位访客大多都是看一眼就朝着各自方向跑了,那位老师追出来一直喊:“别急,孩子们!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这个时候那位老师才发现萧寒他们,很是惊喜,“雪雀姐姐”,她上前拉着雪雀的手:“你们怎么上来了?”

    雪雀很亲昵的抱着她的肩膀:“来看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孤单啊。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省晚报的萧寒记者。”

    萧寒伸出手,非常真诚:“你好,我是萧寒,向你致敬!”

第十五章 微笑

    暮色四合,天很快就黑下来,在天黑前山狼与萧寒抓紧在附近山坡砍了一捆干枯的矮灌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等他们回到学校,雪雀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而那位老师正在烛光下修改孩子们作业,晚上陪她的那个孩子也在旁边看书。

    这位老师,确切说是在校大学生、志愿者名字叫党春恩,这个发音非常别扭。刚见面萧寒说向她致敬,她落落大方握手也介绍自己:“萧老师好,我叫党春恩。不敢致敬,我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

    萧寒很是尊敬这位志愿者,于是又问了一遍好:“叫我萧寒好了,党春老师好。”

    党春恩随即捂住嘴吃吃笑了,雪雀也笑了:“萧老师,她叫党—春—恩。”

    党春恩一边把大家往学校里请一边说:“没事没事,第一次喊我的人基本都把‘恩’‘吃’了。”

    山狼帮着老婆雪雀弄饭,萧寒就站在小学校的旗杆下抽烟,山风很劲,头顶的国旗被吹的哗啦啦,挂旗的绳子打击着木杆啪啪响。萧寒想这样一个荒凉所在,一个二十岁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女子,夏天冬天都要来一个月,真是不容易。

    晚饭雪雀弄了一锅羊汤,剩下就是凉菜,而后把饼子切碎,自己吃多少泡多少。这都是从山下乡里扛过来的,山狼两口子知道春恩背东西不容易,都多带了些,甚至蜡烛都带上来两包。

    山狼把课桌拼了四张,再铺上报纸,六个人开始围坐着吃饭。萧寒本不想喝酒了,但山狼说都背上来了,山里晚上也冷,喝点暖和。

    不知为何,萧寒觉着这顿晚饭没有热乎劲:那个学生捏了些饼子、喝了半碗羊汤就去一边看书了,党春恩不问不说话,山狼两口子估计昨天到现在都没睡,困意都写在脸上。

    喝了一碗酒,萧寒起身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小唢呐:“左右无事,你们吃着喝着,我来助助兴。”

    雪雀这会没喝酒,也来了些精神:“萧老师真是全才,大家呱唧呱唧!”

    几双手拍出热情,看书的孩子也围过来,萧寒轻靠在一个小书桌上,试音,而后吹奏了几首流行歌改编的唢呐曲。

    山狼由衷的赞美了几句,雪雀也附和,党春恩却是满眼含泪,这让萧寒很意外。放下唢呐,萧寒坐回到“餐桌”端起碗与山狼喝了几口酒,而后提议:“长夜漫漫,我歇一会再吹几首唢呐名曲,大家也轮流讲讲自己的故事吧,毕竟在昨天,我们都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呢。”

    雪雀端起丈夫跟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我先说,出校门右拐直走下山,便能看到我家,就是我娘家。在这里我读完小学,当时教我的秦老师现在还在这里,仍旧是校长、语文、数学、政治、体育老师一肩挑。他暑假寒假回乡里,年岁大了,上来一次得走走歇歇一天,本来县里教育局规定,假期有志愿者得陪着,但春恩心眼好,说秦老师辛苦一辈子,每年就休息两个假期不要跑了。

    萧寒看了一眼党春恩,她专心听雪雀讲,眼泪已经褪去,嘴角上翘,恢复了她习惯的微笑。山狼端酒碗敬萧寒,俩人把剩下的半碗酒喝了,随即各自夹口菜。

    雪雀顿了顿继续讲:

    我在这里读完小学,那时候学生比这时候多,我记得我们一届有九个孩子,全校有五六十个孩子。我是那届学生里唯一一个去乡里读初中的,后来侥幸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分配回来就在我们乡里的小学教语文。再后来,再后来就遇到了山狼,而后成家,日子清贫但很热火,我们俩志同道合都喜欢文学,每个月的钱大多都买书订报了。对了,春恩,我给你带了一些报纸杂志。

    党春恩伸手握住雪雀的手:“谢谢姐姐,你跟姐夫真幸福,这样的日子真好。”

    雪雀有些脸红:“就是过日子罢了。对了,春恩,我都不知道你的过往,讲讲,讲讲。”

    党春恩坐直身子:“好,我也说说吧,难得这样的夜晚。刚才萧老师的唢呐吹的太好了,我的眼泪都出来了,说起来欣赏音乐会这样的事情我从没有过,而老师专门从省城赶过来,翻山越岭还带着唢呐,太感谢了。”

    萧寒点点头,摆摆手,没有插话打断她。

    春恩神情随即转入压抑:“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们生下我而后就把我放在一个医院门口。我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太穷养不起?还是因为生下我后发现是腭裂——就是兔唇难看?或者粗心把我给丢了。”

    听到这里,萧寒低头拿起烟,强忍着不去看春恩的脸,怕她多心。而后抽出两支,递给山狼一支,再打着打火机伸过去。

    雪雀咬牙切齿:“这样的父母该拉出去埋了,有能力生没能力养这是干嘛?妹妹,明天下课后去我娘家,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我父母就是你父母。”

    春恩摇摇头先是道谢而后说出一番话:“父亲给我生命,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我,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们。我只是想如果老天爷给我一次机会见见,就一次,我知道他们的摸样,而后磕几个头感谢他们的生育之恩就满足了。”

    萧寒抽着烟,心里对这位姑娘佩服极了,山狼也是频频点头。

    春恩继续着自己的诉说,淡淡的,真没有一丝埋怨,后来又有很多感恩的情绪:“一位清洁工奶奶发现了我,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奶奶随即抱着我跑进了医院,儿科的阿姨们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进抢救室。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三天,我奇迹般的活了过来。那位奶奶每天都来看一眼,她家里很穷,当听说我抢救了过来,仍旧给我买了奶瓶等用品。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医生妈妈护士姐姐天天把我当宝贝,到我去社会福利院的时候,她们都哭了,凑钱给我买了很多玩具。”

    雪雀伸手抹眼泪,萧寒跟山狼也都有些眼圈发酸,窗外风声呼啸,但这个迎风而建的屋子里,随着春恩的感恩诉说,暖流流动。

    春恩从口袋掏出手绢递给雪雀:“姐姐,不哭。一岁多的时候,我的医生妈妈们又把我接回了医院,她们给我做了腭裂修复手术,钱又是妈妈们姐姐们还有福利院的老师给凑起来的。你们看,这手术多完美啊,就是拿放大镜看,痕迹都不会明显。”

    萧寒看了一眼她,烛光摇曳,他突然知道她为何一直微笑了,果不其然,春恩接着就说出了答案:“手术好了后,福利院的老师们就经常对着我笑,我也就回应笑,笑着笑着就长在脸上了。这都是医院的妈妈们告诉老师们的,这样长大后会自然,手术痕迹就不会留下。

    我跟很多小朋友一起长大,他(她)们都有些残疾,大多数也没有爸爸妈妈,但社会上很多叔叔阿姨经常来看我们,给我们买很多东西,里面就有书。我也就从小有书读了,唉,这里的孩子现在除了课本连本课外书都没有。”

    萧寒将手里的烟头扔进炉火里很坚决的接话:“党老师,你放心,我回省城就办,给这里捐一个小书屋。”

    坐在旁边专心听说话的小姑娘一跃而起:“叔叔,你说的是真的?我最爱读书了!”

    萧寒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叔叔说话算数!来,咱俩拉钩上吊一千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千年不许变!

    党春恩站起来对萧寒深深鞠了个躬,搞的萧寒手忙脚乱赶紧伸手扶住。

    春恩坐回凳子用寥寥数语说了自己随后的奋斗:“小学就在福利院上的,后来读初中高中就走向了社会,我晚上回福利院的家,帮叔叔阿姨干活,周末更是跟大家一起照顾残疾程度高的孩子,院长大爷就说给我工钱,我不要。但他都会给我记着,而后在学期开始前给我,都够交学费买书买学习用具了。考上大学后,学校也很好,给我免了学费还帮忙申请了各种补助,周末带带家教也就够零用了。大一暑假我报名参加了团中央组织的青年志愿者山村助教行动,于是跟这里结了缘,这不都是第四次来了。我讲完了。”春恩咽了口唾沫,恢复少女清纯调皮:“还是想听萧老师吹唢呐!”

    萧寒没有任何推辞就站起来,而后连续吹奏了几首民乐,他倾尽全力,就为这个自强不息又善良美丽的姑娘。

    山狼添柴弄火,雪雀与春恩收拾洗碗,萧寒拿起窗台的手电出去上厕所。屋里屋外冰火两重天,山风刺骨,月光冷清,萧寒哆哆嗦嗦上完厕所出来,抬头看满天星斗,似乎伸手可及。

    五个人就在一个屋里睡,因为只有这个屋里有炉火。雪雀与春恩还有小姑娘挤在一张床上,萧寒与山狼把课桌拼起来,在上面铺了床毛毯,对付着过了一夜。

    山路崎岖、人生曲折、满天星、笑脸迎、感恩、承诺……萧寒就着蜡烛读了会书,脑海里这样几个词反反复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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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条记者介绍:
主人公萧寒,农家出身,擅长唢呐吹奏,阴差阳错进入媒体工作二十年,经历了太多新闻界的风风雨雨,官职处长,心灰意冷,而后转行。主人公韩笑,萧寒青梅竹马女友,后嫁给某高官,与萧寒反反复复,最终锒铛入狱。 这是第一部描写中国都市类媒体发展的小说,从兴起到影响力巨大再到没落,每一个在其中的记者都会有切骨之感。 这是人性的表白,一个无冕之王的自白。 这是一个从业二十年的记者的回忆录。 主线以中国都市类媒体兴衰,1998年开始至2017年。 记者的背后原来有那么多……头条记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头条记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头条记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