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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变全文阅读

作者:仁弋     兵变txt下载     兵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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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神之哀殇(上)

    幽寂的星空,万年不变,就如同一道久未升起过的帷幕,小心翼翼地遮掩着某个神秘的舞台,遮掩着舞台后面那些即将登台亮相同样显得神秘无比的演员,静静地等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

    闪烁的繁星,就好像是嵌在这块巨大帷幕上的无尽晶钻,无时无刻不在向那些正等待着观赏这幕好戏上演的观众们彰显……

    彰显什么?是这神秘舞台设施的豪华,还是演员剧组阵容的强大,亦或是那即将上演的剧本桥段的jīng彩?

    正当帷幕前的观众似乎都因这个问题而陷入到深深的思索中,无以自拔时,在这块如同那法老墓前的萨摩基般,恪尽职守地守护着舞台秘密的幽深帷幕上,某颗看似寻常的晶钻却是非常突然地闪起了一眼金芒。

    相较于帷幕上其它更大、更炫丽的晶钻而言,这一眼金芒似乎并不显眼,而且转瞬即逝,但在这片亘古不变的空间里,它那点微乎其微的变化,却仍旧没有躲过台下观众那一道道专注且充满了智慧的目光的注视。

    毕竟,像这样枯燥得仿佛要将这整个时空都凝冻住的等待,大家已经历经了太久太久,而它的出现,则像是朝一块几乎快要被冰冻凝结住的湖面投去了一枚小小的石子儿,彻底地打碎了这几yù令人崩溃的平静,如同发出了大幕即将拉开的信号,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深深地陷进了那眼微乎其微却极有可能给大家带来无尽欣喜的金芒之中……

    “哈哈!……哈哈!……”

    浩瀚星海中,某个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奇异空间里,突兀地响起了一连串蕴含着无尽喜悦的畅笑声,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化作那一道道无形的能量涟漪,迅速地在这片幽寂异常的空间中回荡开来。

    “来吧!吾可爱善良且忠贞无比的子民们……”

    笑声尚在荡漾,那无形能量所形成的涟漪也还未来得及消散,可赋予它生命的那位大能却已是高声地呼喊起来,就如同那埋藏在地底深处,爆烈激荡却无从宣泄的灼热熔岩终于找寻到了某座沉寂万古早就期盼着能轰轰烈烈咆哮一番的火山,显得如此的迫不及待。

    “将你们的对吾最诚挚的祝福,最由衷的赞美,最深切的渴望,尽情地投入吾的怀抱吧……”

    奇异空间的中心处,一尊不断闪耀着柔和银白sè光芒仿佛是用整块冰晶雕凿而成的宽大高背王座上,一个头戴银灰sè王冠,身挂火红sè战铠,肩披幻彩流云披风,左手持菱形碧莹坚盾,右手执掌雷霆巨剑,有着一对淡紫sè瞳眸的中年男子正满眼欣喜地注视着身前那片全无焦点的虚空,俊郎的脸上,细薄的双唇正不断地启阖着,喷吐着他心中的亢奋与激动。

    “信仰之力,听吾号令,现!”

    随着话音落下,只见虚空中,忽然闪现出了无数个淡淡的细小光点。

    看着这些个微弱得几乎让人无法发现的光点,中年男子那如锋般的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往上一翘,挂起了一弯看上去极具魅力的微笑,伟岸的身躯更是随着内心深处那道澎湃激荡的喜悦而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来吧!来吧!吾可爱的子民们……将你们那天真烂漫的欢笑……尽情地投入到父神这个温暖而又宽阔的怀抱中来……”

    中年男子口中不停地呢喃着,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祈祷,万年的夙愿今rì或将得尝,所以他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不免多了几分紧张,以至于他手中所掌的那柄雷霆巨剑,也在此刻爆溅出了丝丝耀眼的雷弧,驱赶着男子身边那一圈圈无所不在的对于未知的担忧和恐慌。

    “今天,我一定能够成就神位!”

    眼瞧着虚空中那漂浮不定的光点越来越多,中年男子连忙将心中那些个略显缭乱的想法给收束起来,淡紫sè的眼眸中神光一凛,一股一往无前的坚定信念顿时便已充斥在他心间。

    “信仰之力,随吾心意,聚!”

    一道满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遂即响起……

    只见中年男子身周,那前一刻还在漫无目的随处飘行的细小光点,此时却变成了一个个彷如收到将军诏令的百战之兵,风风火火却又井然有序地朝着男子身下那尊冰晶王座汇聚而来。

    幽寂虚空中,光点闪现不定,随着时间的推移,冰晶王座上的光点已是越积越多,远远看去,就像是被一层发光的水银包裹着,荧光流转,幻影粼波。

    “差不多……是时候了!”

    虚空中漂浮的光点越来越少,而冰晶王座上聚集的光点也已渐渐趋于饱和,但见此景,饶是中年男子心里早有准备,此时却也按捺不住了。

    “神殿之基,凝!”

    伴随着中年男子的一声大喝,只见一面材质与那冰晶王座几乎一模一样,但却轻薄得哪怕是遭受到一丁点碰撞都有可能随时破灭的冰纱骤然出现在他脚下,遂即风驰电掣般地朝着那无尽的虚空中延伸而去。

    这一幕的出现,是如此突然,但却偏偏给人一种自然而然的混乱错感,就好像这面无中生有、突如其来的冰纱本来就该存在于中年男子脚下般。

    “啊,真美……”

    那些个零星散落在虚空各个角落的光点仍在努力地朝着冰晶王座汇集而来,而聚集在王座上的光点也正在努力地朝着座基之下的那面冰纱流淌过去。

    中年男子满意地望着脚下这一面正在逐渐变得凝实起来的冰纱,心中那股正在迅速膨胀的喜悦之情更是溢于言表,蓬勃yù发。

    “快了……殿基即成,离神殿成型,也就不远了!”

    冰纱渐渐凝实,变成了冰面,而它那原本光滑如镜的表面,也在下一刹那,浮现出了无数套繁复玄奥的花纹以及一道道粗细均匀类似纹枰上那纵横纠缠的线条,将这层原本显得有些空旷单调的冰面,装点得华贵雍雅,大气厚重。

    “接下来,就应该是殿梁了……”

序·神之哀殇(中)

    “接下来,就应该是殿梁了……”

    眼前的景象成于须臾,且处处透露着神异,中年男子心里固然欣喜不已,可他却并没有被这初具雏形的胜利给冲乱了心绪。

    冰晶地面上的花纹和线条虽已成型,可整个地面看起来却如同一块雕满了花纹的巨大棋盘,jīng美雅致倒是绰绰有余,但也仅仅只是一张画满了各种美好的图面,既没有丁点生气,也没毫无任何立体感可言。

    一念及此,中年男子那双淡紫sè的瞳眸不禁微微一泠,神情顿时变得严肃无比,而那些个依附在冰晶王座上的光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于下一刻,变得如同那汹涌澎湃的cháo汐,向着男子脚下那面华美无比的冰层奔腾而去。

    银芒流淌,光影幻漓,只见一个个圆圆的突起骤然出现在那层冰晶地面上,旋即便如雨后chūn笋般迫不及待的破地而起,带着一股一往无前气冲牛斗之势直冲那幽寂的虚空中探去。

    圆圆的突起不断攀升,很快便形成了一根根笔直高大的冰晶梁柱,与此同时,一幅幅栩栩如生,或咆哮狰狞,或轻盈翩然的异兽雕像似乎也为了想要见证这奇迹出现的时刻,火急火燎地从冰晶梁柱中浮现出来,遂即牢牢地抱在这十来根冰晶柱子的弧面上,使得那原本空空如也的地面看上去多了几分悍野生气,少了些许不切实际的虚华迷离。

    但见此景,中年男子脸上那严肃的神情也不禁为之一缓,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遂即挂在了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上。

    所有的一切,都在照着中年男子心中所设想的那样,稳步向前地进行着,而且他仿佛也已看到,那道象征着伟大和不朽、崇高与荣耀的光环,此时就在虚空中那某个不远的地方,微笑着向他招手,如果没有意外,那他今天……

    “怎么!?……”

    正当中年男子还沉醉在脑海里所描绘出的那副绚丽蓝图中时,那十来根正努力舒展着自己身体,随时准备抽枝散叶牵梁结瓦的雕兽晶柱,却如同那刚刚有了些许生sè,却突然失去了脚下土地滋养、头顶阳光照耀的树苗,毅然决然地停止了生长,骇得冰晶王座上那本就所剩不多的细小光点一阵惊惶,旋即化作一朵绚烂的银sè烟花,纷乱消散在这片虚空之中,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啊!……”

    虚空中,兀地响起了一道满含着不甘与不信的爆喝……

    “为什么?就差一点,为什么……”

    冰晶王座上,中年男子满脸颓然地瘫靠在椅背上,脸上那双之前还炫丽得如同紫钻般的眼眸此时已是黯淡无光,望着眼前这个在前一刻还能堪称完美可现在却独独少了顶上那盖穹宇的冰晶大殿,一股无名之火,顿时涌进了他的胸膛。

    “我苦苦等待,追寻了万年,眼看着成神的辉煌即将降临,成功就在眼前……可为什么!就差那么一点……只一点……”

    手中剑盾咣当坠地,中年男子万分懊恼地抱着头,为了今天,为了这一刻,他已准备了太多太多,等待了太久太久,可直到他走到眼下这个地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以前所做的那些个自以为是很充足的准备,在那冥冥运转的命运之轮面前,却如同那水中月镜中花一样,显得这般可笑,如此虚浮。

    “为什么?我想我能告诉你,我可爱而又可怜的朋友……”

    中年男子尚在痛苦不迭,可一道轻柔但却充斥着无尽自信,并且还夹带着仿佛要将这整个空间都给刺透了的力量的声音,却已幽然在他耳边回荡开来,震铄着这尚未成型的冰晶宫殿,发出阵阵摇摇yù坠几近坍塌的轰鸣。

    “谁!?”

    似乎是惊异于这声音出现的突兀,中年男子下意识地将之前那掉落在地上的雷霆巨剑以及碧莹坚盾抄在手中,遂即抬起头,朝着眼前这片幽寂虚空中的某个正在不断闪烁、不停变大的光点凝望而去。

    “这人会是谁?难道是……”

    闪烁的光点不断靠近,却仍旧显得有些朦胧依稀,但那道轻柔悦耳却又带着某些yīn阳怪气意味的话语声,咋听之下却是如此熟悉,中年男子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着某道能够与之匹配的身影,可想来想去,他却只能想起一个人,一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你是浮阳罗!?”

    愠怒的喝问声中满含着不可置信,中年男子一脸怒意地瞪视着那闪烁而来的光点,心里却是徘徊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这个位面之角可是神将大人的专属之地,如果没有神将大人的允许,他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难道……”

    想到这里,中年男子的脸sè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而他手中的雷霆巨剑则是心有灵犀般地爆shè出了道道炽热灼眼的银弧,以表达它对来人的不满。

    “噢!我亲爱的佐佐罗,你怎么可以忘了你的老朋友呢?”

    虚空中传来的话音一如既往的轻柔,轻柔得完全掩盖不了这话音中所夹杂的强大自信以及那些许理所当然的俯瞰众生的意味。

    “真的是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变相的答复,让中年男子心中那仅剩的一丝不确定变成了肯定,可越是如此,中年男子就越发不敢相信。

    “唔……我只是不小心路过而已,又正好不小心碰到你在这里利用信仰之力凝聚神殿,而凝聚神殿时所释放出的神力波动有多大,我想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随着那轻柔话语声不断地飘入中年男子耳中,幽寂虚空中,那个刚才还显得有些朦胧的光点,此时却变成了一个能够让人一目了然的光团。

    在这不断散发着柔和银白sè光晕的光团中,一尊同样似冰晶般冷硬坚固、晶莹剔透,象征着荣耀与无上神权的宽大高背王座静静地漂浮在那里,丝毫没有被外界那急速划过的某些不明细小物质所影响。

    冰晶王座上,一名长相俊美且举止优雅不凡的年轻男子,此时正带着一脸恬淡的笑容慵懒地斜靠在王座的扶手上,静静地俯瞰着另一个冰晶王座上那个神sè慌张动作僵硬的中年男子,同样是淡紫sè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浓浓的戏谑之意,就如同某个玩腻了天下的帝王正无趣地打量着他手下那些个能征惯战却又战无可战的将军般,聊胜于无罢了。

    而冰晶大殿里,中年男子遥望着虚空中那个既没有佩戴皇冠,也没有披覆铠甲,双手空空如也仅仅是套了一件淡金sè长袍的俊美青年,却是如临大敌,手中的碧莹坚盾心虚似地朝身前掩了掩只,挂在身上的那副火红sè战甲更是不知在何时竟已燃起了一层汹汹烈焰。

    “还是老一套?噢!我亲爱的佐佐罗,你难道就不能长进点,瞧瞧,这一万年来你都干了些什么!”

    修长洁白的手指很是懊恼地轻扣在额头前,对于中年男子那‘无礼’的表现,俊美青年却显得‘风度翩翩’,或者说……他根本就无视于中年男子这些个多此一举的表现。

    “浮阳罗!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可是紫光神将的地盘,你贸然闯入这里,难道你想找死吗?”中年男子手抖着雷霆巨剑,声sè厉荏地呵斥到。

    刚刚才经受了失败的考验,中年男子的心情已然降至冰点,熊熊的怒火燃烧在胸间,可当他对上这俊美青年时,那燃烧的怒火却又变成了一股让人郁闷的青烟,很明显,在二人以往的对持中,中年男子似乎并未有过多少辗转腾挪的空间!

    “呵呵!”

    听着中年男子那外强中干的怒斥,俊美青年仅仅只是悠然一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而对于中年男子口中那貌似强大无比的紫光神将,则是只字不提,一脸随意地揶揄到:“亲爱的佐佐罗,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哟!以往的你,到了这时候,早就提剑与我战在一起,可今天呢!你这又是唱的哪出呢?”

    “是因为它吗?”

    未等中年男子接话,俊美青年却已伸出了他那修长洁白的葱葱玉指,朝着王座下方那块只有殿基梁柱却无穹宇瓦甃的冰晶大殿轻轻一点。

    “浮阳罗,你可不要胡来呀!难道你就不怕被神将大人抹杀掉吗!”

    仅仅是一句话、一个轻指,却让中年男子的脸sè勃然大变,慌乱之余不禁再次抬出了那面屡试不爽的靠山大盾,以期那俊美青年能够知难而退。

    “抹杀?噢,我亲爱的佐佐罗,瞧你说得,神将大人的威能,我当然怕啦!”

    听着中年男子那有些绵软无力的‘恐吓’,俊美青年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xìng,摆出一副惊恐莫名的模样,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又无异于在中年男子那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房上狠狠地扎了一刀。

    “神将大人纵有无上威能,可他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你这个‘伪神’吧?你应该知道,神将大人们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他们要用来做那些很‘重要’的事喔!”

    翻书既变脸,变脸既翻书,俊美青年一扫先前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满脸倨傲地讽刺到,尤其是当他提起那‘伪神’二字时,更是刻意的加重了语气,生怕那中年男子听不到似的。

    “伪神!你看清楚了,老子可是伪神?你XX的才是伪神……”

序·神之哀殇(下)

    “伪神!你看清楚了,老子可是伪神?你XX的才是伪神……”

    闻言,中年男子不禁勃然大怒,就像是被揪掉了大腿的蚂蚱,被掀开了顶盖的王八,居然毫无形象地爆起了粗口,由此可见,那俊美青年刻意将某些字眼的语气加重了,也是有着他的考虑的,至于他考虑的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许他只是想看看‘老友’生气的样子?

    “噗嗤!”

    对于中年男子那极端粗鲁的作态,俊美青年却是浑不在意,反倒是嗤笑着指着下方那座冰晶‘大殿’戏谑道:“亲爱的佐佐罗,你难道说的是它吗!怎么,它是尚未完工呢?还是你的独特设计呀?”

    “这样奇形怪状的神殿我可是第一次瞧见,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伪神之腚(殿)’。”

    话音刚落,俊美青年终于忍不住了,第一次在中年男子面前毫无形象毫不顾忌地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很是揪心,非常刺耳。

    世人常说,当一个人理智得毫无感情的时候,他就可以被称之为‘神’,可当一个‘神’彻底地失去理智的时候,那他就变成了人,或者……连人都不是。

    显然,俊美青年的这番话已经彻底地激起了中年男子心中的愤慨,令他失去了做‘神’的理智,将心中原有的那些个七七八八的顾虑在这一刻抛洒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

    “浮阳罗,你简直欺人太甚!”

    中年男子怒目狂啸着,什么真神伪神,什么大殿残腚,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天上那不小心路过的浮云,而他现在唯一还能清楚记得的事,便是要用他手中握着的这柄雷霆巨剑将眼前这个狂傲无耻、满嘴喷粪的败类彻底劈碎,劈的永世不得轮回。

    所以,在下一刻,他动了!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化作一道火红的流光,爆shè着道道飞shè而出的雷霆,闪电般地奔着那尊飞凌于大殿上方,冰晶王座上那俊美优雅却又略显单薄羸弱的青年而去。

    “死去吧!你这该死的……”

    中年男子高举着雷霆巨剑,须臾间便已奔临俊美青年身前,心如疾矢、身似劲弓,正yù劈剑怒斩而下,但蓦然出现在俊美青年手中的一样事物,却令他如瞢雷噬、如遇电击,本是势在必行的雷霆一击更像是一幅被定格在瞬间的画面,美丽常驻却毫无任何生气可言。

    “怎么!你不是很想我死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还在等什么呢,我亲爱的佐佐罗?”

    面对头顶上那柄悬而未决的利剑,俊美青年表现得毫无压力,谈笑间竟然还用他那脆嫩得如同水葱般的手指轻轻地弹了弹那巨剑的剑刃,而缠绕在巨剑上的雷霆竟也出人意料的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的苗头。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为何我苦苦追寻了万年的梦想,如今却被我的生平大敌抢先一步给实现了……”

    中年男子满目惊疑地凝视着那座静静悬浮在俊美青年手中,散发着阵阵温暖柔和光氲,jīng致得令人目眩神迷的微型冰晶神殿。

    恢宏飘洒的穹宇,庄严厚重的殿基,就连那支撑着大殿的冰晶梁柱上的异兽浮图,也是纤毫必现,灵动如栩。

    有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完整的‘神殿’,虽然它不是很大,或者应该说是很小,但却没有任何人或者是神,能够否认它的完美。

    凝望着眼前这座如梦似幻般美丽的神殿,中年男子的心彻底迷醉了、迟疑了,心中那万年如一的信念,更是在这一霎那,崩埆于无形。

    他和俊美青年,来自同一个世界,当然,这是在他成神之前的事,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曾几何时,他都是最耀眼的新星,最声名显赫的炼器天才,在那个世界,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激起一浪疯狂的崇拜,一片如cháo的喝彩。

    在他看来,这本就是最完美的局面,就如同他所炼制的各种符器一样,完美的让人无可挑剔,无法拒绝。

    可是,一颗新星的横空出世,却让他先前所做的、所得到的一切,变成了世人眼中那将军背后的士兵乙,棺材店门前的路人甲一样可有可无,或者可耻可笑……

    那是一颗明星,一颗真正的明星,比他耀眼,也比他炫丽,虽然他一直都不肯承认,而且还曾使用过诸多不是那么光彩的手段去打压、阻扰这颗新星的成长,可现实,却如同一个浑身**的曼妙女子摆着一副诱人的姿势懒懒地躺在沙发上嘲笑着他的无能般,现实而又无奈。

    为了摆脱这令人无比尴尬的无奈,他开始努力修行,刻苦钻研,终于在某一天,他通过器之一道,领悟了器之规则,从而凭借所炼之神器,破碎虚空,来到了这更高层次的位面,成为了这世界中的一员。

    直到那时,他笑了,因为他终于摆脱了陪衬的身份,他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可是,那冥冥运转的命运之轮却如同和他有着夺妻之恨般,再一次狠狠地将他耍弄了一番。

    “你这个该死的yīn魂不散的混账,凭什么!凭什么?”

    短暂失神后,中年男子那双淡紫sè的瞳眸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清明,随之而来的则是满面的扭曲狰狞和咬牙切齿的深恶痛绝。

    “唰!”——

    只听得一声清响,中年男子手中的巨剑却已急斩而下,将那俊美青年从头至脚,连带着他身下那尊冰晶王座都给一并斩成了两半,彷如切割空气般,毫无阻力,轻而易举,可是这可能呢?

    即便是再锋利的剑,即使它是神器,但当它劈砍在一个物体上时,多多少少也应该有一点手感才对,更何况那被劈砍的对象还是一个神呢!

    “不对!人呢……”

    等到中年男子醒悟过来时,似乎一切都晚了,只见那之前还悬浮在俊美青年手中的微型神殿,却是不知在何时,已然飘到了虚空中那座尚未完成的神殿里,和那尊独属于他一人的冰晶王座轻轻地吻在了一起。

    这一吻,悄无声息,既没有那情人初恋时的激情热力,也没有故人久别重逢后的绵绵期许,更没有那漫天灿烂夺目的绮丽烟花。

    “不……”

    望着眼前这一幕,中年男子声嘶力竭,他的心碎了,就如同虚空中漂浮着的那座尚未完成的神殿一样,碎的那么彻底,那么决绝。

    “器之规则!?哼哼,已经过时了。”

    俊美青年那冰冷而又简练的言语从虚空中的某个区域传来,就如同死神的裁决,崩碎了中年男子心中那最后的一丝希望。

    “我……和你拼了!”

    看着那片正飞速消散在虚空中的点点晶芒,中年男子终于回过神来,旋即朝着虚空中的某处低吼到,眼神中除了决绝,更是充斥着无尽的怨毒。

    “你有这资格吗?”

    俊美青年面露不屑,正yù开口好好地开导开导那中年男子,却见中年男子突兀地举起手中的雷霆巨剑,不是朝他,而是朝着虚空中轻轻一划。

    “不好!”

    俊美青年暗骂一声,粉雕玉琢般的俊脸上却是第一次出现了除淡然与不屑以外的尴尬无比的表情。

    “浮阳罗,终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空间裂缝外,中年男子深深地望了那俊美青年一眼,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恨意,看似缓慢实则雷鸣电掣地向着裂缝中迈去。

    “在我面前玩‘空间之力’?哼,不自量力!”

    但见这一幕,俊美青年的嘴角虽然还略微有些抽搐,可从他那双淡紫sè眼眸中流露出来的神采,却已恢复到了之前那算无遗策般的云淡风轻。

    “给我回来。”

    没见俊美青年有何动作,只是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却让那道被中年男子用剑劈开的空间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着而,裂缝内那条被强行撕裂开的空间通道,此时却更像是一根被水迅速填注着的管道,疯涌地冲击着中年男子的身体,直yù将他从空间通道中冲挤出来。

    “你……逼人太甚!”

    但见此状,中年男子不禁双目赤红,仿佛一只被彻底憋急了的兔子。

    事已至此,中年男子已是无计可施,万般无奈之下,中年男子那俊毅的脸上不禁划过一抹狠厉,望向雷霆巨剑的淡紫sè双眸中更是充满了强烈的不舍与悔意。

    “去吧!”

    二字刚一脱口,中年男子那本是铿锵有力的嗓音却好像在刹那间苍老了万年,手中的雷霆巨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那抹决绝和恨意,爆shè出阵阵前所未有的雷霆巨浪,朝着那俊美青年飞shè而去。

    做完这一切,中年男子就像是一名慈蔼的老父送别了奔赴沙场的爱子般,无比眷念地看了一眼那雷霆巨剑飞出的轨迹,遂即失声呢喃到:“以吾之神体,启空间之门……”

    “爆!”……

    “不要!”

    俊美青年大惊失sè到,当他见到中年男子不顾一切地甩出巨剑,就已意识到情况不妙,盖因那把雷霆巨剑不仅是中年男子生平最得意之作,而且和中年男子身上那皇冠、铠甲,披风等更是完整的一套,这几件装备,单论单也就是伪神器的水准,可若是聚成一套,那可就是实打实的神器,而且还不只一件,而是整整六件呐!

    六件神器,不要说给真神,就算是拿给伪神用,那威力也是不可小觑的,这也正是他成就真神神位后才来寻中年男子晦气的主要原因,否则,以他二人之间那如海般的仇怨,俊美青年早就杀过来了,又何须等到现在。

    可现如今,中年男子竟然破天荒地扔出了他惜之若命的神兵利器,哪怕是换一个人,也应该猜得到中年男子接下来会干什么了,更何况是这‘算无遗策’的俊美青年呢?

    但当俊美青年反应过来,再朝着中年男子飞临过去时,不但被中年男子那含愤甩出的巨剑阻了一阻,随后而来的巨大能量冲击波,更是令他不得不暂避锋芒。

    “就这样……结束了么?”

    狂暴的能量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在这片奇异空间里迅速肆掠开来,远远地望着那朵需要燃尽生命才能尽情绽放的花儿,俊美青年心中不免一阵默哀。

    “我们虽是敌人,但也相识了万年,如今却走到了尽头……哎!可惜了那些神器,也不知在这空间乱流中,飘向了何方?”

    看了一眼擎在手中的雷霆巨剑,再看了看远处那片尚残留着一丝能量氤氲的虚空,俊美青年禁不住怅然一叹。

    “算了,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第一章 灾星

    “丰收喽!……”

    天边,火红的夕阳,释放着金sè的余晖,透过那一朵朵镶着金边的云彩,风情万种地挑动着夏末秋初的热浪,酣畅淋漓地翻滚在这片充满了生气的土地上。

    田间地头,光着膀子的壮汉青年挥汗如雨,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那把象征着美满富足的弯月齿镰,收割着腿边那一束束沉沉甸甸的谷穗,黑湿的泥土上映着的却是那一张张黝黑的笑脸。

    荷塘柳下,晃着蒲扇的耄耋老者口吐着烟圈,恬静悠闲地望着荷叶旁边那几段时隐时现的鹅毛鳔翎,脸上那如山的褶皱宛如被嬉戏而过蜻蜓临水一点,一抹满足的笑容霎那间绽得好似仙在人间。

    这般喜人的情景,在今年神武大陆的村野间,几乎随处可见。

    …………

    “好一个……丰收年呐!”

    谷仓门旁,一个手杵罗汉竹拐,身着绣青白马褂,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整得一抹溜光,看起来颇有些威仪的花甲老人正满面红光地打量着那些个担着甸实谷担进进出出的儿郎们,心中感慨无限。

    “老族长,太阳要落山了,您老还是早些回家吧!”……

    闻言,老者缓缓转过身去,面sè和蔼地看着来人,原来这花甲老者竟是一族之长,怪不得人家都在忙活的时候,他却在这儿杵着,敢情是总指挥呀!

    这时,一个长得高高大大,打着赤膊的憨厚青年正一手抄着扁担,一手拎着箩筐,咋咋咧咧地走到老者面前,看着他那满头糠灰的样子,似乎是刚从谷仓里面卸完粮出来。

    “是呀!太阳要落山喽!娃儿要吃饭咯!吃饱了睡瞌睡哟!吹了灯搂着谁哟!”

    老者的声音抑扬顿挫,就像是唱着山歌一般,而那憨厚青年显然也没料到,平rì里一向刻板严肃的老族长今天竟然会破天荒的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唱起快来。

    小麦sè的脸庞上不禁浮起一抹红嫣,正如去年洞房花烛前,四下随即而起的哄笑声,羞得那憨厚青年几无颜面,顾不上跟老者道声抱歉,矫健的身影恰似一溜青烟,家中佳人尚待垂怜,传宗接代就在今年,嗯!今年确实是个好年……

    “呵呵!年轻,真好。”

    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老者不免再想当年,饱经沧桑的目光却不知在何时,已然飘向了远处山峦上,那一片随风而荡的山林竹海间。

    …………

    “鸣哥哥,真的要切……手指么?”

    山脚下,田地旁,竹林间,一阵秋风轻轻扫过,摩挲着这片青sè海洋,发出阵阵耳语,泛起朵朵碧浪,一梭不甘的枯黄,随着林间那阵轻轻的淅唰声,打着圈儿,好巧不巧地挂在了一个粗劣的瓷碗边沿上。

    而在瓷碗旁,一个身穿红肚兜,头顶一匹‘瓦’,年不过七八,长得粉嫩粉嫩的童子正一脸畏惧地望着身旁那个十一二岁,比他‘高大’得多,生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敦实少年,弱弱地出声询问到。

    “那是!要不怎么叫‘杀血威猛’呢?”

    闻言,敦实少年狠狠地瞪了童子一眼,随后得意洋洋地哼哼道:“我阿爹说了,咱们做‘男人’的,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山村里,既然要出去混出个……粗人头呃……动静来,那就少不了兄弟们的帮衬。”

    说到这里,感受着围在瓷碗旁那七、八个最大不过仈jiǔ岁,最小也才只有五六岁的孩童眼中投来的崇拜的目光,敦实少年心中不禁一振,一扫心中那因‘文化’不达标所导致的虚弱感,豪气云干地说道:“兄弟,什么是兄弟?那就是‘杀血威猛’,就是割手指,你喝我的血,我喝你的血,这就叫兄弟!”

    “你们懂吗?”

    敦实少年浑身散发着滚滚‘王八之气’,震慑着身周这群尚不知‘男人’、‘威猛’为何物的孩童,很显然,只要今天这事成了,敦实少年那‘大哥大’的江湖地位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是……鸣哥,为什么是我先割呢?不是该……当哥哥的先割么?”

    听完少年的话,粉嫩童子那如莲藕般的小手终于不再颤抖了,可当他再一次将目光凝聚到他手中那把锈迹斑驳,而且还生着几处豁口的‘大刀’上时,粉嫩童子再一次犹豫了,所幸他年纪虽小,却还有些小聪明,这才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一手移祸江东的‘妙策’来。

    “废材!割个手指也磨磨唧唧的,你还想当你的‘二当家’么?”

    少年有些恼火,可叹他连‘当家’这个字眼是哈意思都没搞懂,便迫不及待的将童子手中的大刀’给夺了过来,yù要一展他‘大当家’的雄风,可刀刚一到手,他立马便后悔了。

    “他笋笋的!这事我也没干过啊!本来还想让他们先试出个长短来,这下可好。”

    想到这里,少年又狠狠地瞪了童子一眼,随即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嗯!这刀的确有点‘大’,而且‘锋利异常’,要是一刀下去,不小心切掉了手指,那可就不好搞了,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嘛!”

    少年一脸认真地讲到,为了向小弟们证明他不是因为害怕才这么说的,所以他就把平时在三爷爷,也就是那花甲老族长那里听到的圣言给搜罗了出来,以表明鉴。

    “既然这样,那咱们今天就不割了!”

    “好耶!”……

    周围的孩童虽然还不明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何意,可一听到敦实少年说不用割手指了,顿时便乱七八糟地欢呼了起来,诚然,在他们那颗幼小纯真的心灵中,割手指所造成的危害程度还是要远胜于来自眼前这位未来‘大哥大’的迫害之上滴!

    “不过……”

    二字即出,周遭立马安静了下来,看来这个敦实少年的‘江湖地位’在这群孩童心中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咓!

    “虽然咱们不用‘杀血’了,可规矩却还是要讲的,不如……”

    说着,少年那漆黑如墨的眼珠便开始乱转起来,转着转着,竟极不小心地转到了那些孩童的裤裆底下。

    “鸣哥哥,你……你这是要干嘛?”……

    一干孩童那前一刻还满盛着崇拜的眼神在这一刻却装满了惊恐,头一次整齐划一地捂着各自的小**,如同惊弓之鸟般四散而开,言语中更是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我要干嘛?你们这又是干嘛?”

    少年纳闷了,难不成这事还没办成,自己就要‘单超’①了?

    敦实少年略一观察,旋即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于是便出言冲一干孩童安抚道:“你们怕什么?天高任‘鸟’飞,难不成我这个当大哥的还会委屈了自己‘小弟’不成?”

    “噢!我还以为鸣哥哥成了熊嘎婆②,要切人小**呢!”……

    听到这话,一干孩童不由轻轻地拍了拍他们胸口那扑腾得厉害的小心肝,嗫嚅地应声到。

    “那好吧!既然你们都没意见了,那咱们该怎么‘威猛’就怎么‘威猛’吧!”

    眼看着rì薄西山,自己的江湖地位却还没稳定下来,敦实少年心里那叫一个急呀!

    话音刚落,便见敦实少年二话不说,直接把裤腰带一拉,裤子往下一拔,遂即掏出了他那个随身携带的‘便携式灭火器’,也不管身周童子的眼神有多么诧异,对准那地上的瓷碗就开始尿了起来。

    嘘嘘!……

    霎时间,碗中金花四溅,徐徐清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童子臊味穿林而过,随后便见少年浑身一颤,手一抖,打完收工。

    “好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少年刚一完事,裤子都还没来得及扒拉上来,便迫不及待的指着地上那个装了半碗黄汤,溅了一地秋肥的粗劣瓷碗对众童子命令到。

    “唰!”——

    但听得齐刷刷的一道脱裤声,有的甚至都不用脱,众孩童却如那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般,痛快得那真叫一个稀里哗啦,飒爽豪迈。

    “鸣哥哥……尿,尿不出来……怎办?”

    当其余孩童都已完工时,那个颇有些小聪明的粉嫩童子却是苦着一张脸,仍旧摆着那副豪情万丈的姿势,任由飞鸟风中乱颤,却是坚决不流一滴热汗。

    “没事,管喝就行!就这个,也是咱们身上出来的,效果一样。”

    少年大手直接一挥,已然有了扛把子的威严,紧接着便将身旁某棵竹子上那拐出的一根枝节给撇了下来,去了节头,遂即递到那粉嫩童子手中。

    “啥……”

    捏着这节竹枝,粉嫩孩童直接傻眼了,全然没料到他‘大哥’的服务居然这么周到,某个鸡只怕也没这么周全的服务吧,还带吸管的?

    “鸣哥哥,我回家去拿点盐来,行不行?”

    手中拽着那节‘吸管’,粉嫩童子试探着问到,幸好他还不知道尿是咸的,否则他是断然不会这样问滴!

    “不行!”

    敦实少年立马回绝道:“尿是我先撒的,喝!总该先轮到你了吧?”

    闻言,粉嫩童子知道这事今天是肯定抹不过去了,小眼珠子急转不辍,正当他还在考虑着要不要冒着‘大哥大’虎威,故技重施时,远处,竹林外,水田间,一个腰间别着青竹笆篓的消瘦身影却是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视线。

    “啊!快看,灾星来了!”

    粉嫩童子一声怪叫,顿时将‘竹林七八熊’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哇!真的是灾星,咱们快走吧!要不灾星过来,咱们就完蛋了!”……

    众孩童顿时七嘴八舌地呼喊了起来,就连那颇有大哥风范的敦实少年,也禁不住变了变脸。

    “鸣哥哥,天要黑了,我阿妈叫我回去吃饭了。”

    粉嫩孩童此时哪管得上什么‘威猛’不‘威猛’的,将手中的‘吸管’胡乱一撂,闪电般地将裤子上的腰带给系上,矫灵地蹿出了竹林,朝着水田对面那一排排升起了袅袅炊烟的竹楼奔去。

    “喔!灾星来咯,咱们回家咯……”

    见有人带头,一干孩童顿时就哄了起来,一个二个怪叫着如同某山寨的喽啰们碰上了过路的送亲大队,飞也似地蹿出了竹林,恰恰在此时,那田间的消瘦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了竹林里的动静,缓缓地抬起他那双专注于浅水稻茬间的目光,穿越那重重篁影胡乱交错所形成的阻碍,撞在了敦实少年的眼中。

    “该死的灾星,祸害!”

    敦实少年恨恨地啐了一口,却是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目光撤开,虽然那少年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而且也没他壮,可一想起那年田间地头的那场‘硬仗’……

    “哎!”敦实少年的耳根便禁不住一红,遂即带着满腹的牢sāo和遗憾,悻悻然地走向竹林外。

    “看来今天,‘杀血威猛’是没戏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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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注①单超,和单飞意思一样,江湖中人专用语。注②熊嘎婆,童话传说故事中的人物,大人常用其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

第二章 竹花有泪

    rì暮西山,炊烟袅袅,青竹依依,倦鸟归巢。

    山村的生活,平淡中偶有惊喜,乡土的气息,熟悉中流淌着温馨的味道,rì出而作,rì入而息,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拖着他们拿疲惫的身躯,带着满心的欢喜,如同归巢的鸟儿般,寻找着各自那个温暖的爱巢。

    此时的小山村,平静中透着祥和,宁谧中不失热闹。

    哗啦!……哗啦!……

    一栋表面汗迹斑驳看上去颇有些年生,但却被人收整得很干净的吊脚竹楼前,一个身长四尺高下,穿着浅蓝sè粗布麻衣,腰别青竹笆篓,额前留着长长的几乎要将整双眼都给淹没了的刘海看起来很是消瘦的少年,此时正站在一个半腿深的水盆边,认认真真地清洗着他那双还粘着点点田泥的小腿。

    水盆,是用竹子嵌成的。

    楼,也是用竹子搭建而成的。

    就连围在竹楼外那一圈一人来高的护院篱笆,也是用无数根手臂粗细的毛竹捆绑在一起所扎成的。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于这样一个充满着淳朴和热情,身陷在竹之海洋里的小山村来讲,这样的地方,如此的生活,简直就是天上rén jiān,当真是无处不竹,无处不足呀!

    “阿妈,孩儿回来了!”

    消瘦少年轻唤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却也足以引起屋内那位‘娘亲’的注意。

    “嗯!”——

    屋里响起了一道略显淡漠的回应声,随后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而对于这样的应答,少年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因为自打他记事以来,这样的一切,rì复一rì,年复一年,已是过了不知多少个chūn夏,竹楼顶上那道冉冉升起地炊烟,还在温柔地呼唤着他,呼唤着他一步步的靠近竹楼,靠近那架斜搭在台榭上的梯架。

    少年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将那别在腰间的青竹笆篓取下,遂即小心仔细地在里面摸索了一阵,直到逮出一条体型较为‘出众’的泥鳅,将其扔进了竹盆后,这才掂着青竹笆篓,踩着那架斜搭在台榭上的梯架,轻手轻脚地进到了竹楼里面。

    竹楼里的空间不是很大,但却被收拾的很干净,就像它的外表一样,一应生活用品摆放在客厅的各个角落,看似有些杂乱,却在杂乱中透露出这竹楼主人对于生活的理解。

    “阿妈,孩儿今天捉了一些鱼还有泥鳅……”

    少年的声音虽有些稚嫩,可见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中年妇人背后,动作中却又流露着与之年龄不相附的成熟,也许当别的孩子还沉浸在那童年的快乐时光中时,他却已经为这个家,担起了那本该由他来担却绝对不是现在就应该由他来担的担子。

    说话间,少年便已将手中的笆篓递到了那正跪坐于吊锅铁炉前,cāo持着手中木铲不停翻搅着锅中菜肴的中年妇人腿边,然后像一只成功叼到猎物却又从不邀宠的猎犬般,安静地跪坐在妇人身后。

    “嗯,先养着吧!今天的饭菜差不多也够了。”

    看了看腿边那笼尚泛着几许湿亮的青竹笆篓,中年妇人也不回头,只是轻轻地应了句,声音听起来柔柔的,就好像那chūn天里的细雨,虽然她身上穿着的仅仅是一件浅蓝sè的粗布麻衣,但从那依旧曼妙的背影就可以想象出,这个妇人,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一个水灵可人的美人儿,即便是现在,恐怕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哦!”

    听了妇人的话,少年也只是淡淡地应了声,脸上神情木然,仍旧看不出有任何明显的变化,只是当他拎着笆篓返身出门朝着楼下走去的那一刹那,在他身后的中年妇人却是蓦然回首,露出了大半张泛黄憔悴但却jīng致依旧的俏脸,以及俏脸上那一双想要将少年那如新竹般消瘦的背影留下,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留下的大而空洞的凤眼。

    这本应该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眼里也或许闪动过那让人怜惜疼爱的神彩,可现如今,在这双大而空洞的凤眼中,能让人找到的,却只有那在饱经了生活的苦难与艰辛后才能留下的麻木伤情……

    遥想当年,佳人初嫁,十里来贺,八乡同喜,真真是风光无限。

    而之所以会有如此风光的场面,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陈家村族长最疼爱的幺女的缘故,更主要的,则是因为这栋竹楼的男主人,也就是那个将她娶过门的男人姓‘封’。

    陈家村,放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上,就如同大海中那随意掀起的一朵浪花,让人茫然得不知其在下一刻究竟会出现在哪儿。

    可对于那些同属这片大海中的其它浪花来说,陈家村却是一个有着好几百号口子,姻亲辐shè周围好几十里的大村,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陈家村的rì子倒也过得舒坦,至少不会像大陆上的大多数村寨那样,碰到个稍微不好的年景,就会出现多人离家出走,满世界巡回要饭的情形。

    所以,陈家村族长嫁女,风光一些在大伙眼里那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出嫁的还是族长最疼爱的幺女。

    而竹花村呢,人丁虽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两三百,可但凡是从这个村子里走出去的男人,却是个顶个的好汉,且不说上山打虎下海擒龙,至少对上寻常汉子,七八个那是不在话下。

    所以,竹花村附近的村庄也都乐意将自家的闺女嫁过来,原因无它,就因为这个村子的男人都姓封,就因为他们的女人从来不会被人欺辱,除非是踏过他们的尸体,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而且,据周围几个村子里那些个知道点老故事的老人们说,竹花村姓封的,很久以前也是一个大族,后来因为得罪了某些不该得罪的人,才被迫迁徙到这里来的。

    老人们口中的大族,可不是像他们这种乡野之间靠着姻亲关系维系起来的所谓的‘大族’,这两者之间,是完全没有可比xìng的,可若让老人们说出个具体的道道来,他们却又变得含含糊糊起来,使得那些个爱听故事的人最终也只能是不了了之,败兴而回。

    jīng彩的故事往往都很难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这几乎已经形成了一个常识,可是那些爱摆老故事的老人们却不知道,正是由于他们这种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说辞,却让那些个听故事的人坐实了他们心中封氏一族神秘强大的想法,让封氏一族的形象在无形中变得高大起来。

    这也正是封氏一族在当地乡绅土豪圈中,炙手可热的另一个原因。

    可既然说到一个村子的人都是同姓同族,那这个村就正应该以这个宗族的姓氏来命名呀?毕竟姓封的人在这大陆上可不多见,就算没有那约定俗成的规矩,但那宗族门阀的代表xìng,却是任谁也磨灭不掉的,更何况当地还有着这样的风俗呢?

    本来,封姓一族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也这么做了,可就在封姓一族迁过来的那一年,在竹花村这一带,却发生了百年罕见的大旱。

    什么叫百年罕见?大旱人们倒是不少见,可要是漫山遍野的竹子都开出了白sè的米花,谁若是站在竹林中随便吹上那么一口气,便能刮起漫天的白毛飞雪来的话,这样的阵仗,啧啧!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见过?

    常言道‘竹子竹荪万万年,花开一朝哀满天’,竹子这种植物,一旦成了林,靠刀砍那是怎么也砍不绝的,可若是一开花,那就必死无疑,而要想让竹子开花,那实在太难太难,除非是老天爷,否则这个世上谁也没那个能耐。

    这件事,自然是瞒骗不了那些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附近的人们,可问题是他们知道这件事发生时所代表的具体含义,却不代表那刚刚迁徙过来的封氏族人也知道啊!

    所以,就为了这个不知道,有生以来头一回遇到这般光景的封姓族人那是策马无缰,手足无措,更是因此而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不仅带过来的牲畜死得一干二净,就连族里的人也去了一半还多,这还是在周遭几个村子的努力接济下才有的结果,如若不然……

    等到这件事彻底过去后,封姓一族的族长和家老们便做出决议,决定将村子的名称定名为‘竹花’,以此来悼念那些在这次灾难中死去的封姓族人,也让后世的子孙们谨记这次用封家无数条生命为代价所换来的惨痛教训——无知的教训。

    至此以后,竹花村之名便真正的流传了下来,不但没有遮没了封氏一族的名头,反而将封家的名头在这十里八乡彻底地打响开来。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猪的膘,羊的sāo’,有了以上这种种名声,竹花村嫁娶,那声势就不能不浩大,不能不风光!

    更何况,中年妇人当年所嫁的那个封家男子,不但是这竹花村的下一任族长,而且还是这竹花村方圆十来里最强的男人,山野乡民公认的最有可能成为兵武的人。

    强强联合下,当rì的婚事,自然cāo办得盛况空前,也让中年妇人不得不时常迷失在那昔rì的浮华中,难以自拔。

    而至于那兵武是什么,中年妇人却是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因为他男人从来就没有告诉过她,而贤惠如她,自然也不会去问。

    可即便中年妇人不去问,对于这大陆上流传的一些关于兵武常识,她还是知晓的,所谓兵武,就是一群很强的人,很强很强!他们能够cāo控一种叫做‘符兵’的武器,只一人,便可尽屠竹花村。

    既然这么强,那成为一名兵武的条件,自然也就严苛至极了,据说在一百个像她男人那般强大的人中,才有可能出现一个兵武,这还仅仅只是可能。

    但就为了这个可能,她的男人,那个在她心目中如天一般高远宽广的男人,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虽然这些努力需要占用她很多的时间,那些应该被那男人用来呵护自己的时间,可即便是这样,中年妇人的心里也是甜蜜的。

    毕竟,又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更加强大、更有地位呢?那不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和这个家么!

    可是,世事变幻,正如老人们口中经常叹息的那样,否极泰来,乐极生悲!那本该一直就这样幸福下去的rì子,却在她嫁过来的第二年,随着一道啼哭声的哇哇坠地……

    “阿妈,鱼和泥鳅孩儿都已养起来了……”

    忽然,一声轻唤,将妇人从那往昔的恍惚中惊醒过来。

    妇人微微别过头,和蔼地注视着身旁那个正静静伫立着的消瘦身影,清秀中隐露着一丝倔强的脸庞,尖尖的下巴像极了自己,薄薄的嘴唇,还有那挺挺的鼻梁,以及……

    当妇人的目光顺着那些宛如最漂亮的竹子般好看的五官往上移时,那一双隐藏在长长刘海下,彷如梦魇般慑人心魄的眼眸却是突兀地映入妇人那双大而空洞的凤眼中,让她不得不再一次下意识地撇开了自己的目光,就如同十一年前那个无雨的chūn夜,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时那样。

第三章 七爷爷

    rì月当空曌,红蝶遍海游,夫妻莲子心,家旺天下平。

    盛夏之际,偶现rì月当空,碧海之底,时有红蝶同游,连理同心,本来夫妻之道,家兴业旺,自然水到渠成。

    凡世间之事物,均讲究一个主次有序,yīn阳调和,人若不分主次,则必生大乱,天若不分yīn阳,则万物不生。

    所谓‘天无二rì,民无二主,一峰无二虎’,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但此刻,站在中年妇女身旁的那个少年,那个身形消瘦的少年,那个她亲生亲养的消瘦少年,脸上那一双黑白分明朗若星辰的眼睛,却是生生地违逆了这个道理。

    ………………

    “阿妈,你又在念阿爹了么?”

    少年犹自问到,完全没有在意妇人那闪躲的目光,也或许他注意到了,却是早已习惯罢了。

    “嗯!”

    妇人轻声应到,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口冒着腾腾热气的铁锅里,闪烁莫名。

    “阿爹好久都没回来了,孩儿都快忘了阿爹长什么样子了……”

    少年木着脸,言语间既没有丝毫顿挫,也听不出丁点的喜怒哀乐,那意思就好像是在谈论着邻家某某某,也或者,还要不如。

    滋!……滋!……

    几声细微的呲响过后,一蓬变幻莫定的白气,忽地从铁炉里面窜了起来,将少年那似是意犹未尽的话头给打断了。

    “饭好了,给你七爷爷端过去吧!……”

    将炉中的火浇灭,妇人放下了手中那已然空了肠肚的竹筒,然后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瓷碗,从铁锅里盛了满满一碗看起来花花绿绿,面上还漂着几粒虾仁的糊糊递到了少年手中。

    “人年纪大了,吃这个不费牙!”

    妇人喃喃自语到,话语间无不流露着对那位唤作‘七爷爷’的老人的关切,可传递到少年心中的,却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辛酸。

    ………………

    阿爹从军了,就在七年前,中途回来过两次,具体时间,少年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阿爹第一次回来时,他成了队正,村里人都来了家里,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很晚方才散去。

    第二次回来,阿爹成了‘兵武’,少年当时并不懂得‘兵武’是什么,但却知道那是比‘队正’还要大的官,因为那次来喝酒的人很多,比村里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其中还有几个身穿皮甲头带铁盔看起来很威武很吓人的壮汉。

    少年当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被他阿妈给强行抱到了隔壁七爷爷的屋中,然后又哭又笑地吃了一碗偶露星点肉末的焖豌豆白米饭,直到隔壁的喧嚣彻底散去,这才沉沉睡去,等到他第二天醒来时,这竹楼内外,小村近里却哪里还寻得到阿爹的身影。

    就为了这事,少年曾不止一次地在他阿妈面前哭闹过,可随后他便发现,这种毫不济事的哭闹似乎并不是他所应该享有的权利,而他则更有可能因此而换来一顿皮肉之苦。

    渐渐地,少年学乖了,或许他也明白,每一次的刨根问底似乎只会惹得那看起来已rì渐憔悴的阿妈的又一次伤心,于是少年的话就更少了,最后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有时候,躺在竹林里那铺满了枯叶糅合着泥土芬芳的软地上,望着天上那时而飘过被碟错篁影摇曳得若隐若现的云朵,少年不禁会感到奇怪。

    同样是当兵,为什么别人家的阿爹每年都会回家,即使是不回家的,至少也会托人把饷钱捎回家来,和着那些个哄娃儿开心的新奇物件。

    另外,少年还打听到,当兵人的饷钱其实并不少,尤其是那些当官的,哪一户家中不是rìrì有肉食,月月穿新衣。

    可怎么到了他们家,一切都变了呢?

    唉!本来呢,这事要是放在其他村,倒也算不得什么,就算当家的不拿钱饷回来,遇着年景不好的时候,村里的人家,相互之间接济接济也就是了,rì子倒也能凑合着过,当然,这得是在你家有地而且和邻里之间的关系又处得比较好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出现的情形。

    可常言说得好‘一地一景像,一屋一道梁’,竹花村的情况则又不一样了,不仅规矩大,而且地还少,曾今有人打过山上竹子的主意,说山上那么多竹子,少一块也没什么,可却都被历届的族长给挡了回去,说是什么竹海里面有神灵,怕惊动了神灵坏了竹花村的风水。

    当地的人们,对于这个说话还是深信不疑的,毕竟,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据说就是由神灵所创造的,于是,砍竹求地的事,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听谁提起过。

    不过竹花村的地虽少,但要想在竹花村分一份地,也不是不行,可必须得满足几个条件。

    首先,你得姓封;

    其次,你还得成年(神武大陆,满十二岁便可算作成年,十四岁便可谈婚论嫁);

    再者,除非你娶了媳妇儿,自立门户,否则,一户人家还是只有一份地(从军的不计在内)。

    阿爹从军了,未成年的少年又正巧碰上了这些个不知是哪个***定下的破规矩,所以少年家中便落了个既无壮丁又无地的窘迫局面。

    以至于平rì里,少年家中就只能靠着阿妈采点野菜、做点刺绣手工过rì子,阿妈也曾为这事回过一趟娘家,去寻求生活中那最后的一丝光亮。

    可是,少年那个素未谋面……呃,好像是见过一面据说是很疼爱他阿妈的外公,却连他阿爹都不如,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唉!……至此,少年便再没听他阿妈提起过娘家,更别说回去了。

    若不是少年的阿爹乃竹花村下一届的族长,而且又是一名‘兵武’,只怕他们家,现在连领那一份‘光荣粮’的资格都没有,尤其他在别人眼中还是……哎!要真那样,只怕是喝菜粥他晚上做梦时都能笑得合不拢嘴来。

    ………………

    “今年丰收了,明年就好了,明年我也长大了……”

    看着碗里漂着的几粒虾仁,少年心中默默念到,之所以能有虾,那还是他昨天在田里捉到的。

    “嗯!我还是赶快把饭给七爷爷送过去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一想到‘七爷爷’,少年心中便禁不住一热,微微一愣神,便端着碗出了竹楼,朝着竹楼背后的一间竹屋走去。

    竹屋不大,两丈方圆,与竹楼也仅是一墙之隔,用来搭建房屋的竹子不算新,却仍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青涩,和旁边那汗迹斑驳的竹楼站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

    仔细想来,这座竹屋应该是后来才有的,而更为特别的,则是竹屋的建筑形式,居然不是像其它吊脚竹楼那般悬空而立,而是彻彻底底的脚踏实地。

    看来,当初在建造这座不大的竹屋时,这家主人倒是花了不少心思的,至少,那些腿脚不利索的老人,也不用再去经受那攀上爬下的痛苦。

    “七爷爷……七爷爷,释云给您送饭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只见少年手捧着瓷碗,小心翼翼地穿过院落里那条早已被他踩过无数次的小道,缓缓地挪到竹屋门前,当看到竹屋上那道幽黑的门洞时,少年却是突兀地驻足而立,一步也不愿前行。

    这什么情况?难道门洞里有什么?又或者那‘七爷爷’长得很吓人?

    “是云儿吗?傻孩子,还站在门外干嘛,来来,快点进来!”

    苍老的声音,温厚中带着关切,平静中透着慈祥。

    听着这道苍老但却让人倍感亲切的呼唤声,少年顿觉身心舒畅,柳叶般的嘴唇不由微微往上一翘,露出了一抹难得的微笑。

    ‘释云’是他的全名,可和他熟识的人,通常都不会叫他的全名,而是唤他作‘云儿’,毕竟他还没成年,但在竹花村,和他熟识的人……或者说是亲近他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所以当少年听到老人那亲切的招呼声时,那张好似麻木了多年的秀脸上才终于有了笑容的影子。

    “七爷爷……”

    竹屋里的老人,少年心中亲亲呼唤着的那个老人,是在十一年前,也就是在少年出生后不久,来到了竹花村的。

    ………………

    褴褛的衣衫,蹒跚的碎步,佝偻的身影,苍悴的面容。

    听阿妈讲,以上种种,便是‘七爷爷’第一次来到竹花村时的真实写照,像极了一个被恶媳逆子扫地出门,无家可归无倚无靠,靠着四处流浪乞讨混吃等死的老叫花子。

    当然,这些都是村里人当时的猜测罢了,作不得数,可是,事情的真实情况,却比这个还要凄惨得多。

    据老人自己讲,他姓田,本名叫什么,老人已经记不得了,但由于老人在家排行第七,所以常被人唤作‘田七’,rì头长了,老人自己也就习惯了。

    老人的家在离这儿很远很远的地方,家中老伴去得早,留下了一个儿子,名叫‘田荣’,倒也是个孝顺知事的孩子,可叹家徒四壁,早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却寻不到合适的人家,后来儿子一气之下,便去从了军,说是不混出个人样来便不回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人听了儿子的话,倒也没说什么,而且他当年也曾从过军,从军之前不也是没有取上媳妇么!

    何况那时老人年纪虽大,身子骨却还硬朗,靠着帮人家做点手艺活路,一口饭也还是能吃得上的,再说了,人年纪大了本就吃不了多少。

    所以,当老人的儿子走出家门时,反倒是老人显得更为洒脱,还说了不少宽慰鼓励的话,让儿子在军营里好好整,混出了人样他老人家也可以跟着风光风光。

    父子两四目相望,血泪盈眶,人都道慈母手中线,却不知严父泪浸心。

    儿子走了,带着老人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可叹风云难测,祸福难悉,就在老人的儿子离去后不久,一场百年一遇的大水,将老人那本就一无所有的家,给冲得没了踪影。

    老人无奈之下,决定到儿子从军的那个地方,去寻个依靠,可当老人杵着拐棍,踩着一路泥泞,有一口没一口的寻到军营辕门外时,军中的典行官却冷冷地对老人回了一句:你的儿子当了逃兵,被督军抓去砍了头了。

    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老人只觉得天旋地转,满目金星,就连最后是如何离开军营的,老人都不知道。

    儿子会当逃兵?老人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也不愿去相信,想想初出家门时,儿子那信誓旦旦的目光……

    唉,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真是惨绝人寰,老天无眼呐!

    后来,老人也曾琢磨着去寻个亲戚,可年生久了,几个兄弟姊妹又去的早,所以他只能是一路乞讨,等到哪天实在是走不动了,也就这么地了。

    听了老人的话,了解了老人的悲惨经历后,竹花村的人沉默了,接着族里的家老们就开了一个族会,会议所讨论的对象和结果都很明显,那一次,也是竹花村有史以来第一次留下了既不是姓封,也不是嫁过来的外姓人。

    竹花村不仅留下了老人,而且对老人也极为宽厚,不仅从宗族共有财产里支出老人的rì常用度,而且还要为老人建一座竹楼,供他居住。

    可老人呢?在得知竹花村为他做的这些事情后,自然是非常感激,可当村里向他提起建楼事宜后,老人却推掉了,而且态度还很坚决,说什么他只不过是一个黄土都没了脖子的糟老头子,单独为他建楼那纯粹就是浪费。

    乡野之人xìng格淳朴,但却不傻,听了老人的说法后,自然也清楚老人这么说的用意,所以大伙在商量了一阵后,又考虑到老人的实际情况,于是就建起了一座小屋,位置嘛!就在少年家竹楼的背后,那还是老人自己选的。

    为什么选那里呢?村里的基建空地也不是没有,村里人虽然感到奇怪,可谁让老人自己觉得整个竹花村就那儿风水最好呢!

    这是什么逻辑!村里人对于这个说法无不嗤之以鼻,可事情偏偏就这样了,村里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少年的阿爹,那个下一届的族长,村里最有可能成为兵武的人,当时还没有去参军。

    自那以后,老人便在这里落了户,一住就是十一年。

第四章 化骨丹

    “云儿,今晚都吃些什么呀?”

    老人温厚的声音,将少年从那凄惨陈旧甚至有些残破的回忆中唤醒过来。

    “七爷爷,今晚阿妈做的是虾仁蕨菜粥,蕨菜是阿妈采的,里面的虾子是云儿上午在小河里捉到的!”

    借着门外那轮尚未完全落下的夕阳所投shè进来的余晖,看着斑竹美人橇上那须发尽白,脸上画满了岁月之功的苍老面庞,以及那两道与他对视却从不闪躲,没有疏离厌恶,只有关心喜爱的浑浊目光,少年的回答也显得愈发的恭敬和认真,言语间虽然隐含着他对于生活的茫然无奈,但更多的却是那在亲自战胜了重重困难后才能拥有的骄傲与自豪!

    “喔,虾仁蕨菜粥?你阿妈做的东西就是好啊!”

    老人手里端着从少年那儿递过来的粗瓷大碗,拿起筷子在那已然结了痂皮的粥面上轻轻撩了撩,一股混杂着热气的清香顿时从瓷碗里窜了出来,钻进少年的鼻孔里,惹得少年食指大动,肚子更是不争气的嘀咕起来。

    “云儿,七爷爷刚才好像听到蛤蟆在叫,你听到了吗?”

    听到少年肚子里传来的动静,老人既是心疼又是好笑,霎时间童心大发,于是便出声调笑到。

    “七爷爷,哪有什么蛤蟆,那是释云的肚子在叫呢!”

    全然不知自己已掉进了某老不休的‘言语圈套’中,少年仍是一脸认真的解释到。

    “哦,哦……没有蛤蟆,看来是七爷爷听错了。”

    老人心里乐得不行,嘴上却没闲着,尤其是他那只捏着筷子的左手,正不时地拨弄着碗中的青青白白,一旦有些许惹眼的红点出现,便会被他准确无误的点出来,然后飞快地扔进嘴里,若不是那手的外面裹了一层鼓着青筋满是褶皱的皮囊,绝对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双都快被黄土没了头顶的老人的手。

    “嗯……香,真香!尤其是这里面的虾仁……”

    老人吧唧着嘴,虚眯着眼的老脸上满是陶醉,一时间竟也忘了旁边似乎还站着个谁。

    “七爷爷,难道放了点虾仁的粥就那么好吃么?可是释云今天还捉到了鱼和泥鳅,早知道就该让阿妈放一点进去,那这粥的味道肯定就更好了。”

    看到老人那一副像是吃了人间美味般的模样,少年高兴得连腹中空空都忘了,就连话头也渐渐地变得多了起来。

    “哦?还有鱼和泥鳅!”

    一听这话,老人嘴里的‘稀里哗啦’声顿时慢了下来,看向少年的两眼中放着绿光,像极了一只几天未进食却又恰巧撞见了肥羊宽衣解带的饿狼。

    “嗯!”

    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遂即说道:“这几天村里面打谷子,田地都空了出来,所以释云才有这个机会,要是再晚上几rì,只怕就轮不上我了。”

    “唔,唔……我们家云儿那是既孝顺又能干,嗯……明天又有好吃的了……”

    老人不住点头,嘴里那是既含着褒扬又含着米饭,一时间,场面着实有点混乱。

    “嗯!七爷爷吃完了,云儿你赶快回去吃饭吧!别让你阿妈等急了。”

    粥终于喝完了,老人遂即将手中的碗筷往少年手上一递,然后拖着袖口在嘴上胡乱一抹,长出了一口气后这才慢腾腾地从美人橇上站起来,对少年讲到,那模样,和那去馆子里吃了霸王餐却还反赖大厨手艺不好的二溜子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那个……七爷爷,释云还有话想说。”

    自打少年开始给老人送饭,这几年来,老人的脾xìng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每次老人一吃完饭,少年便知道那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可今天,少年却不想就这样回去,至少,在走之前,少年觉得应该带走点什么,因为他知道,在老人那颗长满了苍苍白发却又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脑袋里,藏着许多自己不知道却又很有意思的东西。

    “噢?咱们家的好云儿今天居然想起来和七爷爷这个糟老头子聊天了,真是太阳……月亮打西边出来喽!”

    少年的话令老人颇感意外,明明每次都是他撵人家走的,可到了老人嘴里,却成了少年的不是,但玩笑归玩笑,老人还是重新坐回到了美人橇上,脸上的神情也从他坐下的那一刻起变得严肃起来。

    老人了解少年,就像了解他那当过‘逃兵’的儿子一样,少年平rì里虽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sè,看上去有点呆呆的样子,实则却是少年老成,心思之缜密更是远在同龄人之上。

    所以老人相信,少年今天肯定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想告诉自己,否则他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段,对自己说这番话了。

    “说吧,什么事?”

    老人一脸认真的看着少年,上身微微前倾,作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是这样的,七爷爷。”

    少年在得到老人的应允后,显得很高兴,嘴角不经意地往上扬了一扬,遂即开口讲到:“今天释云在水田里捉泥鳅,找着找着,忽然看到脚边不远处的水里拱起了一团泥氲,当时释云很高兴,因为从那团泥氲的大小看来,泥氲的下面肯定藏着一条大鱼,所以释云便轻轻地靠了过去,在那团泥氲尚未来得及化开之前,一把摁了下去……”

    说到这里,少年不禁顿了一顿,接着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对老人继续讲到:“可当释云一抓摁下去后,便发现那‘家伙’的确不小,可就是……”

    “就是什么……”

    听到这里,老人也不由动容起来,浑浊的双眼中更是闪烁着一丝奇异的神采。

    “可就是……就是没有鳞片……”

    少年吞吞吐吐地讲到,他没读过书,而且年岁尚小,所以一时间,他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字眼去形容那条长相怪异的‘家伙’。

    “嘘!你小子,不会是错把泥鳅当大鱼了吧!”

    闻言,老人一脸不屑地嘘到,那双浑浊的老眼更是毫不顾及形象地翻了翻,配着他脸上那抹尚未来得及消散的凝重,让老人的这个举动看起来那是既可爱又好笑。

    “不不,不是那样的!”

    听到老人那打趣般的嘘声,少年不禁连连摆手辩解到,他有点急了,因为在少年的心目中,还是很渴望能够得到别人认可的,尤其是眼前这个老人,这个待他如同对待自己亲生孙儿般的老人。

    “不是那样,那是怎样?”

    老人继续发泄着他的不爽,“没有鱼鳞,却还像鱼,不是泥鳅,莫非是乌鱼不成?更有可能,是你小子眼睛花了,逮着只大蛤蟆腿呢?”

    “是泥鳅,三个眼睛的泥鳅!”

    见老人越说越离谱,少年大为光火,他本就不善言谈,情急之下,竟也顾不得再去形容那‘家伙’具体长什么样,干脆就这么地了,反正老人不是有‘大智慧’么,索xìng就让他一个人去慢慢猜好了。

    “什么!三个眼睛的泥鳅?”

    听少年讲了那么久的废话,老人还以为是少年找不到人说话了,有意跑来消遣自己,本来还有点不依不饶的,可听少年如此一说,老人却是脸sè骤变,那原本还略显敷衍的神sè此时却已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那泥鳅,真的是三个眼睛?你可是瞧清楚了?”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这回呀!总算是该轮到老人着急了。

    “嗯!千真万确,释云是断断不敢欺瞒七爷爷的。”

    少年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又唯恐老人不相信,索xìng便添了一句道:“那三眼泥鳅就在水盆里,释云这就去把它捉来,给七爷爷好生瞧瞧。”

    “不用了!”

    但闻此言,老人旋即大手一挥,显然,少年的举动在他看来那就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因为在老人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三眼泥鳅,叫做‘化骨丹’。”

    老人仅是顿了一顿,便从口中说出了那‘怪家伙’的名称来。

    “化骨丹!七爷爷,那是什么,干什么用的?”

    少年头一歪,在他那短短十余年的生命里,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奇怪的名字。

    “云儿,你听说过‘符兵’吗?”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少年的问题,转而问了一个听起来似乎和‘化骨丹’三字毫不沾边的问题。

    “符兵?当然听说过,不就是兵武所用的武器么,释云的阿爹就是兵武。”

    说起兵武,少年表面上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可在他那双看起来有些渗人的眼眸中,却是迸shè出了两道混杂着浓浓自豪与崇拜的神采。

    “嗯,不错。”

    老人点了点头,对于少年那点小心思,老人自然是一清二楚,毕竟他还没老糊涂,可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所以老人只能是自顾自地徐徐话到:“既然这些你都知晓了,那这‘符兵’对于兵武的重要xìng,应该就不用七爷爷我多说了吧?”

    “嗯!释云知晓,普通人有了符兵就叫兵武,而兵武没了符兵就成了普通人。”

    少年点头应到,对于兵武,他了解得不多,基本上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可这道理却也应该差不了多少。

    “唔,这话虽然稍有偏彼,可也不能说就不对!”

    老人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少年的说法,随即又道:“那你可知晓,这‘符兵’价值几何?”

    “价值几何?”

    少年听了这话,不由下意识地咂了咂嘴,随即迟疑道:“估计很贵吧……可能卖了咱家也不一定买的起吧!”

    “呵!你小子,倒真是会想。”

    老人没好气地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接着说了一句让少年听了过后直觉咋舌不已的话。

    “一柄最差的‘符兵’,也要金凰币一百。”……

    “一百个金凰币!?”……

    金凰币是什么?少年并不陌生,那是东凰帝国发行的一种金币,由于其形似幻凰,所以被大家称作金凰币,另外,在金凰币之下,还有银凰币以及铜凰钱,其价值分别为一比拾比一仟,据说一枚金凰币,就可以供一户普通人家不焦不愁舒舒坦坦地吃上两月有余。

    帝国曾有政令,凡是在其治下的无论是王国还是公国都必须使用这一类钱币,以统一币制,方便帝国各阶层子民的rì常生活。

    帝国在哪里,有多大?少年一概不知,更遑论去过与否了,但少年却曾听他那许久都不曾归家的阿爹提到过,他们竹花村,恰好就处在这东凰帝国的地面上,所以,竹花村平rì所用的钱币,自然就得随人家东凰帝国的喽!

    可帝国虽有这种便民利民的政策,却无奈竹花村实在是太小,又地处偏僻,平常连银凰币都难得一见,更甭提那比银凰币还要值钱得多的金凰币了。

    所以,少年没见过金凰币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像他们这样的‘无保护’家庭,根本就用不着那玩意儿嘛!

    “这么贵!那岂不是比我还要值钱?”

    少年一惊一乍地叫唤到,平rì里那沉默干练的形象,此时也早已不知抛到何处去了。

    “哼哼!它哪能有你值钱啊!”

    老人再一次不顾形象地翻起了白眼,可随后却不痛不痒的来了一句,“那‘化骨丹’,其实就是炼制‘符兵’的材料之一。”……

    嗖!——

    “哎!云儿,你朝哪儿跑?”……

    “噢,我去给‘它’喂点吃的,顺便换个地方,免得让‘蛤蟆’给吃掉!”……

    “这孩子……”

    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老人既是好气又觉心疼地长叹了一气。

第五章 那春月如钩

    秋蝉鸣,叶凄凄,月朗朗,星迷离,风中偶有透骨意,世上几逾舔犊情,夜闻犬吠,旦闻鸡鸣,一时霾云且蔽rì,霞光万丈破天呤。

    …………

    次rì,天刚蒙蒙亮,小屋隔壁的竹楼里便已掌起了一盏不断跳动的明黄。

    吱呀!——

    门打开了,闯出一地微弱的光亮,随后,一道瘦长的影子出现在了这一地光亮里,紧接着,便见一个身着白sè麻衣的消瘦少年顺着那架睡眼惺忪的梯子轻轻地爬下竹楼,摸到了院子角落里的一个石缸旁。

    石缸是装水用的,生的四四方方,薄薄的苔藓下偶尔能够发现一两道錾子①凿过的痕迹,而在石缸的背后,距离篱笆仅仅巴掌宽的土地上,一个一尺来长仍残留着些许新泥的小水坑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那里,直到那少年靠到跟前,才慢慢地变得烦躁起来。

    “嗯,还挺有劲嘛!”

    伸手朝水坑里胡乱摸了一把,少年发现坑里那‘怪物’的反响还不是一般的大,这才心满意足地甩了甩手上的泥水,抄起石缸旁的两个空竹桶,朝着篱笆外走去。

    这个消瘦少年,自然就是那个叫‘七爷爷’的老人口中所唤的‘云儿’,用老人的话来讲,云儿,就像天上的云朵一样,静静的,柔柔的,无忧无虑,随风飘扬。

    无忧无虑,在少年看来,那只不过是一种奢望,在这个村子里,他的名字在更多的时候,却是代表着不祥。

    “灾星?我不就是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么……”

    少年沉沉地吐了一口气,随即便掂着手中的竹桶,大步流星地朝着村西头赶去。

    村子里有两口井,一个在村东头,一个在村西头,而少年的家,恰好就在村西头,所以取水,少年自然是要挑更近的地方咯!

    而之所以选择这个鸟都看不见一只的时间去取水,少年自然也有他的考虑,倒不是怕被人撞见了指指点点,这些少年早就习惯了,也麻木了,而且村里那些人只要一瞧见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远远地避开,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丝毫阻挠,可少年还是坚定不移地遵循着这条纯属自虐的规律,一晃就是四年。

    ………………

    笃!笃!笃!……

    “七爷爷,释云来了。”

    轻扣了几下房门,少年静静地伫立在竹屋门外,声音更是细若蚊吟,低微得让人不得不担心,屋内那个迟暮老人是否能够听得见。

    吱呀!——

    竹门敞开,露出那口幽黑依旧的门洞,在这朦朦天sè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慎人。

    “担完水了?”

    一阵晨风扫过,沙涩而苍老的声音自那幽黑的门洞里传出,听上去就如同那来自九幽里的恶魔的召唤,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担完了。”

    闻言,少年微微躬身平静地应到,嗓音却是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妖异的眼眸里更是流淌着感激的尊敬。

    想想五年多以前,那时他才刚满六岁,正是到了习武炼体的最佳年纪,这是族里的规矩,凡是竹花村里姓封的男娃儿,到了这般年纪,每rì清晨都会被集中在村中的族堂里去读书写字,习练封氏一族流传下来的武学秘技。

    这种待遇是附近几个村子所没有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竹花村的男人们,才能拥有足够的底气,走出这片海一样的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那另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

    当少年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是激动不已,因为他就姓封,而且他那个没见过几面却已成了强大兵武的阿爹,小的时候就曾在族堂里习过武,后来更成为了族堂里的教习。

    那时候,少年虽然知道自己和别人略微有些不同,可他还是满心欢喜的去了,因为他也想像他阿爹那样,长大后能够成为一名令人敬仰让人畏惧的兵武。

    美丽的梦想,五六岁的年龄,不正是孩童们胡思乱想造梦发呓最美好的一段光yīn么?

    可当少年怀揣着那美好的梦想,去到那个陌生却又让人向往的地方,望着那一双双和他同龄甚至还要大上许多,没有新伙伴加入时的欢喜,只有看到恶魔降临时才有的恐惧和厌恶的目光后。

    少年离开了那里,一路上没有眼泪也没有哭闹。

    也就是那一天,少年从他阿妈手中接过了给竹楼背后那间屋子里的老人送饭的活路。

    少年默默地踏着那段路,风雨无阻,从来都没有让老人饿着过,而老人呢!在一次次从少年手中接过碗筷的那一刹那,也渐渐明白了少年心中深藏着的那份酸楚。

    这样的rì子,在不经意间就已过了一年,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当少年再次收好碗筷准备离开小屋时,老人也不知是哪根筋出了问题,突然对少年说到:明朝来这里,我教你习武。

    少年听了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后便咬着嘴唇问了一句:能变强吗?

    能,至少比他们强!——这就是少年最终得到的答案,他笑了,笑得很彻底,也很痛快,以至于眼泪顺着脸庞淌了下来他都没感觉到。

    自那以后,少年每天rì出前都会来到这里,等待!那扇门的开启,这也是他这四年来一直站在这儿的原因。

    “开始吧!”……

    老人杵着手杖,佝偻的身影站在竹屋旁离着篱笆不远的一处空地上,风一吹,看起来有点颤颤巍巍,可却如篱笆外那林子里的竹子,任凭风儿如何摆弄,就是不愿倾倒。

    “嗯!”

    闻声,少年不由将他那略微有些散乱的心神收敛在了一起,在冲着老人微微点了下头后,那看似瘦弱的身子便已动了起来。

    没有深奥的口诀,也没有繁复的招式,仅仅只是十来个如狼似虎,如隼似蛟的动作,却让少年如痴如醉,毫不厌烦地反复演练着。

    如果,此时有哪个练过几天把式的人瞧见了少年的这般打法,说不得会不值一哂地来上一句:竖子,尔可知武!

    但少年心中却明白,正是这十来个看似简单且又毫无美感的动作,却真真地让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体所产生的变化,那种绝不是因为年龄增长才能拥有的变化。

    瘦是瘦,jīng骨肉!一想到自己这身变化给那些曾经朝他身上扔过泥巴吐过口水的孩童们所带去的震撼,少年的嘴角不禁微微一扬,身体的动作也在下一刻开始变得眼花缭乱起来。

    东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竹楼顶上那根恨天无距的烟囱也在这时候冒起了一道道随风散乱的青帐。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老人把话说完,便径直回了小屋,只留下那不知是额头贴着刘海,还是刘海贴着额头的消瘦少年,弓着身子,手掌双膝,孤单地杵在这片空地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散发着诱人芳香的空气。

    “云哥哥,你又在练那抓虾子功啦!”……

    忽然,一道甜甜的满含着稚气的童音在不经意间柔柔地钻进了少年的心里,紧接着,少年就笑了起来,笑得异常的开心,笑得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上了,最后才不得不强自板起脸来,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四下张望道:“是哪个虾子在喊我啊?”

    “嘻嘻,云哥哥,你真傻,是萍儿在叫你,萍儿在……”

    甜甜的童音再次响起,稚嫩的声音中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欣喜,可未等这点欣喜完全舒展开,一股淡淡的嗔怒便已将其取而代之了。

    “云哥哥,你欺负人,你才是虾子呐!”……

    感受着声音中那股嗲嗲的不快,少年‘料事如神’般地断定到,这道声音的主人的情绪,此时肯定就处在某个即将‘崩溃’的临界点上,所以少年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装模作样下去,连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着头顶上方望去。

    只见那一人来高本应是空无一物的篱笆上,此时正露着一个顶着两根粗粗羊角辫,长得圆不溜秋的小脑袋,而在这颗小脑袋的上面,一张生得粉嫩嫩,红扑扑,胖嘟嘟的俏脸却是那般的讨人喜欢,惹人疼爱。

    粉嫩的俏脸此时已然涨得通红,两只水汪汪的大眼更是忽闪忽闪地看着篱笆下面的消瘦少年,就好像是在对他说:如果你再不来哄我,我就要使出杀手锏了哇!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少年心神恍惚地望着篱笆上那可爱的小女娃,那双妖异的眼眸竟是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弯的就如同那一年那一个无雨的chūn夜,那剪如钩的新月,不但勾起了少年心中那尘封已久的记忆,更让他在那段漆黑如墨的人生道路前方,看到了一簇燃烧着希望的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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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注①錾子,石匠凿石头所用的工具,分尖头和扁头两种。

第六章 天上水中月

    那是一年chūn,老天爷才刚刚播过几场雨,黑黑的土地上铺着一层浅浅的、润润的枯叶,踩上去有点软,散发着一股山村乡野所特有的香气。

    少年……不,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孩童。

    孩童如往常一样,天未见亮便出了门,将家里的水缸填满后,踩着脚下那一道润润的枯叶,来到了竹楼后边那所人迹罕至的小屋前。

    扣门,轻语,默默地等候,孩童一直都是这样,不论是一年前,亦或是在三年后,只不过那时的他,皮肤比较白,额头前也没有那么长的刘海,比起三年后,更是矮了差不多半头,看起来肉肉的,以至于老人时常用一种孩童完全无法理解的口吻对他讲:你要是一直都这样,那该多好啊!

    老人这么说了,孩童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但在孩童的内心深处,却是固执地以为,他要是能再高一点,再壮一点,最好额头前的刘海再长一点,这样那些经常吐他口水,朝他扔泥巴的‘伙伴’们说不定就愿意和他玩了。

    这个想法是那么的天真!显然,孩童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他还是不愿放弃那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渴望着有同伴和他笑、和他闹,尚保留着一丝童心的孩子,这有错吗?没有,因为他从来都不曾做错过什么。

    几呀——

    门开了,同样的对话,可孩童却从来没有厌烦过,和往常一样,也和三年后一样,孩童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后,去到了竹楼后的那块空地中。

    暖身,起手,在老人的监督下,孩童有模有样地武了起来,可辗转腾挪间却多了那么几分生涩,使得那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动作顿时变得更为不堪。

    不堪?没有人会去在意,只要孩童身边那位老人不介意就成,谁让他是这里唯一的观众呢!

    枯叶沙沙,偶尔会留下一脚湿润,孩童练的时间不长,但由于身上还裹着厚厚的冬衣缘故,只一会儿,那道挺拔的鼻梁下便已出现了两道浓浓的白雾,清秀的脸蛋上也随之浮现出两抹淡淡的红晕。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老人似乎也明白‘温水煮蛤蟆’的道理,不仅监督得不严,而且每次过不了多久便会叫停孩童,让他好生吐纳一番后,才能够离开。

    孩童本还想多练一会的,因为这样可以让他更高、更壮,也更容易得到‘伙伴们’的认可,或者,让那些‘伙伴们’不再往他身上吐口水、扔泥巴,因为那样,阿妈会很辛苦很辛苦……

    可听了老人的话,孩童还是停了下来,没有一点犹豫,因为孩童知道,这个待他就像对待自己亲孙儿般的老人之所以会这样做,肯定是有道理的,只是他现在还不懂得这些道理罢了。

    孩童吐纳完毕,正准备抽身离去,这时,一道甜甜的甚至还带点nǎi气的童音,就好像三年后的今天那样,突兀地钻进了他的耳中,印在了他的心上。

    “大哥哥,你在干虾(啥)子?”……

    顺着声音来时的方向,孩童朝着它的源头寻去,只见那一人来高的篱笆上,此时却露出了两只小小的羊角辫和一双从来都是那么闪亮的大眼睛。

    “我在练功!”

    孩童一脸错愕地望着篱笆上那双如同鱼塘里的鹅毛鳔翎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大眼睛,下意识地作出了回应,可语气却在刹那间变得柔软了许多。

    …………

    那是孩童第一次见到小女娃,不……不对!在这之前他就见过,只是不像现在这样看得那般清楚罢了。

    小女娃大概五六岁的年纪,至于叫什么,孩童也不是很清楚,但从小女娃的阿妈平rì里对她的呼唤中,孩童了解到,小女娃的小名叫做‘萍儿’,就住在隔壁,篱笆东面那栋看起来和他家大小差不太多的竹楼里。

    而住在隔壁的竹楼里的,除了萍儿和她的阿妈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萍儿的阿爹,竹花村最强的人,当然,这所谓的‘最强’,是指孩童的阿爹不在村子里的情况下。

    而另一个,就是萍儿的哥哥,一个吃得好,玩得好,年纪和孩童差不多,个头也和他差不多却成天吆喝着要成为竹花村最强男人的小胖子。

    对于小胖子!哼哼,孩童那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孩童才‘有幸’迎来了他人生当中的第一块泥巴和第一口口水,也正是因为他,孩童才知道原来从来都是很安分的自己在别人的心中居然还有着一个很‘响亮’的名号——灾星!

    灾星!?对于此事,孩童当然很恼火,当这个带有严重人生攻击意味的字眼第一次从小胖子口中蹦出来时,孩童差点没冲上去给那小胖子来个全方位人体抽脂术,可孩童最终还是忍住了。

    忍住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居然还能忍得住,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因为小胖子的阿爹,那个现任竹花村的‘最强男人’?又或者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孩童怕打不过小胖子?

    很显然,第一个推论是不成立的,因为小胖子的阿爹再强,他也只是‘现任竹花村最强’男人,他能强过孩童阿爹?能强得过一个兵武?明显不能!况且一个大人若是对一个小孩子出手,在大人们的世界里,那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至于第二个推论嘛……也许吧!毕竟孩童一年前才开始习武,而且走的还不是寻常路数,比起那接受正规训练,起步更早的小胖子而言,天晓得结局会如何。

    所以,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孩童退怯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不是!他不是一个怯懦的人,更不是一个左边脸挨了耳光还要将右边脸送到人家手上去的人,从来都不是。

    虽然孩童还很小,但他却已经渐渐明白了什么是做人的原则、做人的尊严,或者……做人的固执!

    有道是:xìng格决定成败!既然孩童本xìng如斯,那他就更不应该罢手啊?可孩童还是这样选择了,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影响了他的决断呢?

    这个嘛……还得从他和小胖子之间的关系说起。

    小胖子名叫‘封释鸣’,封释鸣和封释云,二者之间只差了一个字,听起来是如此相似,不仅如此,这样的情况也同样出现在了他们父辈的身上——封仲凯和封伯凯。

    在许多村子里,按资排辈本就是寻常之事,尤其像竹花村这样以族群为主聚居的村子,那就更不用说了,谁让他们都有着相同的老祖宗呢,若是再不论个字辈,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而既然是论字排辈,那这个‘字’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就比如:封释鸣和封释云,随口一提,人家便明白,这二人肯定是同辈,而且还可能有着堂兄弟或是兄弟之类的亲近关系。

    可‘封仲凯和封伯凯’,若论名字,二人极有可能是‘凯’字辈的,可同字辈的人,名字中间为何又要用上‘伯、仲’这样的字区分开呢?

    要知道,在神武大陆上,伯、仲、叔、季这样的字,通常都是用在同父同母的兄弟身上,无论是王公贵族,亦或是乡野村夫大都如此,当然也不排除什么仁义礼智信,龙虎鹰豹犬之类的。

    但这样的情况既然出现在了孩童的父辈身上,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封仲凯和封伯凯二人,多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亲兄弟?如果是这样,那就可以解释孩童为什么在盛怒之下宁愿选择退缩,也不愿意对小胖子出手了,毕竟二人是堂兄弟嘛!

    孩童虽然年幼,可在那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因为他那不多但却惨痛的人生经历,注定了他将成为一个极重感情却又无法轻易接受感情的人,虽然这些惨痛的经历大多是由那些他努力维系的同族亲人所造成的,可孩童依然我行我素,谁让他那么固执呢……

    “哦,那大哥哥,你练的是虾子功?”

    小女娃那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她好像是刚换了牙齿,说起话来有点闭不上风,可这一点,却并不能成为影响她对少年产生好奇的理由。

    “不知道。”

    错愕过后,孩童的脸上又重新变回了从前的冷漠,但从他的眼神中却可以感受到,孩童其实还是很享受这种能够有同龄人和他说话的感觉的。

    “哦!”

    听到这个答案,小女娃显得有些失落,可她仍是不依不饶,歪着脑袋继续问到孩童:“那大哥哥,偶叫封似萍,别银(人)都叫我萍儿,你又叫虾子名字呢?”

    “封释云!”

    孩童不由停了下来,开始认真地和小女娃说起话来,毕竟那时的他才八岁,虽然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沉稳,可那一丝孩童心xìng,却也不是那么轻易地就能被那炎凉的人情世故给湮灭掉的。

    “哦……哇!你就是偶哥哥说的那个‘灾星’吗?”

    小女娃忽然大叫一声,孩童的回答,差点没让她就此沉没在那道由一人来高的篱笆所组成的海洋中。

    “……”

    本来孩童还在担心小女娃爬那么高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可听到后面那句话,脸sè瞬间便马了下来。

    “太哈(好)了,偶今天终于见着传说中的‘灾星’了!”

    小女娃没心没肺地唱快到,那两根细细的羊角辫又再一次撑出了篱笆,出现在孩童眼里。

    “我不是……,我叫封释云!”

    孩童无奈地撇了撇嘴,本想为自己申辩一番,可顿了顿,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脸sè也变得愈发难看了。

    “哇,灾……云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

    小女娃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显得格外聪慧,眼瞧着孩童神sè不悦,刚送到嘴边的话却立马改了弦。

    “我的眼睛好看?”

    孩童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准备,猛一听到这话,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听出了问题,目光中满是不解地望着小女娃,不确定道:“真的么?”

    “嗯!”——

    只见那两根细细的羊角辫忽上忽下地重重颤了几下,然后孩童便听到小女娃用她那甜甜的、柔柔的声音迷离般的说到:“就像水里的药(月)儿,一个挂在天上,一个躺在水里!”

    “一个挂在天上,一个躺在水里……”

    孩童口中反复呢喃着,那对宛如猫眼石般的眸子中更是氤氲着一层朦胧。

    第一次,当孩童感受到别人眼中的异样时,第一次,当孩童察觉到自己和别人有所不同时,第一次,当孩童知道自己有了‘灾星’这个绰号时,第一次……

    如此多的第一次,如此多的不同与相同,只有在今天,只有在三年前的那一chūn,竹屋边的空地里,那一人高的篱笆上,看着那两根已然长大了不少却和从前一样可爱的羊角辫,少年终于找回了他的心,和着那深藏在心底的一份甜甜的温情……

    “云哥哥,偶用偶的和你换,行么?”……

    “呃……不行!”……

    “为虾米不行?偶就换一个好么?就一个!”……

    “不行!”……

    “你……真小气!萍儿不跟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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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几章写得那叫一个呕血,没把猪脚弄疯,仁弋就已经疯了,而第一卷仍将延续这个风格,望大伙理解,另外还请大伙可怜可怜偶这个跟娃吧!收藏,推荐,哪怕是登录会员点击一下在下就感恩戴德了。

第七章 怒甲一骑噩耗来

    哒啦!……哒啦!……

    一阵隐约的马蹄声,在村东头响起,敲踏着那条由无数细碎石子和无数梦乡所铺成的乡间小道,飞快地朝着村西头奔来。

    “马蹄声?!”

    忽如其来的马蹄声,闸断了少年脑海里那道宛如小河流水般的回忆,看了看篱笆头上那双闪烁着期待的大眼睛,少年脸上不禁掠过一抹歉然,遂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竹楼前方飞奔而去。

    “诶!云哥哥,你去哪里?”……

    “马蹄声!是马蹄声!一定是阿爹回来了,阿爹肯定又升官了,这次定是回来接阿妈和我的……”

    少年疯也似地跑回竹楼,那双宛如猫眼石般迷离的眸子中更是闪烁着兴奋期许的光芒。

    多少年了,阿爹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了?三年?四年?亦或是五年?少年自己也记不清了,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阵清脆的马蹄声,那阵悦耳的老铜铃铛,仿佛就在昨rì,唤醒着少年那久违的记忆,滋润着少年那几近干涸的心房。

    ………………

    青骢马,玉头剑,亮银盔,连环凯,旌旗斩风把路开,壮士凯旋把家还!

    那是阿爹第二次回家,阿爹成了兵武,十来个甲胄鲜烈的军士前簇后拥,众星拱月般地护卫着阿爹浩浩荡荡地开进村来。

    那一天,阿妈打扮得额外光彩,寥若晨星的银丝被阿妈掖进了那高高盘起的发髻中,苍黄的脸上也施了一层淡淡的粉黛,浅绿含花的罗裳倚存着初嫁时的风情,只远远地瞭得那一骑当先,便已心花怒放地迎了上去。

    “那是我阿爹!”……

    那时的少年,多想当着全村人的面,尤其是那些疏远他、厌恶他的伙伴们,豪气云干地拍着他那单薄的胸脯扯着尖细的嗓子吼上这么一句,可那只宛如昨rì黄花,形似今rì枯荣的大手却将他遥遥地挡在了人群之外……

    “阿妈……阿妈!马蹄声,是马蹄声!”

    少年满脸喜sè,兴冲冲地闯入竹楼,对着那尚跪坐在铁炉边cāo持着木铲的曼妙背影呼喊起来,几年来,眼看着自己慢慢长大,眼瞧着阿妈的容颜rì渐衰败,少年心中当然是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阿妈能够重复那往昔的风采。

    咣当!——

    闻讯,妇人娇躯不禁一震,手一松,勺子尔然落入锅中。

    “马蹄声?!这么早?”

    妇人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嘀咕了两句,那张jīng致但却苍黄的脸上虽是挂满了诧然,可她那双本是大而空洞的眼眸中却终于有了几分迷人的神采。

    兴许是起来得太急,亦或是心不在焉,妇人几经踉跄,但却坚决地刨开了少年那前去扶携的双手,急往竹楼里的隔间而去。

    “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去迎阿爹去!”

    少年兴喜于sè,摩挲着双拳急不可耐地冲出了竹楼,直往篱笆外那条铺满了细碎石子的小路上奔去,因为这条路,就是阿爹回家的必经之路。

    ………………

    清脆的马蹄声显得格外突兀,尤其是在这朝阳初升之际。

    竹花村无马,此事由来已久,倒不是因为马儿不好使,也不是因为马儿价钱贵,而是因为他们不需要。

    山野小地,路曲道窄,即便是纵马狂‘奔’,那速度也比牛车快不了多少,再说了,耕田,人们不会用马,拉轱,马又用不上,即便是去城里卖货办事,村民们也多半会选择牛车,虽然速度是慢了点,可胜在实用xìng好,也免去了不少琐碎的麻烦不是!

    可竹花村人虽然不需用马,但马,对于竹花村人来讲,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尤其是当村子里那个曾经的最强男人成为兵武返乡的那一次,那威势,那阵仗,啧啧!光看着便让全村人热血沸腾,满面chūn光,仿佛成为兵武的是他们自个儿一样。

    所以,当那阵清脆的马蹄声开始在这个刚有了一丝朝气的小村庄里回荡开来时,那些个刚从美梦中惊醒,亦或是正在准备着早饭的人,无不是穿带得整整齐齐,放下手中的活路,直接就朝门外迎了出去。

    “咦?那军士好像不是咱村的人呀!”……

    “这军士绝不是村里的人,这大清早的,他来咱竹花村干什么?”……

    当村民们纷纷迎出门,发现骑马的人虽然也是一身鲜衣怒甲,可离他们记忆里那熟识的某张面孔,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原本高涨的兴头也随之蔫了下来,尤其是这马上的军士,那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众人看在眼里,心里边就更是疑云纷纷了。

    “这位军爷,请留步!”……

    正当军士策马奔走于石子路上时,一根表面油润光洁,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罗汉竹拐杖却撑着一位须发花白,看起来颇具威严的老者突兀地横在了军马前方不远处。

    “吁!”……

    伴随着一嘶马鸣,本是碎步驰行的军马就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似的,马头猛地一偏,前蹄斜叉着一驻,骤然顿在了距离那拄杖仅仅尺许远的地方。

    “老丈!你这是作甚?”——

    一声怒喝过后,马上那怒甲军士随即翻身下马,干脆利落地落在了老丈跟前。

    怒甲军士约么三十五六,生得牛高马大,站在老丈面前,宛如一座铁塔,黝黑的国字脸上斜挂着一道形似蜈蚣的长疤,和着此时脸上那淡淡的怒容,让这张本来还有几许英武的面容看起来多了那么一股子狰狞和肃杀。

    “这位肯定是个杀人如麻的主……”

    花甲老人暗暗打量着眼前这个脸带怒容的中年军士,心中却是庆幸不已。

    别看他刚才像是拦马墙一样将军士给挡了下来,但这个中的凶险,旁人是决计体会不到的,他年轻时也曾是一把好手,可毕竟人老了,一身武艺也已疏陌多年,要是那马儿跑得再快一些,或者这军士的马术稍差那么一丁点,那脚下这块黄土,他今后也就只好将就一下了。

    “老丈,你可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若不是……”

    花甲老者尚在暗自抹汗,中年军士这边却已然发作起来,言语之间虽有些生硬,但话里行间却无不透露着对这花甲老者的关怀,由此想来,这位面目冷峻的中年军士多半也是个热心肠,至少对敌人以外的人是这样。

    “军爷,请息怒!”

    花甲老者略微定了定神,随即拱手朝着中年军士正sè道:“老朽不才,乃是这竹花村的村长,不知这位军爷如何称呼,此时来往本村,有何贵干啊?”

    对外称公,对内言私,花甲老者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我是村官,我很淡定’的做派,对于这彪悍军士的来意如何,虽然他心里也没个准谱,可竹花村的招牌却不能砸在他的手上!

    “哎!这个族长不好当啊……”

    望了一眼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有的手中甚至还抄着家伙式的族人,花甲老者心中嗟叹不已。

    “哦,原来老丈就是竹花村村长啊!”

    听了花甲老人的自我介绍,中年军士面sè不由一正,飒然抱拳道:“在下乃万岭城刀马营二队队正陈到,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老村长见谅!”

    “噢……哪里哪里!自家人,不客气……不客气……”

    中年军士这番话,让花甲老者那颗悬着的心彻底地放了下来,就连看向中年军士的眼神也显得越发的亲切了。

    万岭城什么地方?老者当然清楚,因为他们竹花村以及这方圆百十里的所有村落都在万岭城治下,刀马营哪个单位?这个就更不用说了,因为他们竹花村的骄傲以前就在刀马营任过职,而且官职犹在队正之上。

    “陈队正,咱们万岭城的军队不是被国主调到东境去打仗了么?怎么陈队正你……”

    花甲老者yù言又止,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小心,好歹他也是一族之长,论见识自然不差,当然清楚哪些事该问,哪些不该。

    而周边围观的族人在听到老者的问话后,也渐渐静了下来,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个别抄着家伙式的族人更是极为隐蔽的将武器掩在了身后,一双双满是期待的目光紧紧的钉在中年军士身上,像是期盼着黑暗过后那即将来临的黎明般,期盼着某个好消息的到来。

    “仗……已经打完了……”

    中年军士的声音略显有些低沉,和着那么一点淡淡的沙哑,那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缓缓扫过人群,带着一抹浓烈的悲伤,随后落在了马鞍左侧的一个七寸宽尺许长的方形包裹上。

    “仗打完了?”——

    这是众人的第一反应,紧接着几道廖杂的欢呼声在人群当中响了起来,而更多的人,却是选择了沉默。

    “陈队正,您有什么话,还请但说无妨!”

    数十年的岁月毕竟没有白活,花甲老者显然比周围那些晚生后辈们更懂得军士那一句话、那一个眼神所代表的含义,所以,他这句话说得很坚决,也很坚定,似是在为那中年军士打气,也是在为自己和族人们打气。

    “那……好吧!”

    中年军士深深地看了老丈一眼,最后缓缓地点了点头,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马侧的方形包裹,面sè沉重地说到:“伯凯……他战死了,这是他的骨灰……”

    “伯凯战死了?”……

    “什么?伯凯战死了!”……

    听了这个消息,人群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可在他们心里,此时却已掀起了一股滔天骇浪。

    “伯凯死了?!伯凯不就是阿爹么?这怎么可能?阿爹怎么可能……”

    众人静默了,呆滞了,在这一刻,任谁都没有发现,有一个他们平rì里唯恐避之不及的消瘦少年曾悄悄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最后又悄悄的离去。

第八章 慌!谎?

    “阿妈!阿妈!不是阿爹,不是阿爹,我们都搞错啦!”——

    人未到,少年那带着丝丝喜意却又让人听着十分别扭的呼喊声便已钻进了竹楼的隔间里。

    “啊?不是你阿爹!”

    悦耳的应答声显得格外诧异,紧跟着,妇人那道曼妙的身影便已出现在了竹楼门口,倚闾而望,却哪里还寻得到清晨里那抹浅蓝的麻衣,有的只是一黛青罗摇曳在这微醺的朝霞中,显得如此美丽,那么婀娜,唯有她头上那朵微微散乱的发髻,却无时无刻不在表明着妇人内心的焦急。

    “云儿,又不是你阿爹,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闻讯,妇人眼中不禁划过一抹淡淡的失落,旋即一脸怪异地打量着竹楼下院落中少年那张微带喜sè的秀脸,嗔怪着说到,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少年似乎有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般开心过了。

    “没……没!”

    撞上妇人那双略带疑惑的目光,少年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慌乱,两手胡支乱摆,顾左右而言他地胡掰到:“孩儿只是想阿爹了,一想到阿……爹,孩儿心里自然就……高兴啦!”

    “噢。”——

    虽然少年的举动看起来有些反常,可妇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却是将目光移向了远方那朵披着朝霞的云彩上。

    对于少年这些年来所遭受的委屈,妇人心里那再是清楚不过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平rì里她对少年的态度略显冷漠,可当娘的又有谁不心疼自己的骨肉呢?

    “有个盼头,偶尔高兴一下也不错,只可惜……”

    满含着疼惜的目光再次回转到少年身上,可仅停留了片刻,便见妇人缓缓转过身,朝着隔间里头步去。

    “伯凯家的,伯凯家的……”

    “咦?这不是三叔的声音么!”

    听到竹楼外传来地熟悉的呼喊声,妇人那曼妙的身影不禁骤然一顿,旋即转身复出门外。

    妇人口中的‘三叔’,其实就是竹花村的村长,那个杵着罗汉竹杖,拦下奔驰军马的花甲老者,由于竹花村人大多都有血缘关系,加之花甲老者正好和她的公公又是堂兄弟,所以妇人这么称呼,倒也合乎情理。

    “三爷爷,我阿妈不在,我阿妈不在!”——

    jīng巧的柔莲尚拖涟着那一黛青罗,在竹梯上摇摆不定,而少年这边却已然蛮横地撞开了那纤弱老迈的毛竹栅栏,冲着来人大喊大叫起来。

    少年xìng讷,待人处事一向中规中矩,由于他极力掩饰,所以从不曾做过任何出格的言举,可这一次却不同,少年并不愿再像往常那般,继续掩饰下去,因为这次,他慌了,真的慌了!

    当他那满含着期盼和欣喜的目光越过那攘攘人群,望见那个高高的马头,脚步尚停留在人群之外时,那忽如其来的噩耗却如夏秋之际的一声闷雷,猛然轰在了少年的心坎上,震得他如同那风过知秋的幽篁,霎时间晃得瑟瑟不已。

    “天塌了……”

    少年失魂落魄,两眼勾勾却无神,可仅仅片刻,那双失神的眸子中便已恢复了往昔的清明,一抹沉重的坚定,映rì而出,糅合着身边那氲淡淡的雾气,将他那颗碎裂却未来得及滴血的心,生生地粘合在了一起。

    天!虽然塌了,可少年不能倒,也不敢倒,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在这片天底下,除了自己和阿妈,还有谁?谁也没有了。

    阿妈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苦命的女人,那柔弱单薄的肩头上已经承受了生活所带来地太多的磨难,现在阿爹去了,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他唯有拭去眼角那抹尚未来得及坠下的温热湿润,振作起来,撑起这个家,保护阿妈,将任何可能出现在下一刻的伤害拒之门外。

    于是,少年便想到了撒谎,虽然他并不善于撒谎,尤其是在他阿妈面前,可这一次,却由不得他。

    毕竟,天已经塌了,可地,却还在!只要地在,小树的根就在,就能牢牢抓住这片大地,重新撑起一片天来,可若是连地都陷了呢……

    一个年不满十二的少年,yù要将头顶这片天扛起,需要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不仅仅只是勇气。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个道理少年也知道,但能拖一时是一时,至少得给阿妈准备一个敢于正对此事的良好心理。

    少年是这样想的,也这么去做了,正当他准备找个理由将阿妈支出家去,却没想到来人动作如此之快,让他直叹措手不及……

    “云儿,不得无礼!”——

    一声娇叱,妇人面露微嗔地瞪了少年一眼,随即向着栅栏外的来人,迎了上去。

    “侄媳见过三叔。”

    朝花甲老者作了个万福,妇人却是面沉如水,少年反常的举止,已然让她心存疑虑,如今又看到这满面愁容的花甲老者以及他旁边那铁塔般的怒甲军士,还有二人身后那一众远远吊着不愿靠近的村民,妇人本就忐忑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顿时在其心中弥漫开来。

    “三叔,不知您老此时前来,所谓何事?”

    强压着心头的不安,妇人倒也显得落落大方,举止言行恰当得体,纵使不比大家闺秀,却也相差无几。

    “这个……这个……”

    被妇人这么一问,花甲老人竟是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手中的拄杖,面有难sè地看了眼妇人,随后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怒甲军士,见军士竟然无动于衷,只是将手上那方形的包裹提得更高了些,这才不得已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妇人身上,颤声吱唔道:“蕊妹子……”

    “蕊妹子!?”——

    在听到这个称呼的一霎那,妇人那曼妙柔弱的身躯竟是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摇摇yù坠的恍惚,大而空洞的双眸中更是漫出了一层薄薄的涟雾……

    女大十八一枝花,花开当折谁人家!蕊妹子?陈蕊?诗一样的名字,花一般的美丽。

    自打妇人嫁入竹花村,已经有十一个年头了,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十二个年头,而从她踏入身后这栋竹楼起,就再也没有人像今天这样叫过她。

    媳妇,侄媳、伯凯家的、封陈氏……伴随了她整整十二个年头,蕊妹子?哼,如此亲切的称呼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悲惨的事实呢?

    ………………

    “阿爹死啦!……呜呜!……阿爹死啦!……阿妈!”

    一声悲怆的嚎喊,却是率先打破了这竹楼外小道边,那一幕令人尴尬而又揪心的宁静。

    噗通!——

    “阿妈……你怎么呢?阿妈!您快醒醒啊!”……

第九章 父爱如山

    “阿妈……你怎么呢?阿妈!您快醒醒呀……”

    妇人毫无征兆地软到在地,而旁边的少年则在第一时间扑了过去,将那昏迷的妇人半扶起来,停靠在了他那单薄的肩臂上。

    “看呐,真惨!好好的一家子,让那个灾星就这么给毁了……”

    “是呀!灾星果然就是灾星,谁要是碰着了挖泥巴都会嗑坏锄头……”

    一阵嘈杂刺耳的非议声,伴随着那无数冷眼旁观的指指点点,像是闹瘟疫般在不远处的人群中迅速传播开来。

    “都给老夫闭嘴!”——

    手中的罗汉竹拄杖朝着地上重重一跺,花甲老者旋即转过身,横眉怒须地瞪着众人。

    而当老者转过身后,那些尚在非议嘲讽的村民却如被猫抓破了小胆的耗子,刹那间变得噤若寒蝉。

    族长兼村长,双重威压下,花甲老者这声爆喝,效果可见一斑,可事情真是这样吗?

    如果没有怒甲军士这个外人在场,如果没有那一双充满了血丝,迸shè着冷芒,宛如井中血月般渗人心脾却又勾人入胜的眸子正在死死地钉着众人,也许花甲老人到死,都无法吼出这么一句能够让他们在瞬间安静下来的话来。

    “老村长,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这个时候,怒甲军士终于开口了,低沉而有力的嗓音,适时地缓解了花甲老者的窘境。

    “好了,你们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怒甲军士的提议,花甲老者那是欣然应允,他当然巴不得早点离开此地,指不定还能多活上两年。

    少年那双血红的眸子,即便是以老者这么大的岁数,如此丰富的人生阅历,瞅着心里也是一阵发憷,哪怕是在他转过身去呵斥众人时,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唉!造孽啊……”

    花甲老者摇着头,也不再多言,挥舞着拄杖像是赶鸭子一样将围观的族人撵回了各自的家中,而此时此刻,除了那怒甲军士,村中那些族人竟没有一个提出要留下来,帮帮这对孤儿寡母,就连那平rì里待少年极好的七爷爷,从始至终,也不曾露过面。

    “你叫‘封释云’,是吧?”

    待到人群彻底散去,中年军士旋即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少年,配合着言语中那三三两两的善意,冷峻的脸庞上更是难得地挤出了一抹和蔼的笑容。

    笑容和蔼,中年军士很是赞同,甚至还有点自以为荣,只是他脸上那条形似蜈蚣的疤痕,却在有意无意间,撩起了一股淡淡的狰狞,将他脸上那点好不容易才表现出来的善意破坏得一干二尽。

    对于军士释放的善意,少年并未理睬,而对于那道疤痕流露出来的狰狞,少年更无暇理睬,因为少年那两只单细的胳膊,此刻正在暗暗使力,yù将他那昏迷倒地的阿妈匡扶起来,只有在少年那双偶尔瞥向中年军士的血红眼眸中,能够让人很清楚地感受到,那一股子浓烈入骨的莫名恨意。

    “我来帮你。”

    无缘无故的恨意,让中年军士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出于好意,军士还是将他那只腾出来的左手伸了过去。

    啪!——

    “不要你管!”

    少年忿忿然地格开了中年军士伸过来的友善之手,宛如一头生着闷气的小牛犊,秀脸涨得通红,呲牙裂嘴地拖着他阿妈往院子里挪去。

    “这孩子……”

    见状,中年军士不由抿了抿嘴,无奈地摇着头,虽然人家不待见他,可他还是死乞白赖地跟了进去,毕竟,他是带着嘱托来的,而且还是生死至交的临终所托。

    所以,在没完成这个嘱托前,中年军士是决计不会离开的,就算是死,也会在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因为他身上背负的,不只是一个军人的职责,更有着一个朋友的信赖。

    看着少年极为吃力的将他阿妈拖上竹楼,中年军士眼中不禁划过一抹赞赏之sè。

    “虎父无犬子,这娃娃年岁不大,且单薄如斯,却能凭一己之力将其母挪进竹楼,真是出人意料啊!若是调教得当,几年过后说不得又是一条堪比其父的英雄好汉。”

    军士心中暗叹,脚下却是丝毫不慢,只见他双脚轻轻一蹬,地上那氲突兀掀起的泥烟尚未来得及消散,整个人却已然踏在了竹楼的榭台之上。

    “谁让你进来的!这儿不欢迎你!”

    少年这才将妇人安置好,尚未来得及喘口气,目光却已落在了门口那道如铁塔般高大挺拔的身影上。

    气势汹汹的话语,拒人千里的冷漠,再加上那股莫名其妙的恨意,就算是泥人,也免不了会激起几分土xìng,更何况是门口那煞神一般的中年军士呢!

    “嘘!”——

    微一蹙眉,中年军士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连带着将那压在胸中的不快,也一并吐尽。

    “我来办事,办完就走。”

    铿然低沉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感情,中年军士黑沉着脸,双手却是极其麻溜地将那方形包裹展了开来,露出一个雕满了鸟兽兰竹花纹的楠木盒子。

    “这是你父亲的骨灰……”

    军士神情凝重,将手中的盒子呈至少年面前,坚毅冷冽的目光在扫过盒子的一刹那,却是多了几许淡淡的柔和以及那一抹浓浓的惋惜。

    “谢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少年红红的眼眶,湿了一圈,看向军士的目光中,也已找寻不到先前那抹无源的恨意。

    细瘦的双手,颤抖着伸了出来,晶莹的泪帘儿,顺着英挺鼻梁下那剪薄薄的双唇、尖尖的下巴,哆嗦着流淌在了篾板上,当少年接过木盒的一霎那,他那对嫩柔的膝盖便已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只一声凄厉的‘阿爹’,却是道尽肝肠。

    如此情景,中年军士已然见过不少,可面对那悲恸yù绝的少年,他还是不忍地将脸别到了一旁,厚实的大手在衣甲侧内不停地摸索着什么,随后便见一块形如罗盘但却更为jīng致的事物倏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这个……是你阿爹临死前……留给你的!”

    中年军士小心谨慎地将手中的圆盘递到少年面前,而他那冷冽的目光中竟是破天荒地划过了一抹浓浓的羡sè,但也仅仅只是羡sè!

    “这……这是什么?”

    看着眼前那仿若罗盘却又jīng巧得多,通体雕刻着玄奥黑sè斗纹且仅有巴掌大小的淡黄sè圆盘,少年遂即将手中的楠木盒子轻轻地搁在了双腿上,这才迟疑着从中年军士手中接了过来。

    “这是……兵…行…令!”

    中年军士一字一顿的说到,仿似炫耀,却将那淡黄sè圆盘的重要xìng凸显无疑,可当他一脸郑重地望向少年时,看到的却只是两眼茫然的无知。

    “你不知道?”

    军士不禁气结,作为一个兵武的儿子,居然会连‘兵行令’为何物都不知到?这是何其荒唐,何等的可笑!

    “那……符兵你总该知道了吧!”

    若是少年连这个都不曾听说过,那军士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少年交代了,毕竟这其中的道道,太深!所以他也不是很懂。

    “符兵……兵行令……”

    少年垂首低喃,手中那圆盘上的纹路是如此清晰,但却再也无法和他脑海中那道模糊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

    “释云知晓,普通人有了符兵就叫兵武,而兵武没了符兵就成了普通人。”……

    “云儿,你已经是男子汉了,知道吗?男子汉是不会掉眼泪的。”……

    “孩儿知道了,可为什么呢?”……

    “云儿,阿爹不在家,你一定要照顾好阿妈,知道吗?”……

    “知道,云儿是男子汉嘛!”……

    “这……是我阿爹特意留给我的么?”

    蓦然抬头,少年那对血红的眸子里,却是再一次蓄满了那不知是激动、感动亦或是心有所动的泪水,然泪盈盈动,却是迟迟无法落下。

    “唔……是的,他是这样对我说的……”

    铁盔顶上那簇散乱的红缨缓缓地飘落下来,被中年军士抱在了胸前,垂头,提手,握拳击甲,这个早已烙在中年军士骨子里的动作,却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滞涩。

    “如果哪天你活腻了,可以到万岭城刀马营来找我,记住……我叫陈到。”

    铁塔般的背影,挡住了从门口溜进来的那几道晨光,足音跫然,犹忆昔年那阵老铜铃铛。

    “我会的……”

    清脆的马蹄声再度响起,却是渐行渐远,少年远眺的目光收了回来,却已落在了那枚似乎是正在散发着神秘光晕的淡黄sè圆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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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哎呀!很郁闷呐!前几章感情戏这么丰富,仁弋又没有存更,痛苦啊!一天一章,还望大家多多谅解,感情方面的东西,仁弋真不怎么擅长(单身汉的苦恼),请大家看在仁弋呕心沥血谱写感人情节的份上,多扔点骨头过来吧!经常吃屎偶尔换下口味也是不错滴!

第十章 邻家有狼

    “这……就是符兵么?”

    “它能值一百个金凰?”……

    竹舞动,方知山厚重,人已逝,才知情更浓,父爱……如山!压在少年胸间,久久缓不过气来。

    “原来阿爹不是不回家,不是不要阿妈,不是不喜欢我,也不是不给我买玩具……”

    少年轻轻地摩挲着手中那块雕满了黑sè斗纹的淡黄sè圆盘,宛若抚摸着亲人脸颊一样,竹楼外,初阳绽放,散发着柔和的金光,越过那重重碧浪,洒在圆盘之上,泛起一氤淡淡的辉芒,折进了少年那苦涩的心房。

    “阿爹,我是个灾星!是我害死了您,是我害了阿妈……为什么留给我?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灾星……”

    血红的目光再度彷徨,滚烫的泪珠儿在那两道几经辗转且又尚未干涸的泪迹中流淌,少年睁着眼,迎向远山的碧浪,以往那不堪回首的种种,终于在这一刻,披上了几许初阳的霞光。

    “阿爹,您放心,孩儿定会为您报仇的!”

    五指紧紧一扣,那枚冰凉冷硬的淡黄遂即便被少年收进了衣囊,贴在了胸口那块滚烫跳动的心肉上。

    咔!——

    小院里,毛竹栅栏忽地一声清响,少年茫然抬头循声相望,可迎面而来的,却是某张熟悉的脸上那两道满含着幽邪的绿光。

    “大嫂,大侄子,节哀顺变呐!……”

    毛竹栅栏轻轻掩上,来人一声哀叹显得有模有样,雄壮的身躯,轻盈的步履,硬朗的五官,几近儿时记忆里那张模糊的脸庞,少年黯然神伤。

    “大哥一世英杰,未曾想……哎!”

    竹楼门口,雄壮汉子没来由的一声哭腔,在扫了篾板上那昏迷依旧的妇人一眼后,这才缓缓踱至少年身旁。

    “人死不能复生,大侄子,你一定要坚强!”

    伸手轻拍少年肩膀,雄壮汉子的声音显得哽咽异常,鹰隼一样的眸子不时从少年身上扫过,可流露出来的,却是那一抹接着一抹的浓浓失望。

    “有劳二叔关心了,释云发誓,绝对不会让阿爹失望!”

    血红渐已褪去,少年眼中不复迷茫,面对汉子那反常的关切,少年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淡淡的惆怅……

    多少年了,这雄壮汉子却和他阿爹一样,阿爹难见,缘是军务繁忙,可汉子难见,见亦是殇。

    家中无粮,不见邻里相帮,落井下石,恰与仇人相当,隔栏相望,却是殊途两茫,奈何奈何!岂不知打虎还需兄弟相帮。

    ………………

    “大侄子,你阿爹的后事如何安排,你可曾想过?”

    少年语焉不详,汉子当然不知其心中所想,可为了让自己的存在不至于显得太过荒唐,汉子还是耐下xìng子摆出了一副热心肠。

    “后事?!”

    闻言,少年心中不由微微一诧,若不是汉子提醒,少不更事的他,一时间也肯定想不起这茬。

    所谓后事,自然就是世后之事,俗话讲,人死如灯灭,犹如汤泼雪。

    话虽不错,可那盏灯,毕竟曾在这世间的某处点亮过,既然点亮过,就肯定会驱走一些黑暗,为那些还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带去过几许光明。

    况且,在这个大陆上,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人死了,是会变成魂的,魂长什么样,大家都很模糊,也说不清楚,可既然有魂,那就证明‘人家’尚未离开,至少不会走得很远。

    既然‘人家’还在这儿看着,那些曾经受过‘人家’恩惠的人,就免不了要出来表示一番,以表达自己内心对于死者的惋惜、歉疚之情。

    最开始,人们只是怀着一种缅怀吊唁故人的心情,很认真地去对待这件事,可久而久之,这种雅事便逐渐地演变成了一种形式,最后成了一个风俗,在这片大陆上流传下来,所以,这才有了今天那所谓的‘后事’!

    “二叔,侄儿年幼,涉世未深,而今阿妈又因伤心过度而昏迷不醒,阿爹的后事,侄儿虽是有心,但却实为无奈啊!”

    少年无力地叹了声,爷爷去世时,他尚未出生,村里有红白喜事时,又和他没有关系,所以对这所谓的‘后事’,少年向来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更何况,办理后事所资巨大,就少年的家境而言,吃饭都不一定能捞着干的,再要是办场丧事,那他就只能去卖身了,可就算是卖身,少年也没有什么市场,哎!……没办法,命苦的人基本上都这样。

    而眼前这男子,本应是少年依仗的最佳对象,可以往的种种,却在少年心中留下了一道道极深极重的伤,对方虽然是带着‘善意’而来,可在少年心中,却宁愿相信这是老牛挨刀前给喂的jīng料,吃完了,还是早些上路得好。

    “大侄子,你这是什么话!”——

    闻言,却见雄壮汉子目露jīng芒,大声责斥少年到:“为人子,当尽孝!念你年幼,当叔叔的就不多说什么了,可这后事,必须得办,不但要办,还要办得风风光光,要让这十里八乡的人们都知道,你阿爹不仅生前是条好汉,就算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一样是条好汉!”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什么是尊长威严,在此时汉子的身上能够得到最恰当的体现。

    可既然是尊长,只知道训斥人那是万万行不通的,那只会得到别人表面上的尊敬。

    所以,见少年沉凝不语,面有难sè,汉子旋即又和颜悦sè道:“大侄子,咱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我不但是你亲二叔,更是你阿爹的亲兄弟,所以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二叔我一定替你置办得妥妥当当,决不会坠了大哥生前的名头!”

    说罢,也不管少年同不同意,汉子那双蒲扇似的大手,便已悄然地向着少年腿上那个安静的雕花木盒伸了过去。

    “你干什么!”——

    倏然间,一声满含着怒意的娇喝,将那心弦微动的少年从那两难的思虑中拉扯了回来。

    “啊!?”

    但觉腿上猛地一轻,一股巨大的牵扯力,顿时便从那被按放在少年手下的木盒上传了过来,少年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拽紧了木盒,可那股力量却是大得出奇,竟然将跪坐在地的他如旱地拔葱般给生生地拖拽了起来。

    “二叔!你这……是干嘛?”

    少年回过神来,愠怒地瞪着汉子,巨大的牵扯力更是让他的身体犹如那风中残絮般几番胡支乱摆。

    “大侄子,你阿爹的骨灰就暂且交给二叔吧!二叔会想办法将你阿爹安置妥当的。”

    汉子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旋即便又换上了一境祥和,他的举止虽然看似唐突,可在亲情大义上,却无任何不妥。

    当兄弟为了替大哥cāo办后事,竟然和大哥的子嗣发生争执?

    勿论汉子安得是什么心思,只要他自己不乱说,也就不会有人说他的不是,即便这事真的传了出去,对于汉子来讲,不但不会有任何损失,而且还会为他脸上添光,这就是典型的既立牌坊还当婊子,端的无耻!

    也正是因为如此,汉子这才强忍着没有撕下脸上那层最后的伪装,不然,以他的实力,只需轻轻一掌,便可将少年重伤。

    “我阿妈已经醒了,阿爹的后事该如何cāo办,自有阿妈做主,有劳二叔关心了!”

    少年秀脸涨得通红,憋着劲大声吼到,与汉子的对持,已然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虽然他习武已经有些时rì,但和对方相比,却是差了不只一筹两筹,毕竟,竹花村现任第一人的威严还不是他一个尚未成年的‘青杆子’所能撼动的。

    “哼!你阿妈?你阿妈只不过是个女人,她要有能耐,你们家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副样子!”

    听了少年的话,汉子不禁怨毒地扫了一眼那正从篾板上艰难撑起的妇人,若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只怕他现在早已得到那件梦寐以求的东西了,又何须在这儿和这倔强少年拉来扯去,丢人现眼呢?

    少年的吼叫势必会引来村中族人的旁观相望,如果不速战速决,到那时,他若再想出手,未必会有现在这般简单。

    想到这里,汉子那双本就青筋虬起的蒲扇大手不由加大了几分力度,而盒子上传来的阵阵虚弱感,却让汉子明白,少年的体力定已所剩无几,撑不了多久了。

    “不许你说我阿妈……”

    汉子那充满了蔑视的语言,彻底激怒了少年,本已是强弩之末的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了一股子力气,兀地一声大喝,居然震得雄壮汉子一个趔趄,手中的木盒就像是攻城弩上那愤然shè出的巨矢,重重地反弹在少年的胸口上。

    啪嗒!——

    骨碌!骨碌!……

    只听得一声闷响,少年应声仰面跌倒在了地上,可他刚yù翻身爬起,却见一个淡黄sè的圆盘,顺着他的领口,悄然滚落在篾板上,牵动着那双如狼似虎的目光,跳起了一圈圈不安的遑遑。

第十一章 兄弟

    什么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盯着篾板上那遑遑而转的圆盘,汉子禁不住面露冁然。

    五年前,自打汉子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就被它那神秘的外表,以及神秘外表下所隐藏着的无数光环和荣耀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以至于在每个安静宁谧的夜晚,每每躺在那张能够将疲惫困倦扫之一空的温床上,出现在汉子梦中的,却不是那双粘他眷他的儿女,也不是那个爱他疼他的娇妻,更不是那对生他养他的爹娘,它那清晰无比的影子,宛如夜空里那矢志追随月亮的星星,始终萦绕在他的梦里。

    现实如斯,梦里求偿,汉子别无所想,只求能在梦里和它一起好好地一番闯荡,可一个身影模糊的男人,还有那张同样模糊的脸庞,却总是和它一起,遥遥地站在那高高的天上,就好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紧扣在他心房,碾压着他的梦想。

    二十年了,汉子眼波轻轻流淌……

    “大哥,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池塘边,一个**着上身,长得浓眉大眼的孩童正仰着头,愣愣地望着头顶那片泊着朵朵白云的蓝天。

    “干什么?当然是像阿爹一样,成为竹花村里最强的男人喽!”

    池塘里,凫水的孩童畅快淋漓,想也不想的回答,自信的笑容刹那间跃然水上。

    “我也要!”

    浓眉孩童环手胸前,汪汪的大眼恰如身前那片波光粼粼的荷塘。

    “不行!竹花村最强男人只能是一个,你要是来了,就只能当老二了。”

    碧绿的荷叶遮在眼前,只手刨开,露出的则是凫水孩童那一片光洁的胸膛。

    “我才不当老二呐!可不当老二,那我干什么呢?”

    仰头再望蓝天,一片突如其来的乌云却已映入了孩童那双汪汪的大眼。

    “你呀……当然是当族长咯!”

    恰逢左右无人,凫水孩童骤然窜出水面,遂即愀然指天道:“到那时,如果谁要是不服,大哥我代表你消灭他!”

    儿时的承诺,汉子至今仍挂在心上,可记忆里的族长,而今又在何方。

    “哼哼!族长?最后还不是你当,当老二?难道这些年来,我二得还不够多吗!”

    圆盘还在篾板上咣咣作响,可汉子的脸上却已没了从前的彷徨,长久以来积下的虚妄的怨念,让他面露狰狞,抢在了少年之前,将地上那块惶惶不安的圆盘抄到了手上。

    “哈哈!符兵,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啦!有了你,我就能成为兵武,就能成为竹花村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当汉子的大手抓起圆盘的一刹那,一股浓浓的欣喜顿时充斥在他胸间,而那条披着羊皮的恶狼也在此时,露出了它那最为凶残的一面。

    “还给我,那是阿爹留给我的东西!”

    少年虽是横眉竖眼,怒发冲天,可怀里的盒子,却让他止步不前,虽然阿爹去了,可他对阿爹或阿爹对他的感情,却不是一件死物所能替代的。

    “呵,还给你?”

    汉子一脸沉醉地把玩着到手的圆盘,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则是充满了不屑。

    “不知你是哪来的勇气,难道是你那死鬼阿爹,误把傻气当作勇气传给了你?也对,要不是傻气,你那死鬼阿爹当年就不会傻到去从军,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故作不解地摇了摇头,汉子讥讽的言语却是极尽恶毒,血脉至亲的兄弟,缘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回想起七年前那天的那轮朝阳,那条出村的小路,那个身背包裹的壮硕青年那满腔的热血以及满心的抱负……

    “大哥,你真的要走么?”

    “嗯!必须的。”

    “可是打仗很危险,你忘了阿爹……,再说你走了,嫂子和侄子怎么办?”

    “呵呵,不是还有你么!”

    “可是……你不去不行么?”

    “哎!仲恺,别忘了我们姓封!”

    “忘了姓封?!这怎么可能嘛,诶!大哥,这到底是是什么意思啊?”

    “等你当上族长的那天就知道了……”

    ………………

    “仲恺,你大哥去从军了,你怎么不去呀?”

    “我……我,我要照顾家中的婆娘还有…”

    “诶!男儿志在四方,从军既是保家卫国,要是能混个军官当当,那你死去的爹娘在下面不知会有多么风光!”

    “哼!从军?只有傻子才会去从军!”

    任由族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可在汉子的心中,却始终以为,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才会选择从军,一种,就是没有了奔头的人,而另一种,就是想有个奔头的人。

    汉子和那个男人显然不属于那第一类人,可那个男人却狠心地抛下了家中的妻儿,踩着他们阿爹曾经留下的脚印,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条充满了未知和死亡,却又同样象征着辉煌的路。

    勇气还是傻气?辉煌或者是死亡?每每想起那个给了他无数压力以及无数耻辱,骄傲得如同斗胜公鸡的男人,汉子心里也曾感到过迷茫。

    可是,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当那个男人的噩耗传到汉子耳中,残酷的现实却向那些只知道在背后乱嚼舌根的族人们再一次证实了他的眼光是多么的正确。

    “你……你,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伯凯可是你的亲大哥呀!”

    悲戚的质问声瓮瓮作响,不是少年,却是出自妇人心上。

    早在少年将她扶进竹屋里的那一刻,妇人便醒了,她本想睁开眼,可那塌掉的天却沉沉地压在了她的眼睑上,让她无法看见丁点光亮,她想动动身,但那残酷的现实就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牢牢地绑在她的身上,浑身使不出一点力量。

    时间,缓缓流淌,就像那屹立了千万年的大山的寿命一样漫长,终于,军士的话让她看到了一点曙光,可随之而来那汉子的恶毒和张狂,却让妇人那本已复苏的希望衍变成了浓浓的绝望。

    见妇人站起身来,少年那颗早熟但却并未完全成熟的心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供其停靠的地方,虽然他已表现得足够刚强,可那由岁月造成的差距,却不是他那短暂的人生阅历所能够补偿的。

    “大哥?”

    见妇人挺身而出,汉子眼中却没有任何意外,浓浓的眉毛往上微微一挑,遂即冷笑着说到:“当然!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并不介意这样称呼他。”

    “可问题是……他现在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让我叫一个死人大哥?”

    说罢,汉子yīn恻恻地笑了起来,得意地扫了母子二人一眼,旋即大摇大摆,转身晃至竹楼门前。

    “畜生!你给我回来!”……

    希望在眼前,在身旁,但闻一声娇喝,妇人那柔弱的身躯却已抢在了身旁那彷如得了痴病的少年前面,撞近了汉子身边,眼看着那个被汉子捏在五指间的希望近在咫尺……

    “你!作死!”——

    却见汉子猛然侧身,飞起一脚,恰恰蹬在妇人胸项之间。

    嘭!……

    “阿妈!”……

    ===========================================

    PS:此章郁闷,仁弋把头皮屑抓下了二三两,改了无数次还是不负责任的传了上来,拜托大伙原谅,有什么不对或者衔接不好的地方,还请但说无妨!前面这一卷可能让人有点受伤,仁弋是脑子撞到了驴蹄上才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开场,点击收藏不敢勉强,但如果大伙不介意,仁弋还是厚着脸皮讨个赏!不说了,五点了,睡瞌睡先!

第十二章 大地之殇

    “阿妈……”

    但闻一声厉嚎,只见一蓬触目惊心的艳丽猩红,便已随着那抹宛如风中残絮般兀自飘仰的青罗,喷零在了竹楼门前那块映着霞光的蜡黄sè篾板上。

    嘭!——

    “噗……”

    少年跟前,妇人那柔弱的娇躯重重地砸在了篾板上,一股强烈的反震力道猛然自后背袭来,引得妇人胸间又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荡,鲜红在霎那间染尽罗裳。

    “哼,不自量力!”

    冷眼望着妇人那张惨白的脸庞,再对上少年眼里那两道满是愤恨的血红目光,汉子却是生得一副铁石心肠,鼓舌掀簧地讥诮道:“嫂子,你急着想下去陪大哥的心情,小弟我很能理解,虽然小弟和大哥在某些方面不大对路,可人死怨消,我和大哥毕竟还是一母同胞。”

    “所以呀!嫂子,你就放心去吧!小弟一定会将你和大哥风光大葬的,等到了下面,你可千万别对大哥说我这个当弟弟的做得不厚道。”

    言罢,汉子再次别过脸庞,宽厚的背影遮挡住了晨初那抹柔和的阳光,双眸微仰,天空中霞云朵朵绽放,多年夙愿今终得偿,汉子心中虽是欢喜,可身后少年那双血红的目光,此时却如两条迸shè着仇恨光芒的斑斓毒蛇,紧紧地钉在了他的后脑之上。

    “动手吧!快点动手吧……”

    看似翛然的轻踱,实则步步提防,当汉子那孔武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拉开了那扇年迈纤弱的毛竹栅栏后,在他的脸上,却是禁不住露出了一抹浓浓的失望。

    妇人好死不死,汉子从未放在心上,在这以武为尊的世界里,只要拳头够大、够强,杀人掠货实属平常,可与少年之间的争抢,却让汉子隐隐感受到了一股正在茁壮成长的力量,几次三番的挑衅,却在关键时刻为妇人所阻挡。

    “哎!也罢,等他真正地成长起来,那时的我却早已拥有了他绝对无法抗衡的力量!”

    听着竹楼里少年的哀嚎,想象着和那惨状大相径庭的辉煌,汉子嘴角不由微微一扬,轻轻地将栅栏掩上,无视小路两旁那些个诧异的目光,带着满脸的笑意,缓缓走向竹楼隔壁,那一栋披着夺目金光的楼房。

    “阿妈……快醒醒,醒醒呀!”

    少年那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在竹楼里来回飘荡,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惊恐和慌张,搂着怀里那脸sè苍白嘴唇发紫,彷如风中残烛般虚弱的妇人,一道清晰的脚印,此时却是重重地印在妇人胸口那涟淡青sè的罗裳上。

    “噗!……嗬!……嗬!”……

    放下手中的木盒,少年伸手轻揉妇人胸膛,只是一口鲜血却在此时突兀地溅到了他的手上,强烈的喘气声如同那拉破的风箱,但妇人那双大而空洞的凤目里却是迸shè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拿……拿回来,那是你……阿爹的……命,也是你的……命!”

    细若游丝的声音回荡在少年耳畔,纤柔的手上却是渡来阵阵冰凉,此时此刻,阿爹用xìng命拼来的东西少年已不敢再去奢想,只求怀中那生他养他的妇人,能够像从前那样,再一次隐晦地躲开他眼中那两道让人心悸的目光。

    “七爷爷!七爷爷,你在哪……”

    妇人再次昏迷,少年已顾不得悲怆,而放眼整个竹花村,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竹楼后小屋里那个白发苍苍,却又体健神旺的迟暮老人了。

    “云儿,休要惊慌!”——

    一个佝偻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竹楼之上,那毵毵的一绺长须,却给那茫然无措的少年带去了无限的宽慰和期望,满含着尊敬的目光一如既往,老人那形如枯篙的五指,却已然轻扣在了妇人左手的脉搏上。

    “七爷爷,我阿妈怎样?”

    单薄的臂膀,抵在妇人背上,殷切地望着老人那双虽然浑浊但却凝露着沉重的目光,少年尽管心急,可却连说话的气息也不敢随意乱晃。

    “唔……”

    五指轻轻撤开,老人却是沉吟不语,只是颌下那偶然扯落的白须,却看得少年如坐针毡,本就慌乱的心更加忐忑焦急。

    常年累月的劳顿,就如同那树根之下的白蚁,早就将妇人的身体侵蚀得虚弱至极,而突如其来的噩耗,则像是风雨中的一道雷霆,劈在树身上,使上开下裂摇摆不定。

    外忧内患,命元本就所剩无几,而妇人胸口那一道清晰的脚印,却如同一道催命的符印,险些便将妇人的灵魂给踢出了**。

    “七爷爷,我阿妈到底怎样,您快说呀?”

    感受着怀里的冰凉,少年显得愈发神慌,就连那一向恭谨的语气,也在这一刻,间杂了几许手足无措的慌忙。

    “哎……!”

    老人长长地叹了一气,脸sè则是沉重无比,望向少年的那双黄眼中,更是盛满了无奈的无力。

    “内腑受震,心脉已损,戾气郁结,命魂不存!”……

    “命魂不存!命魂不存……”

    口中喃喃低语,少年眸中却是黯然无光,他虽年幼,也不曾进过族学,但那并不妨碍他对于这几个字眼的理解。

    天塌了,rì月无光,无风无雨,四季无常,小树不长,即使**枯朽,但却屹立如往!地陷了,山河不存,无倚无靠,八荒茫茫,没有了根,任你如何坚强,确如丧家之犬,唯有四处漂泊幽荡!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惶然抬头,少年那只粘满了鲜血的手已是紧紧地拽住了老人的衣袖,两行清泪,却好似永远也流不尽少年心中那潭浓浓的凄愁。

    “七爷爷,您就不要和云儿开玩笑了,云儿知道,七爷爷您肯定有办法治好我阿妈的,是不是呀?”

    少年笑了,看着老人,有些腼腆,也有些勉强,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唇上,而那咸咸的味道,如今又再一次为少年所尝。

    泣极而喜,不是世之所常,彩虹般的年纪,应该充满了彩虹般的幻想,十一年的风雨沧桑,老人看着小树曲折成长,如果不是这样……

    “或许应该是这样,温室里的花儿永远耐不过严冬的寒霜……”

    老人不忍地想,浑黄的眼眸中却是掠过一抹常人难以觉察的黠光,“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双目铮铮发亮,老人的话让少年又一次看到了黑暗过后那抹即将来临的曙光。

    老人想了一想,诚然道:“你阿妈的伤,太重!不要说什么治不治得好,就是想要活过今晚,恐怕都难。”

    “今晚?”闻言,少年不禁一怔,旋即焦切道:“您刚才不是说有办法么?为什么现在又……”

    “诶!你别急嘛,有什么话,总得让七爷爷把话说完,再问不迟嘛!”老人不慌不忙地将少年打断。

    少年救母心切,老人当然能够理解,可妇人的病,却不是心急就能治好的,如果心急也能治好病,那这世上的病人恐怕个个都是了不得的神医了。

    “眼下,要想救你阿妈,唯一的办法,就是吊命!而吊命效果最好的东西,莫过于那些能够填补人体气血jīng元的贵重药材。”

    讲到这里,老人却是顿了一顿,心忧地望了少年一眼,才又继续叹道:“只可惜呀!这些药材都非常稀少,就是有,那价钱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承受得起的,哎……真是恼火啊!”

    “价钱……一般人家……”

    对于老人的哀叹,少年那是充耳不闻,此时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念头,那就是——弄钱!

    弄钱?说起来容易,可对少年而言,却是比登天还难。

    要说出去借吧!村里谁会愿意?若是阿爹留下来的符兵没被那可恶的畜生抢走,倒也能解一时之急,一想到这里,少年那本就皱起的眉头更是纠结地蹙在了一起。

    难不成要卖楼?可卖了楼,他和阿妈往后住在哪里?这些个恼人的问题,竟在一时间不知羞耻地纠缠到了一起,少年痛苦地拍着脑门,却是怎样也找不回昨rì旁晚那段令人欣喜的记忆。

    “哎!你阿妈都这样了,看来今天的红烧泥鳅是没了指望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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