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拯救狼崽
1976年,中国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
先是周总理、朱德逝世,后是唐山大地震,9月9日毛泽东逝世。
这些事件,对整个国家具有划时代的影响,但似乎对陇中铁木山一带的影响并不大。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关心的头等大事,只是如何吃饱肚子。
这是一个秋日的黄昏。
十一岁的少年成钟,放学回家,奔跑在山区的羊肠小路上。
他头发漆黑,额头宽广,浓眉大眼,四肢修长。
风吹日晒,令他皮肤黝黑,营养不良,使他身体精瘦。
但他精气神十足,就像山坡上那些不引人注目的野菊花,迎风怒放。
成钟打小聪明过人,课本上那点知识,根本不够他塞牙缝的。
虽然平日有些吊儿郎当,他的成绩可没差过,一直稳居全班第一名。
成钟还超爱看书,凡能找到的所有“闲书”(爸爸语)都被他通通看过。
甚至连“八本样板戏”的剧本,都能倒背如流。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那些描写英雄的战争小说,可以说是爱不释手。
晚上常常半夜半夜地看,家里人老嫌他浪费煤油呢。
有时上课时也偷偷看,被老师发现过几次,挨过不少训。
他经常陷入幻想之中,想像自己在那烽火连天的岁月,成了书中的主人公,为国为民,东杀西砍,快意恩仇。
他甚至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十年,没赶上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那个时代。
“像现在这样活着,有劲没处使,还他妈的连饭都吃不饱,真窝囊啊!”成钟心里愤愤不平地想。
他哪里知道,自己命运的重大转机,就在眼前……
等到夜幕降临,成钟回到了成家湾。
路过小队打麦场,吵闹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狗日的,跟踪了好些日子了,今天总算让我来了个连锅端!”这大嗓门,一听就是民兵小队长马二的声音。
“这个马二,平时最爱仗势欺人,自从民兵发了枪,整天在那里显摆。今天这么晚了,不知又在给谁找事哩。”这么想着,成钟悄悄溜进打麦场,想看个究竟。
地上放着一盏马灯,隐隐约约,有四五个人影围在那里。
马二把手上的钢枪拍得啪啪山响,正在咋咋呼呼地讲述他的英雄事迹。
地上躺着一具狗一样的尸体,还有三只吱呀乱叫的崽子爬在尸体周围。
“这下你马哥可立功了,生产队怕是能给你多记一百分工分哩!”堂哥成义连连拍着马屁。
“队长,工分肯定要记吧!我还想着上公社民兵营,看能不能记个三等功哩,如果顺便再奖励上几十发子弹,我就能把咱铁木山周围的狼给全灭了!”马二说。
“我看能行!”生产队长王进川接话。
“只是这母狼怎么处理,得动动脑子。
皮子剥下来你可以留着,狼肉嘛,怕是要给公社里头头脑脑的送些去,听说那玩意儿大补,他们一定感兴趣,说不定真给你个大奖哩。你来,咱俩好好商量一下吧!”他又补充道。
王进川提起马灯,朝着附近一间窑洞走去,马二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队长进了窑洞。
打麦场没了光源,顿时陷入黑暗。
另外几个人没有跟着进去,也不愿就此离去。
他们卷着旱烟,在烟头一明一暗中,闲扯着不着边际的话题,满场院地溜达着。
有人对着墙跟,“哗哗啦啦”地撒尿。
成钟知道他们可怜的想法。
这些人肯定是想着帮忙拾掇一下母狼,看能不能混口狼肉,改善一下生活。
“真是天赐良机,趁他们不注意,我去偷只狼崽。”这个念头突然从成钟心头冒出来。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像猫一样从墙角窜出来,伸手抱起一只狼崽,塞进书包,拔腿就跑。
一口气跑到自己家大门口,他才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妈呀,他们竟然没发现,真是太幸运啦!”
想像着马二等人到处寻找狼崽,百思不得其解、气急败坏的样子,成钟就想放声大笑。
“可是,我偷这只狼崽子能干啥呢?仅仅是为了气气马二,还是为了救下一条命?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静下来之后,成钟才意识到自已弄了块烫手的山药。
他在心里连连自问,却找不到清晰的答案。
成钟轻手轻脚进了家门,一看只有堂屋和厨房亮着灯,就悄悄奔向自已所住的小窑洞。
点亮煤油灯,然后把小狼崽从书包里抱出来。
在手中掂掂份量,有四五斤重的样子。
“这小家伙,应该满月了吧,好可爱啊!”成钟自言自语。
小狼崽目光傻呆,身体瑟瑟发抖,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劲来。
成钟仔细检查了它的身子,还好,没有受伤。
“可是,我怎么养它啊?”望着这傻乎乎的小家伙,他开始大犯愁肠。
若是爸爸妈妈知道他抱回个狼崽子,肯定会骂死他,说不定还要挨打呢。
主要是家里缺粮,人都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哪有东西喂它啊。
最怕的是大狼会来找麻烦。
听说狼这东西,很有灵性,凭着崽子的气味,一定能寻过来的。
这样想的时候,成钟头大如斗。
“现在送回打麦场去,小家伙绝对死路一条。留下来吧,家里人迟早会发现啊。”
成钟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进退两难。
正在他额头冒汗,不知所措之际,妈妈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
“钟儿,回家怎么这么晚?还钻到窑里不出来,吃饭了啊!”
“噢,知道啦,你们先吃,我就来!”
成钟手忙脚乱地将小狼崽又塞回书包,把书包放到炕脚深处藏起来,这才赶紧去堂屋吃饭。
说是吃饭,实际上是喝汤。
陇中地界,十年九旱,口粮一直都缺。
一天之中,中午为了干活,可以吃一顿饱饭。
晚上睡觉,一家人一大锅稠汤,就对付过去了。
成钟上学,每趟要跑十里山路,身上带些粗糙的干粮,加上沿途找些可以吃的东西,算是勉强活命。
这会儿,成钟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汤,一边眼珠滴溜乱转,想着如何瞒过家里人的办法。
刚放下碗,他站起身就朝屋外走。
“我今晚不在家里睡了,干爷爷老是叫我,我今晚上干爷爷的羊窑去睡。晚上还能看会儿书,少费点家里的煤油。”
成钟一边说着,一边回到自己住的小窑,抱起书包就往外跑。
爸爸还在他的身后嚷嚷着什么,他已充耳不闻,也没有停下脚步,转眼间就跑到了大门外。
他实在是别无选择啊。
成钟家里人口多,孩子也多,大人们忙于各种活计,关注孩子的时间太少,所以给他们自由的空间也比较大。
只要不闯祸,去別处睡觉是完全可以的。
大家都知道,干爷爷对成钟很好。
干爷爷刘常福早年丧妻,无儿无女,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他是最称职的羊倌。
白天给生产队放羊,晚上就住在羊圈里的小窑洞里守着羊群,他从来没丢失过一只羊,也没被狼吃掉过。
干爷爷喜欢成钟,常叫他去羊窑玩,成钟偶尔也会过去陪他睡觉。
成钟听干爷爷说这些天有母羊产羔,他刚才就在心里琢磨,看能不能让狼崽子沾光吃上些羊奶,这样会更好养活一些。
“最关键的是,万一公狼找上门来,也吓不到家里人。毕竟狼入羊圈是正常的,如果跑到人家里就太不正常了。”成钟一边走一边想。
干爷爷见到成钟,乐得满脸皱纹如菊花般绽放开来:
“嗬嗬,还是我的钟娃子乖,不嫌弃羊圈脏臭,过来陪干爷爷看羊来了啊!”
成钟没吱声。
他一个大步,已跨到干爷的炕上,随手把书包打开,一只吱吱呀呀的小崽子就出现在干爷爷的眼前。
“干爷爷,你看我带来了个啥。”成钟说。
“啥呀?噢,这玩意儿灰不溜秋,咋像只狼崽子呢?”干爷爷说。
“不是的不是的,干爷爷真会说笑话。是我从别人家讨了一只小狗。”成钟说。
“是不是你爸妈骂你了?要不就送给干爷爷,等养大了跟着干爷爷守羊。”干爷笑着说。
“我想先带上玩两天,养不养还说不定呢。干爷爷,它想从你这儿蹭口羊奶喝哩!”成钟故意把小崽托举起来,在干爷爷的身上挨蹭了几下。
“嘿,你想占便宜就明说呀。不过这几天倒还可以,刚好有几只母羊下了羔。你等着,我这就挤些奶去。”
干爷爷也没多问,麻溜下了炕,拿了只空碗就出去了。
一袋烟的功夫,他端了一大碗羊奶回来,摆到了炕头上。
不知是看到了白白的奶水,还是闻到了香甜的味儿,狼崽子一轱辘爬起来,把嘴凑近大碗,嗒啦嗒啦就舔食了个欢。
“慢点喝,慢点喝,有钟娃子的面子,今晚羊奶管够!”干爷爷抚摸着崽子的脊背说。
很快,碗就见了底,崽子的肚子也变得滚瓜溜圆,心满意足之余,它靠过来舔了舔成钟的手,又舔了舔干爷爷的手。
然后,它摇摇晃晃走到成钟的两腿之间,用嘴拱了几下,算是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倒头便呼呼大睡。
干爷爷躺在那里抽旱烟。
成钟把崽子抱到枕边,让它靠着枕头睡。自己则爬在炕上看小说。
因为怕公狼找来,成钟有些提心吊胆,连书都看不下去。
随后,躺下睡觉,觉也没有睡踏实。
似睡非睡地迷糊了一夜,总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怕老师和同学发现狼崽子,成钟不敢去上学。
但他早上还是正常出门,漫无目标地在铁木山周边的山上转悠。
他想找到狼崽子的爸爸,或者让公狼找到他也行。
只要把崽子交出去,就算成功救活了一条性命,自己也用不着再操心费劲了。
成钟晚上就想好了,只要公狼看到他,他放下崽子就跑。想来公狼见自己的儿子没有受伤害,也不至于难为与他。
崽子饿得吱呀乱叫的时候,他就把它抱在手上,拿出书包里自己的干粮,嚼烂了喂它吃。
直到夜幕降临,一直没见公狼的影子。
第二章 公狼现身
晚上,成钟只好仍回到干爷爷那边睡觉。
半夜时分。
突然,成家湾所有的狗狂吠起来。
男人们全都从被窝里爬起来,走出院子。
“扫哎、扫哎……”一种独特的、给狗壮胆、驱赶野物的声音响彻夜空。
一时间人喊狗叫,小小成家湾像是爆发了一场战争,纷乱不堪。
干爷爷也迅速爬起身出门去了。
成钟从梦中惊醒,以为公狼来找崽子了,赶忙把狼崽抱到羊圈门口等待。
过了一会儿,男人们都向着马二家的方向奔过去了……
约莫一个钟头后,干爷爷返回。
看到成钟,皱纹里满是汗水的干爷爷喘着粗气,感慨连声地说:
“唉呀,了不得,真是不得了啊!
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成了精的大白狼,竟敢闯入人家里行凶,马二被狼活活咬断了脖子,死了还躺在被窝里呢。
他老婆被吓得疯疯颠颠。
庄子里好几只狗都被咬伤了。
好狠的恶狼,好高的手段,我放了大半辈子羊,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狼哩!”
“肯定是小狼的爸爸干的!”成钟心里想着,可没敢说出口。
第二天早晨起身,成钟仍然没有去学校,继续在山上转悠。
有一阵子,他感觉一双眼睛在附近闪烁,但仔细搜寻,却什么都没有。
成钟索性坐在一处避风的山湾里等候。
他坚信公狼已经找到他了,只是出于疑心,没有现身罢了。
小狼崽又在书包里吱呀乱动,成钟平摊双腿坐在坡上,把崽子捧出来放到自己的腿上,开始咀嚼馍馍,一口一口喂给崽子吃。
他其实是动了些小心思的。
公狼就算不了解他解救小狼的过程,但看到他这么操心地喂小崽子吃东西,也应该感激才对哩。
似乎一阵轻风刮过,一头体形修长的大公狼已蹲在他的面前。
人脸和狼脸的距离不超过一米。
这是一个轻易就能攻击到对方的距离,说明狼对成钟已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当然也有考验成钟反应的意思。
想着自己问心无愧,想着几天的担惊受怕终于可以功德圆满,小狼可以顺利回到老狼的身边,成钟心情平静,坦然地注视着狼的眼睛。
那双狼眼也默默注视着成钟,似乎饱含温情,甚至,像是有泪花在闪烁。
公狼仅剩下一只前肢,另一只已变成了松松的皮毛,象一只手套挂在胸前。
它进一步靠近成钟,用软软的长舌头舐舔着唯一存活下来的崽子,然后像狗一样对成钟摇着尾巴,又试探地舐舔成钟的双手。
成钟知道,公狼这是对他表示感谢哩。
他也忘记了害怕,开始抚摸着狼的脸和脖子。
后来,他甚至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公狼厚实温暖的皮毛上。
就这样,公狼和少年竟然长时间地依偎在一起……
如果这时候有人看见,一定以为是个顽皮的小男孩领了一只温顺的大狗,抱着只可爱的狗崽子。
成钟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开始认真打量起这头狼。
这是个十分特殊的家伙。
头小身长,一身雪白皮毛油光顺滑,背部几朵暗褐色的大斑形成了保护色。站起来头颅高扬,屁股微翘,胸部宽阔,细腰如弓。
假如后腿直立的话,它足可以超过一个成年人的身高。
它的头部由好些三角形组成。
脸是向下的倒三角形,耳朵是一对向侧面翻卷的三角形,眼睛是一对斜吊起来的三角形。
那上下对称的犬齿,在唇边时隐时现,不怒自威。
浑身上下,隐约散发着一种普通动物所不具备的高贵霸道的气质。
在铁木山区,狼并不是稀罕之物。
成钟也远远地看到过几次狼,感觉它们同土狗很像,大多毛色灰暗,个头矮小,精气神更是没法与这只公狼相比,甚至觉得不像是同类。
公狼的眼球是明亮的琥珀色。
最令成钟暗暗称奇的是,这双眼中像是蕴涵着一种智慧的光芒。
类似于悲伤、愤怒、疑问、欣慰、理解、友爱等等复杂的情绪都能从眼中表露出来,同时,脸上也配合着丰富的表情,让你能明显感受到它的喜怒哀乐。
“怪不得直接潜入人家,一口咬死了马二,还以寡敌众,咬伤了那些狗!干爷爷说得不错,它就是一只成了精的狼。”成钟心里想。
为了表示关心,他仔细地察看了公狼的伤情。
那支左臂被连根咬断,骨头和肌肉全部不见了,只剩下一条皮串。
好在身体其他部位并没有受伤。
“噢兀噢兀,呀欧呀欧……”看着成钟关注自己的伤情,公狼发出各种声音,同时用仅剩的前肢比比划划。
成钟听得出来,这绝不是普通的狼叫声,像是包含着特殊的思想含义,应该是种他从未接触过的语言——狼语。
只是成钟完全听不懂。
看着公狼不厌其烦地一边叫一边比划,成钟的心被深深触动,他开始努力开动自己聪明的脑瓜,加上丰富的想象力,试图去理解公狼所表达的意思。
他朦朦胧胧地理解,公狼似乎在给他讲述报仇和受伤的经过:
虽然它行动很隐蔽,但在潜进人家的时候,还是引起了狗的注意。
它用最短时间完成了任务,处死了该死的马二。
当它从墙头跳下时,被守在墙脚的群狗包围了。
在激烈的战斗中,它咬伤了几只狗。
但一条腿被狗死死咬住不松口。
为了逃脱性命,它毫不犹豫地咬断了自己的前肢。
这是个堪称悲壮的故事。
奈何语言不通,讲述者十分费力,听者还是云山雾罩。
“真是头了不起的狼!今天与此狼相识,对我来说,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一阵交流后,成钟想。
他喜欢读书,几乎不分良莠,读完了这偏僻之地能找到的所有的书籍。
所以他的见识远超同龄的孩子。
战争小说更是成钟的最爱。
比如《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新儿女英雄传》等等,他读了何止一遍。
他经常被书中的英雄人物所吸引、所感动。
由于这些书籍的影响,他早早就形成了浓厚的英雄情结。
万万没想到的是,才十一岁的他,因为一时莫名其妙的冲动,救下小狼,竟结识了这么一位快意恩仇的狼族英雄。
“莫非这也是种奇缘!”成钟心里说。
到了该告别的时候,成钟一身轻松地站起身来,摸摸公狼的脸,说:“大狼,我该回家了!”
谁知公狼竟然用嘴叼住了他的衣襟,呜呜呀呀地用仅有的前肢指指崽子,又指指自己的伤处。
第三章 地下迷宫
成钟明白公狼的意思,它是想让他帮着将小崽子送回家哩。
他只好伸手抱起狼崽,仍然放回书包,跟在公狼的后面走。
残缺了一肢的公狼,变成了三条腿。刚起身走路的时候,有点瘸跛,但它身体的平衡能力异常强大,很快就变得平稳了。
奔跑起来之后,速度和惯性反而弥补了肢体的缺陷,乍看起来,与身体完好时并没有太大区别。
“这也可以理解,人凭着两条腿都能平衡地奔跑,它现在与人相比,还多着一条腿呢。”
成钟心里如此想着,又被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逗得哈哈大笑。
开始的时候,成钟还勉强跟得上,但很快就被拉开了距离。
又过了一会儿,成钟全速奔跑之下也根本无法跟上了。
公狼专拣没路的地方跑,尤其是上坡的时候,更是跑得无比轻松,一窜就是好几米远,成钟哪能跟它比。
终于跑不动了,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口喘气,大汗淋漓。
公狼远远立在前方,有些得意地等着他赶过来。
这时,成钟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位于铁木山北麓的乱庙滩。
成钟听大人讲,铁木山从明朝初开始建庙,属于“四十八方山场”,供奉着“十二佛爷”。
经过历朝历代扩建,鼎盛时庙宇达到二十多座。
尤其是每年六月十八庙会期间,香客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但从成钟记事起,就没有见到过一座完好的殿堂。
解放后破除封建迷信,拆庙宇建学校,加上“破四旧”、“文化大革命”等运动,庙宇全部被拆毁,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没有了庙宇,剩下的景致就是那颗大名鼎鼎的“逼水珠”了。
那个叫做“逼水珠”的,是一块足足有一座房子大小的石头,突兀地夹停在两座紧靠的山峰之间,活脱自天外飞临。
两座山峰之间,“逼水珠”之下,“哗哗啦啦”流出数道山泉,下行几米之后即注入一汪深潭。
在千里旱塬,耸立起一座原始森林密布的铁木山,已是人间奇迹。
而传说中的“逼水珠”更是神奇。
据说不论干旱缺雨多么严重,“逼水珠”下的泉水都不会干涸,反之,不论降下多大的暴雨,水潭的水位都不会上涨。
“逼水珠”之下,就是曾经的“十二佛爷”正殿,因为有此“宝珠逼水”,保证了佛爷殿和庙宇群永远不被洪水冲毁。
看着破败庙宇,成钟倒是不悲不喜。
因为他接受的教育,就是要铲除封建迷信,因此,在他的思想上,一切本该如此。
公狼引领着成钟,攀上了靠西边的一座庙台。
成钟记得老人们说过,这里原来是供奉“十殿阎王”的庙宇。
公狼顺着庙台后倒生的灌木丛往上一窜,瞬间消失了身影。
成钟伏下身子,手脚并用,也慢慢从灌木丛下钻进去。
公狼伸出独一无二的前肢,成钟伸手抓住,连滚带爬地进入了一个山洞。
洞口很小,进去以后慢慢变大,几步之后就能直立行走了。
开始阶段,山洞倾斜向上,约十米之后转而向下,二十几米之后开始水平向前延伸。
光线越来越弱,很快漆黑一片。
公狼的眼睛开始发出绿幽幽的光,像两粒宝石,又象两盏小小的灯笼。
由于常走夜路,成钟书包里倒是备着一支小型手电筒,进入山洞后,手电筒正好派上了用场。
到了水平延伸地段,山洞已经像人家里的普通窑洞一样宽畅。
又走了一段,洞两边开始出现了岔洞。
而且越往前走,岔洞就越多,仿佛进入了一座大型迷宫。
成钟边走边观察,感觉这洞窟到处存在着人工挖掘的痕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烈了。
蜿蜓前行之下,前面出现了亮光,这是一个出口。
成钟探头一看,这洞口在山后的悬崖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在成钟充满疑问的眼神注视下,公狼转过身,领着他往回折返。
不久,又有亮光透进,这个出口是在一棵枯死的巨树根部。
“这家伙,原来是在领我参观它的地下迷宫哩。
有这许多的出口,既能通气,又方便遇到危险时逃跑,想得也太周到了吧,这难道是狼该具有的智慧吗?”
成钟心想。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场极不真实的梦。
“这么大的地方,它们到底住在哪呢?”成钟很想发问。
公狼像是明白了成钟的心思,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在地上一阵扑挖,很快露出了一块厚木板,推动木板之下,一阵“轧轧”的机铦之声传来,露出了一个新的洞口。
“这狼窝还有机关啊!”饶是成钟有些见识,也莫名震惊。
公狼把木板重新用土掩埋,然后才领成钟进入了新打开的洞窟。
这里就像是一间屋子一样,在手电光照射之下,一张大木板上堆满破碎的羊毛毡和各种动物皮毛,地上摆放着装了水的彩陶罐。
看到这些,成钟彻底无语。
“看来人类对狼的认识还是太肤浅了,或者说这真是一只成了精的狼吧!”成钟在心里说。
公狼把为崽子准备的一些嫩肉叼出来,放在崽子面前,狼崽“吞吞”地吃了起来。
它吃饱之后爬上木板,靠着软软的羊毛毡,便“呼呼”地睡着了。
成钟的手电光暗淡了下来,电量已经不足,为了防备不时之需,成钟索性关了手电。
当狼屋陷入彻底黑暗之后,腥骚味更加浓烈,熏得成钟头晕目眩,他再也呆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便向外走。
公狼见他要离开,便赶到他的前面,主动靠过来让他抓着它的尾巴,牵引着他离开了九曲十八弯的迷宫。
成钟有十万个为什么想问,但苦于交流不畅,只好全部忍在肚子里。
总算离开地下迷宫,呼吸到了清爽的空气。
成钟长长地“啊——”了一声,将肺里的浊气一吐而出。
已经到了放学之时,成钟想赶紧回家,公狼再次用嘴叼住他的衣角,看来这家伙还有什么非交代不可的事情。
“欧呀兀呀,阿旺呜呜……”
找了一处背人的地方后,公狼开始说话,成钟又开始痛苦不堪地聆听狼语。
公狼指着成钟,便是一通吱唔和比划。
成钟也开始学着公狼比划,就像一对聋哑人那样交流。
没想到的是,双方都用蹩脚的“哑语”后,交流竟然变得容易了许多。
成钟勉强明白了公狼的意思,它说他太瘦弱了,要多吃好的,多吃肉。
“我家太穷了,连饭都吃不饱,哪有肉吃啊?”成钟无奈地摇头,喃喃低语。
公狼裂开了嘴巴,那意思是在笑,很自信的那种笑,似乎他能听懂成钟的话。
公狼转眼不见了。
几分钟后回来,它嘴里叼着一个破旧的大布袋。
成钟接过来打开,一下子呆在那里。
一叠叠扎捆整齐的人民币“大团结”出现在他的眼前。
成钟长这么大,哪见过这么多的钱。
而且他相信,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加上全家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小心脏压抑不住地狂跳,汗如雨下,身体虚脱,成钟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曾几何时,成钟不断地做梦,梦想自己有朝一日当了大官挣了大钱,让一家人过上了好日子。
曾几何时,成钟幻想着自己在山里面挖到宝贝,换来好多钱,从此解除了爷奶爸妈无尽的劳累和愁苦。
虽然今天光怪陆离的经历,已使成钟的心脏麻木,但这么多钱摆在面前,还是让他严重失态。
“这也太丢人了吧!”成钟在心里狠狠咒骂着自己。
但这实在怪不得他呀。
“见钱眼开”,对衣食无忧者,可能是令人不齿的德行,但对饥寒交迫之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反应。
“老天终于开眼,我们全家的苦日子到头了吗?”成钟一遍遍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知道这不是在做梦。
公狼嘴角下垂,用一副不以为然的嘴脸,看着成钟的反应。
“如果把这些钱都带回家,一定会给家里带来巨大的恐慌,说不定还会招来灾祸哩!”平静了一回儿,成钟的思想才逐步回到了现实。
他犹豫再三,只拿出其中一沓钱塞进自己的书包,其余的都装回布袋,示意公狼仍存放到原来的地方。
公狼似乎也理解了他,叼着钱袋旋风般离开,又很快返回。
公狼继续跟成钟说话。
它指指天,又指指自己,又是一阵呜呀乱叫。
看来它已经换了话题,开始自我介绍。
“你是天上下来的?”成钟按照自己的理解问。
公狼摇了摇头。它似乎能听懂简单的人话。
成钟心头一喜,如果公狼听得懂人话,交流似乎又方便不少。
“你认识天上的神仙?”成钟又这样猜测着说。
公狼想了想,有点迟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看到公狼的迟疑,成钟相信自己的猜测已经有点靠谱。
“那么……你是天上神仙的后代?”
听到这一句,公狼眼睛瞬间放光,连连点头,并且兴奋地用头拱拱成钟的肚子。
“看来真的是‘狼神’之后啊!”成钟感叹地说。
这一次,他似乎已经稀里糊涂地闯进了一个之前完全无法想像的世界。
既然公狼是“狼神”的后代,那么前面遇到的一切怪异现象,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四章 与狼为伴
回到成家湾时,夜幕完全笼罩了这个偏僻的小村庄。
成钟先去找干爷爷。
“咩”、“咩咩”、“咩咩咩……”
羊儿正在陆续入圈,这是每天最热闹的时候。
羊的叫声很耐听,有的高亢嘹亮、有的低沉雄浑、有的婉转悠扬,多种声音形成别具一格的合奏曲,象得胜还朝的将军和士兵。
成钟觉得今天的羊咩声格外悦耳动听。
成钟曾在干爷爷这里同几个伙伴一起讨论过羊咩声。
小伙伴有的说羊生来命苦,难逃被宰杀的命运,所以咩声如同悲啼。
有的说羊生来愚昧,智商低下,咩声毫无意义,只是本能地叫唤而已。
成钟却认为一群羊咩,是一种合唱,它们活得高兴,是为生命而歌!
“羊儿能有什么高兴的事?”多数伙伴用卑夷的目光看着他。
“羊儿在野外转悠一天,回圈的时候,肚子溜圆,只等晚上反刍,不会为饥饿发愁。
又有羊圈大窑遮风挡雨,不为寒冷发愁,为什么不高兴呢?
再说了,有多少动物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人类说起来是万物之灵,大多数人还不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既然不知道何时死,还不如快乐一时算一时,快乐一天算一天呢!”
同伴们一个个哑口无言。
干爷爷当时听了成钟的高谈阔论,直愣着眼睛品味了半天,才感慨地说:
“我放了半辈子的羊,也知道羊回圈时高兴,硬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钟娃这一说,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干爷爷受教了啊!
我娃年少懂事、聪明过人,以后怕是咱们铁木山的大人物哩!”
……
看着干爷爷将羊儿全部归拢进圈,成钟凑上前去,把十张十元大票塞到了干爷爷手中,在刘常福老汉错愕发呆的时候,一溜烟跑开了。
回到家里,成钟直接进了堂屋。
看到爷爷和爸爸坐着聊天,他把书包里下剩的九百块钱全部拿出来,跪爬到火炕上,双手交给了爷爷。
他看到爷爷的手哆嗦得很厉害,似乎钱都要掉到炕上了,表情更是丰富多彩,似笑似哭,又兴奋又紧张。
“钟娃,你你你……哪来这么多钱?”爷爷的声音在颤抖。
“是啊,哪来的钱,赶紧告诉爷爷啊!”爸爸也急迫地附和着。
其实这种场面,在路上的时候,成钟的脑海里就已经预演过了,几乎分毫不差。
家里实在太困难了,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大人们每天辛苦劳作,一年到头,在生产队挣工分的分红,才只有一百块钱左右。
猛然拿到沉甸甸的天文数字一般的九百块,对爷爷和爸爸来说,纯粹是“天上掉馅饼”砸了头,他们怎能不震惊,他们怎能不追问?
他们穷怕了,很想有一笔钱改善一下现状。
但他们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生怕钱的来路不正,给孩子惹祸啊!
“爷爷、爸爸,孩儿我遇上了世外高人。
他要收我为徒,还愿意接济咱们全家的生活。
这些钱都是他给的,可以放心花用。
他说了,让爸爸多买些粮食,多买些肉。
我要跟他学习武功,身体太瘦弱了,需要多吃肉。
他还说,不用节约的,等钱花完了可以再给。”
这是成钟路上就想好的话,他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了。
有些谎言是必须的。
他总不能这样说:这些钱是狼给的,我和狼是好朋友。
这样的话,说给谁会相信呢?
况且他说与狼为伍,怕会吓破了长辈们的胆子,不把他关起来才怪呢。
爷爷爸爸似信非信,还想盘问。成钟甩出一句:
“你们别再问了,师傅不愿透露太多。师傅说,你们不相信的话,让我把钱还回去!”
在老父子俩面面相觑时,成钟已跑出门外玩去了……
从第二天开始,成钟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只要是独行,公狼就会从旁边窜出来陪他。
这家伙有时会高高跃起,一头把他撞倒在地。
有时会把独臂压在他的肩头,用长长的舌头猛舔他的脸蛋,满嘴的腥味令他作呕。
好在成钟从小喜欢动物,对各种动物的气味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受力。
几天以后,成钟与公狼的交流已日渐畅通。
不仅狼能听懂常用的人语,人也慢慢理解了简单的狼语。
加上肢体语言的配合,一般的时候,几乎可以无障碍交流了。
他们有了相互的称谓。
成钟叫公狼“雪里红”。
这是完全按其毛色起的名,因为它全身白毛如雪,背部有一块块的红斑。
公狼叫成钟“阿旺”。
主要是发音便利,可能还包含着祝福和希望,
他们还商量了联系的方式。
成钟找雪里红时学狗叫,“汪汪汪”、“汪——”,叫声三短一长。
雪里红找成钟时学羊叫,“咩咩咩”、“咩——”,也是三短一长。
雪里红请阿旺有时间注意一下马二家那位疯颠老婆,有情况一定要告诉它一声。
成钟有一丝疑问,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星期天不上学的时候,雪里红会带着成钟长时间奔跑,直到累得他爬不起来为止。
在它看来,最好的锻练就是奔跑。
成钟的伙食已经改善。
爸爸还是选择了相信和听从自己的儿子。
他买了许多粮食和猪肉,深更半夜才拉回家,完全是一副作贼的样子。
煮肉的事情也放在晚上进行,煮好后腌制起来慢慢吃。
在周围都在挨饿的时候,一家吃肉太惹人注意了。
有时可能触犯众怒,甚至带来意想不到的猜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为了让孩子的“师傅”满意,成钟早晚两顿饭都有肉,白天带去学校的馍馍,也是最白的面粉加了猪油烙成,吃起来香酥可口,令同学们垂涎三尺。
有时候,雪里红会送一、两只山鸡给成钟改善生活,妈妈会精心洗剥干净,用砂锅熬制出乳白喷香的野鸡汤,当作成钟的早餐。
作为回报,成钟有时也会向干爷爷讨要两瓶羊奶,送给狼崽子解馋。
一大家子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顿顿都能吃上可口的白面,有时还有城里人才能吃得着的白米饭,带肉的炒菜已经上了中午的餐桌。
正处在生长发育的关键时期,伙食的改善,活动量的增加,让成钟很快壮实起来,面色红润,身高也往上窜了一大截。
乍一看,他已经像个大小伙子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里红成了成钟不可分离的伙伴和朋友。
雪里红也是他最大的秘密,寄托着他无尽的希望和梦想。
成钟的心智慢慢成熟。
静静躺在床上的时候,仔细回味与雪里红交往的过程,他梳理出了些重要头绪:
一是雪里红的来历肯定非比寻常,“狼神之后”的说法是可信的。
既然天上有狼神,那么也一定有人族的神灵。
这虽然颠覆了他所接受的教育,但宇宙之大,无奇不有,他的心里是宁可信其有的。
二是雪里红长期独居在铁木山的地下迷宫中,必定有特殊的原因。
因为狼是群居性动物,雪里红长期离群索居实属不太正常。
成钟大胆猜测,可能它负有某种职责,似乎在守护什么,或是在等待什么。
三是地下迷宫中存在的机关,明显不是狼所能制造的,可能有人类的参与,这里边说不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四是雪里红与自己的关系。
表面看,因为他救下狼崽,它才对他心生感激并尽力报答。
但直觉告诉他,似乎雪里红对自己,也有着某种需求或依赖,只是时机不到,还没有表露出来。
不管怎么说,雪里红和他成钟,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它帮助他改变了全家的生活,不管是为了报答、为了友情,还是为了自己的梦想,他都应该生死追随……
一场大雪不期而至,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天一夜。
一时间,铁木山脉银装素裹,凡尘尽掩,玉树银花,成为一片清净世界。
生产队地里的活计大多已经结束了,又难得下了一场好雪,队长王进川格外开恩,让社员们休息一天。
就是这一天,成家湾来了一位陌生人。
第五章 真情吐露
晚饭比往日丰盛许多,奶奶、妈妈不用出工,在家里出出进进忙了一天。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围着炕桌和地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大家的脸上都漾溢着欢笑,这是以往很少出现的幸福时光。
爸爸把一大口菜喂到嘴里,鼓着腮帮子边吃边说:
“今天倒有一桩新鲜事,村里来了个外乡人,向我打听马二家住哪呢?”
听到这句话,成钟的耳朵一下子支楞了起来。
“马二家那婆娘也是个可怜人啊,疯颠了这些天,听说是好些了,不知到底咋样?”奶奶说。
“妈,是好些了。前两天她还问我要鞋样子,说是想给自己做双暖鞋过冬哩。看样子,像是好了许多。”妈妈看着奶奶说。
“唉,男人就这样死了,身边又没个一男半女,怕是不会一直守在咱成家湾了。来的人是谁啊,是不是想给介绍新婆家呢?”奶奶转头问爸爸。
“妈,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人向我问路的时候,我还问他是马二家啥亲戚,他不肯细说,只说是马二老婆的远房亲戚。”爸爸对奶奶说。
听到这里,成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连连扒啦着碗里的白米饭。
“慢点吃啊,又没人跟你抢!”妈妈疼爱地摸着成钟的脑袋说。
“妈妈,我想起个事儿,要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的话,你们别等。”成钟说着,已经放下饭碗,站起身来。
在雪里红的训练下,成钟现在跑起来可比原来快了许多。
才一袋烟的功夫,他已穿越整个村子,来到了马二家的院门外。
大门半掩,成钟象猫一样无声地钻了进去。
堂屋亮着灯,屋门也开着,只是挂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厚门帘。
成钟找了个大背篓作掩护,团着身子,躲在堂屋墙角偷听。
屋子里传出一男一女的声音,好象他们也在吃晚饭,聊天的声音时断时续。
男的操一口成钟不熟悉的外地口音,女人叫他表哥。
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话,似乎在讲述青海那边的事,还有天南海北的种种见闻。
女人的话很少,只是偶尔应付性地“嗯”一声。
他像是在劝说女人跟他去青海那边过年。
女人似乎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了。
“那我们明天就走吧,农场那边请假不容:::易哩。要不是两个老人催着我过来接你,我才不来呢,太远了!”外地口音说……
屋子里像是还有拉拉扯扯的响动,成钟懒得去理会。
对这种男女扯蛋的事情,成钟虽已懂得了几分,但还没有到感兴趣的程度。
他已得到了重要信息,必须连夜去找雪里红。
成钟又返回家中,拿了一支耐用的手电,出门而去。
成钟现在在家里的地位比较特殊。
爷爷和爸爸保守着他的秘密,却吩咐家人默许他的自由。
成钟从小就是个贼胆大,接触雪里红之后,更是无所畏惧,神鬼不怕。
积雪的路面有些打滑,还不如沿着山坡奔跑来得畅快。
这时的他,就像一匹敏捷如风的山狼,在夜里的山坡上一掠而过。
大半个钟头,他已站在“十殿阎王”庙的平台上。
“汪汪汪”、“汪——”,他学着狗的样子,仰面朝天,大声吠叫。
才叫到第二遍,雪里红已扑到了他的眼前。
雪后夜半,明月皎洁,万籁俱寂。
没有任何干扰,人和狼便坐在破败的古庙滩上聊天。
当成钟告诉雪里红,马二老婆准备离开成家湾去青海的时候,雪里红的神色变得谨慎起来。
它追悔莫及地说:
“怪吾一时心软,不想多造杀孽,留得此女一命,致有今日之患。
若恶人马二探清迷宫底细,并将此情转告其妻,传于别有用心之人,则危害不浅矣。”
(为表现狼语简捷特点,意译为古代白话文,后同)
“雪里红,到底咋回事啊?时至今日,你还不想说给我听吗?”成钟十分恳切地问。
“贤弟,非是我有意瞒你,兹事体大,你尚年幼,为兄想等你长大成人!”雪里红情绪纠结地说。
“我尊重你的选择,从不多问。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可以直说。”
“当日吾外出觅食,妻守护三崽,孰料祸从天降。
料是三崽足月,妻引至洞外行走,被恶贼马二盯上。
为护幼崽,妻饮弹身亡。
等吾寻踪追去,一子蒙贤弟所救,二子俱遭摔斃。
恶贼身怀火器,不宜接近。
迟延二日,吾察其行止,方趁夜入户而杀之。
出逃血战,痛失一臂,并无怨悔。
吾杀马二,非为妻子私仇,唯恐地下迷宫中‘狼域’入口暴露,则吾万死难辞其咎!”
雪里红一席话,说得磕磕拌拌,但感情十分真挚。
虽然所说内容与成钟的猜测相差无几,但关于“狼域”入口的话,仍让他震惊不已。
双方静默了三分钟。
成钟刚想开口说话,雪里红却接着幽幽地说道:
“‘狼域’入口,关乎天机,不容有失。
吾细腰狼族,受‘狼神’遗命,在此守护‘狼域’入口,专等一位与狼族赤诚相交之‘贵人’降临。
若遇其他觊觎之辈,宁可误杀,绝不放过。
数百载岁月蹉跎,为守此‘狼域’入口,吾细腰狼族与各种势力血战不已,尸骨成山。
虽杀敌无数,细腰狼族亦牺牲殆尽。
细腰狼族,曾是世间最强大种族。
至今仅剩愚兄,独挑千钧重担。
人族多性情狡狤,见利忘义,极难持久。
故选一位与狼族赤诚相交之人甚难矣。
吾观贤弟忠厚纯朴,聪明通变,义勇超群,少年即有逆天气象,盖人中龙凤也。
此次变故,因缘际会,得遇贤弟,愚兄虽丧妻失子,诚得大于失。
贤弟与吾,虽族类相异,然心意相通,已成莫逆之交。
愚兄以为,贤弟即为‘狼神’所谓之‘贵人’也……”
雪里红絮絮叨叨,还在咿咿呀呀讲个不停,成钟已经热泪盈眶。
寒夜如水,他们紧紧相拥,长时间感受着对方的温暖和心跳。
像是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成钟才回过神来。
至此,对于所谓“狼域”入口的秘密,他总算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雪里红的种族,叫作细腰狼族。
细腰狼族,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狼族之一。
在细腰狼族中,诞生过一位伟大的“狼神”。
“狼神”法力无边,创造了一处秘境,叫作“狼域”,然后上天作了神仙。
如果有人幸运地进入“狼域”,可能会超凡入圣。
“狼神”离开尘世时,留下遗命,让细腰狼族世代守护“狼域”入口。
它们在此专门等候一位与狼族赤诚相交的“贵人”,并请他进入“狼域”。
大概是“狼域”的消息走漏出去了。
所以,世间各种势力,纷纷前来铁木山争夺“狼域”入口。
于是,细腰狼族为守护“狼域”入口,同这些势力之间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
不知道细腰狼族原来有多少头狼。
但时至今日,其他同族成员全都牺牲了,只剩下了雪里红一家。
而在马二的偷袭之下,雪里红的爱妻和崽子又死掉了。
成钟在无意之中,救下了细腰狼族的独苗狼崽。
雪里红对成钟满怀感激之情。
不仅如此,它还认为,成钟就是“狼神”祖先数百年前遗命中所说的“贵人”。
所以,雪里红把完成“狼神”遗命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成钟的身上……
了解这些秘密之后,成钟心里自然激动万分。
他知道,在不知不觉之中,“天上掉馅饼”的事,确定无疑地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要抓住这个天赐良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将会发生难以想象的改变。
超凡入圣,对于他已经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对此,成钟怎能不心潮澎湃,怎能不浮想联翩,又怎能不热泪盈眶?
他尽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动情地抚摸着雪里红的三角脸说:
“雪兄,我终于明白了你的用心。
请你大放宽心,我定会用生命帮你守护‘狼域’入口,绝不让出半点差错。
明日,我就向家里和学校请假,一路追踪马二老婆,了解她的去处,查清她是否了解‘狼域’之秘,然后再作打算。
你安心照顾小崽,等我回来。”
“贤弟尚幼,替吾远出,实属无奈。首次离家,当万事小心,只察消息,不与人争执动手。无论成败,以七日为限,务请速去速回。”
雪里红又回洞叼出一沓现金,塞给成钟,反复交代之后,才放成钟离去。
第六章 千里追踪
成钟回到家中,每个屋里都传出平稳舒缓的鼾声,家里人都沉浸在香甜的梦中。
他轻轻推醒妈妈,让她给自己衬衣内侧腰部的位置,缝了一圈口袋,把十元大钞匀均分装了进去。
他悄悄告诉妈妈,自己有要紧事,天亮要早早出门,请她早上六点钟叫他起床。
之后,他便迅速上床睡觉。
早晨起床后,成钟整理了一下书包。
他把课本全部掏掉,装上了一支新买的大手电,装上了正看得上劲的一本小说——《烈火金钢》,又用塑料纸包了几块白面馍馍装进书包。
“呼呼”地吃了妈妈打的两个热乎乎的荷包蛋,他背起书包便向马二家跑去。
冬日夜长,天亮得晚,这时候村子里还是黑魆魆的。
但总有个别特别勤快的人,每天起床很早。
此时已经有人摸着黑,顺着墙脚和路面,捡拾动物们白日里拉下的粪便,用于烧火或者积肥。
偶尔,有咳嗽声在空荡荡的村里回荡。
马二老婆刚好在院墙外倒尿盆。
成钟看她衣衫不整,不像是立即就会出门的样子。
他便转身离开,向学校跑去。
一个钟头到校,比平时早到了十几分钟。
他找到了四年级班主任,恭恭敬敬地说自己家里有事,要出趟远门,请老师准假。
这个时期,学校管理并不严,学习内容也很简单。
像成钟这般智力的孩子,几天不上学,只要有课本,也不怕落下功课。
所以,班主任让成钟写了张请假条,便准了假。
出了学校,不远处就是一个丁字路口,公路和街道在这里交汇。
从成家湾出门乘坐班车,丁字路口是必经之路。
成钟想好了,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那两个人现身。
棉衣棉裤都是新棉花做的,保暖没有问题。
只是因为一路奔跑而来,成钟出了一身的细汗,这回儿停下来,身上有些冰凉。
他缩着脖子,蹲在邮电局的墙角下避风,百无聊奈地看着冷清的街道。
街道是东西走向,从这边的丁字路口到那头的汽车站,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一眼就望到头了。
挨个儿扫视过去,两边的建筑分别是,邮电局、百货商店、供销社、新华书店、手工业社、人民饭店、汽车站。
上学的孩子匆匆忙忙从街头跑过。
商店的职工“哗啦哗啦“地扯着铁链,正在打开上下双锁的门板。
临街的住户,清扫着院内和门口的残雪。
那些伸出墙外的炉筒,冒着青烟,炉筒口有沥青似的烟油时而滴落下来。
临街墙面上,断续残留着不同时期刷上去的标语:
“批林要批孔斩草要除根”、“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农业学大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计划生育好”……
这些口号性的文字,可以让人瞬间回到过去,把不久前的那些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一一回忆起来。
看到不远处的商店开门,成钟便跑了过去,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顶仿军用大暖帽,又买了一只劳保大口罩。
全副武装包裹起来之后,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现在,谁也无法认清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一直等到十点左右,在成钟左顾右盼之下,一对男女摇摇晃晃地从他面前走过,女人正是马二老婆。
他们到了汽车站,买了去兰州的班车票。
成钟跟着过去,也买了去兰州的班车票。
中午一点,到了兰州火车站。
他们买了到西宁的火车票,成钟也跟着买了票。
长这么大,成钟还没出过远门,也没坐过火车。
没想到第一次乘坐火车,竟然是拜马二老婆所赐。
火车“咣当咣当”作响,“扑哧扑哧“喘气,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走走停停。
这也不错,倒是让成钟把沿途的风景看了个够。
冬天的西北,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只是在成钟眼里,处处都是新鲜。
“枯藤老树昏鸦,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成钟脑子里冒出这首古老的诗词,轻吟出口,觉得此情此景,倒有几份相似意境……
直到半夜时分,火车才到了西宁火车站。
他们没有出站,就赖在候车室过夜。
没想到车站滞留的人特别多。
不仅长椅上没有空位子,地板上也挤满了人。
人们破衣烂衫,大包小包,拖儿带女,熙熙攘攘,也看不出是在候车还是像他们一样到站后没有离开。
火车站是不花钱的旅店,在如此寒冷的冬夜,车站警察也不忍心把他们赶走。
同样想法的人很多,在地板上能找块空地的就算是幸运者了。
成钟机灵,很快便占据了一块空地。
他用书包和大暖帽当枕头,同周周的人一起,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大瞪双眼望着天花板,小小年纪的他,此时此刻,更加深了对人生艰辛的体验。
有那么一阵子,成钟似乎灵魂出窍了。
他飘飘忽忽升上了半空,俯视着拥挤在候车室里的人们,其中就有自己半大小子的身躯。
黑夜变得透明。
他看到大多数人瘦骨嶙峋,满脸菜色,为生计所迫,在寒冷的冬天不得不奔波在外,忍受饥寒交迫的痛苦。
他看得清每个人细至毫微的表情,看得出每个人难言的心思和波动的情绪,与每个人息息相通,与每个人悲喜与共,甚至感觉这些人与自已是一个无法分开的整体。
像是短短一瞬间,又像是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清醒过来的成钟打了个寒颤,似乎明悟了佛家所谓“慈悲”的涵义:
“慈”者,为了众生的欢乐而欢乐,以众生之喜为喜。
“悲”者,为了众生的痛苦而痛苦,以众生之悲为悲……
这种“出神”的情况,在成钟身上时而会出现,少年的他,根本无法解释。
一路跟踪下来,现在成钟其实已经做出了初步的判断:
这一对男女,应该不会对铁木山的地下迷宫和“狼域”入口构成什么威胁。
因为他们根本不够层次和资格。
就像麻雀不可能去关注雄鹰,老鼠不可能去关注虎豹。
这一路而来,女人看起来还是有些呆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边。
男人衣衫单薄,脸色乌青,目光猥琐,偶尔露出的手腕上皴裂出一圈黑痂。
他们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人,他们所有的想法仅仅停留在吃饱穿暖上,哪有心思去考虑什么“狼神”秘境之类虚无飘渺的东西?
一路之上,两人没有进过饭馆,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只是偶尔啃着乌黑得分不清什么面所做的窝头,勉强充饥。
他们之间可能会谈起马二的死,谈起铁木山古庙滩上有狼窝的事。
至于雪里红家族的秘密,对他们而言就是“天方夜潭”,是他们不可想像、更不可企及的“神迹”。
一番考量之后,成钟的担心便解除了。
担心解除,意味着成钟的任务实际上已经完成,等到天亮就可以买票返回了。
在冰凉的地板上,成钟睡着了,这一觉竟然睡得十分香甜。
梦中像是有人在结婚,成钟对新郎新娘都很熟悉,但奇怪的是,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天亮之后,成钟爬起来就去售票口排队。
长长的队伍徐徐靠近窗口的时候,一丝不安在他心头升起,分明有一种烦燥不安的情绪控制了他,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细汗。
“我就这样离开吗?”
“马二老婆会不会出事呢?”
“她这个表哥靠谱吗?”
接二连三的疑问从成钟的心头冒出来,像无数虫子在他脑袋里钻来钻去,弄得他脑仁生疼。
那个男人咋看都不像是个好人,那个女人又是成家湾的人,算起来还与成钟沾亲带故,虽然远走他乡是她自己的决定,与成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他就真的忍心置之不理吗?
“我既然来了,还是应该跟过去再看看,看她安全了再返回也不迟。”他在心里说着,便迅速作出了决定。
成钟又跟着那两位上了班车。
班车离开西宁,向西北方向驶去,渐渐地进入草原之中。
成钟生平第一次看到苍茫的大草原,心里感慨不已。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成钟想起这样的诗句,叹服古人对汉语言词汇准确的把握和传神的运用。
当然,这首诗描写的是夏秋季节草原的景色。
现在是冬季,牧草已经枯黄倒伏,找不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感觉。
枯萎的草原上覆盖了一层白雪,牛羊也比想像中的少了许多,只有几只尾如拂尘的牦牛,零零星星散布在视野之中。
第七章 农场小镇
三、四个钟头后,成钟竟然看到了青海湖。
青海湖,那可是令成钟无限神往的地方。
他双眼紧盯着窗外,心中深深感叹此行不虚,能够见到魂牵梦绕的青海湖。
他知道,青海湖是青藏高原上最大的湖泊,也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湖和咸水湖。
他通过书本,也知道一些关于青海湖的故事和传说。
比如,唐朝初年,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和亲”的故事:
当年,文成公主由长安(即西安)远嫁雪域(即青藏高原)吐蕃,路途遥远艰难,如天地相隔,再无机会返回家乡。
唐太宗为了宽慰她,请世外高人为她制作了一面日月宝镜。
“和亲”队伍经过近一年的长途跋涉,行至赤岭,即将离开唐朝国境时,公主站在了山颠。
举头向东遥望,良田千顷,杨柳成行,炊烟漂渺,在最远看不到的地方,有她日思夜想的故乡。
转身向西遥望,茫茫草原,牛羊点缀,天高云淡,是她即将度过一生的地方。
她命人拿出宝镜观看。
镜中的长安,街市繁华,宫殿巍峨,父母亲人历历在目,不禁愁思万缕。
猛然想起自己联姻通好,保持汉人与吐蕃和睦相处的重任,看到吐蕃王松赞干布投来的企盼目光。
她毅然将日月宝镜抛下山谷。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宝镜变成了碧波万顷的青海湖。
公主潸然泪下,泪水流成倒淌河,由东向西汇入了青海湖。
后人敬仰和怀念公主,为记住她抛下日月宝镜断绝思乡之念的地方,便把赤岭称为日月山……
班车一路前行。
如同变魔法一样,青海湖先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成钟目力所及的远方,然后迅速变大,来到了他的身旁。
此刻,青海湖平平展展地躺在那里,就像大海一样望不到边际。
湖面已经冻结成厚厚的冰层,湖体就像一面巨大无朋的“神镜”,在并不强烈的阳光照射下,闪烁着万点金光。
班车沿着湖畔前行,成钟的心灵久久沉浸在震憾之中,激动不已。
真想拉过一个人,向他讲述自己内心的感受。
但车中所剩几人,个个目光平静,见惯不怪,有的甚至酣睡不醒,真是知音难求啊。
马二老婆倒是与成钟的表现差不多。
她也把脸紧紧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呆呆张望……
离开大湖不远,男人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成钟知道,目的地快要到了。
但是那一对男女下车的时候,成钟并没有立即跟下去。
班车又开动了,五分钟之后,成钟突然大叫:
“快停车,快停车!对不起,我刚才睡着了,差点坐过了头!”
司机气得骂骂咧咧,成钟不予理睬,夺门而去。
他不愿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故意让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再下车。
凭他的奔跑速度,不怕会跟丢的。
附近并没有建筑物,说明还需要步行。
成钟往回疾奔,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对男女就在两百米开外,他们离开公路,向北而行。
这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
成钟也不管有路没路,踩着枯草和薄雪,不紧不慢地往前行进。
在车上听人闲聊,似乎到了QH省海北地区。
成钟的地理知识十分有限,除了知道青海湖之外,对海北地区的情况一无所知。
第一次踏足草原,他看到了与老家陇ZS区截然不同的风光。
在老家,到处都是荒山土岭,一座小山挨着一座小山,挤得密密匝匝。
村落被挤在山岭之中巴掌大的空地上,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出门就爬山,视线半里远。”是老家给他的真实感受。
为了看得更远一些,成钟经常跑上铁木山的制高点,久久地向远方眺望。
只有在山顶,才会觉得自己压抑的心胸变得开阔起来。
现在来到了草原上,成钟首次体会到视线毫无障碍的感觉。
蓝天宽广无垠,大地无边无际,人的心胸也跟着完全放开啦。
在四面八方,他目力的极限,天地自然相接,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草原平展展地铺在他的脚下,偶尔会有缓缓的坡度起伏,如同平静大海上微微隆起的波涛,更映衬出草原的广博。
此刻的成钟,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鱼,在漫无边际的大海海面上游动。
大自然的浩大,与自身的渺小形成如此强烈的反差,令他心旌摇荡……
成钟怕自己脆弱的灵魂完全迷失在苍茫的草原上,不敢再远望,也不敢再暇想,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收了回来。
脚下的草地上除了动物粪便,随处可见的是动物的骸骨。
有些骸骨保留得非常完整。
猎食者好像高明的艺术家,把肉身啃食得一丝不剩,而骸骨似乎仍被大筋连接,不曾分散,尸骨就像地标一样立在那里,令成钟“啧啧”称奇。
当然,大部分骨头还是零散的,每走几步就会碰上一、两块。
有的骨头明显是牛羊之类的,有的则比较细小,像是兔子、旱獭等小型动物的。
还有一些骨头让他生疑,像是……像是人的骨骼。
很快,成钟的怀疑就变成了事实。
因为离成钟两米之外,一个完整的人类头骨,正瞪着空洞的双眼对着他。
饶是成钟胆大,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再往前走,时不时就会碰到人的骸骨。
每每遇到这样的骸骨,成钟便满怀敬畏,默默地在心里祷告,祷告他们的灵魂摆脱曾经苦难的肉体,在天堂过上幸福的生活。
成钟就这样胆战心惊地向前走着,眼睛只盯着前面那一对男女。
成钟哪里知道,这里曾经是国家比较集中的重型犯和右派劳改农场。
“三年困难”时期,不可计数的犯人曾经饿死在此,更有许多犯人逃出监管后,或丧身于猛兽之口,或饿死在草原之上。
“君不见,青海头,自古白骨无人收。天阴雨愁声愀愀。”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有多少新旧社会交替时期的历史重犯,在这里“洗心革面”。
有多少被无故打成“右派”的冤魂在这里哭泣和挣扎,无人知晓。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而某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却永远地止步于此。
只剩下坚硬不化的骨骼,至今仍留在苍苍茫茫的草原之上。
他们也曾如常人一样活在这个世上,他们也曾如常人一样爱过恨过,但这一切都被历史的尘埃湮没了……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抹山坡。
顺着山坡下的草原,一溜摆布着十几个大大的土围城。
土围城有点像成钟老家旧社会防土匪的大堡子,只是还要大出许多,每座土城墙上都耸立着岗楼。
沿着那一溜土围城,零星散布着一些简易平房和小帐蓬,形成一个街道的模样。
经过长途奔波,那一对男女走上街道,已累得步履踉跄。
他们互相搀扶着,拉拉扯扯地走进了第三座土围城。
看清了目标消失的铁大门,知道已到地头,成钟放下了心,也不怕他们会插翅飞掉。
他现在饥肠辘辘。
心想,天塌下来,也先吃饱饭再说。
顺着街道坑坑洼洼的路面蹓达着,成钟想尽快找一处能填饱肚子的地方。
不过十几分钟,成钟已把所有的平房和小帐篷转了个遍。
这些平房和小帐篷很简陋,里面大都住了人,摆放着锅碗瓢盆。
“弄口饭吃应该不难,但想要吃好点怕是没门。”成钟想。
看到较远的地方,还有一顶大帐篷,他便快步走了过去。
帐篷厚重的门帘下垂,像是没有人,但却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有人吗?”成钟在大帐篷外尖声大叫。
“当然有人喽!”一个沉闷的声音回应着,却迟迟不见人出来。
成钟没有贸然闯进去,而是站立在门前,耐心等待。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一个壮实的藏族汉子掀起门帘,弯着腰走出来。
他盯着成钟,脸色凶巴巴地问道:
“你这娃娃,是哪来的?打搅我干啥哩嘛?”
“请问……您这儿有饭吃吗?”成钟也觉得有点唐突,说话都不顺溜了。
“哎呀,算你娃娃本事大,找对地方了嘛,这达就是饭馆!”
汉子的表情变得活泛起来,微笑着挑起门帘,示意成钟进去。
帐篷内空间很大,可以容纳数十人的样子。
进门便摆了好些小方桌,靠北面铺着一块大地毯,地毯周围是一圈矮矮的地桌。
地毯和地桌的档次不低,应该是此地少见的奢侈品了。
帐篷里灯光明亮,一个姑娘正麻利地擦试着桌子。
这姑娘生得皮肤白净,细眉如画,丹凤妙目,身体苗条柔软,不像是长期生活在高原严酷环境中的女人。
成钟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大叔,我想要最好的肉,再来点青稞酒。”成钟大声说。
他知道一些藏族的习俗,喝酒是必须的,否则人家会看不起你。
汉子用赞许的目光瞅着成钟,笑着说:
“哈哈,你娃娃倒像是见过大世面的唻,小小年纪就会喝酒,能喝几两啊?”
“主要是想打打寒气,还想请大叔同我一起喝几杯!”成钟貌似平静地说。
“好好好,娃娃够大气!”汉子对成钟竖起大拇指说。
然后,他转向女子喊道:
“晓宁,听见了吗?赶紧烧茶热酒。我先去切些牛肉凉拌上,羊肉也要马上下锅。娃娃请坐这边!”
转眼之间,汉子变成了热情的生意人,一边招呼着成钟,一边催促着那姑娘,两个人进进出出地忙活起来。
成钟盘腿而坐,斜靠在地毯一侧的地桌后面,把帽子和书包拿下来放在身旁。
一阵困意袭来,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本想假寐片刻,却很快睡着了。
他实在太劳累了,两天的经历,已超过了他这个年龄可以承受的极限。
第八章 收服人心
姑娘烧好了奶茶,摆到成钟前面的地桌上时,发现这位少年老成的小大人睡得格外香甜。
在老家,她也有一个像这般大小的弟弟,与她很亲近,也是这些天她最思念的人之一。
她有点心疼地注视着少年,不忍心叫醒他,但想到他肯定也是很饿,便使劲摇晃着他的胳膊。
从梦中骤醒,成钟脑子一时转不过劲,不知此时身处何方。
呆懵了两、三分钟,才完全清醒,他连忙站起身,一叠声地表示感谢。
奶茶的味道很独特,是羊奶、熟茶、盐巴和沙糖的混合物,头一、两口略有点不习惯,很快就喝出香味来了。
没有几口,一杯奶茶就下肚啦。
姑娘本来想问他喝不喝得惯,一看碗都已见了底,只好赶忙去后厨提来茶壶,继续斟满。
藏族汉子也端着一大盘凉拌牛肉,拎着一个塑料桶上来,桶中是两斤地道的青稞酒,飘着淡淡酒香。
姑娘摆上两双筷子,正要退下去的时候,成钟叫住了她:
“请姐姐赏个脸,也坐下一起吃吧!今天我初到贵地,劳烦两位尽心招待,小子感激不尽,让我请两位一起吃顿饭吧!”
姑娘悄悄瞅了汉子一眼。
“横竖没有别的客人,这娃娃心诚,咱们就陪着一起吃吧!”
汉子同姑娘说着话,两人又一起到后堂去了。
看着切得薄如蝉翼、洒满青翠蒜苗的凉拌牛肉,成钟食指大动,喉咙里都伸出手来了。
但想想自己初来乍到,又是在少数民族的地盘,实在不便先动筷子,就强忍着辘辘饥肠,连连喝着奶茶。
一转眼功夫,捧着洁白“哈达”的姑娘和端着银碗的汉子,齐齐站在了成钟的面前。
“小老弟,你是远方来的贵客,有些礼数是不能少的。”汉子眉目含笑地说。
成钟通过读书,也粗略知道一些藏族的礼节。
他便站起身来,平静地向两人鞠了一躬,等着姑娘把“哈达”搭上自己的脖子,并双手从汉子手中接过酒碗,笑着说:
“嘿嘿,大叔,姐姐,我年纪小,不懂礼数,还望两位教我!”
汉子也不推辞,端起了另一只酒碗。
他用左手托碗,右手无名指轻轻蘸上酒液,开始教成钟如何敬天、敬地、敬神灵。
成钟认真地学着他的样子去做,虽然动作有些生硬,套路还算得齐全。
他做完这些动作,正欲仰头一饮而尽的时候,那姑娘小声说:
“酒是可以不喝完的,你还空着肚子呢!”
藏族人敬酒的碗,像小孩子的饭碗一般大,又是连敬三碗,如果三碗都喝完的话,酒量小些的大人都可能醉倒。
成钟闻言,向姑娘投去感谢的眼神,听话地只喝了一小口,就把酒碗双手奉还。
然后是第二碗、第三碗。
与普通人的印象不同,藏民族实际上是一个十分讲究礼仪的民族。
藏族民风纯朴,礼让谦和、尊老爱幼、诚信无欺是自古传下来的纯良礼俗。
松赞干布制定的《十六净法》中,把孝敬父母、恭敬有德、尊长敬老、诚爱亲友、正直无欺等作为重要内容,对藏族的伦理礼仪和生活习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藏族的饮食礼仪,直观地反映着藏族的纯朴民风和伦理精神……
一番礼节之后,三个人一起跪坐到地桌跟前,成钟才开始大块朵颐。
在吃喝的过程中,大家分别做了自我介绍。
藏族汉子汉名叫赵英,曾当过武警,看守过劳改农场。
他父母早已作古,复员后没有地方可去,就在这里开了这家帐蓬饭店。
饭店生意虽不算好,胜在独此一家,干警和有点身份的人想要改善一下生活,只有到这里来。
姑娘张晓宁,是四川重庆人。
她一年前跟同伴逃难到青海,饿昏在青海湖边,被赵英所救,就在这里帮忙打理饭店。
现在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白。
成钟也把自己的名字如实相告,至于其他情况,则语焉不祥。
酒是个好东西,最能拉近人的感情。
三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半斤酒下肚,陌生人变成了兄弟。
成钟吃得多喝得少。
他心里没底,并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在此之前也没有条件喝过酒。加上出门在外,又有事在身,更是不敢多喝。
赵英吃得少喝得多。
不知何故,他对这个陌生小子很有好感,心情不错。虽然连连碰杯,却并不计较对方喝多喝少,自己却是杯杯见底。
张晓宁吃得少喝得也少。
她劝成钟慢点吃,说等会羊肉就熟了,到时再多吃点热的。
她又劝赵英慢点喝,说免得客人没招呼好,自己先倒下了。
边吃边聊中,成钟有意无意地打听到了这里的大致情况。
原来这一带有许多劳改农场,这只是其中一所。
在这个小镇上生活着四种人:
一种是管犯人的干警及家属,他们的社会地位最高。
第二种是刑满释放人员,也叫新生职工,他们算是农场职工,领工资,有自由。
第三种是服刑的犯人,刑期快满的犯人也经常出现在街上。
第四种是街上小平房和小帐蓬里居住的那些人。
那些人与前三种人有各种各样的关系,大多是逃难而来的亲戚,平时做做生意,农场忙的时候,也去打打零工,艰难度日。
张晓宁又去了趟后厨,一会儿功夫,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就摆在了桌上。
看着这么多羊肉,成钟笑了起来:
“张姐姐,你也太实诚了吧,这么多肉都端出来,我已经吃不下了!”
“大兄弟,出门在外的,吃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吃不了就剩下,不会都算到你的帐上的。”张晓宁说。
红头涨脸的赵英接着话说:
“兄弟尽管吃饱喝好,老哥看你顺眼,今天算我请你啦!”
成钟一听,连连摇头说:
“不行不行,那怎么成?你们在此开馆子,挣点钱太不容易,今天这客我请定了!”
他迅速掏出10张“大团结”,双手递到张晓宁手中。并且说道:
“你看这些钱够不够,不够我再拿。”
“一顿饭,怎么能收你这么多,这些钱都够买一头牛了呀。”张晓宁诚实地说。
她说的是实话,现时社会上工资低,物价也低,一头牛的价钱也就100元左右。
成钟对物价并不怎么了解,花钱也不太在行。
只是他小小年级,因神奇机缘而拥有了许多钱,对于钱真心不大在乎。
张晓宁还在推辞,成钟语气坚决地说:
“我真心请客,你们不收下这100块,就是看不起我!
这样吧,外面还有几位客人,我去请他们进来,把这些肉吃完为止。”
就在刚才,他留意到帐蓬的厚门帘接连动了好几次,有几颗半大小子的脑袋探进来又缩回去。
酒足饭饱的成钟走向门外,他一边走一边谋划着怎么忽悠门口那几个小子。
他突然出现,几个孩子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了开去。
当看到出来的是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孩子时,就又围上前来。
其中一个孩子眼晴一瞪,做出凶巴巴的样子说:
“你是谁,从哪里来?我们是农场小学红小兵大队的,这里是农场重地,我们要审察你的身份!”
“红小兵”是“文革”期间对少先队的称呼。
“嘿嘿,我也是红小兵,都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我从西宁来,到这里是协助公安局调查一个案子。”成钟已编好说辞,不慌不忙地说。
“哼,调查什么案子,一定是骗人的,把他带走!”还是刚才那个小子说。
“等一等,我有事和你们商量!”成钟忙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另一个孩子喊道。
“看你们几位,咱们算是同龄人吧,初次见面,互相不服气,不妨切磋一下,谁赢了听谁的,好不好?
你们几个人选一个力气最大的出来,跟我摔上一跤,我输了,请你们吃肉。我赢了,也请你们吃肉。”
成钟知道,藏族人一贯崇尚武力,成年男人都动不动摔跤,小男孩摔跤更是家常便饭。
几个孩子有点迷糊,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但“吃肉”两个字还是牢牢吸引住了他们。
第一个说话的那个孩子又问道:
“你啥意思,输赢都请我们吃肉吗?”
“是的,输赢都请。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假如我赢了,你们要帮助我查案。”
几个孩子大眼瞪小眼地商议了半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输赢怎么算?”
“先将对方摔倒,然后控制住对方身体就算赢。”成钟胸有成竹地说。
这时候,赵英也从帐蓬里出来了。
他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乘着酒兴说:
“摔跤好啊,我来当裁判!”
最先说话的孩子明显是这一伙娃娃的头,他主动走出来说:
“让我来和你摔跤吧。事先申明,假如失手误伤,可不负责任。”
“如此最好。”成钟平静地看着对方说。
那孩子没等成钟话音落下,已弯着腰向他冲过来。
成钟没有闪躲,只是重心下移,扎稳马步,以逸待劳。
那孩子一把抱住成钟的腰身,用尽全身力气,就是一个抱摔。
成钟身体重心和力道一起下沉,同时用胳膊环住对方的脖颈要害。
他的计划是,如果对手实力强大,就以巧劲制住对手要害,如果对手实力一般,就凭蛮力取胜,总之绝对不能输。
谁知那孩子只会一点藏族传统的摔跤技术,接连三次发力,都没有把成钟抱离地面,就变得慌乱起来。
了解了对方的实力,成钟心中有了底,他已知道这孩子远不是他的对手。
他双手下钻,仅用一半力气就把对手的双臂撑开,然后反抱住对方的腰身,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随着“嘿”地一声大喊,成钟又加了几分力气,对手瞬间双脚离地,失去了重心。
紧接着,成钟向左侧下方用力,将对手摔向地面。
“我输了……”
那孩子已清楚了双方的差距,为了不被继续狂虐,直接认输。
其实,成钟从小就跟着干爷爷练过武术,有一定的武功基础。
加上近两个月来,雪里红一直带他进行奔跑训练,使他的身体素质有了明显提高,对付普通的同龄人已是绰绰有余。
一番比斗很快结束。
天色已晚,成钟把在场的五个孩子都请进了帐蓬饭店。
第九章 摸清底细
这几个小子都是劳改农场干警的孩子,两个藏族,三个汉族。
其实,干警的工资也低得可怜,加上大多拖家带口,日子过得照样紧紧巴巴。
孩子们放开肚皮吃肉的机会并不多。
看到还冒着热气的羊肉,孩子们眼中放光,刚刚摔跤失败的一丝不愉快,早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不用碗筷,孩子们直接上手,抓起羊肉就往嘴里塞,风卷残云一般,盘子很快来了个底儿朝天。
张晓宁把锅里下剩的肉和羊汤全部端了出来,除了成钟喝了一小碗羊汤之外,其它肉和汤全被五个小家伙消灭得干干净净。
赵英和成钟还在边喝酒边聊天,不知不觉中,两斤青稞酒也见了底。
赵英喝多了,不胜酒力,上了趟厕所后,就到后面小帐蓬里睡觉去了。
张晓宁还在收拾盘筷,擦洗饭桌。
成钟招了招手,几个孩子便凑到了他跟前。
他们盘腿坐在地毯上,先是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准备接受成钟所谓的“协助查案”任务。
那个与成钟摔跤的孩子,名叫杨浩,他率先恭敬地说:
“成大哥,感谢你请我们吃肉!我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我们做得到,绝不推辞!”
“今天下午,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带了一个外地的女人,女人有些痴呆,他们一起进了第三座大土城。
请你们尽快找到他们的住处,打听出男人的身份。”
成钟皱着眉头,老神在在地说。
“这个不难。第三个土城是农场三大队,那里面现在住的全是‘新生职工’,没有在押犯人,管理也不严,随便可以进出,我们经常去玩。
如果顺利,晚上就可以侦察清楚,明天上课之前向你报告。”杨浩说。
他是学校红小兵的中队长,胳膊上带着两条杠的袖章。
杨浩思维清晰,说话也很利落。
“噢,现在才想起来。我急着追踪那一对男女赶到贵地,现在还没处落脚哩。谁能帮我找个住处,住宿费我照付。”
成钟求助地望着大家说。
“这个嘛……场部倒是有个招待所,但离这边太远,况且住的都是来出差办公事的干警,证件查得很严,只怕你住不了啊。”
杨浩有些难为地说。
“我认识三大队的门卫任老头,是我们四川老乡,人挺好的。一会儿我领你过去,今晚先在他那里凑合一晚,不用花钱的。”
张晓宁已收拾完锅灶,走过来说。
“那就多谢张姐姐了!”成钟站起身说。
他又转身看向几位小伙伴,笑着说道:
“十分感谢几位朋友鼎力相助!
你们听到了,我就住在三大队门卫室,有消息你们去那里找我。若是吃饭时间,就来帐蓬饭店找。各位,再见!”
成钟送几个小朋友离开。
之后,他便跟着张晓宁,来到三大队门卫室。
没想到,门卫室的条件出奇地好,套间里面摆着双人床,外间还有一张单人床。
炉火很旺,屋子里暖哄哄的。
任爷爷也像炉火一样热情,他硬是把成钟让到里间的双人床上。
坐在双人床上,成钟满意地叹了口气,接着便脱下棉衣棉裤,钻进了军用被窝。
两天来的紧张和劳累彻底释放,他踏踏实实地睡了个透觉……
天刚亮,就传来了“当当”的敲门声。
任爷爷开了门,刚想问门口的小孩找谁,成钟已在屋子里大声喊道:
“任爷爷,他是来找我的,让他稍等,我马上就出来啦。”
成钟边系衣扣,边拉着杨浩来到街上。
杨浩语速极快地说:
“成大哥,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那个男人叫王进仁,甘肃人,犯强奸和聚众赌博罪,服刑10年,去年刑满释放后,因父母双亡无处可去,被安排在三大队工作。
他现在就住在第五排职工宿舍507号。
昨天不少人看到他领着个女人回来。
晚上十二点前后,我还到他住处侦察了一次,两个人都在房中。”
成钟一脸严肃地听着,“强奸犯”、“父母双亡”等字眼,让他皱紧了眉头。
“妈的,还说什么二老催着他来接人,这家伙分明是诚心骗她表妹来这里的呀!”
成钟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那个看起来有点可怜的男人。
见杨浩打住了话头,成钟努力压制住心头涌出的怒火,尽量面色和蔼地对他说:
“杨浩,真是辛苦你了啊,谢谢你啦!”
杨浩盯着成钟的脸,注意到了他先前的情绪变化,正不知如何应对,见成钟又和颜悦色地感谢自己,慌忙摇着头说:
“成大哥,我对这里很熟悉,了解这些情况,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我。我们算是朋友啦,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成钟低头沉默了一、两分钟,抬头看着杨浩说:
“请你再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我半夜在窗下偷听,房中有一男一女的呼吸声,明显他们都在睡觉。只是……”
“只是什么?“
“似乎……好像……也许是我多疑了。我感觉像是还有人盯着507号,但没看清楚,我有点害怕,就跑回家去了。“
“噢,是么?”成钟喃喃念叨着。
只一瞬间,他的心里像是被人塞满了破棉絮,一团阴云迅速笼罩上了他的眉头。
停顿了片刻,他扎挣着摆脱开烦乱的思绪,舌头有些僵硬地对杨浩说:
“哎呀……你……你该上学去了,谢……谢谢你啊!“
“那……成大哥再见!”
杨浩说完,转过身子便跑步离开了。
此刻,成钟已经感觉头大如斗。
他返回门卫室,坐在里间床上,定了定心,开始重新思量这件事情:
首先,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王进仁不是什么正道上的人。
他把马二老婆骗到此处,不是为了过年,也不是为了帮助她。
其次,王进仁已经强奸了她。
这一点,从那晚在马二家偷听之后,成钟就已经做出了判断。
第三,成钟原本希望,王进仁是想娶那个女人当老婆。
毕竟,一个刑满释放的汉子,娶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作老婆也算正常,只要往后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如果那样的话,成钟当然不想插手此事。
第四,成钟担心的是,王进仁把那个女人骗来卖给别人,从中谋利。
这是先前成钟最纠结的问题,也是他后来一路跟过来的原因。
他不忍心看着那个可怜的女人被当作牲口一样买卖,如果可能,他想尽自己所能去解救她。
第五,从刚才杨浩提供的信息看,似乎还有什么人在关注着王进仁和马二老婆。
虽然信息不是很确切,但直觉告诉成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果杨浩说的情况存在,恐怕麻烦就大了,问题似乎远比他想像的复杂很多,也许雪里红的担心并非多余。
那就等于说,他成钟此前的判断错误,“狼域”入口暴露的危险并没有解除。
若涉及到铁木山“狼域”入口的问题,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能不能应付得了?
想完这些,成钟心里禁不住有些慌乱。
他礼貌地同任爷爷告辞,便快步跑向帐蓬饭店。
张晓宁正在门口张望,看见成钟,高兴地说:
“你来得刚好,我正准备过去喊你吃早饭哩!”
成钟一边走进帐篷,一边向张姐姐连声道谢,然后开始埋头吃饭。
其实,平时没有人到帐篷饭店吃早饭。
经过一顿饭的交流,张晓宁已经把成钟当成了自己人。
所以,她早早起床后,就烧好了奶茶,熬好了小米稀饭,并且拿出珍贵的白面,烙了一叠薄薄的油饼。
一直等成钟吃完,赵英才摇摇晃晃从后堂出来。
昨晚喝得太多了,虽然经过一夜休息,他仍然眼睛血红,头发零乱。
“赵大叔,我有一事相求。”成钟开门见山地说。
“小兄弟有什么事,请尽管开口。”赵英坐下来说。
“不知您这里有没有马?如果有的话,我想借用一下,没有的话再想办法。“
“这里只有一台三轮摩托车,平时我出门都是用它,只怕你不会骑吧。你要去哪?我帮你去借匹马也行啊。”
“那就算了吧,等等再看,也许用不着呢。”成钟犹犹豫豫地说。
从帐蓬饭店出来,成钟的情绪更加烦燥不安。
他漫无目标地离开小镇街道,向土城背后的山坡狂奔而去。
一口气跑出六、七里地,爬上了附近最高的坡顶,身上开始有细汗渗出。
他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子,然后仰面朝天:
“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
狂燥的吠叫声,从他的嗓子里接连发出。
成钟自己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知道,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他的声音太小了,和虫子的叫声也差不了多少。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高声吠叫,也许只是为了把满腔的郁闷发泄出去。
他知道,雪里红不大可能听得到他的叫声。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还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
假如雪里红不放心年纪尚小的他独自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样的话,它也有可能跟着前来。
此刻,成钟多么希望雪里红能够出现在他的身边。
它就是他最大的靠山,有它在,他什么都不用怕。
但是,周围没有一点声响,四野一片死寂,在这寒冷的冬天里,连虫子都死绝了。
一通发泄之后,成钟终于恢复了平静,又慢慢地走路,回到了三大队。
他没有进门卫室,而是直接到了院内507号宿舍附近。
他一边假装转悠,一边留心观察。
房间里一对男女都在,他们似乎在收拾东西,有出门的迹象。
成钟去了一趟街上,找商店买了一条“大前门”烟卷和一瓶“互助”青稞酒,回到门卫室。
住在这里,麻烦了任爷爷,他不想欠过多的人情。
任爷爷推辞不已,说他还从没享受过这么高级的烟和酒。
最后,看成钟是真心实意,不忍心让孩子太难为,只好收下了。
“任爷爷,请你休息一会儿吧,让我来替你值回班,有事我会叫你的。”成钟说。
他把任老头硬推进里间屋,自己则坐在了值班窗口。
他拿出《烈火金钢》,一边翻着书,一边留意着进出的人……
第十章 暗流涌动
就在成钟千里追踪马二老婆和她的表哥王进仁,只身来到海北地区劳改农场时,他哪里知道,有几种力量都在青海湖周边活动。
这些力量的暗中角力,已把小小年纪的成钟卷入进去,让这位陇中少年的青藏高原之行,注定不会平凡。
第一种势力,便是“一X道”残余势力。
在亲自接触这个组织之前,成钟对这个组织没有任何概念。
这是一个起源很早的民间组织。
一九三O年代,道士出身的山东济宁人张光璧成为该组织领导人。
一个时期,该组织成为组织最严密、流传最广、信徒最多的一个民间组织。
在抗日战争期间,该组织网络了不少汉奸、特务,同武汉汪精卫政府勾结,做了许多危害国家和民族的事情。
全国解放后,该组织利用老百姓消灾祈福的心理,大肆发展教徒,一时间新增教徒十万多人。
该组织曾通过各种渠道,散布谣言,扰乱人心。
一九五五年八月,全国公安机关统一部署、同时行动,坚决取缔了该组织及其他进行反动复辟活动的封建会道门。
一段时间,集中抓捕了该组织一批骨干分子,并让大量受蒙骗的“道亲”信徒统一登记,接受挽救教育。
但是,仍有个别头目、骨干和组织千方百计逃脱法网。
比如徐守君为首的残余力量。
徐守君这支势力,解放后一直在西北地区活动,行动极为隐蔽,屡次逃脱打击。
通过多年侦察,他们早就知晓会宁铁木山“狼域”入口的秘密,并且一直紧盯不放。
近些年,他们渗透到了青海湖周边,利用藏汉结合部和人烟稀疏的空档,发展自己的“道亲”道徒。
海北地区劳改农场,人员构成复杂,也在他们渗透的范围之内。
当通过“道亲”了解到三大队职工王进仁表妹的事情之后,徐守君许以重金,让王进仁去铁木山,接来了马二老婆。
他命令手下出马,准备接马二老婆到总部,再详细了解“狼域”入口的相关信息。
这一点,正是智慧之狼雪里红所担心的事情……
与此同时,公安部门也没有闲着。
公安部门早就知道徐守君及其手下的活动,虽屡次抓捕未果,但对他们的侦察跟踪却从未停止过。
目前跟踪“一X道”行踪的,主要是高级侦察员、藏族人——才让·达吉。
才让是藏族民间高手,他进入公安部门,便只接受了一项任务,就是严密追踪徐守君及其手下的一切活动,择机抓捕他们。
但徐守君实在太狡猾啦,他的老窝,才让一直都没有找到。
其中有那么几次,他料定徐守君会露面,但最终还是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所以,才让至今也没有机会亲眼见过徐守君的尊容。
于是,他只得暗中跟踪那些无足轻重的角色。
才让长期在海北劳改农场周边潜伏侦察。
对王进仁与“道亲”的交往,才让刚好也注意到了,但他并没有搞清楚他们交往的目的。
就在昨晚,他也曾到三大队507号侦察。
杨浩夜间隐约看到的人,也许正是才让本人……
还有一股力量,是藏传佛教。
因为“一X道”宣扬的“教义”,与佛教有很大冲突,藏传佛教界早已将其列为打击对象
藏传佛教界负责此项工作的,是青藏高原德高望重的佛教大师——桑吉·确仁。
桑吉大师俗龄五十多岁,幼年即入寺院,不仅熟读佛学经典,在学术造旨上属佛教界凤毛麟角之辈。
而且,他自幼练习“密宗”,一身功夫深不可测。
据传,他也是高原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藏密”内部公认的重要人物。
“藏密”中的低等级成员,大多承认桑吉大师是其师尊或者领袖。
经他传授佛学和武功的弟子,既有寺中喇嘛,又有俗家子弟,可以说遍布整个青藏高原。
由此,桑吉大师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高级侦察员才让,也是他的俗家弟子之一。
为了对付“一X道”在青海湖周边的活动,桑吉大师可说是殚精竭虑。
近期,他从青藏高原各处,又选调了十名高手,集中在“塔尔寺”训练待命……
最后一股势力,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
就是聪明的细腰狼雪里红和青海湖狼群。
雪里红远非成钟所了解的那么简单。
它的细腰狼族,曾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狼族。
从“狼神”那一辈起,代代相传,细腰狼族的狼王,一直是中国整个西北地区的最高狼王。
在细腰狼族牺牲殆尽之后,雪里红正是依靠不可计数的西北狼,继续坚守着“狼域”入口,同敢于来犯者进行殊死的搏斗。
此次同意成钟到青海,也算是雪里红对他的一次小小考验。
它想以此番行动,进一步测试了解少年成钟的忠诚、勇气和智慧,考察他在紧急情况下的应变能力。
但成钟实在是年纪太小啦,雪里红又哪里放得下心。
所以,成钟前脚刚走,它迅速安置好小崽子,后脚就跟了过来。
成钟乘车,需顺着铁路公路而行,不少地方都是盘旋环绕,还有各处站点转车,路途确实不短,费时费力。
狼族赶路,从来只取捷径,翻山过沟,如履平地。
所以,雪里红提前成钟一天,已到了青海湖。
它来到草原之后,便与青海湖狼群取得了联系。
青海湖畔,有一位叫“黑鬃”的健狼,智勇双全,是叱咤风云的青海湖狼王。
青海湖方圆百里,约有千余头草原狼听命于“黑鬃”。
这股狼族力量,如果聚集在一起捕猎杀戳,寻常人族村落中的牛群、马群和羊群,会被顷刻之间瓜分吞食。
“黑鬃”既算是雪里红的部属,又与雪里红私交甚厚,一直把雪里红当成兄长和老师,处处为其着想。
在此之前,每逢雪里红在铁木山紧急召唤,它都带领手下精兵强将,千里驰援,为保全“狼域”入口,立下了汗马功劳。
见到雪里红亲自来访,“黑鬃”感到万分荣幸。
“黑鬃”和青海湖狼群,早就知晓那一伙汉人在这里的秘密活动。
了解雪里红的来意后,它领着雪里红半夜潜入那伙汉人的秘密巢穴,通过各种方式,弄清了他们的意图。
雪里红和“黑鬃”也派狼卒远远观察了成钟,见他有吃有住,一切正常,便放下心来……
第十一章 初临战阵
成钟坐在三大队门卫室的窗口,进出的任何人都不可能逃脱他的眼睛。
直到中午十二点左右,成钟跟踪两天的那对男女才出现在大门口。
经过一夜的休息,他们显得精神了一些。
男人穿着浅蓝色的劳保棉衣裤,女人也换了一套红底碎花的新棉袄,头上包着粉红色的新头巾。
成钟给任爷爷交代了一声,出门便向帐篷饭店跑去。
“小兄弟,你过来了,午饭马上就好。”张晓宁热情地招呼着他。
“张姐姐,现在没有时间吃饭啦,等回头再吃吧!”
成钟说着,转过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赵英说:
“赵大叔,我有很重要的事,您能骑摩托送我一程吗?”
“嗬嗬,老弟,用不着这么客气吧!你等着,我这就去发动车。”赵英笑着说。
他前面已就着油饼喝了好多奶茶,酒也算是彻底醒啦。
其实,就在刚才,成钟心里打好了自己的小算盘:
有了摩托车,对方乘车或者骑马他都能追上,不至于被人甩掉。
有了当过兵又熟悉此地情况的赵英,他个人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赵英的车,是一台半新的军用摩托,车兜里有一条折叠整齐的绿色军用毛毯。
冬天出门,骑车坐车都非常冷,军用毛毯是专为坐在车兜里的人准备的。
赵英推车出来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用大皮帽和羊皮大衣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示意成钟坐上车兜。
在“突突突”的声响中,摩托的屁股上冒出淡青色的烟和水雾。
两个人来到小街,成钟手指着前方,告诉赵英说:
“咱俩的目标,就是远处那一对男女,咱们先慢慢开车走,远远跟着他们就行。”
于是,摩托车磨磨叽叽地向前,走走停停。
就这样,大约跑了一个小时后,前面的男女二人离开公路,朝西南方向拐进了草原。
没想到进入草原后,摩托车跑起来变得十分困难,速度快点还好,速度一慢,很容易就会抛锚熄火。
每次熄火,赵英都笑嗬嗬地用脚反复踩踏着发动臂,把车重新发动起来。
倒是成钟,在摩托熄了三次火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
他无奈地跳下了车兜,手指一处缓坡底部,对赵英说:
“赵大叔,真是太难为您了呀!再这样跑下去,怕是把车都给弄坏了。
现在,还是让我步行跟踪他们吧。
您到那边避避风,等着我就行了。
一个钟头后,如果我还没有回来,您就自己先回家。
等办完事,我会立即返回你的帐篷饭店。”
“实在不好意思啊,上了草原,摩托就比不得马了,你看被这一丛丛草根颠簸得,让人太难受啦。
看来咱们也只好先分手。
你自己小心点,我就在这达等你,要快去快回啊!嗬嗬……”
赵英满脸歉意地摇着头,把摩托车开向坡底,并笑着向成钟挥手告别。
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也不追问成钟的事,因为那与他无关。
与赵英告别后,成钟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远远吊在那对男女的后面。
又走了半个多钟头,前方出现一座簸箕形状的山坡,男女二人拐进山坡口不见了。
成钟心里警觉起来。
按照他的见识,这种地形地貌最适合埋伏隐藏,往往存在着某种危险。
他不敢直接顺着那两人进去的路线走,而是迅速地奔跑起来,远远地绕了两、三里地的大圈子,从山坡的另一侧爬上了簸箕形的制高处。
这里有一块房子般大小的裸露岩石。
他找到一个最佳的藏身之处,先把身体隐蔽起来,再探出脑袋观望。
这片山坡并不大,从坡下的簸箕口到成钟隐身的巨石,不过五、六百米的距离。
一眼望去,约有二十多个人,聚集在坡底。
人群中有穿藏袍的,也有穿羊皮袄的,甚至还有一名红衣喇嘛。
其中,有四、五个人背着旧式叉子枪。
几只头颅硕大、体壮毛长的藏獒跑来跑去。
二十多匹马,鞍笼齐全,散布在那群人的周边。
那一对男女已站定在人群的对面。
一个黑衣老头,汉人装束,在那位红衣喇嘛的陪同下迎上前去。
他们似乎要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
“咩咩咩”、“咩——”
一声似像不像的羊咩声突然传入成钟耳中。
成钟猛一回头。
一支新式步枪,刺刀闪着骇人的光芒,在他背后两、三步远的地方,迅疾地向他刺过来。
成钟大惊失色,也顾不了多想,身子往后一缩,贴着草皮滑向了岩石的另一面。
刺刀和枪身蹭到石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忽然,一声刺耳恐怖的惨叫从身后传来,接着是身体摔倒在地的声音。
成钟在惊恐中抬头,雪里红赫然出现在岩石的顶部。
此刻的它,仅凭三条腿立在那里,头颅高扬,屁股上翘,细腰如弓,在阳光下形成一个威风凛凛的剪影。
它用长长的舌头舔舐着嘴角的鲜血,琥珀色的眼晴关切地注视着成钟。
成钟返回到原来的位置一看,那个试图偷袭他的大汉,颈部缺了碗口大的一块肉,身体趴伏在地,已经气绝身亡。
“雪兄,你果然来了呀,刚才多亏了你出声提醒,要不然,兄弟这条小命怕是已经丢了。”成钟赶忙说。
他强忍着心惊肉跳,激动不已地望着日思夜想的雪里红。
“阿旺,此非交谈之时,此物弟可使否?”雪里红指着地上的新式钢枪,用狼语说。
“应该不难吧,我摆弄一下就会了。”成钟自信地回答。
“如此甚好,弟在此守候,见人来,即杀之!”说完,像风一般原地消失。
成钟便拿过钢枪来研究。
这种枪他倒是见过,马二用的,正是这种枪。
他抱起枪蹲在巨石侧面,向下一看,顿时心惊胆颤。
山坡底部那四、五个拿枪的人,正在向他所在的位置爬上来。
也许刚才的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冲在最前面的人,离他已不足一百米。
成钟浑身颤抖,上下牙关打架,冷汗淋漓。
他狠狠地咬住下嘴唇,直到鲜血渗出,强行令自己冷静。
“我虽年纪尚小,但有如此的奇遇,有雪里红这样快意恩仇的兄弟,我要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在这样的关键时候,我怎能心生恐惧,怎能胆小如鼠。
如果连这样的小小战阵都怕得要死,怎么配做雪里红的兄弟……”
成钟一边像念经一样自言自语,一边摆弄着那支步枪,很快便搞清了门道。
“呯”,一粒子弹从他的枪口踈然嘣出,强大的后座力把他推得仰面朝天。
强忍着右肩膀处枪托撞击后的疼痛,他又尽快爬回原地。
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倒在半坡,嘴里吱呀乱叫,手捂肚子在地上打着滚。
刚才成钟的那一枪,应该打在了他的肚子上,给他造成了不轻的伤痛。
“噢呜——”
就在此时,一声长长的狼嗥在草原上回荡。
“噢呜——”、“噢呜——”……
无数的狼嗥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
转眼之间,数百头狼在山坡周围出现。
一条条疾掠而过的狼影,如一簇簇乱箭,向簸箕湾的中心射去。
其中数十只狼,在成钟所在位置的两侧山坡出现,扑向还在向上攀爬的那几个拿枪的人。
“呯——咚“、“呯——咚“,那几人停止了前进,慌手慌脚地点燃引线,叉子枪胡乱地向周围射击。
这种原始火器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每个人只有机会放出一枪,狼已从各个角度扑到他们的身上。
绝望的惨叫声接连不断。
就在成钟的眼前,蜂拥而至的恶狼,用短匕一般的犬齿,迅速撕碎了他们的肉身。
就连先前被成钟击伤的那一位,也在痛苦的嚎叫声中被活活咬死。
每一具尸体周围都有十只左右的草原狼,它们已经开始吞噬进食。
成钟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向坡底张望。
雪里红白底红斑的身影,在暗褐色的狼群中格外醒目。
他看清楚之后,就顺着山坡向谷地跑去。
这时,坡底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斗。
四、五百头恶狼,对付二十名左右的人类,可以说是一边倒的残忍杀戮。
此时,雪里红和一头黑鬃如刺的健狼蹲坐在一起,脚下侧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汉族老头。
马二老婆还活着。
她趴伏在地,面如土色,分明又被彻底吓傻了一回,却并没有受伤。
成钟的目光在战场上扫过。
包括藏人、汉人,包括红衣喇嘛,包括王进仁等等在场的人,都已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几只藏獒没有被杀死,也不敢逃跑,踡伏着身子在地下发抖。
马匹虽然立在原地,但个个吓得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
成钟走到雪里红跟前,黑鬃如刺的健狼扬起脖子,友好地嗅了嗅他的下巴,成钟也伸手摸了摸它的脸。
所有的高原狼,都用恭敬的目光注视着成钟。
雪里红用嘴指向卧在一旁的汉人老头,发出狼语对成钟说:
“贤弟可审问此人,便知原委。”
成钟转向了那个老头。
只见他腹部破开,肠子都露了出来,一条腿从根部断裂,只剩少许皮肉相连,呲牙裂嘴,目光阴冷。
“请你……告诉我实情,便可饶你一命,我叫人来救你。”成钟声音打颤,有些怜悯地低头看着老头说。
“你……你小子懂个屁啊,自古成王败寇,那三条腿的细腰恶狼不可能放过我,我也不想活啦!”
老头面色如纸,他咬牙忍着疼痛,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成钟说。
“那……你想怎样?”成钟问道。
“若你能说服细腰狼,给我痛快一死,我倒可以告知一、二。”
“你说吧,我会说服它的。”
老头犹豫片刻,目中闪过绝决之色,对着成钟一字一板地说:
“铁木山‘狼域’入口,世所罕见,据传进入‘狼域’,可让人超凡入圣,是历代各大势力舍命相争之地。
我‘一X道’起源于明清,集儒释道耶伊等各大宗教优点于一体,是天下至高教义。
吾道经营西北数十年,其中一个重要目标,就是得到‘狼域’入口。
我乃四大道长之一常无为,此次奉教主师尊之命,接引那一女子入门,以便探寻‘狼域’之秘。
现在即已失手,唯求一死而已。”
“噢,原来如此。你们教主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在何处?”成钟追问道。
“有些事情,恕常某无法相告。”常无为闭上眼晴说。
成钟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雪里红说:
“雪兄,我已知情了。请看我薄面,赐此人痛快一死吧!”
雪里红看向黑鬃狼,黑鬃狼向附近另一只体形巨大的狼点头示意。
那头巨狼迅速上前,只听“咔嚓”一声,常无为已身首分离,脑袋滚向了一边。
第十二章 赵英失踪
杀死常无为之后,雪里红让成钟挑选了两匹最健壮的马。
随着黑鬃狼一声长嗥,剩下的马匹被狼群瞬间咬死,分食起来。
一时间,场面混乱,到处鲜血淋漓,一片狼藉。
成钟感觉头皮发麻,恶心地蹲在那里干呕起来。
他小小年纪,何曾见识过这种血腥的场面,即使最可怕的恶梦,也远远不及这种现场带来的灵魂震撼。
大概因为是同类的缘故,藏獒被狼群放生。
这些平时凶猛无比的动物,此刻抖抖索索、战战兢兢地离开,然后不约而同地狂奔而逃。
狼群慢慢散去,黑鬃也告辞离开。
刚才还血肉横飞的战场,瞬间只剩雪里红、成钟和马二老婆。
“崽子在哪?”成钟看着雪里红发问。
这是成钟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愚兄本族虽灭,朋友尚在,此等小事,何须贤弟挂怀。”雪里红说。
“雪兄为何也到这边来了?”
“本欲令贤弟历练,到底于心不忍,追随而至。”
“那你如何得知‘一X道’的企图呢?”
“该道此前已屡涉铁木山秘境,均为吾族杀之。近十载踪迹全无,孰料潜伏于此。吾与青海湖狼王交厚,此回共探‘一X道’青海巢穴,遂知其图谋。”
“哪个是青海湖狼王?”
“正是弟所见者黑鬃也。”
之后,雪里红用嘴指着马二老婆说:
“阿旺与此女,可骑乘返回故乡,吾接幼崽,殊途同归。“
话未落地,已电驰而去。
经见这一场杀戮,成钟已经神经麻木,忘记了害怕,现在开始打扫战场。
对那些骸骨,他置之不理,主要是把那几条双叉破枪和散乱零碎的衣帽杂物堆到一个大坑里,点火焚烧干净,然后挖了些石头、草皮,仔细掩埋了起来。
他可不愿让别人发现,牵扯到自己。
当然,那条新式钢枪他舍不得烧掉。
这是此战唯一的战利品,他准备带回去藏在地下迷宫,说不定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忙完这些之后,成钟才走到马二老婆身边,拉着她的胳膊,使劲把她搀扶起来。
直到此刻,这女人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抓住了成钟的手,一连声地问道:
“你是成家湾的钟娃子吗?这是啥地方?咱们怎么在这里呀?”
“嘿嘿,我就是成钟呀,记得很小的时候,你还抱过我呢,你记得起来吗?”成钟笑着说。
“当然记得,你那时多小呀,现在都长这么高了哩。”
“你还记起什么?”
“我只记得马二死了,以后就像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恶梦,有好多好多的恶狼,最后是你打跑了恶狼,救了我,我才从梦中醒来。
钟娃子,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哩,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
马二老婆,竟然出现了对恐惧伤害的自闭性忘却症状。
成钟听说过这种情况,知道是一种神奇的人脑自我保护方式。
“看来你是真的好啦,你叫什么名字呀?”成钟问道。
之所以这样问,一来是看她是不是真的清醒了。
这二来嘛,虽然是同一个村子的,因为接触太少,成钟确实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姓张,叫张改香。论辈份,你应该喊我姑姑呢。”马二老婆脸红了一下,眼睛也活泛了起来。
“好,以后我就叫你张姑姑啦。张姑姑,来来来,你骑上这匹马,我骑那匹马,咱们该离开这里了!”
成钟把马二老婆搀扶到一匹白马跟前,架着她搊到马上。
然后,他背好那条枪,走到了为自己挑选的年轻枣红马旁边。
年轻的枣红马似乎明白,是这个半大小孩的选择,把自己从狼嘴里救了下来。
它温顺地用嘴拱了拱成钟的肩膀,然后安静地等候在那里。
成钟的个子还是矮了一些,马镫高悬在胸口,他费了好大劲才歪歪扭扭爬上了马背。
然后,他轻轻一抖缰绳,枣红马仰头嘶鸣一声,向前冲去。
一场战争,或者说一场一边倒的屠杀过去,天地间又恢复了宁静。
天空出现一些黑点,几只秃鹫在盘旋下降。
它们的目标,是战场上那些人与动物的尸骸。
两匹健壮的马儿四蹄翻飞,叩击着带雪的枯草荒原,就像艺术家的指尖掠过琴键,弹奏着富有节奏的乐章。
成钟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很快找到了公路。
上了公路后,夜幕已经落下,视力受限,他们索性放慢速度,两个人缓缓地并马而行。
回到帐篷饭店,张晓宁正在帐蓬里转出转进,焦急地等待着。
一问之下,才知道赵英并没有回来。
“也许他又上别的地方了吧。”张晓宁有些不确定地说。
“他在附近有亲戚朋友吗?”成钟问。
“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倒是有几个,都是些子酒肉朋友。”张晓宁说。
成钟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感觉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晚饭在沉闷的气氛中吃过。
成钟仍回三大队门卫室睡觉。
张改香和张晓宁,虽然语言不同,交流起来也有一些困难,但脾气很相投,很快就像好姐妹一般,她们便在一起住下了。
躺在床上,成钟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赵英大叔没有回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像虫子一样,在成钟的大脑里钻出钻进折腾着,搅扰着他,让他心神不宁,烦躁不安。
按照成钟与赵英的约定,一个钟头之内,赵英会在原地等待成钟,超过一个钟头,他就应该返回小镇,等着成钟回来。
他知道成钟有重要的事情,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去别的地方喝酒或者凑什么热闹。
虽只有一顿饭的交情,但当成钟遇到困难需要帮助时,赵英没有丝毫犹豫。
这一点足以说明,赵英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却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长期交往的人。
成钟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并且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内心,他已经把赵英当成了自己人,同自己的家人比也差不了多少。
赵大叔竟然好端端不见了,其中必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难道被狼群吃掉了吗?”
虽然成钟不愿意往坏处想,但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而且还非常大。
在疯狂的狼群面前,几乎没有人可以逃命。
再加上,雪里红和青海湖狼王,可不愿让见过它们的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
人族在狼的眼中,只是一堆可以裹腹的肉食,杀人这种事,对于它们来说,可不存在什么心理负担。
这一点,白天的那场屠杀就足以证明。
成钟越想越着急,恨不得立即爬起来去找赵英。
但大半夜的,想找到赵英白天等他的地方都难,况且即使找到地方,赵英肯定不会一直呆在那里的。
迷迷糊糊睡着,他在梦中数次惊醒,数次大汗淋漓……
总算熬到天麻麻亮,成钟一骨碌爬起身,穿戴整齐后,就往帐篷饭店跑去。
两位姓张的女人也才刚刚起床,成钟直接闯进了她们住的小帐蓬,语速极快地说:
“张姑姑,请你看家。张姐姐,请你跟我走,咱俩骑马去找赵大叔,回来再吃饭!”
两个女人看到成钟脸色凝重,也不敢多言。
张晓宁迅速把两匹马牵出来,张改香帮忙搭上鞍笼。
大白天的,不便携带枪支,成钟就让张改香把枪藏在了帐篷里。
两人各自上马,顺着街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先找到了昨天拐进草原的地方,再寻找赵英曾经停留的山坡。
成钟的记性和方向感还算不错,没用太多时间,就找到了地方。
枯草和薄雪之上,摩托车碾压的痕迹还在,脚板踩踏的痕迹也很明显。
只是人没了影子,车也不在了。
看到现场这种情形,成钟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的情景是,满目血迹,加上一副令人恐怖的人体骨架。
现在看来,赵英至少没有被狼群祸害。
一颗悬着的心,小半放到了肚子里。
成钟情绪平静了下来,他对张晓宁说:
“张姐姐,你可以放心啦,赵大叔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也许真的临时有事到别的地方去了呢。不过,既然来了,咱们不妨再仔细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张晓宁也松了一口气说:
“哎,人都快紧张死了!这个赵英,都快四十的人了,还没个正形,谁知道又跑哪野去了。小兄弟呀,你别说,他倒是挺在乎你的,回头你该说说他才是。”
成钟坏坏地一笑说:
“张姐姐是他的意中人哩,只要你肯嫁给他,保证以后赶他都不出门了,哪轮得着我说他。”
“哎呀,你这个小兄弟,人小鬼大,啥都明白,但还是不知道姐姐的心。人又不是畜牲,拉到一起就配上了。若他有你半分出息,怕是姐姐早就嫁给他了哩!”
张晓宁面带羞容,佯怒地瞪着成钟说。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睃视着地面和草丛。
找个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迹象。
“那是什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他俩目光同时看向一个地方,一起注意到了一样东西。
一只烟盒,拧作一团,随意地丟在现场附近。
成钟跑过去捡起烟盒,红彤彤一片鲜艳,一看牌子是“中华”,心中顿时惊?不已。
这种烟,赵英抽不起,牧民们更抽不起。
不仅因为价位高,主要是属于专供产品,商店里根本买不着。
抽这种烟的人,应该是大干部或者地位较高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又刚好把烟盒扔在了现场附近呢?
满腹狐疑之中,成钟打开烟盒。
烟盒的背面是白色的,竟然有几行漂亮的行书汉字赫然在目:
“你所找之人已被绑架,欲知详情,请把哈达系在脖子上。”
第十三章 拜见大师
成钟一下子呆楞在那里,两、三分钟一动不动。
张晓宁凑过来看了看烟盒背面的留言,也是脑子发懵。
过了一会儿,她已经泪眼汪汪。
虽然她有点看不上赵英,但因为他救过她的命,又为她提供了活命的条件,她的内心还是十分感激他的。
实际上,她已经身不由己地接受了这个人。
赵英出了这么大的事,最紧张和难过的当然非她莫属。
十分钟之后,成钟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毫不犹豫地从棉衣兜里掏出张晓宁敬献给他的白色哈达,仔细地围系在脖子上。
之所以选择配合对方,首先是因为他必须尽快知道赵英的下落。
赵英出事,因他而起,他有责任把赵英救回来。
其次,是因为对方太强大了。
他不但知道成钟会到此处寻找赵英,甚至还知道他身上带着哈达。
就凭着对他如此了如指掌,他们想要抓他或者杀死他都太简单了。
对于这样的势力,成钟没有反抗的底气。
最后一点原因是:
高档香烟、漂亮字体、和善语气,处处透露着温文尔雅和高贵自信的味道,给成钟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所以,直觉告诉他,对方应该是善意的,可能真的是想帮助他。
“张姐姐,先别难过了,我一定会把赵大叔找回来的。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成钟一边安慰着张晓宁,一边拉着她的手,把她搀扶上马。
紧跟着,成钟自己一蹿而起,翻身上马……
来回折腾下来,已到了中午时分。
三个人肚子都饿,一起动手之下,午饭很快摆上了桌子。
正要动筷子,厚厚的门帘掀动,一个身穿藏袍的壮实青年,大步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瞅着三人裂嘴一笑。
然后,他拿出“中华”牌香烟,抽出一支,银光一闪,“卟”地一声打火机响,香烟就被点着了。
成钟看此人身体强壮,浓眉大眼,气宇轩昂,已然心生敬意。
再看香烟牌子,知道就是烟盒留字之人。
成钟赶紧站起身来,抱拳施礼说:
“这位大哥,真是神通广大啊,蒙您费心关照,小弟这里有礼了!”
“哈哈,小兄弟果然聪明过人,怪不得大师多有夸赞啊!”
来人不慌不忙,也起身还礼道。
“大哥,正赶上午饭,请您和我们一起,凑合吃一点吧?”
成钟离桌邀请对方说。
“不用客气,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先吃饭,等会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来人语气和蔼地说。
简单的饭菜很快就吃完了,二女拾掇碗筷,成钟跟着来人离开了帐篷。
“我叫才让,是公安部门的侦察员,正在受命追查“一X道”余孽。”
来人把成钟拉到身边,一边自我介绍,一边说出了自己的任务,言简意赅。
“公安部门”几个字,已经彻底震住了成钟。
追查“一X道”之语,又使他瞬间脑洞大开,有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心中一片通透。
“大哥,我是……”成钟有点舌头打结地说。
“你不用自我介绍啦,我知道你叫成钟,是‘狼语者’,对吗?”
不等成钟说完,才让已抢过了他的话。
“什么是‘狼语者’?我不懂啊。”
“‘狼语者’是大师的话,就是能与狼对话交流的人,大师说藏族中也有不少‘狼语者’哩。”
“大师又是谁?”
“是桑吉大师,他是我的师尊,是师尊让我来请你。”
成钟一听,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要谈赵英被绑架的事情吗,怎么又出来个大师找他。
“你那支枪不错,但存放在这里不安全,先交给我保管吧,到时再送还你。”
才让笑嘻嘻地对成钟说。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啊!”成钟心中暗想。
他有一千个不情愿,又觉得才让说得在理,就乖乖地返回帐篷,把枪拿出来交给了他。
才让的座骑形体高大,肌肉隆起,浑身雪白,竟无一丝杂色。
成钟的枣红马在它面前明显矮了一头,像个奶油小生一般。
成钟跟着才让上了马。
才让在前,开始纵马飞奔。
成钟夹紧双腿,几乎是站在马镫上,又不时伏下身子,以减轻颠簸。
他扬鞭催马,勉强跟得上才让的速度。
足足三个钟头的疾奔,成钟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几次想喊才让停下来休息片刻,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就在他即将崩溃之时,才让总算勒住马头停了下来,大声地说:
“成钟兄弟,你是才学着骑马吧。让你一口气跑这么多路,辛苦你了啊。现在请下马,师尊在寺内等着你哩!”
成钟赶忙一勒缰绳,枣红马骤然停下,浑身麻木酸痛的成钟滚下马背。
他站立不稳,才让伸出手,一把扶住了他。
一座金碧辉煌的佛教寺院,出现在成钟面前。
寺院占地面积很大,殿宇顺山势而建,层层叠叠,盘旋向上。
黄金覆顶,红泥为墙,色彩辉煌,气象庄严。
成钟顾不上观赏寺院的景致,在才让的搀扶拉扯之下,狼狈地走进山门,又蜿蜒前行,来到了寺庙的后院之中。
一座宽敞明亮的厅堂门户大开,正中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面色红润的高僧。
两边侍立着十位年龄各异的人,有的穿着僧袍,有的穿着普通藏袍。
最年长者四十岁上下,最小的,年纪约与成钟相仿。
才让拉着成钟,来到大厅中央,恭敬地双手合十施礼,然后说了一通藏语。
成钟有样学样,也是双手合十施礼,并恭恭敬敬地说:
“成钟拜见大师!
小子来自汉地,初来乍到,不知贵地规矩礼数,不当之处,还请大师恕罪!”
桑吉大师用赞赏疼爱的目光注视成钟片刻,然后站起身来,稳步走到成钟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并拉着他到自己身旁的榻位上坐下。
大师归位后,呼了一声佛号,然后笑着说:
“南无阿弥陀佛!
嗬嗬……老衲近日得佛祖梦示,言说东方汉地有天命‘贵人’出现,让老衲尽快结识,应该就是小施主你了。
我观你骨骼清奇,佛缘深厚,耳聪目明,少年老成,实乃老衲平生仅见之奇才。
你一路鞍马劳顿,到此不必站立,坐在这里说话即可。”
“大师过奖了,小子可不敢当啊。不知道大师召我前来,有什么事?”
成钟还是站了起来,恭敬地问道。
“‘一X道’传播虚妄教义,蛊惑民众,对儒、道、佛、耶、伊诸教肆意歪曲,与真正宗教格格不入,是我宗教界公敌。
同时,他们造谣生事,犯上作乱,为历朝历代所不容。
从1950年之后开始取缔铲除,他们一时销声匿迹。
孰料近年又在西北边远地区死灰复燃,竟潜伏在青海湖周边,兴风作浪。
此次因为你的缘故,他们的教主与一干追随者暴露出来了,使我们有机会协助政府将他们一网打尽。”
桑吉大师一口流利的汉语普通话,侃侃而谈,娓娓道来。
“请问大师,赵英现在何处呀?”见大师停顿下来,成钟连忙问道。
关乎国家大事,似乎不是他成钟该操心的,此刻他最关心的是赵英的安危。
“你问得好。他们虽然抓走了赵英,但赵英目前是安全的,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你,想用赵英引你上钩。”桑吉大师说。
“噢,原来如此啊!”成钟恍然大悟地说。
“那些人惜宝如命,最爱财物。据我判断,他们也许盯上了一处秘宝,而找到秘宝的关键,落在你的身上,所以他们定然想要抓住你。”
听到“秘宝”二字,成钟吓了一跳,额上渗出了冷汗。
这可是他的命门所在啊!
成钟表情极不自然地看着大师,半天不敢说话。
看着成钟的表情,大师继续说道:
“阿弥陀佛!小施主,我并不关心你的秘宝。
说到秘宝,要数藏地最多,称为伏藏。
伏藏分为三种,人所埋藏的为人伏藏,鬼神所守护的为鬼神藏,亦名地藏,诸天守护的为天伏藏。
这些你都不必深究,仅记住一点即可:
无论藏地的伏藏还是汉地的秘宝,唯有缘之人方可得之,得之则受用无穷。
无缘之人觊觎宝藏,只会惹火烧身,终无任何好处。”
“是是是,小子谨遵大师教诲。”成钟松了一口气,嘴里连连应承。
“老衲所关心的是,如何收服那些敌视国家社会的余孽。
这个屋子里的十个人,都是藏地各寺院和各县抽调而来的武功高手,为便于隐藏,年纪大小都有。
从今天开始,你只需正常回农场暂住,他们会在你附近活动,一但那帮人对你出手,即可将其抓获。”
“请问大师,能救出赵英吗?”
“你尽可放心。若他们以赵英引诱你,你便前去,届时抓人救人一起解决。
若赵英另在他处,则由才让负责搭救。
不过……”
“大师想说什么?”
“假如他们救下赵英,你须答应老纳一件事。”
“大师不妨直说。”
“等救回了人,我再告诉你吧。
现在老纳要休息了。
你与他们一起去用晚餐,之后还要连夜赶回农场小镇。
南无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大师念完佛号,向成钟点头致意,然后盘腿趺坐,双目微闭。
满屋子各色人等,一齐双手合十,退着离开了大厅。
第十四章 群英汇合
由于青藏高原的生存环境决定,藏传佛教并不排斥肉食。
大概是因为成钟的到来,塔尔寺专门安排了十分丰盛的晚宴。
除了没有酒之外,大块的牛羊肉刚刚出锅,大碗的酥油茶冒着热气,还有糌粑作为主食。
十几人吃得不亦乐乎。
才让对众人都比较熟悉,他站在那里,一一给成钟作了介绍。
每个人都有一个奇怪的藏名,有的有汉名,有的没有。
因为人多,成钟短时间无法一一记得住。
但对其中两个人,成钟很快熟络起来,因为他们同他和才让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这是一对父子。
父亲汉名孟旭。
他生得矮壮如豹,古铜色的脸庞上,长着一双鹰一样明亮的眼晴,手指也如鹰爪一样有力。
半生不熟的牛肉在他的手中像豆腐一样松软,被他一块一块分解开来。
儿子名叫雪莲成,应该是藏名意译,反正大家都这样称呼他。
雪莲成就是与成钟年纪相仿的那位。
他是一个典型的英俊少年,生得面如满月,目似朗星,唇红齿白,发际线和眉毛像是用笔描绘一般整齐。
成钟本来对个人形象还挺有自信,但与这位一比,自叹弗如。
成钟对雪莲成很好奇,雪莲成对成钟更加好奇,两人坐在一起,很快成了好朋友。
雪莲成的汉语生疏蹩脚,但态度十分热情。
他有一把镶满宝石的精致藏刀,把父亲抓到他们面前盘子里的肉块,仔细地切成薄片,与成钟分而食之。
才让抬起头看着大家,用大拇指指向成钟说:
“你们还不知道哩,这位小兄弟,昨日带领数百头狼一通撕杀,杀死‘一X道’一名道长和十多名党羽,真的是为民除害,痛快淋漓也!”
“才让大哥过奖了,小弟我可没那个本事啊,都是青海湖狼群的功劳。”
成钟连忙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的……本领……够大,功劳……够大,何必……”
雪莲成拉着成钟让他坐下,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说。
“才让大哥,别光夸我啦,你给大家详细说说对方目前的情况,说说赵英的情况。毕竟我们下一步一起行动,知道得越多越好呀。”
成钟一边坐下来一边说。
“我正想给大伙儿说说呢。潜伏此地的‘一X道’组织,是全国范围内该组织的最后残余。
由于公安部门的追查和高压,不敢出头露面,并没有发展多少‘道亲’道徒,死心塌地的党羽更是不多。
昨日一战,他们的人马应该折损过半了。
我见他们抓走赵英,曾一路跟踪,但在天黑时跟丢了。
无奈之下,我只有到他们在青海湖边的秘密巢穴去查,谁知他们竟然弃巢而逃。
据我所知,现在这帮人只剩教主徐某和三名道长,带着十余个坛主和道徒。
他们已成惊弓之鸟,只能到处流窜,居无定所。
这样一来,我们的抓捕工作,反而更加困难了。
正因为如此,大师才定下计策,希望成钟兄弟能引他们出来,我等一起出手,合力之下,将其一网打尽。
从今晚返回农场小镇起,成钟小兄弟仍按自己正常的生活轨迹活动,雪莲成陪伴左右,贴身护卫。
其他人按各自的方式,各显其能,在周边潜伏,待机而动。”
才让的一席话,算是彻底解答了成钟的疑惑,也让众人对即将开始的任务更加明确了。
最高兴的是雪莲成,他激动地在桌子底下紧紧攥住成钟的手,两个人的小手都攥出汗来了。
“太好了,我和你……吃住一起,我……太高兴了!”
他伏在成钟耳朵上悄悄地说。
晚饭过后,为避免集中行动动静太大,十多个人分头出发。
成钟与雪莲成结伴而行。
成钟刚刚上马,双腿分开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刺痛袭来,他差点一头从马上栽下。
下午的长途骑乘,把他的大腿内侧全给磨破了,这次又骑到马上,疼得他呲牙裂嘴,浑身颤抖,冷汗直冒。
雪莲成见成钟的马原地打转,感觉情况不对,便迅速下马跑了过来。
他把成钟搀下马来,见成钟抖抖索索就要倒下去,心中大惊地问道:
“小哥哥,你……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咝咝……我的屁股和大腿全破了,血把裤子和身体粘在一起了。哎呀,疼死我啦!”
成钟难为情极了,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又不得不实话实说。
“啊呀,你……咋不早说呀……都怨我……我……扶你回寺院……去见大师。”
雪莲成心里大骂自己太笨,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扶成钟向前走了两步,感觉速度实在太慢了。
雪莲成索性蹲下身子,把成钟背了起来,撒腿向寺院深处跑去。
成钟也是万般无奈,只好老老实实趴在雪莲成的脊背上……
听了雪莲成的汇报,桑吉大师连声道歉说:
“对不起,对不起啊!唉,都怪老衲一时糊涂,竟让小施主受此痛楚。我这里有自制的金创良药,现在立马给你上药,片刻就不疼了。”
说完,也不顾成钟满面羞红,扶他上了床榻,轻轻地脱下了他的棉裤和内裤。
先让他光溜溜地叉开双腿,躺在那里,一会儿又让他翻转身体趴在那里。
桑吉大师一边敷药,一边唏嘘不已:
“阿弥陀佛,施主小小年纪,还真是个难得的硬汉子啊!
这个才让,啥都好,就是太粗心了,怎么让你才学骑马就连续跑了那么远的路啊!
你也是,刚进寺院的时候就该告诉老衲呀,为啥要硬忍着不说呢?”
成钟羞得不敢抬头,只顾趴在那里,一声不吭。
雪莲成在旁边帮忙,看到成钟白花花的屁股时,羞得满脸通红。
当看到成钟血肉模糊的双腿,心疼得眼泪在眶中直打转。
桑吉大师的金创药堪称神药,仅仅半个钟头,疼痛感便彻底消失,一个钟头后,创面变得奇痒难忍,伤口似乎已经开始愈合。
桑吉大师吩咐雪莲成,让他抓牢成钟的手,免得他无意识之下抓破伤口。
一番折腾之后,身心疲惫的成钟很快沉入梦乡,发出了匀均的呼吸声。
桑吉大师这才离开房间,临走时对雪莲成说:
“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你要好好照看他,等明天什么时候能骑马了,再回农场小镇不迟。”
雪莲成连连点头答应。
他先是坐在床榻之外,分别抓着成钟的两只手。
后来自己也犯困了,就靠在成钟身旁,从侧面抓着成钟的两只手。
但是,这个动作身体太别扭了。
再后来,他怕自己睡着了耽误事,索性趴在成钟脊背上,握紧成钟的双手,两个人就像青蛙一样叠压在一起。
不知何时,雪莲成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十五章 守株待兔
早晨七点钟,从雪莲成嘴角流出的一滴大大的哈喇子,经过曲折蜿蜒,终于流进了成钟的耳朵眼。
一个激灵之后,成钟睁开了眼晴。
两条大腿已经没有痛感,但脊背上却像是压了一座大山一样沉重。
他挣扎着拿出自己的手,开始用力翻转身体。
雪莲成差点被一下子掀到地上。
成钟吃了一惊,赶紧出手,又把他硬拽到床榻之上。
雪莲成也醒了过来。
他迅速起身站在地上,忙不迭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怎么就睡着了,压……压着你了吗?”
“我没事,我没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抓住我的手,防止我睡糊塗时抓破伤口。
嘿嘿,冬天天冷,全当是你把我当褥子,我把你当被子啦!”
大腿根部和内侧的伤痛全好了,又感受到雪莲成发自内心的友情和关怀,成钟心情非常好,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两个少年开心地大笑起来。
笑声在早晨清净的寺院里回荡,久久不息。
笑够了,成钟拉住了雪莲成的小手,动情地说:
“我只身来到高原,多蒙桑吉大师和大家的关照,实在感激不尽啊!
尤其是你,我们虽说是两个民族的人,你却让我感受到了兄弟般的真情和温暖。
谢谢你,雪莲成!
从今天开始,我俩永远都是好兄弟!”
成钟说着话,激动地忘了自己没穿裤子,光着屁股就坐了起来。
这一来,反而弄得雪莲成害羞不已,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他想要背过脸去,又觉得没有必要,便硬着头皮让成钟拉着手,结巴着说:
“我……我是组织安排……给你的……保镖,你……你把我当兄弟,那……那是抬……抬举我。往……后,我……会一直……追随着你!”
成钟原来的内裤,被脓血弄得僵硬如铁,再也没法穿了。
好在桑吉大师昨晚过来时,带来了不少白布,堆放在床榻一旁。
毕竟是小孩子,说话间两人也都忘了羞耻,神色变得自然起来。
雪莲成帮助成钟,把白布在他的大腿根部缠了厚厚一层,这样一来,再也不怕骑马会磨伤了。
二人未向桑吉大师辞行,也没有吃早饭,早早出了寺院,上马而去……
成钟晚上没有回帐篷饭店,两个女人担心了一夜。
孟旭和那几个半夜过来的高手,天亮后在农场小镇晃悠,不见成钟和雪莲成,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各找营生,在小镇安顿下来。
稀稀拉拉的简易建筑和临时帐篷旁边,多出了两三顶帐蓬,看起来并不十分显眼……
成钟和雪莲成,一路上走得不紧不慢。
途中路过一个小村落,他们还休息了一阵子。
到处寻找之下,给两匹马饮了水,又花钱弄了些吃的填饱肚子。
直到中午时分,两人才到了农场小镇。
两个英俊少年,骑着两匹骏马从小街上穿过,收获了不少注视的目光。
两个女人见成钟安然回来,还带来一个俊美的后生,欢喜不尽。
她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像两只母鸡看到小鸡一般,围着俩孩子,动动这个,看看那个。
她们争先恐后地问着话,弄得两个半大男孩都不知如何作答了。
成钟清了清嗓子,打断她们话说:
“姑姑、姐姐,让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结识的小兄弟雪莲成。
为了搭救赵英叔叔,我还要在此逗留几天。
今后雪莲成将与我们一起生活,请你们多多关照他。
张姐姐,我们三个人在这里的所有花销,都由我承担,这里有500块钱,请你先收下。
现在就开始准备酒肉饭菜,咱们几个人今天中午要好好吃顿饭,欢迎雪莲成兄弟加入这个临时家庭。”
“好吧!食物由我负责采购,饭由我和张大姐一起来做。钱先放我这儿,花剩下的到时再还给你。”
张晓宁已了解成钟的为人,便不再推辞,把厚厚一沓钱接在了手中。
赵英暂时不在,张晓宁指挥几个人,把赵英住的小帐蓬收拾了一番,作为成钟二人的临时宿舍。
之后,几个人一边说话交流,一边热热闹闹地做饭。
午饭吃得比较晚,大家的肚子都饿了,所以吃了很多。
等吃得差不多时,张晓宁拎出了一小桶酒。
四个人直接把酒倒在碗里,相互说着祝福和希望的吉祥话,边碰杯边喝。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相比之下,成钟的酒量是几个人中间最好的,然后依次是张晓宁、张改香,最差的竟然是雪莲成。
几口酒下肚,他的脸红得象霜打的苹果,路也走不稳当了。
“哈哈,雪兄弟,你这酒量可不像是高原藏人啊,倒象是城里的娇小姐呢!”
看着摇摇晃晃的雪莲成,成钟打趣地说。
“什么……你说我像……什么?我就是……以前没……没喝过酒,你……你可不能看……看不起我,若论……功夫,我……我……”
雪莲成来自深藏区,本来就讲不好汉语,加上酒后舌头打结,更是说不清爽了。
听成钟说自己像是城里的娇小姐,他急得头上冒汗,瞪着充血的眼晴看着成钟。
“噢,你这一句倒是提醒我了,才让说你们都是功夫高手,我心里还有些不信哩。要不,下午咱俩到草原上比划比划,如何?”成钟接着雪莲成的话说。
“好……好,我……我也想……比划,免得你……你看小……”
雪莲成吞吞吐吐地答应着,几乎在说话的同时,他已躺倒在成钟旁边的地毯上,“呼呼呼”地睡着了。
“哈哈哈……”
成钟和两位女士都喝得兴奋,此刻望着雪莲成的样子,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子,成钟也觉得脑袋沉重、眼睛发涩,便挨着雪莲成躺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两个女人简单收拾了碗筷,也到后面的小帐蓬睡午觉去啦……
下午的第一个来访者,是雪莲成的爸爸——孟旭。
他在帐蓬外喊了两嗓子,没有人答应。
见帐蓬里静悄悄的,他犹犹豫豫地掀起厚门帘,走了进来。
进门一看,两个孩子头脚颠倒地躺在一起,睡得正香。
他不忍打扰,轻轻叹了口气,便坐到他们身边不远处,拿出水烟袋,“咕噜咕噜”地抽了起来。
藏族男人喜欢抽水烟的不少,这与喝酒的道理一样,能帮助人体驱除高原的阴寒潮湿之气。
可能是水烟味太冲了,正在午睡的张晓宁先醒了过来。
她从后堂进入帐蓬,见来了客人,连忙微笑着说道:
“这位大哥,对不起啦!你看我们光顾睡觉,都没人招呼你啦。你想吃点什么?”
孟旭也站起身来,笑着说:
“嘿嘿,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来找他俩有点事,见他们睡得正香,就在这坐会儿!”
两人正在说话时,成钟醒了。
紧接着雪莲成也坐了起来,揉着朦胧的大眼睛问:
“有……有事情了吗,我……我怎么……睡着啦?”
成钟站起来,礼貌地同孟旭打了招呼,又看着张晓宁说:
“张姐姐,你去买只‘羊背子’(宰好开剥净的羊)回来,煮好了咱们晚上吃。
我有话要同这位孟叔叔说哩。”
张晓宁识趣地出门去了。
孟旭凑到两个孩子跟前,向成钟简单说了他们几人到农场小镇的情况:
孟旭本来就有铁匠手艺,这在藏区是很受尊重的职业,只是近些年忙于练功,打铁的技艺有所荒废。
这次来到小镇,他带来了打铁的家当,已经支起铁匠炉,开了个铁匠铺,高手中的两个人,成了他的临时学徒。
这个小镇上以前还从没见过铁匠铺,打把刀都要进城去。
他的铁匠铺刚一开张,门口就挤满了人,生意竟然出奇得好。
一名叫卓木的高手,支起帐篷,开了家藏药铺。
他从深藏区带来了虎骨、熊胆、雪莲、藏红花等等高档藏药,兼卖大力丸、金创膏等药丸药膏,也带了两个人帮忙吆喝。
虽然出钱买药的人不多,也算热热闹闹,挺像那么回事儿。
还有剩下的三个人,就地买了烤羊肉的大炉子,买了两只“羊背子”挂在那里,准备晚饭前后开张,试卖烤羊肉串,还想兼带着卖羊肉汤、羊杂汤等小吃。
此时,国家关于市场和小商品经营的政策还没有完全放开。
虽然少数民族地区的政策比内地要活一些,但总体上差别并不大。
没想到,为了完成抓捕“一X道”余孽的任务,竟然让这个偏远的劳改农场小镇,凭空出现了三种商品经营的形式,形成了市场雏形,这是后人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到的。
听完孟旭的话,成钟凝神思考了片刻,然后说:
“孟叔叔,你们的动作够快的,半天时间就安顿下来了,很不错啊。
但是,我想了一下,假如我是‘一X道’分子,绝对不敢到小镇上来抓人。
因为农场派出所有多名干警。
更重要的是,据说整个劳改农场还有100多名狱警,他们手中都有枪。
那些犯罪分子可分不清什么公安和狱警,只要见穿制服带枪的就害怕。
我觉得,这也是之前他们没有动手抓我的原因。
为了让‘一X道’残余力量尽快露头,我想今后要和雪莲成多到草原上去,那里无遮无栏,视野开阔,他们抓人或者逃跑都更方便,容易引他们现身。
只是这样一来,你们的工作就变得十分困难。
因为不便于隐蔽接近,就无法在他们动手时立刻出现,我和雪莲成的危险就变大了。”
听了成钟的分析,孟旭连连点头,从心里对这个孩子更加高看了一眼。
他想了想说:
“成老弟说得在理啊!按照桑吉大师的吩附,你俩如何行动完全按你的意愿,我等无权发表意见。
只是若要进草原,咱们应该有个联络信号,一但发现危险,你要立即发出信号,方便我等及时救援。”
成钟想起曾与雪里红和才让的约定信号,便接着说:
“若发现敌情,我会把白色哈达系在脖子上,同时会学狗叫,声音三短一长。”
“汪汪汪”、“汪——”
成钟当场演示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