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受罚工房
成钟见布鲁拉丽所讲的内容,从某个侧面反映着天马部落的社会形态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于他深刻了解这个社会很有价值。
因此,他一下子兴趣大增。
他索性不再往前走,而是拽着布鲁拉丽的大手,示意让她坐下休息,自己则继续提问。
“你问的是犯罪吗?所谓犯罪,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杀人,二是强奸。”
布鲁拉丽找了处干净的台阶坐了下去,一边将自己的围腰仔细地平铺在屁股的周围,一边回答着成钟的问话。
“杀人很好理解,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最重的罪行。
可是你们这里有强奸罪……我可是没想到啊。
那晚宴庆活动上,喝醉的男人们的行为难道不是强奸吗,为什么连首领们都熟视无睹呢?
还有啊,你讲的祖宗奶奶的故事中,不是有两个男人在河边帐篷中强奸了她吗,一个被杀,一个逃脱后向部落报告,为什么没有追究他呀?”
“哈哈,看来是那晚宴庆上发生的事情和我的故事误导了你,让你以为乌孙人纵容强奸呢!
实际上,根本不是那样的。
我乌孙社会,是以女人为主体的,女人的地位,不知比男人高出多少倍呢。
女人可以随便打骂欺负男人,可以把男人赶出家门,男人却不行。
若某个男人违背女人的意愿,强行与她发生关系,被女人举报的话,就犯了强奸罪,与杀人犯一样受到惩罚。
我讲的那个故事中,祖宗奶奶的情人被族人烧死,那是针对他背叛族人、带女人出逃的大罪。
而强奸祖宗奶奶的男人,当然也被处罚了啊,他就在咱俩面前的大墙里边度过了一辈子,最后死在了这里。
至于那晚宴庆上发生的事,则是一种特例。
几乎每次宴庆活动中,都有这样的一项内容。
这个……主要是针对刚刚成年的女子。
其目的么,我想……我想是为了打破她们的羞涩,使她们成为真正的女人,然后可以担负起为部落生儿育女的大事。”
布鲁拉丽说了好半天,终于让成钟消除了误会,更加完整地了解了乌孙人对待两性关系的态度。
“哎呀,原来是这样!”
成钟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
说实话,这才是成钟心目中善良的乌孙人形象。
他非常认同乌孙人敬重女人的态度。
在他的认识上,所有人都是女人生的,女人十月(狼域是三年)怀胎,一朝分娩,不知经受了多少身体的痛苦和磨难,有时连命都可能搭进去。
只要是个人,就该牢牢记住这一点,永远感谢母亲,永远感谢女人。
同时,从身体上讲,女人又天生比男人弱小,所以更应得到男人的同情和呵护。
一个不知尊重女人的男人,不管他多伟大,不管他有多少英雄业绩,都是成钟所鄙视的。
“小弟弟,在想什么?”
布鲁拉丽的声音似乎从老远的地方传来。
成钟的小脑袋猛地振动了一下,神识又回到了现实。
“啊啊,我还想继续问你呢,那……你说的奴隶又是咋回事?”
成钟忙说。
“奴隶呀,专指那些从其他部落俘获来的人。”
“据祖宗奶奶讲,狼域不是一直和平吗?
没有战争,哪来的俘虏呢?”
“祖宗奶奶所谓的和平,是总体上如此。
其实呢,部落之间,尤其是各部落的结合部,时而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摩擦。
尤其是为了领地的划分,有时会暴发冲突。
总之,狼域中人,只把本部落和部落联盟的人当作自己人,其他部落的人统统当作敌人。
一有争执,便会刀兵相见,打得你死我活。
一场仗下来,总能抓些俘虏。
那些被俘的人,只有两条路,要么被杀,要么变成对方的奴隶。
除了打仗之外,有时外部落的人误打误撞进了部落,也会被抓起来作为奴隶。”
听了布鲁拉丽这段话,成钟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狼域生态很美,但对人类而言,这里远远不是天堂。
个人离开了部落,就如同进入了可怕的丛林,适用于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其二,狼域的人类,在本部落实行的是原始共产主义,人人平等、团结友爱这些美好的东西比比可见,令人向往,让人欣慰。
但对于外族人的态度则如同野兽,毫无同情之心,不是杀死便是奴役。
这里,无疑已经出现了血腥的奴隶制社会的萌芽。
关心的几件事都搞明白之后,成钟便拉着布鲁拉丽站起身来,示意她带自己进大墙里面看看。
走过深深的门洞,眼前是一个起架很高、四面敞开的巨大房子。
每隔几步,就有一根两人合抱的木柱支撑。
数百名犯人在各自的平台上工作,到处是“哧啦哧啦”的摩擦声音,十分刺耳难听,粉尘也比较多。
成钟走到近处一看,所有人都在加工一种光亮的石头。
布鲁拉丽跟过来大声喊道:
“他们这就是在打磨明玉币。”
成钟仔细一看,这些人一只手攥着各种形状的小块玉石,另一只手拿着用羊皮粘上砂子做成的“砂布”。
他们一个个表情呆滞,比赛似地用“砂布”来回打磨着玉石,努力让它变成扁圆的形状。
成钟立在一名犯人旁边观察了好长时间,感觉鼻子里吸了许多浮尘,硬是没有看到他手中的玉块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
由此可见,打磨完成一块明玉币太难了。
“这不是在磨玉,分明是在磨人啊!”成钟心想。
成钟挨个儿看过去,发现每个犯人的手上都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尤其是大挴指和虎口处的老茧,硬得跟牛皮一样。
“仅仅是一个打磨工序,便如此艰难啊。
如果加上明玉的开采、切割,在工具如此落后的情况之下,明玉币的制作简直艰难得无法想象啊!”
成钟嘴里低声嘀咕着。
这是他长这么大,亲眼所见最艰难最折磨人的工作,在他的心里,引起了强烈的震撼。
成钟同情心泛滥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便抬起头快步向前走去。
布鲁拉丽跟着成钟,一路转悠到工房的最后面,终于看到了成品。
一些薄薄的的圆形玉石砣堆放在一起。
一个满脸横肉的乌孙男人叉着腰守在一旁,大概是看守或者成品检验员之类的人。
“这就是磨好的明玉币!”
布鲁拉丽再次大声地给成钟介绍。
成钟拿起一枚明玉币在手中把玩。
玉币呈淡淡的黄色,明亮通透,品像不错。
正在此时,一位满脸络腮胡子壮汉快步走了过来,远远地便向两人鞠躬致意。
布鲁拉丽手心向上,给成钟和来人作了简单介绍。
成钟向这位工房总管点头示意,三个人便离开噪杂的工房,一起向外面走去。
直到离开噪音和粉尘的影响范圈,成钟才停了下来,开口问道:
“这些全都是犯人吗?”
“是的,不过天使大人看到的这五百多人,都是犯错自罚的犯人。
真正的罪犯和奴隶,在后面的另一个工区,那边不归我管。”
络腮胡子一脸恭敬地回答道。
“天使大人,要不要再到奴隶工房去看看?”
布鲁拉丽低头望着成钟问道。
“那边还是在磨制玉币吗?”成钟问。
“是的,工作与这座工房完全一样,不同之处在于奴隶和罪犯脚上全带着大木枷,行动不便且有专人监管。”
络腮胡子抢着回答道。
“那……今天就不去看了。”成钟想了想说。
说实在话,他已经受够了这里的噪音和粉尘。
再加上,奴隶和罪犯脚上带着大木枷的样子,他一想便有些头疼。
“总管大人,我有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不敢当,不敢当,请天使随便问啊。”
“打磨好一个明玉币,大约需多长时间啊?”
“这个也不一定啊,要看拿到玉块的形状,还要看个人的力气和耐力。
最快的一天可以完成,最慢的需要三天或者更长时间呢。”
成钟一听,眼睛微闭,立在那里沉吟不语。
第九十二章 制造基地
他的心里在默默计算:一块明玉币,顶多相当于主世界中国的一块钱,一个壮劳力磨制两三天才能完成,即使不算开采和切割的代价,也太不划算了。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磨制玉币啊,让这些壮汉去干别的,岂不更有价值?”
“价值”一词,又是成钟按自己的理解用相关乌孙语组合生造而来。
络腮胡子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觉得这个小小天使大人的话很奇怪。
布鲁拉丽忙在旁边一顿解释和比划,他才算勉强明白了过来。
“天使大人,其实我们已经积攒了很多明玉币,狼域之中,部落之间主要是以物易物,明玉币的用处并不多。
之所以让他们磨制玉币,是因为这是最简单易行的惩戒方法。
这些人会在一遍遍打磨玉石的过程中,一遍遍反省自己的错误和罪孽,以后永不再犯啊。”
看似粗俗不堪的络腮胡子的一席话,倒是让成钟颇为受益。
他更加直观地认识到,在人的不同意识之下,看问题的角度会截然不同。
某些东西,在一些人的眼里一文不值,但在另一些人的眼里却价值连城。
反之,一些人愿意舍生忘死追求的东西,在别的人来看可能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成钟由此联想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芸芸众生,所求各异。
怎样满足宇宙众生的需求呢?只怕是神仙也难以做到吧!
见成钟又犯了呆痴,布鲁拉丽从后背轻轻推了他一下。
成钟打了一个激灵,才回过神来。
“啊啊请问,这些玉从何而来?”
成钟抬头望着络腮胡子,接着问道。
“这些玉么,出自南方海上的明玉岛。”
“天马部落也派人去那个岛上采玉吗?”
“原来部落一直派人去采玉,后来死了不少人,现在不去啦。”
“那……这些玉矿又如何得来?”
“我们是从其他部落采玉人手中交换而来。”
“拿什么交换呢?”
“牛啊羊什么的都可以交换呀,最受欢迎的当然是我们的‘天马’啦,一匹‘天马’可以换来五十钧玉石呢。”
“钧”是中国古代的重量单位,一钧等于三十斤。
这个重量单位,在主世界早被弃用,没想到狼域之中乌孙人仍在使用。
他们用得够绝,直接把汉语中“钧”这个词借用了过来。
关于一“钧”到底多重,成钟并不清楚。
他只记得毛伟人有一句著名的诗词: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既然是衡量孙大圣金箍棒的重量单位,肯定不会轻啊。”
成钟心想。
关于这个问题,他初步了解之后,没有再去深究。
两个人向络腮胡子告别,布鲁拉丽拉着成钟,出了高墙大院,一路往前,去看制造基地。
等到制造基地一看,成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这里堆积的木头各种各样,有的坚硬如顽石,有的柔软如橡胶。
由于狼域自然条件极好,树木的种类比主世界不知多出几倍。
用这些木头加工出的东西,也是千姿百态。
最巨大的产品,是用整块木头雕刻而成的房子。
有门,有窗户,窗户上的镂花格子十分精致漂亮。
就连房子中的桌案、柜子和矮床,都与房子连为一体,也是一件件雕刻而成。
工艺繁复至极,令人叹为观止。
成钟心想,用简陋的石制工具,镂空整块木头,做成这样像是工艺品一般的房子,匠人们不知用了多长时间,付出了多少心血。
“这房子是给什么人住的?”
站在那里观察好半天,成钟好奇地问道。
“回天使话,这是为‘天狼之国’制作的贡品。”
一旁管事儿的礼貌地回答。
“做这个房子用了多长时间?”
“一年多吧。”
成钟一听,心里再一次叹服这些原始人类持之以恒的精神。
几个人慢慢向前挪动,又看见了各种各样的木头制品。
有矮矮的低案,有高大的桌子,有厨房用的木盘和竹盘,有布鲁拉丽身上带的那种“打火器”,还有大大小小的木头枷锁。
最大的木枷有上百斤重,像是中国古代戴在犯人脖子上的那种。
最小的木枷只有一寸多大,非常小巧可爱,是戴在两只大拇指上的。
“大人,此物虽小,亦可控八尺壮汉啊。”
管事儿的有点煊耀地说。
“怪不得布鲁拉丽能想到用细绳子捆人大拇指,原来是受这小木枷的启发啊!”
成钟想到这里,转头向身后的美女一笑,布鲁拉丽快速地吐了一下舌头。
他们还看见了大大小小的毛笔,比主世界的品种花样还要繁多。
无意之间,一盘盘制作精美的中国象棋,赫然进入了成钟的视线。
不仅有圆坨刻字的象棋,还有如国际象棋一样的立体象棋。
“中国象棋是在汉朝时出现的,可能是通过丝绸之路的交往传到了乌孙国,没想到这种高智商的玩具,竟然远远流传到了狼域。”
成钟心里想着,抓起一只立体棋子在手里把玩。
见成钟爱不释手的样子,布鲁拉丽悄悄与管事儿的商量一下,他大方地把那盘象棋送给了成钟。
一路看过去,成钟很快便发现天马部落制造业的一些重大缺陷。
比如,这里有许多可用于书写的产品,包括竹简、木简、皮革和柔软耐用的树皮,但就是没有纸张。
比如,有低案、有高桌,却没有椅子和凳子。
再比如,有盘子筷子盆子,却没有碗。
他们没有可以用于搬运重物的木轮车等大型工具,所有只能靠人力肩扛背抬。
他们不能自己烧制陶瓷产品,也导致日常生活非常不便利。
他们也没有养蚕和纺织业,只能穿羊毛粗织的衣服。
“这些空白点,都是现有条件下完全可以弥补的啊。
等我处理完当务之急,就要想办法帮助他们一一改进。”
成钟想好之后,对那位负责人说:
“你们这里有许好产品,但我觉得还缺不少东西啊。
待以后有时间,我一定会帮助你们开发一些新的实用产品。”
“谢谢天使大人厚爱,谢谢!”
那位负责人虽不完全懂得成钟所说的话,但还是连声致谢。
造纸术是古代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
成钟知道先要用木材做出纸浆,再把纸浆摊开在木板上晾干即可。
他相信自己经过摸索,一定能帮他们造出纸张来。
烧制陶瓷,也是中国人的发明,古已有之,因此在英语中,中国才与瓷器同名。
成钟相信,假以时日,他也一定可以琢磨出烧制陶瓷的方法。
包括养蚕制丝和纺织,只要从主世界带来蚕种,带来技术,这些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完全可以逐步解决。
“我一定能够成为狼域人类的‘文成公主’,造福脚下这个世界!”
这样想着,一股豪情自心头升起。
在他们察看的过程中,一位技艺高超的工匠,迅速地用软木雕刻出一座成钟的头像,三寸大小,维妙维肖,
他把雕像双手捧到成钟面前,成钟一看,喜欢不尽。
他习惯性地把手塞进兜里掏钱,好半天才不好意思地把空手拿出来,一边讪笑着,一边连声感谢。
第九十三章 藏经阁上
离开部落中心,顺着山脊继续向上攀爬半个钟头,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出现在成钟的视线中。
庙宇大半部分掩隐在茂密的树影之下,远远望去,只露出部分红墙碧瓦,两层飞檐如翅翼般上翘,势若凌云。
神庙外的山路上有零星的乌孙人在活动。
他们有的是上完香后离开的,有的是准备到神庙之中去上香的。
山路过后,是麻石铺就的台阶,地形陡峭,阶差很高,适应大个头的乌孙成人。
布鲁拉丽拉着成钟的手,颇为费力地拾级而上。
好不容易攀至庙滩平台,先后经过门楼、角楼、鼓楼和偏殿等建筑后,两个人直上正殿而去。
正殿大门敞开,几个人正在地上“跪香”。
“跪香”信众上庙敬神的基本功课,就是点一柱线香举在手中,双膝跪倒在地,心中默默祷告或者闭目静心,直到整柱香燃烧完毕,才磕头起身。
乌孙人造香的水平很高,因为富含香味的树种较多,不仅有主世界的檀香、沉香、崖柏香,还有许多成钟叫不出名字的木香,五花八门,香味各异,芬芳扑鼻。
成钟带头迈进主殿高高的门槛,抬头一看,殿里供奉的主神像,正是二郎神和哮天王。
神像为磁实的花梨木雕刻而成,一人一犬亲密偎靠在一起,神态自然逼真,艺术水平很高。
成钟走到巨大的香案前,就着羊油蜡烛点燃了三柱线香,整齐地插在木质香炉之中,然后拉着布鲁拉丽一齐跪到拜毯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拜完站起身来,二人绕过神像继续往里走,再上了一段台阶,才到了正殿之后的藏经阁。
成钟此番专程到神庙,目的是为了寻找郭槐杰可能留下的犯罪证据。
在原始部落中,祭司的地位尊崇,影响力有时大得不可估量。
因为人类越处于蒙昧阶段,自身对大自然的认识越浅薄。
在这种认识水平之下,面对多得难以记数的未知领域,他们会自发地求助于神灵。
而祭司是部落中的智者,是可以沟通神灵的人。
所以代表神灵意志的大祭司往往被直接当作神灵,权为和影响力有时甚至远远超过部落的最高首领。
这就是为什么郭槐杰能鼓动五十万乌孙联盟男人,陆续到另一个世界去的根本原因。
成钟已经从祖宗奶奶那里了解到,藏经阁是老祭司和新祭司郭槐杰办公的地方,藏经阁除了大量经书,应该还存放着历次神事活动的记录。
所以他将此次调查的重点放在了藏经阁。
成钟拿出祖宗奶奶给他的钥匙,打开藏经阁的大门,走了进去。
阁楼房间的面积不算大,中间的桌案占居了将近一半的地面。
桌案后是两块磨得油光滑亮的树根木桩,一看就是在桌案读书或者写字时用的座椅。
四面墙壁上,顶天立地镶嵌着木柜,木柜上布满小方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存放着一套经书。
既然来了,成钟也不着急,他想借机对乌孙神庙的经典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他个子太小,便在布鲁拉丽的搀扶下爬上了桌案,一本本地取出经书翻看过去。
经书所用材质各异,文字也有好几种,主要是汉文,也有乌孙文、藏文和古印度梵文等。
除了汉文之外,其他文字成钟概不认识,便一一略过。
即使汉文经书,也大多十分艰涩难懂。
成钟粗略翻阅之下,自知短时间不可能读懂这些经文,也只好浮光掠影地流览过去。
从最上一层格子开始,一直翻看到最下一层。
最下层不是,全是老萨满和郭槐杰亲笔书写的请神记录。
先后两任祭司的请神记录都写在羊皮上面,十张记录装订一册,每一册每一张都保存得非常完整。
成钟翻开记录一看,每份记录都包括请神的日期、地点、问神的事主、问神的事由和神灵的答复。
整个内容,先用汉语记录,再翻译成乌孙语记录。
“先用汉语记录,大概说明所请的神灵习惯使命汉语吧。
如果这里的神灵就是二郎神和哮天王的话,这倒可以理解,因为他们都出自于汉地。”
成钟在心中如此揣测着。
成钟把记录全部抱出来,然后分开两堆放在桌案之上。
他不慌不忙地坐在树根座椅上,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
他只能看懂记录中的汉文。
布鲁拉丽坐在另一个树根座椅上,跟在成钟后面也一页一页翻看过去。
她只能看懂乌孙文的内容。
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羊皮书页翻动的声响和两个人的一长一短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悄悄地流失,暮色慢慢降临。
见室内光线暗了下来,布鲁拉丽点亮了两支蜡烛,分别放置在桌案两边的烛台之上。
蜡烛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两个人面前的羊皮纸。
不知过了好长时间,成钟突然发出“哎呀”一声。
他的一双眼晴死死盯着老萨满请神记录的最后一页,久久不动。
布鲁拉丽好生奇怪,便把脸凑过来观看。
这一页记录上,问神的事主是郭槐杰。
问神的事由是:在这个世界之外,有没有一个更高级的世界,那个世界的入口在哪里?
神灵的答复是:
这里只是一个很小的星球,在这个世界之外,当然有许多形态各异的世界。
“狼神”希望乌孙人在这个世界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
极个别的人,如果在这个世界无牵无挂,也可以到另一个更高级的世界去生活。
那个世界的入口位于乌孙禁地,千万不可使众人进入。
成钟首先对这个问神的事由十分不解。
之前看过的记录中,所有的问神事由,都是关于救灾、救命、生活中遇到的难题等具体问题。
比如:某村大量丢失牛羊,是走失还是遇到了贼人?
某妇女产下怪胎,是生病所致还是遇到了妖魔鬼怪?
某老人生病,是不是寿路到了,需不需要进医院治疗?
某地发生鸟类疫病,鸟类大量死亡,疫病会不会传染给人,怎么防治等等
只有这个问神事项,不涉及实际生活的任何难题,似乎是事主郭槐杰吃饱了撑地,在那里寻问关于另一个世界虚无飘渺的事情。
成钟在郭槐杰这个问神事由中,嗅到了一股别有用心的味道。
最奇怪的是,神灵的答复竟然自相矛盾。
既说如果无挂无挂也可以到更高级的世界去生活,又说那个世界的入口属于乌孙禁地,不可使众人进入。
“这样前矛后盾的话,不太像神灵的语言啊!”成钟心想。
再看下半页面翻译的乌孙文,那些乌孙文写写塗塗,看起来乱得一塌糊涂,似乎翻译者根本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翻译。
成钟让布鲁拉丽来读,也是磕磕巴巴,根本无法读通。
成钟双目紧闭,一边在脑子中模拟着当时的情景,一边缓慢地喃喃自语:
“我想啊,郭槐杰问神时,一定只有他和老萨满两个人在场。
郭槐杰跪在那里问,老萨满坐在那里记录。
因为郭槐杰刁钻古怪的问题,神灵非常难以答复,但又不得不答复,无意间暴露了乌孙禁地存在另一个世界入口的消息。
老萨满在用汉文记录时,真实记下了神灵的话。
但在翻译成乌孙文时,老萨满心里出现了顾虑。
出于部落稳定的考虑,他想把这段神灵的答复遮掩过去,不使乌孙众人知道。
而郭槐杰肯定是要求老萨满翻译的乌孙文要与汉文的意思完全一样。
就这样,两个人发生了争执。
最后,为了消除实现自己阴谋的最大障碍,郭槐杰便下毒手杀死了老萨满!”
听着成钟把已经过去十多年的事情,一步一步、一点一滴地描述出来,布鲁拉丽无比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说:
“小弟弟,你真的太神啦!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当时肯定是这样的情形。
可是,只有这么一页请神记录,加上你的分析,没有其他证据,咱们还是无法证明他杀了老萨满大人啊!”
第九十四章 我来请神
“唉,姐姐说得对。
虽然你我心里明白一定是这样的,但死无对证,又过去这么多年,咱们不可能找得到有力的证据证明郭槐杰杀了人。
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啊!”
成钟眉头紧蹙,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布鲁拉丽见成钟这副表情,疼爱地摸了摸他的脸说:
“小弟弟别发愁啊!
我乌孙人只要认定谁有罪,他再狡辩也没有用,即使找不出证据,郭槐杰一样必死无疑。”
听布鲁拉丽如此安慰自己,成钟“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眨巴个眼睛说:
“好姐姐,话虽如此,若咱们硬杀了他,他至死不服倒是小事,乌孙人联盟一千万人的困惑没有解开,留下一个历史悬案,这事儿就大了。
我初来这里,可不愿意在人们心中留下一个无能和以势压人的印象。
你不要急,咱俩再看看郭槐杰当了祭司之后的记录,即使找不到他杀人的证据,找到他欺骗乌孙人的证据也可以制服他。”
两个人便继续埋头翻阅郭槐杰的请神记录。
翻着翻着,成钟脑子灵光一闪,抬起头对布鲁拉丽说道:
“郭槐杰有意把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公布出去,造成了大量男人流失。
他当祭司这十多年,一定有事主到神庙问起过相关的问题,郭槐杰肯定还会借机继续蛊惑乌孙人。
为了蛊惑人,他也一定会歪曲解释神灵的意图。
现在,我们可以抛开其它琐事的记录,只找类似的记录,岂不是容易很多。”
布鲁拉丽连连点头称是。
很快,两人便找到了一页这样的记录。
记录中问神的事主,是一名叫阿耶风的乌孙男人。
问神的事由是:“到底有没有另一个世界,去了那个世界能不能再回来?”
神灵的答复是:
“虽然存在另一个世界,‘狼神’并不希望乌孙人到另一个世界去,因为那里也不是天堂,并且一旦去了,便无法返回这个世界。”
这是汉语的最初记录,神灵的意图非常明确。
然后,成钟让布鲁拉丽把下半页面上的乌孙文读了一遍。
乌孙文的大致意思是:
当然存在另一个世界,“狼神”希望乌孙人到另一个世界去,因为那里胜似天堂,不过一旦去了,就很难再返回这个世界。
两种文字都写得清清楚,但意思却完全不同,可以说几乎相反。
郭槐杰在这张问神记录中,无意中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在当着神灵的面,首次用汉语记录时,完全记录了神灵的话。
但在把神灵意图解释给乌孙人时,进行了恶意纂改,并把纂改后的意思用乌孙语记录了下来。
可能他认为,乌孙人联盟中,没有人能读懂汉文,所以没有把汉文的原始记录修改过来。
也可能他想着事后再修改,由于手头事务太忙而忘记了。
“哈哈,终于让咱们抓住了狐狸尾巴!”
成钟朗声大笑着说。
休息片刻后,两个人按此思路继续埋头翻找。
后面的相关记录中,大多是事主问神灵,有亲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着他能不能回来,对此类问题的答复,汉语记录和乌孙语记录没有出现明显不同。
还有最近的几张记录,问神的事由是,“狼神”到底是不是希望乌孙人到另一个世界去,神灵的答复是“非常希望”。
汉语和乌孙语也完全相同。
估计是郭槐杰直接纂改神意之后,才用两种语言记录了下来。
直到全部翻完,两人再没有发现一张自相矛盾的记录,只好作罢。
最后,成钟把那最顶用的羊皮纸证据轻轻地从册子上揪了下来,又找了块空白的薄羊皮,仔细地包裹起来。
他转手把包裹好的证据交给布鲁拉丽保管。
布鲁拉丽想着应该离开了,但成钟仍坐在那里发呆。
过了一回儿,他开始到处翻找,把藏经阁的书籍和经典弄得很乱。
布鲁拉丽虽然疑惑不解,还是跟在他的后面帮忙整理。
终于,成钟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那是一本薄薄的羊皮书,书名《请神术》。
成钟又坐回桌案,默默研读起来。
直到他完全掌握了书中的内容,他才把书放回了原处。
布鲁拉丽熄灭了蜡烛,两个人手拉着手离开了藏经阁。
“我要自己尝试一下请神,嗬嗬!”
成钟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讪笑着对布鲁拉丽说。
两人从后殿进入神庙时,成钟的脑子里转动的全是“请神术”的内容。
“请神术”有许多细致入微的程序和要求,成钟删繁就简,只记住了其中最重要的几条。
首先一条是不能有女人在场。
成钟无奈,只能满怀歉意地请布鲁拉丽在大殿门外等候。
第二条是上香磕头。
这个最容易办到,他点了三柱长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三是向神灵发文。
“请神术”中对发文的格式等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成钟找出大殿里摆的树皮纸和毛笔,按照格式书写完毕,然后拿到神案前烧化。
第四是跪香祷告。
他又点了一柱香,双手举着,双膝跪地,双眼微闭,默想着自己请神的理由。
成钟在主世界时,同刚认的干爷徐守君一起请过一次神,那是在他家的地下秘室。
通过“降香桌”的法子,真实体会到了神灵的存在,香桌所写的两首葴言诗至今还牢记在他的心上。
这一次他之所以请神,主要是为了弄清楚二郎神和哮天王的真实意图是否与自己的揣测一样,进一步确任郭槐杰的罪行。
但他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没有祭司在场,就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请到神灵。
也无法预知,神灵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并与自己沟通。
就这样胡思乱思了一番,总共不到五分钟时间,他就站了起来。
“请神术”的第五条是击鼓催神。
成钟拿起树根所制的像大烟袋一样的鼓槌,移动双腿靠近挂在一旁的牛皮鼓。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鼓声传出,嗡嗡嗡地震动着大殿里的空气。
这鼓声低沉有力,似乎传透力极强,很长时间在成钟的耳中鸣响。
只听“嘭”地一声,成钟感觉眼前一花。
恍惚之间,一股火光自神像头顶喷出,一股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东西从火光之中摇晃而出,飞上起架很高的殿梁,再沿着屋顶盘旋不定。
一个硕大无朋、细腰如弓的健狼虚影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第九十五章 三问尊神
成钟只觉得大脑一片轰鸣,感到一股涛天气势从大殿顶部倾泻下来,他体内弱小的魂魄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哆哆嗦嗦、颤栗不已。
“扑嗵”一声,他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地。
狼影在空中张牙舞瓜,左盘右旋,片刻之后无声地落在了香案之上。
等到成钟咬牙振作,悄悄地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人影端坐在香案正中,两条长腿分开,悬吊在香案正前方,不住地晃悠。
成钟本能地朝着人影连连叩首。
只听得一个尖锐压抑如犬吠一般的声音传出:
“某乃哮天犬是也,何人无事,扰吾清梦?”
成钟一听,心中慌乱,也不敢抬头,声音有些发颤地答道:
“我是……我是不肖弟子成钟,有要事求见尊神!”
“解疑释惑,乃某家份内之事。
你娃娃既然请某前来,可以提出一个问题,某定然答复与你!”
“这个……”
成钟一时语塞,半天才挣扎着抬起了脑袋。
香案上的人影在他的眼中慢慢变得清晰。
只见他头戴牛耳双翅帽——歪歪斜斜,身穿青色宽长袍——皱皱巴巴,腰系月白织锦带——脏脏兮兮,足蹬跷鼻登山靴——趿趿拉拉。
一双吊晴三角眼——不怒自威,满脸如刺蓬蓬须——欲曲还扬。
成钟强迫自己镇静,正要开口,听到那虚影突然“咦”了一声说道:
“某见你娃娃头上金光闪闪,似乎带着‘金头箍’,莫非与我细腰狼族有些渊源?”
“正是的!”
成钟一听,精神猛地一振,直起腰来。
“好啊好啊,既然是有缘之人,某便法外开恩,容你提出三个问题。”虚影说。
“谢过尊神!我的第一个问题是……”
成钟心里有不少疑问,此时一时着急,竟然不知道先从哪个问起。
“哎呀嘿嘿,莫非你娃娃心中并无问题,只是调皮想试某一试?”
虚影见成钟只是一个半大小孩,便乐嗬嗬地挑逗着说。
成钟的眼中,此时只有虚影的一双腿在那里晃来晃去。
“我啊,心中疑问甚多,不知应该先问哪个。
嗯……烦请尊神,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狼域之中竟然出现了‘铁’?”
“这个么……这是……”听到如此严重的问题,虚影先是大吃了一惊。
继而想到这个问题,竟出自他有些轻视的少年之口,心中困感不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想说自己不知此事,又觉得会影响到神灵的形象,停顿了足足一分钟之后才说:
“这个问题啊,说起来十分复杂,某家又不管此事。
你娃娃若是真要刨根问底,可以去问一只老凤鸟?”
“什么老凤鸟?”成钟追着问道。
“在南方大海之中,有一座明玉岛,明玉岛上有一座活火山,火山口中有一只老凤鸟,你去后便知。”
虚影颇有耐心地说。
“第二个问题是……狼域应该是尊神控制的世界,为什么放任乌孙五十万男人流失,去往另一个世界?”
这一次,成钟提高了嗓门,大声发问。
在初步交流之后,聪明的成钟已经从对方的话中找出了某些细微的瑕疵,这让他从起初丧魂失魂的状态中摆脱了出来。
神灵出场时的威势已慢慢消散,神灵头上的神圣光环也变得暗然失色。
成钟毕竟是少年心性,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他此时已进入角色,便不再胆怯害怕。
“这个……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啊!”
虚影被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再次问得张口结舌,只好先如此抵挡说。
“尊神不是说弟子可以问三个问题吗,这才是第二个呀。
莫非……莫非神仙也有难言之隐吗?”
成钟紧盯不放地说。
“嘿嘿,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乌孙人知道了有一个更高级的世界,见异思迁,便一个接一个地闯了过去,到底流失了多少人,某家如何得知。”
虚影十分无奈地回答道。
他的言语之中已经暴露出了更多的无能。
“好吧,既然如此,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
成钟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来,缓缓靠近香案,靠近那个虚影。
他突然开口,尖声喊道:
“我的第三个问题是,我已经知道您……您肯定不是那位博爱无边、众生敬仰、德能齐天的宇宙真神哮天王,请您说说,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我……你这娃娃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藐视本尊,难道不怕某降罪与你吗?”
虚影明显有些动怒,声音变得结巴沙哑。
“非是我藐视与你,而是你的所做所为,根本不配哮天王的威名!”
成钟的声音反而变得连贯而响亮。
不等对方回话,他紧接着厉声喊道:
“我虽不知您的尊讳。
但您作为狼域之神,定然担负着一方百姓的安危。
‘铁’出现在这个世界,你竟然毫无觉察,假如有一天这个世界秩序混乱颠倒,违背了两位尊神创造这个世界的初衷,你该如何向他们交待?
乌孙联盟流失五十万男人,严重影响安定,你也不过问不制止,如何对得起烧香磕头供奉你的黎民百姓?
我虽年少无知,拿这两件大事叩问于您,完全是为狼域众生着想,为民请命。
您吞吞吐吐说不清楚也就罢了,竟然恼羞成怒,说什么降罪与我。
您难道不想一想,以‘二郎真君’和‘哮天犬’的大能神通,你的一举一动,难道不全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吗?”
说到激动之处,成钟的食中二指并出如戟,从下方直指虚影的脸。
成钟看似激愤难抑,丧失理智,实则他的内心却留了个心眼儿。
他既抓住对方的短处不放,又拿出二郎神和哮天王压他,使自己不至于真得受到伤害。
这一点,正是少年成钟的过人之处。
“唉吁——”
虚影终于长叹一声,从香案飘到地上站立,颓然地望着成钟说:
“真没想到啊,主人在凡间所选之人,小小年纪,不仅智勇非凡、而且钢嘴铁牙啊。
某家算起来在此地活了两万年了,竟然被你问得无法对答。
嗬嗬,某不想再托大啦!
实话实说吧,某家本来是‘哮天王’身上一根锥毛,因非凡机缘,得到‘二郎真君神力度化,忝入神册。
二位主人创立此狼域初级试练地之后,某被派驻这座‘万圣大山’,作了一名山神,同时负责保护乌孙人联盟,看守进入中级试练地的入口通道。”
第九十六章 神恩浩荡
成钟见神仙虚影的态度瞬间转变了一百八十度,自己也控制情绪,迅速平静了下来。
他连连掬躬作揖,然后跪下说:
“小子一时义愤,斗胆得罪了仙家,万望看在哮天王份上,恕我冒犯之罪!”
“嘿呀,哮天王乃某家主子,既是哮天王的人,某何气之有啊。
你呀,娃娃家也不可轻易生气,生气会长出皱纹,就不帅啦!”
不料这位竟然是个玩世不恭之神,喜怒哀乐变化之快让人乍舌。
不仅成钟不知,绝大多数拜神信众一样茫然不知,其实神仙之中,如此类性格者多得数都数不清。
究其原因,一想便知。
凡人之所以被不良情绪所缠绕,是因为心中总有解不开的心结,跨不过的沟沟坎坎。
而神仙则不同,他们不为衣食住行这些琐事所困,多数时间也不会有什么难题,平日里逍遥自在,谁又愿意板一副丧气脸,端一尊臭架子呢。
他们偶尔也会生气,多因一时言语不合,纯属是意气之争,说清弄明之后,便仍然一身轻松,满脸愉悦,正如孩童一般。
所谓永保一颗童心,对凡人如天方夜谭,对神仙则是家常便饭。
成钟因见此神仙如此随和好玩,心中戒备紧张之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仙家率性本真,令人叹服,既如此,能否将这狼域情况多说几句啊?”成钟说。
他感觉膝盖有点疼,腿也有点僵,不想再跪,偷偷改为平坐在地。
“娃娃不必跪着,这些虚礼,以后全免啦。
嘿嘿,既然见面不易,某便多说几句。
某家名唤‘吠灵神’,受‘哮天王’主子敕令,在此地可借用哮天之名行事。
自有了狼域初级试练地,某家受命,即化身猛虎,在此‘万圣大山’长住,巡视不怠。
凡乌孙部落信众遇到难决之事上庙问神,某便及时到临神坛,为他们消疑释惑,排解各种难题。
两万年过去,此处欣欣向荣,从未出现过什么大事。
某家心情舒畅放松之下,近几十年便整日与几位要好的仙人在宇宙间游玩作乐。
有时散开神识,进入混沌状态,似睡似醒。
十多年前,乌松部落新老祭司之间发生血案,某家察觉,并未深究。
汉人郭氏屡次设坛问神,纠缠于另一世界入口之事,某虽有所警惕,但仍按神界规矩据实答复。
时至今日,如你所言,竟有五十万男人流失,某始料未及啊,嗬嗬!”
“尊神在上,老祭司真的是郭槐杰所杀吗?”
见吠灵神打住话头,成钟忙问。
“嗬嗬,确是如此。
我刚才凝神细察,郭氏已被监禁,定是你娃娃所为。
你干得好吔,真够魄力啊!
嘿嘿嘿,若非少侠今夜当头棒喝,使某猛醒,某还稀里糊涂,如何对得起两位尊神重托。
好娃娃,某家真心认错!”
说话之间,吠灵神竟如嘻戏似地成钟作了一揖。
成钟一见,赶紧还礼磕头,满脑子疑问担忧瞬间消融。
见吠灵神如此率真性情,他的小心脏大为不忍,连忙谦卑地说:
“尊神在上,我名叫成钟,来自于主世界。
我只是一个娃娃家,肉体凡胎,怎当得起尊神如此大礼。
您乃是执掌一方的神仙,是上千万人的信仰所寄。
小弟子并无冒犯上仙之心,只希望从今日起,上仙真正关心这个世界出现的各种问题。
为制止乌孙男人继续流失,我正想办法揭露郭槐杰的罪行和阴谋,想要公开审判他,烦请尊神到时相助于我。
我还将组织乌孙人和别的力量,对付隐藏在深山老林之中作恶多端的‘飞龙帮’,诚请尊神帮我。
我一心为狼域众生着想,从今往后,必定遭遇各种不测和难题,还望尊神不计前嫌,随时为我指点迷津!”
听了少年成钟一番赤诚言语,吠灵神为之动容。
只见他收起了那副调侃戏耍的表情,微微低头作沉思之状。
少年所想,应该是他吠灵神之所想,少年所说的问题解决好了,他吠灵神也算是尽到了一个守护神的责任。
其实世人不知,因神仙个个能力非凡,若随意干予凡间,必致一片混乱。
故神界条规森严,对于凡间诸事,神仙只可发挥咨询作用,断不得直接动手。
而信众一旦遵循规矩向神仙提出疑问,神仙一般须得从实解答,不得随意欺骗。
这就是为什么,吠灵神竟然对郭槐杰的罪恶行经冷眼旁观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他对狼域发生的一切事情无动于衷的根由。
但是这一切,他不适宜现在就明确告诉成钟。
正因为如此,当意气风发又满身正气的少年成钟出现在面前,他便觉得,这娃娃便是两位主人派来提点自己的人。
“他年纪虽小,智勇远超成人,岂不是某最好的代言人!
支持这娃娃达成意愿,岂不是也达成了两位主人的意愿!”
想到此处,吠灵神定目注视小小成钟,禁不住生出十二分喜欢。
他压下了自己想要拥抱和抚摸他脑袋的冲动(这也为条规所不允),一脸慈爱地说道:
“哈哈哈,好娃娃,某敬你人小志大,以天下为己任啊!
你听好,某现在便教你一句约请某家的咒语。
从今往后,但闻咒语,某分分钟便会赶到。”
随后,吠灵神连念了三遍咒语。
咒语十分简单,成钟嘴辱微动,已牢牢记在了心上。
吠灵神想要离开,临走又盯着成钟看了一眼,心有不忍地说:
“哎呀,某观你身材矮小,体质羼弱,如此身体,日后怎当大任。
也罢也罢,今日既已超时,某家索性把人情做到家算啦。
某这里有‘一招一法一丹’,想传授与你,不知娃娃意下如何?”
成钟闻言,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恩道:
“尊神胸怀如海,肯屈尊施教于我,小子自然感激涕零呀!”
“某的一招,最是简单啊,这便教你。
嘿嘿,以后凡遇敌人,不管他多么强大,你只管挺身向前,头撞脚踢嘴啃,便是小孩打架那一套,全使出来就好!”
“敢问上仙,这算什么招啊?”
成钟满头雾水,以为吠灵神在跟他开玩笑。
“这招嘛,叫个什么名好呢?嗬嗬……”
只见吠灵神一通抓耳挠腮,似乎真的在想名字。
“有啦有啦,就叫‘泼皮找死式’,行吗?”
“不行不行,这什么破名子,您一定是跟小子开玩笑呢!”
“‘泼发找死’是有点不好听啊!
好,咱不纠缠名字啦,我的说话时辰早已超过,咱说正经的吧。
你娃娃现在是‘端着金碗讨饭吃’呢!”
“此话怎讲?”
“你身上两位主人的法宝,试问世间谁可抵敌?”
“这我知道,但它是防守性法宝,只能护我周全,不能进攻呀?”
“说你娃娃聪明,原来有时笨得可怜呢,这对敌打架,防守和进攻焉能截然分开,有时防守就是进攻啊!
我教你先用‘泼皮找死’之法,虽不能伤人,却可以激怒对方啊!
待对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必给你最重一击。
你有宝物,自然不怕他打。
他打你用多大力,法宝给他的那个……那个什么力也一样大,岂不是等于他自己打自己一样吗?”
听到这里,成钟恍然大悟。
第九十七章 极限疼痛
成钟才上四年级,还没有学过物理,也同吠灵神一样说不出“反作用力”这个词,但是其中道理自然明白。
农村的各项劳动,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例子比比皆是。
成钟记忆最深的一次,是自己抡圆镢头去挖冻得坚硬如铁的地块,结果反弹而回的镢头撞破了自己的脑袋,血流不止。
有此惨痛教训,岂能不记住那种强大的力量。
“哈哈,我明白啦,谢谢上仙帮我捅被这层窗户纸!
有此一招,我谁都不怕了,以后走遍天下,行侠仗义!”
成钟心情大爽,笑得眼睛都快闭上了。
“好娃娃,你先别高兴啊!
某想传你的‘一法’,叫作‘拉肉拔筋’之法。
之所以传你此法,一是看你经络筋腱未能良好发育,许是主世界严酷自然环境所致,许是你过早参与致人畸型的强体力劳动所致。
嗬嗬,这二是么,是见你支撑性关节严重变型,关节周边筋腱拧作一团,应该是初入狼域身体加重,而你强行站立所致。
不管这些喽,总之一次性便可以彻底修整好。
只是我须告知你娃娃,这修整过程可是万分疼痛,不好捱啊。
唉唉,你年纪太小,我现在都有些后悔了。”
吠灵神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用手挠着毛乎乎的大脑袋,在原地转起了圈子,似乎一副犹犹豫豫、很难决断的神情。
“上仙请尽管施法,我早已下定决心,此生定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小小疼痛,岂能奈何我,只要不死就行啊!”
“好好好!
嗯嗯,还有一个要求,某施法之时,你须彻底放松,就像你是……你是没有生命的尸体一般啊。
若你心生抵抗之意,则身上的法宝便会保护你,某的‘拉肉抜筋’之法就会被扼制,不起作用啦!”
“我记住了,请上仙动手!”
“好,娃娃若忍耐得一时,当终生受用不尽。”
说完,吠灵神示意成钟脱去所有衣裤。
成钟先脱去衬衣,把紧贴左臂的“袖中剑”解下,然后才脱去长裤和裤头,赤条条平躺在大殿中央。
只见吠灵神嘴唇蠕动,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力量密实地如同一张大网,网住了成钟的头、四肢和身体的每一处,并向外拉开。
头和腿脚是纵向拉长,两只胳膊是向两侧拉长。
在无与伦比的力量作用之下,成钟的身体缓缓离开地面,低低地飘浮在空中。
他先是听到颈项、腰椎、手臂和腿部所有关节发出“咯吧咯吧”的响声,然后身体被慢慢拉长。
成钟双目紧闭,不出一声,牙关紧咬,鲜血从两个嘴角慢慢流下。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全身每一寸肌肉、甚至每一个细胞传向大脑。
冷汗如水一般,从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渗透而出,浑身上下如在沸水中蒸煮,冒着淡淡雾气。
汗水开始变成淡粉色,毛孔中渗出的血也加入了其中。
时间仿佛彻底停滞,整个世界颠倒旋转,剧烈无边的疼痛似乎在扯断每一根大脑神经。
“妈的……古代的‘五马分尸’大概就这滋味吧!!!”
这是成钟彻底昏死前的最后一丝意识。
之后,便没有之后了……
吠灵神时刻观察着成钟,见他昏死后,头部开始闪烁金光,明白法宝已经启动,保护他的灵魂不离开痛苦到极点的肉体。
祂便停止施法,呆呆地立在那里注视着光溜溜的少年。
说实话,在祂看来,人类与蚊蝇并无任何区别。
人言上天有好生之德,祂作为在册之神,自然也有好生之德。
但那种好生之德,是针对宇宙间所有生命,包括胎生的、卵生的、湿生的、化生的等等,并不专指人类。
因此,对于具体的一个人,他的来来去去,他的生老病死,祂都漠然视之。
若神仙如人一般多情,活过数万年之后,岂不为一个个死去的人痛苦成神经病,那样还是神仙吗?
所以,才有那样一句话,叫作“天若有情天亦老”。
但是眼前这个少年,是狼域中第一个敢于当面指责祂的人,也是两万年来第一个让他喜欢和关注的人。
正因为喜欢和关注,祂才把祂所掌握的对人体最直接、最有效的法门用在了他的身上。
祂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想助他成为最伟大的人,最好能功成名就,像祂一样位列仙班,这样祂就不用担心迟早会失去他了。
吠灵神施法之时,直到成钟昏死,没有感受到来自成钟潜意识的一丝一毫的抵抗,说明他完全彻底的信任祂,也说明他的意志力何其强大。
这样的小人儿,让吠灵神都只能叹服。
他确实具备成就伟业的一切潜质。
因此,吠灵神对他更加喜欢。
只见吠灵神手向空中一挥,神殿中毫无缘由地飘过一朵云彩。
等到云彩把成钟脏兮兮的身体托到祂的面前时,赤条条的小男孩已变得干干净净。
吠灵神指头一指,脱在香案上的衣服飘了过来,缓缓地套上了他的身体。
现在,成钟还在昏迷,吠灵神要把答应他的“一丸”传授与他。
刚刚施行的“拉肉拔筋”之法,必须与带着祂仙气的药丸配合使用。
否则,施法给人体造成的伤害将无法平复。
只有“一法一丸”前后施用,才能改变人体天生的根基,使人变成“钢筋铁骨”。
其实,神灵不过是一缕仙气,身上什么实物也带不了。
祂的“一丸”必须现制。
只见祂挥动袍袖,香炉里的香灰尽数飘向空中,在那里旋转不停,并逐渐凝聚变实。
吠灵神张开大口,一缕金色仙气呼出,箭一般直冲凝实的香灰而去。
祂手指微动,躺在地上的成钟徐徐张开嘴巴,已经制好的药丸长了眼睛似地钻进他的嘴巴,喉咙滚动间已到了肚子里。
吠灵神长长叹了口气,虚影便消失成片片光点。
这一次遇到成钟,祂大大违犯了与人见面说话不超过一刻钟的规矩,也消耗了积攒多年的神力,需要回洞凝神静修数日,才能完全恢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成钟才从昏睡中醒来。
他一轱辘爬起,转动脑袋环顾四周,一时间不知身处何地。
他猛地站起身来,感觉浑身异常舒服,身轻气爽。
嘴中舌头一搅动,舌根仍然残留着一股浓浓的药香。
张望之下,“二郎真君”和“哮天王”的神像栩栩如生地看着他,仿佛“两”脸慈祥,四目放光。
成钟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神庙请神,想起了吠灵神在为自己施法。
“五马分尸”的痛苦记忆开始在脑海中闪现。
一股怯意由心而生,传向四肢百骸,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目光四处搜寻,哪里还有吠灵神的影子。
至此,成钟终于彻底清醒,明白吠灵神应该完成了承诺,“一法一丹”已经传给了自己。
因为身体的感觉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他感觉体内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充满了力量,像是可以裂石破鼎一般。
想到此处,成钟很想试上一试。
第九十八章 星夜回家
成钟将身体猛地下蹲,双脚蹬地,向上一蹦。
谁料这一下用力过猛,跳得越高,摔得越重。
只听“呯”地一声巨响,他的脑袋直接撞到了一丈多高的殿中横梁,房顶多年沉积的灰尘“簌簌”落下。
伴随着“哎哟”一声,横梁的反作用力将他弹射而下,重重地砸向地面。
“咚”地一声,地面的一大块青砖竟然出现数条裂纹,呈放射状破裂。
成钟倒是没有感觉到有多疼,但是抬手一摸,头顶已鼓起了一个鸡蛋大的肿包。
他一边轻轻揉搓着大包,一边傻子似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布鲁拉丽按照成钟的吩咐,耐心地坐在大殿不远处的台阶上等候。
开始,她听到大殿内传出了三声鼓响。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悄无声息。
不知何故,殿内成钟和吠灵神的所有交谈和活动,竟没有一丝声音传到外面。
布鲁拉丽静静地坐在那里,耳中满是野兽吼叫一般的林涛声。
她感到心里有点害怕,便挪动双腿靠近大殿的窗口坐了下来。
成钟来到天马部落后,祖宗奶奶安排她做了他的侍女,让她有机会近距离地接触了这位优秀少年。
少年并没有把她当侍女对侍,而是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她,让她很自然地生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情。
其实,乌孙人生来只有部落集体观念,没有小家庭的概念。
孩子出生后,只认其母,不认其父,并且是从医院直接到保育院,接着是上学,一直过着集体生活。
所以,虽然知道自己有几个兄弟姐妹,但是没有机会一起生活,没有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体验。
是少年成钟,让她首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姐弟亲深。
在成钟的影响之下,她胆小怕事的性格缺陷也得到很大的改变。
上次森林边的冲突中,她竟然一箭射杀鲁莽汉子,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为此,她曾经后怕过,但绝对没有后悔。
之所以有这种以往难以想象的勇气,正是受到天使弟弟成钟的影响。
不管成钟是人是神,他首先是令她骄傲的弟弟。
少年成钟,突入其来地闯进了她的生活,一点一滴地改变着她的认识和观念,已经使她的思想境界超越了原始部落的水平。
成钟就像是她生命的灯塔,照亮了她平庸的人生。
现在的她,整个心已被这位天使弟弟所俘虏,她没有什么人生的方向,只愿意一直追随在他的身旁……
午夜已过,布鲁拉丽在胡思乱想之中渐渐犯困,脊背靠在大殿的墙上,似睡非睡地闭上了眼睛。
正在迷糊之时,大殿内古怪的声音传出,瞬间惊醒了她。
布鲁拉丽忍不住挪到殿门旁观看,只见成钟一边摸着脑袋,一边“哈哈”大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万分惊奇,便不管不顾地冲进殿门,大声问道:
“小弟弟,你咋啦,没事儿吧?”
“嘿嘿,刚才见了神仙,教了我两招,想试一试,结果让殿梁撞了脑袋。
我现在好得很呐。
让姐姐等到这么晚,咱俩的肚子都饿扁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成钟一边说话,一边已跨过高高的门槛,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布鲁拉丽不可思议地扫了一眼高高的房梁,从后面追了上来。
她不容分说地抓住成钟的脑袋一摸,果然摸着了那个大大的肿包。
夜晚的“万圣大山”寂静得只剩“哗哗”林涛,怪石和石上的树木如张牙舞爪的魔鬼,似乎随时择人而食。
走在山路上,两个人都有点心惊肉跳,他们先是手拉着手,后来索性依偎而行,互相以对方的体温为自己壮胆。
“姐姐,早上你抓捕郭槐杰,是在什么地方?”
成钟突然说话,把布鲁拉丽吓了一跳。
“噢噢,我忘了告诉你啦,是在一个学校女教师的宿舍里。”
“女教师吗?是不是你所说的几个与郭相好的女人之一?”
“是的,好在我原来就知道他那些相好的女人,几处都派了卫士去,才顺利地抓到了他。”
“好啊,这件事全仗姐姐,我记你大功一件!”
“是吗,那你准备怎样奖励我呀?”
“奖励么,肯定有啊。
我想让你担任即将组建的新军首领,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呀,哪都不去,跟着服侍你就最好。
再说,我连卫士都没当过,那会带兵打兵打仗?”
“姐姐,服侍我只是你暂时的工作啊!
我让你担任新军首领,自有原因,你千万不可推辞。
以后,你要学会独当一面,要学习各样本领,什么事都有个第一回啊!”
成钟提高嗓子说道。
他停下脚步,站在前面,张开双臂,挡住了布鲁拉丽的路。
“好啦、好啦,我听你的,到时再说还不成吗!”
见成钟如此执拗,布鲁拉丽只好妥协,举了白旗。
两个人便继续摸黑向前。
成钟又开口说道:
“刚才打了岔,把正事给了忘啦!
现在,交给你两个任务。
明天上午,把那个与郭槐杰住在一起的女人找来,我要见见她。
你要与我配合,给她演场戏,摸一摸郭槐杰私下里到底说过一些什么话。
明天下午,要把那个叫阿耶风的人找来,看他能不能当一回证人。”
“谁是阿耶风啊?噢,你说的是郭槐杰这张记录上问神的那位事主啊!”
布鲁拉丽乍一听阿耶风这个名字非常陌生,本能地发问,接着马上想起了带在身上的那张请神纪录,记起了那位事主。
“就是他啊。
我想只要那个女人和阿耶风愿意站出来作证人,加上咱俩找到的这张证据,应该可以制服郭槐杰。”
成钟似乎胸有成竹地说。
然后,两人边走也商量了如何在那个女人前演戏的细节。
一路走过部落中心,进入曲里拐弯的林中小道,顿时漆黑一团,真正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布鲁拉丽路线熟悉,她拽着成钟的胳膊,终于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返回小木楼。
布鲁拉丽的妈妈守在三楼房中,焦急地等待着两个孩子。
见他们终于上楼,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端起盘子便准备去热菜。
成钟拦住了她。
两个人好一通狼吞虎咽,竹盘和盒子转眼间腾空。
“哎……阿姨,从明天早餐开始,饭菜加倍,我要多吃些饭,长得更壮实一些。”
当着布鲁拉丽的面,成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的妈妈,情急之下,把主世界的叫法嫁接了过来。
他感觉,经过吠灵神的一番折腾,自己的肚子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洞,那么多肉和野菜下肚,竟然远远没有吃饱。
“哎呀,对不起,天使大人,您没吃饱吗?
要不要我再去做些吃的送来?”
布鲁拉丽的妈妈一脸诚慌诚恐地说。
“不用不用,今晚太困啦,从明天开始就行。”
成钟一边说话,一边已躺倒在舒适的羊皮之上,沉沉睡去。
第九十九章 遭遇示威
天还未亮,布鲁拉丽就醒啦。
这次她没起身,而是身体打了个滚,把脑袋悄悄的靠近成钟的脑袋。
谁知成钟早就醒了,平躺在那里,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
见布鲁拉丽偷窥自己,他突然开口大笑:
“哈哈哈……”
她吓了一跳,坐起身愣愣地看着他。
见他笑完之后半天没有下文,她把手伸过去在他的头上一顿乱摸,低声开口道:
“昨晚撞下的包呢?”
“早好啦,别瞎操心,今天是你们乌孙历的什么日子?”
成钟翻成侧卧姿势,一只手抓住了布鲁拉丽光溜溜的胳膊说。
“怎么突然问起日子来了?”她反问道。
成钟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经常弄得她措手不及。
“我啊,醒了以后感觉身体太舒服了,突然诗兴大发。
在被窝了憋了半天,憋出了一串歪诗,现在想有个时间节点最好,才问你呢。”
成钟拽着布鲁拉丽的胳膊坐起来说。
“嗯,让我想想,今天啊……今天是五月的第二天。”
“好,我知道了。
现在,请你点亮油灯,准备树皮纸和笔墨,我要把这首诗写下来,免得过一阵子忘了。”
成钟说完,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继续斟词酌句。
布鲁拉丽动作麻利地起身点灯,备好了纸笔。
只见成钟用两只拳头揉开双眼,站到案边一通洋洋洒洒。
一会儿功夫,好几页歪歪扭扭的毛笔字便摊满了桌案。
成钟写完后,也不管布鲁拉丽是否喜欢,拉着她的大手,一字一句地教她读下去。
纸上写的是:
“五月的午夜
成钟
五月的午夜,
我和姐姐走在密密的森林里。
调皮的暖风,
在树梢弹奏波涛汹涌的旋律。
又像是隐隐滚过的春雷,
裹挟着来自宇宙的神秘。
五月的午夜,
我和姐姐走在密密的森林里。
芬芳的花香,
充满了植物间所有的缝隙。
又如同老天打开了香包,
难忘那沁人心肺的气息。
五月的午夜,
我和姐姐走在密密的森林里。
自然的威势,
如此浩大且森严无匹,
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是所有弱小动物的专利。
五月的午夜,
我和姐姐走在密密的森林里。
生命的孤单,
是与生俱来的感觉。
谁不需要依偎和温情,
这是活下去的缘由和底气。
五月的午夜,
我和姐姐走在密密的森林里。
两人的相遇,
是先人和神灵创造的奇迹。
若不愿在平庸中默默死去,
须抓住每个当下拚命努力!”
布鲁拉丽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跟着成钟把这一长串艰涩难懂汉字读了一遍又一遍。
她感觉,在乌孙学校读了四十多年的书,加起来都没有这般费劲。
你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太对了。
在窗外天色亮起来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她,竟然大致理解了诗的意思,也能磕磕巴巴地把整首诗读下去啦。
两个人兴奋地蹦蹦跳跳折腾了老半天。
布鲁拉丽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出门到厨房去了。
成钟又站在桌案边摇头晃脑地欣赏了一通,才满意地一页页收起了树皮纸,压到最靠里边的羊皮下面。
过了一会儿,布鲁拉丽端着早餐回来,脸上有些慌张的神色。
她把一盘牛肉、一盘煮各样野菜和一大陶罐奶茶放到案子上说:
“小弟弟,今天有些古怪呢。
我在路上看到不少族人在木楼区附近转悠,似乎还有许多是乌孙其他部落赶过来的,这很不正常,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成钟一听,心中也有此惊奇,忙拉着布鲁拉丽,一起到过道里观望。
果然,三五成群的乌孙男人和女人,在木楼间的空地上慢慢聚集,他们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有的大声呼喊,似乎与熟人打着招呼。
成钟打了个寒颤,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布鲁拉丽,你快下楼去打探一下,弄清这些人为何聚集,立即回报。”
成钟命令说。
看着美女领命下楼,成钟便返回房间吃早饭。
刚吃到一半,一道闪电从脑海划过,他瞬间明白了乌孙人聚集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郭槐杰!”他想。
正在思索如何应对之时,外面的噪杂声越来越大,似乎还加杂着布鲁拉丽的呼喊。
成钟连忙跑到楼梯口一看,布鲁拉丽竟然被一群人牢牢围困在小楼附近,寸步难行。
前面,布鲁拉丽下楼之后,迅速找了几个半生不熟的人打听。
原来,郭槐杰被抓,在天马部落及周边的其他乌孙人部落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乌孙人在狼域共有十三个部落,全部居住在“万圣大山”与草原的结合部。
十三个部落承认共同的祖先,信奉共同的神灵“二郎神”和“哮天王”,这才组成了一个统一的部落联盟。
其中天马部落一百多万人,人数最多。
神庙又建在天马部落后山,距离天马部落最近。
因此,天马部落顺理成章成了乌孙各部落的领头雁,天马部落首领顺理成章成了部落联盟的首领。
各部落共用着同一座神庙,当然也共用着同一位祭司。
郭槐杰担任祭司十多年,虽然歪曲神意致使大量乌孙男人流失,但也替神传言,解决了不少难题,做了不少好事。
天马部落遵从成钟的指令,断然抓捕了郭槐杰,并未征求其他各部落的意见。
昨天,消息传遍各部落,各部落首领难以接受,部落中一些好事者开始互相联络,蠢蠢欲动。
今天赶来天马部落的主要是两类人。
一是接受过郭槐杰恩典的人,他们为他打抱不平,想通过众人聚集施压,迫使天马部落首领放人。
这类人其实并不多,顶多占到人群中的一两成。
第二种是近些年流失了儿孙或者兄弟的人,他们听到郭槐杰被抓,想了解事情的真象,看那些离开的亲人是否可以回来。
这类人倒占了大多数。
布鲁拉丽刚刚摸清原委,准备返回小楼时,突然,不远处有人大喊了一嗓子:
“就是那个女人抓了郭祭司!”
众人一听,不问青红皂白,“呼啦”一下子,便朝着布鲁拉丽涌了过来。
布鲁拉丽见势不妙,拔腿便跑。
但是,她只跑到靠近小楼楼梯的地方,就被上百人团团围住,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布鲁拉丽大声解释着,但她的声音被一片噪杂淹没,没有人去听,更没有人听清楚。
气急败坏的她,一边推开挡在身前的人,一边尖声叫骂。
围着她的人,有男有女,女人居多。
那些人嘴巴里“呀呀”乱叫着,有的人一脸兴奋,有的人麻木不仁。
他们既不动手,也不让开,如同一群没有灵智的野兽一般。
个别靠近布鲁拉丽的男人,肆无忌惮地把肮脏的大手伸到她的身体上,专拣敏感的部位乱抓乱摸。
她刚推开一个人,马上又有另一个人紧贴上来。
第一百章 血的教训
布鲁拉丽又气又急,嗓子已喊到嘶哑,眼泪也流出来了。
而周围的那些人,看到她的宭态,竟然“哈哈”大笑,怪叫声更加刺耳难听。
成钟见美女姐姐受辱,早已怒不可遏。
只听他用乌孙语尖声大骂道:
“畜牲,再敢动布鲁拉丽,看我杀了你!”
骂声未落,只见他脚下狠狠一蹬,已从三楼飞身而起。
接着,人群里传出“蓬”地一声巨响,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之下,成钟的双脚重重蹬在了布鲁拉丽身边的一个粗壮男人头上。
那男人正呆呆地盯着布鲁拉丽挺拔俊秀的双峰,口水直流,哪想到“祸从天降”,一下子被砸得朝后翻倒。
他庞大的身躯压向后面的人,后面的人受到冲击,又压向更后面的人,“忽刺刺”倒下了一大片。
成钟不顾死活地凌空跳下,活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面。
围着布鲁拉丽的人群形成了一圈圈向外扩散的连漪,有的人倒下,其他人在混乱中纷纷向后退开。
有的女人被推倒后受到踩踏,传来一片鬼哭狼嚎。
由于成钟这一下冲撞,在布鲁拉丽的周围形成了空白圈。
此时,若在高空俯视,密密乍乍的人群像是一只麻钱,布鲁拉丽的位置,正是中间的方孔。
任谁也没有料到,这个貌似并不起眼的少年如此胆大妄为,竟敢从三丈高的木楼直接往下跳。
就连成钟本人,也没想到自己在激愤之下竟然如此生猛。
还在空中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丝杂念:
“我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下会不会摔个半死?”
接着,他的脚便撞到一颗毛呼呼的大脑袋,经过首次剧烈冲击之后,又一头栽倒在布鲁拉丽的脚下。
成钟的身体靠着惯性继续前冲,脑袋把砂土混合的地面犁出了一道一寸深的沟渠。
正当布鲁拉丽大惊失色,以为成钟这下既使不死也必定重伤时,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轻松地站了起来。
布鲁拉丽早忘记了自己受人欺辱的委屈,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跟前,一边用手乱摸,一边上下打量。
让她奇怪的是,成钟不但没有一丝伤痕,甚至连头发和脸上都没有粘上一点土。
检查一番之后,布鲁拉丽心中一热,把这位小男子汉紧紧搂在了怀里。
成钟个子太低,仅仅够得着布鲁拉丽的胳肢窝。
在她强行搂抱之下,小脑袋刚好位于耸立的双峰之间。
一霎时,成钟小心脏狂跳,全身血液直冲脑门,小脸“唰”地红透,汗水“蹭蹭”地往外冒出。
因考虑到过千人在围观,他咬着嘴唇,推开了激情澎湃的大美女,并对她说:
“姐姐,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疏散这些人。
嗯……我太小啦,说话别人听不着啊,请让我站在你的肩膀上去!”
布鲁拉丽一听成钟说得有理,蹲下身体,让成钟站上肩头,然后抓着他两个脚脖子站直了身子。
刚才,这里一片混乱,但外围的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现在看到一个半大孩子从人群中冒出头来,好生奇怪,便停止了喊叫和骚动。
人群出奇地安静了下来。
“各位乌孙部落的乡亲们!”
成钟嘹亮的童子音在空中回荡。
“乡亲们”的叫法,不符合乌孙语的习惯,乌孙人习惯的说法是“族人们”。
但成钟在情急之下,没有想到这种叫法。
他便用乌孙语的词汇组合生造了这个词,不料反而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家都觉得这个孩子的语言太奇怪了,反而伸长了脖子在那里认真聆听。
也有少数参加过宴庆活动的,见过成钟一面,在那里嘀咕着说:
“这位……这位好像是天使大人啊!”
“我叫成钟,是来巡视乌孙部落的。
我有几句重要的话,请你们千万听清楚。
郭槐杰郭祭司,残忍杀死了原祭司老萨满。
担任祭司之后,歪曲神灵意图,诱使唆使五十万乌孙男人,去往另一个世界,造成多少亲人骨肉分离,严重削弱乌孙人力量,严重破坏了部落安定……”
成钟刚刚讲到这里,突然不远处一个怪声打断了他的话:
“别听他胡说,就是他唆使首领抓了郭祭司啊!”
又有一个声言附和着喊道:
“他自称天使,谁知道他从哪里来,说不定他是魔鬼,来害咱们乌孙人啊!”
“郭祭司无罪,释放郭祭司啊!”
四面八方都有零星的大叫声传来。
“哇呀呀……”
没有任何含意的傻子似的叫声又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成钟曾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压倒他们,但屁用不顶。
成钟只好从布鲁拉丽肩膀上跳了下来。
但这时,周围的男人女人又在后面的推搡之下,“呼呼”地靠了上来。
又有几个男人贴紧布鲁拉丽。
成钟见状,紧皱眉头对布鲁拉丽说:
“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去见祖宗奶奶。
我在前面开路,你跟在我后面。”
“小弟弟,这么多人,我们出不去啊!”她说。
成钟闻言,忍不住怒由心生,大声喊道:
“你们听着,若识相,让开一条路,放我俩离开,有事好商量。
谁敢拦我,剑出无情!”
正说话间,布鲁拉丽“啊”地一声尖叫。
成钟回头一看,一只脏手从布鲁拉丽的背后伸出,堪堪抓向了她的胸脯。
其实,前面成钟已看清了留在美女双峰上的几条血道子,心中满是心疼和歉意。
一想到自己竟然连最亲近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血一下子冲上他的头,冲上了他的双眼。
他一直把这些人当作善良之辈、可怜之辈,准备舍生忘死去保护他们,准备为他们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
谁知他们竟然这样对待他和他的姐姐?
当丑恶的一面彻底暴露出来时,他们竟然是这副德行,与野兽完全一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成钟此时两眼血红,咬牙切齿。
他猛地贴近那个丑恶的男人,左手高举,冲着他的胳肢窝。
附近的人只听见“咔嚓”一声,那只刚刚抓住要点的脏手,连同带着这只脏手的胳膊应声落地,“扑”地掉在地上。
掉在地上的脏手,还不停地弯弯曲曲,似乎在忙着抓东西。
“啊啊、啊啊……”
胳膊的主人像被杀的猪一般,连连失声惨叫。
飙射而出的鲜血,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飞溅在一丈之内人们的头上脸上。
丢了胳膊的那位,头杵在地上,在那里翻滚哀叫,继续把碗大伤口冒出的血甩向周围。
众人见了血,立即变成了被棒子打愣的呆鸡,身体瑟瑟发抖,眼珠子定在了眶中。
成钟拉起布鲁拉丽的手,充血的眼睛瞪着正前方。
他的目光扫过,两米多高的壮汉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看他的眼睛,恨不能把头塞进裤档。
人群慢慢后退,互助挤压之下,出现了一条可供两人并行的通道。
第一百零一章 处变不惊
说实在话,成钟实在不想用雪莲成赠送给自己的宝贝“袖中剑”,去对付这些因落后而愚昧顽劣的乌孙人。
不管怎么说,他们只是“一根筋”又被人利用而已。
但是,本来不大的纠纷,一旦演变成群体性事件,形成一种“势”头,就可能发生质变,由此造成谁也无法控制的局面,甚至带来谁也预料不到的恐怖后果。
这就是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十分害怕群众聚集示威的根本原因。
愚昧无知者聚在一起,互相壮胆,平时不敢干的事情也敢干了,平时在有秩序的社会里受到压抑的“恶”的一面便会充分暴露出来。
这就是布鲁拉丽受到围攻和欺侮的原因。
就算成钟可以容忍他们集会表达意愿,甚至可以容忍他们围攻自己,但绝对不容忍他们肆意侮辱布鲁拉丽。
这是成钟在此狼域之中的底线。
这已经与纠纷和集会本身无关,也与统治者的政治考虑无关,而是与他的人格相关联。
截止目前,布鲁拉丽还是维系成钟与这个陌生世界所有感情的关键。
他只是偶然进入狼域的一名修练者,如果没有布鲁拉丽,这里的一千万人便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的死活兴衰也与他无关。
如果没有布鲁拉丽,他早已同白龙犬一道去了“天狼之国”,怎么会在此地居留耽搁。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顾死活地从三楼纵身跳下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他怒斩别人一条胳膊的根本原因。
他这样做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很多,只是因为他当时必须如此。
至于后果如何,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谁知这一下,竟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愚蠢执拗的聚集者,其实并没看清成钟是通过什么手段,伤害了那位敢对布鲁拉丽下手的混蛋。
但那条飞落的胳膊和飞溅的鲜血,却给了他们巨大的震慑。
他们亲眼见识到了这位少年的可怕之处,也慢慢意识到自己可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神灵一般的存在。
在一阵呆神之后,聚集者们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
没有人再愿意当挨揍的“出头鸟”。
他们隐隐觉得,若让这少年再一次出手的话,恐怕就不是断条胳膊那么简单,或许吃饭的家当都保不住呢。
此刻,他们十分害怕成钟那一双吃人似的眼睛盯上自己,如果可能,每个人都想找条地缝,像虫子似地钻进去。
顺着乌孙人让开的通道,向前走出了几步,成钟突然停住脚步。
他示意布鲁拉丽再次蹲下身子,又攀上了她的肩膀。
等到布鲁拉丽站起身子,成钟的小脑袋又一次从人群中凸显了出来。
这次,他再也没有喊话的冲动,而是转动头颅和双眸,在密密乍乍的人伙中搜寻着。
终于,他鹰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一只“猎物”。
一个身形瘦长的乌孙人,在那里摇头晃脑、指手划脚地说着话,一群人站在他的周围,似乎点头附和着他。
那个说话的人,正是前面大声怪叫,打断了成钟演讲的人。
成钟的眼睛何其毒辣,当时就把他的模样牢牢刻印在了脑海之中。
仿佛感觉到了成钟阴冷的目光,那人停止比划,转动脑袋朝着这边张望。
当成钟小小的身影印入他的眼帘,他的心脏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整个人如同遭遇雷击一般,脑袋往下一缩,长长的身子也弯曲了下去。
只见他迅速抽身,钻进人群的间隙,很快消失在几个大汉的背后。
“姐姐,你不要害怕,现在立即去见老首领,请她召唤部落卫士,到她的楼前集合,并差人去通知各部落首领来这里开会,我去去就来。”
成钟身子下蹲,尽量把自己的话送入布鲁拉丽的耳中。
之后,他长身而起,在布鲁拉丽肩头蹬腿借力,跳跃起来,单脚落到一丈开外一个壮实男人的头上。
从那个男人歪着的脑袋上借力后,又如跳蚤般蹦起。
四、五个起落之后,他已站在了人群的外边。
在成钟的眼中,那个瘦长男人正抱头鼠窜,离开木楼区,向草原狂奔而去……
布鲁拉丽被成钟跳起的瞬间蹬了个趔趔趄趄,然后只觉肩头一轻,已不见了小弟弟的影子。
她也不去考虑成钟为何突然离去,而是弯曲着身体,顺着那条通道直冲而出,一口气跑到了祖宗奶奶居住的木楼前。
木楼前已经聚集了十多名部落卫士。
祖宗奶奶在两名女卫士的搀扶之下站在楼梯口。
见自己最喜欢的十代长孙女向她跑来,她“唉呀”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你呀,总算过来了!
我派不少卫士去你那边联系天使大人,都被挡住了过不去,想下令强行冲过去,又怕伤了族人,在他们的首领面前不好交代呀!”
“什么族人,那些人蛮不讲理,又丑恶粗暴,他们何曾把我们当作族人!
若不是天使大人怒而发威,你的孙女早被那些人给强暴了。
祖宗奶奶,你早就该下令调动卫士,把挑头闹事的人抓起来才是!”
布鲁拉丽一边说话,一边靠近祖宗奶奶,眼中呛着泪水,把自己身体上一道道抓伤指给她看。
“好啦好啦,我的乖孙女!
事情呀,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我派人查问过了,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关注郭槐杰被抓的事情,只要解释清楚就可以打发走了。
极少几个坏人混在其中挑拨闹事,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我问你,天使大人何在?”
老人疼爱地用树枝般的老手抚摸着布鲁拉丽的胳膊,在安慰她的同时,冷静地分析着局面,并询问成钟的情况。
“天使大人另有事情,一会儿就到。
他让我向您转达,招唤部落卫士集合,同时差人去通知各部落首领来此开会。”
布鲁拉丽擦了一把眼泪,站直身体,正色说道。
“哎呀,听这语气,是不是我太心慈手软,天使大人不高兴啦!
也罢,现在就照天使大人的意思办吧!
我这里不需要你们护卫,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有什么可怕的。
赫尔舒巴,你带足人手,骑马出发,每个部落一人,分头去请各部落首领,就说我请她们随你们一起到天马部落,不得有误!”
那个名叫赫尔舒巴的卫士应声领命,带着十几名卫士迅速离去。
“布鲁拉丽,你带剩下的人去卫士营房,把在家的两百人全部带来这里。”
美女刚待鞠躬领命,突然念头转动,犹豫片刻后说:
“报告祖宗奶奶,还有一件事,刚才天使大人为了保护孙女,砍下了一个人的胳膊,现在该怎么办?”
“啊呀,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要是死了人,事情恐怕更难平息啦。
布鲁拉丽,你立即去找阿杜院长,让他带人过来抢救,既使胳膊保不住,至少要把命给保住,这样我们才好收场啊。”
“遵命!”
她一边答应着,一边跑步离开。
这时候,老人身边只剩下两名女卫士。
“你俩一起去卫士营叫人,都不用陪着我。”
两名女卫士也领命而去。
老人目送几人跑远,手扶栏杆,望着眼前像没头苍蝇一般的族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自语:
“请‘吠天王’和列位先祖保佑,请天使大人护持,乌孙人多灾多难,千万不要在我手上再出什么大事啊!”
第一百零二章 智斗奸细
成钟从众人的头顶弹射而出,落在空地上。
他的眼睛紧盯着百米开外的瘦长男人,飞奔追去。
说实话,进入狼域二十多天,他只是免强适应了身体的超重,可以自由地行动。
但身体的各种能力,如协调性、爆发力的运用,远远没有达到主世界时那般自如。
他虽然曾经杀死老鳄王,擒住赵天保,但用的是智慧和“袖中剑”出乎意料的威力,并没有多少身体能力的参与。
昨晚在庙中首试,知道自己弹跳力大增。
之前,他从三楼飞跳而下,没有受伤,主要归功于“金头箍”,但也有身体协调性增强的因素。
刚才,在他使用“袖中剑”刺向别人胳肢窝的时候,本来想的只是狠狠扎他一剑,没想到“袖中剑”的弹射力加上自己左臂的力量,竟然一剑砍下了他的整条胳膊。
当时他被自己瞬间的爆发力吓了一跳,可是并没有来得及仔细思量。
从众人头顶连续奔跳时,他真切感受到了身体的轻松自如。
现在跑起路来,一蹿数米,并且毫不费劲,如同“天马”飞奔一般。
至此,他终于彻底明白,吠灵神的“一法一丸”,已经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体质,达到了脱胎换骨的效果。
脑子这样想着,成钟的信心倍增,腿脚的力量更足了。
瘦长男人一直长于奔跑,他想着只要让他逃上草原,别人没有马的情况下不可能追得上他。
但身后这个少年大出他的意外,两人的距离在迅速缩短。
当他已经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时,他终于丧失了继续逃跑的信心,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请问……为何苦苦……追着我不放?”
瘦长男人弯腰用双手柱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问道。
“你不配提问!
现在我只问你一句,是乖乖跟我回去,还是要我动手?”
成钟刹住脚步,在离对方四、五步的地方站定,用蔑视的目光看着他说。
“唉唉……嘿,我部落里有急事,必须回去啊!”
瘦长男人脸色一变,装出一副苦瓜脸说。
“废话少说,直接回答我!”
成钟板着一张险,冰冷的目光似能摄人魂魄。
“这个……这个……为什么非要我跟你回去呀?”
“你做的事你最清楚,先回去说清楚了,没问题的话自然放你走!”
成钟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说。
“唉,好……好的,我跟你走。”
男人的目光游移不定,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似地说。
他垂头丧气地挪动双腿,慢慢向成钟靠近。
成钟一边后退两步,一边折转身,准备让瘦长男人先行,他跟在后面。
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最近距离,男人突然转身扑向成钟,一下子就把成钟扑倒在地。
不是成钟不够警惕,而是那瘦长男人抖抖索索的样子太逼真了,才让他精神有所放松。
不过啊,经过吠灵神的指点,现在成钟是什么样的敌人都不怕,什么样的打法都不怕。
这也是他的精神敢于放松的原因。
同时,他还动了一点小心眼,想借机确定一下这瘦长男人到底有没有更大的问题。
前面他鼓动大家不听成钟的演讲,刚刚感到危险后逃跑,这两条只能证明他是这次示威的组织煽动者,不能说明他有更复杂的背景。
如果他主动攻击成钟或者说想要杀死成钟的话,那就需要下功夫审查,他极有可能也像郭槐杰一样,早就背叛了乌孙人。
瘦长男人一扑得手,用一条长腿压住成钟的大半个身体,彻底控制了他。
成钟双眼微闭,四肢放松,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瘦长男人半天一声不响,似乎拿不定主意该怎样处理成钟。
突然,他“嘎嘎嘎”地怪笑起来。
笑够了之后,猛地伸出瘦干的双手,攥住了成钟的脖子。
成钟的脖子太细了,他两只手的手指轻松地环套在一起,两只大拇指正好压向了他的气管。
成钟刚刚感到一丝压力,“金头箍”已经启动,牢牢他护住了他的脖子。
瘦长男人才觉得手指下的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他抓住的不是孩子的脖子,而是一块坚硬的石条。
就在此刻,压着成钟身体的大腿上传来剧烈的疼痛。
只听他“啊啊”大叫着,身体滚向一边。
成钟早就把左手对准他的大腿肉最厚实的地方。
他等待的,就是他下毒手的瞬间,也就是他想杀人的瞬间。
不过这次,他既不想杀他,也不想让他缺一条腿,所以他仔细控制力道,转动着“袖中剑”,在他的大腿内侧留下一个较大的血窟窿。
成钟轻松地站起身来,用手拍打着粘满衣裤上的尘土,嘴里“嘿嘿”冷笑着,对瘦长男人的鬼哭狼嚎漠然置之。
瘦长男人的哭嚎慢慢停了下来。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再不请眼前这位救命的话,光是流血就能把他给流死。
他拖着伤腿,挣扎着趴到成钟的脚下,向他连连磕头说:
“天使大人……救命啊!”
“噢,嗬嗬,原来你知道我的身份啊?”
成钟戏虐地看着他,慢慢地蹲了下来。
“我……我……在宴庆上见过您啊!”
“你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救你?”
“请天使大人……千万放过小人啊!
我……我只是一时糊涂,为了……为了感激郭祭司当年的恩情,联络族人示威,想……想要解救他啊!”
“噢,是么?郭槐杰可不是这么说的。”
“郭……郭祭司……说什么?”
“嗬嗬,我是说郭槐杰,可没有说郭祭司啊,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成钟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他早同布鲁拉丽谈论过,乌松人大概只有祖宗奶奶知道郭槐杰的名字。
一是因为他是祭司,大家尊崇他,不会问他的名字。
二是汉语名字很难记住,普通乌孙人听过几次都记不住。
就连布鲁拉丽,也不知道郭槐杰的名字。
“我……我……与他熟悉啊,自从受他恩典,我经常与他见面,慢慢便知道了他的名字。”
“你受了他什么恩典啊?”
“我……我失手打死过人,是郭祭司把我从监禁之地救了出来啊!”
“哎呀,祭司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郭祭司……与我们乌孙掌湾部落首领交往密切。”
“嗯,我知道了。
我再问最后一句,若你肯配合,我便先为你包扎,后送你去天马部落医院救治。”
“天使请说,我……我一定配合。”
“你肯当面揭发郭槐杰投靠‘飞龙帮’的事吗?”
“这个……我不知道啊!”
“这样啊,那就算了,反正没有你,我也能弄清楚的。”
成钟说完,站起身来。
“天使大人,你再不救我,我就死定啦,求你啦,嘤嘤嘤……”
瘦男人说到这里,竟然哭了起来。
成钟慢慢走开,在草丛中仔细寻找。
他找到一支适合做“草笛”的牧草,拔出一截草根。
他很快便做好了一支“草笛”,放到嘴唇上,“嘟嘟嘟”地吹了起来。
听着令人心烦意乱的“草笛”鸣响,瘦长男人最后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第一百零三章 色厉内荏
郭槐杰被关押在某一幢木楼下面的地窖里。
天马部落有许多这样的地窖,是贮存肉食的地方。
乌孙人作为主世界游牧民族的后裔,保持着一年两季集中宰杀牛羊的传统。
他们虽然牧养着无法计数的牛羊,但并不随时宰杀,也不是随时都能吃上新鲜肉。
只有重要的节庆活动和重要宾客来临,他们才会临时宰杀牛羊,大摆宴席,吃醉酒的人甚至彻夜狂欢不休。
乌孙人聚居的“万圣大山”,处于狼域初级试练地的亚热带地区,四季并不分明。
夏季最热的时节,气温约在摄氏四十度,冬季最冷的时候,也在二十度上下。
一般情况下,他们在天气最热和最冷的前几天,会集中宰杀牛羊,就如同主世界汉族人的收割季节一样。
集中宰杀之前,要上神庙祭祀祈祷,举办庙会活动,以感谢神灵的保佑。
集中宰杀的肉,会集中分配,由各个机构运回并保存,这便是乌孙人之后半年的吃食。
为了保存大量的肉食,几乎每座大帐篷和每幢楼房地下,都开挖了地窖。
地窖温度可全年保持在摄氏十度以下,不至使肉食腐烂变质。
关押郭槐杰的地方,就是这种地窖……
昨天上午,郭槐杰被五花大绑,任由高大威猛的卫士簇拥推搡着,来到了祖宗奶奶居住的木楼前。
老首领在别人的搀扶之下站在小楼门口等候。
“你……你……你为什么这样做?”
老人挣扎着睁眼看向郭槐杰,声音打颤地问道。
她混浊弱视的眼睛,已不适应强烈的光线,不仅无法睁大,而且不停地流出泪水。
“老首领,我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
我一直忠心耿耿为部落民众服务,也为你这个乌松人最高首领服务,你为什么派人抓我?”
郭槐杰语气生硬地质问道。
他满腔怨气,脸色铁青,声音洪亮,完全是一副无所畏惧的神色。
“郭……郭祭司,你……你当年昏死在茫茫无际的草原,被黄鼠啃食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要不是我乌孙人救了你,又给你最好的医治,十条命都没了。
我自问对你最为信任,既让你担任神庙祭司这一最受人尊崇的职位,又让你负责天马部落所有外交贸易事务,可谓有职有权啊。
你现在来告诉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乌孙人,死心塌地去当‘飞龙帮’的走狗卧底?”
老人一边用枯树皮一般的手背擦试着眼睛,一边提高声音发问。
“老首领,你……你定然受人利用,才有此一问。
我与‘飞龙帮’并无直接交往,何来‘卧底’一说。
况且,你也说我在乌孙部落地位尊崇,为什么要屈尊去当什么‘走狗’?”
郭槐杰表情冷静,言之凿凿,就连周围的卫士们都暗暗认同他的辩解。
“唉,你……你倒是长了一张利嘴啊!”
老人无奈地叹着气说。
“老首领,谁说我是卧底,你现在就让他来与我对质!”
郭槐杰瞪大眼睛说。
在前面被抓之时,他就在心里估摸,八成是新来的成钟掌握了自己一些蛛丝马迹,便让老首领把自己抓起来诈问。
据他判断,他们不可能拿出真凭实据。
他郭槐杰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别人三言两语诈出底牌。
果然如他所料,老人欲说无言,在那里发了半天愣。
“好好……我心中已然认定,但确无证据,此事咱们暂且不论吧。
我再问你,你唆使乌孙联盟五十万男子进入禁地,一去不回,可是事实?”
“哈哈哈……”
郭槐杰一听,竟然扬起头颅,狂笑起来。
“你……你做此亏心之事十几年,这会儿却为何发笑?
“身为祭司,只对神灵负责,神灵传下圣喻,我只能原样传达给众人。
乌孙多少男子进入禁地,都是他们个人自愿,我郭某人可曾强迫过一个半个?
况且,十多年来的情况您也十分清楚,从没见过首领大人有过一次异议或者阻拦,这等于您也同意此事啊?
今天您突然翻脸,说我唆使乌孙人,把矛盾全引到了我的头上。
我不得不问一句,您五百多岁的年纪,这样作人合适吗?
你明明说的是别人的话,难道不是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
郭槐杰越说越有理,语气也越来越刻薄尖锐。
老人低头沉思半天,知道此人嘴硬如铁,自己远非对手,如果再这样下去,不是自己审问他,而是他反过来质问于她。
她本来还想问问老萨满离奇死亡的事情,但知道此事已过去十数载,更加无凭无据,郭槐杰断然不会嘴软,只好收场。
她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眉头紧紧绾在一起,厌烦地挥着老手,让卫士把郭槐杰带走。
之后,郭槐杰便被带到了这座地窖。
地窖很大,底部约五米见方,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
跟他下到地窖的两名卫士,一名为他解开羊毛绳索,一名抱着一副沉重的大木枷,套在他的脖子上,在脑后上了锁。
大木枷足足有一百多斤,压得郭槐杰脖子和肩膊生疼。
他只好慢慢挪动双脚靠近墙角,把木枷挨在墙上,让墙面帮他承受部分压力。
这种姿势果然让他好受了许多。
听着两名卫士沉重的脚步攀上简易木梯,接着是出口上锁的声音。
郭槐杰连续剧烈地打起了喷嚏。
一阵寒意从屁股底下升起,迅速向全身扩展,直至每个细胞甚至头发丝。
刚刚因为紧张和激动,出了几身透汗,现在湿湿的羊毛大氅变得像铁板一般坚硬和冰凉。
等到喷嚏稍停,郭槐杰忍不住长叹一声,一丝绝望从心头升起。
他虽然在老首领面前表现得气壮如牛,似乎真的问心无愧,但现在一个人的时候,内心深处其实非常虚弱,可以说一点底气也没有。
因为自己做的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
一个人做事,可以瞒天瞒地瞒世人,但不可能瞒过自己。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乌孙部落所做的坏事,也清楚地记得这半辈子过来做过的每一件坏事。
但是,他做过的事情,大多没有留下痕迹,谁也不可能抓住把抦。
所以,他总能逃脱惩罚。
他以前一直不相信“天道天理”,如果相信,也不可能做那么多的坏事。
但在这一刻,在被人强行押在阴冷潮湿黑暗的地窖里,首次失去自由的他,一直以来的观念有所动摇了。
“那个来历不明的汉族少年,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狼域的乌孙部落?
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怀疑到我的身上?
难道,他真的如愚蠢的乌孙人所说,是天使吗?
茫茫宇宙,难道真的存在‘天道天理’,真的有所谓的‘因果报应’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颓丧到了极点,思绪也变得飘摇不定,一团混乱。
地窖里没有一丝光线,睁眼闭眼的感觉完全一样,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我不信,他不可能抓到真凭实据,我还没有输啊?!”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最深处发出,先是微弱地如同蚊子在叫,然后慢慢地放大、再放大,直至猛烈地冲进大脑,冲开嘴巴。
“我还没有输啊……”
歇嘶底里的狂叫,从他张开的嘴巴奔涌而出,一遍又一遍地在地窖里回荡。
他也不知道喝叫了多久,直到嗓子沙哑,舌头上满是血腥味,浑身再次大汗淋漓。
发泄够了之后,他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他似乎忘记了身处何地,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状态,任由思绪飞回那些过往的岁月。
第一百零四章 郭氏其人
郭槐杰三十年代初出生在中国东北一个铁道边的小镇,从小父亡母嫁,跟着爷爷奶奶过活。
两位老人与他相依为命,对他溺爱无边,他从小便养成了极端自私、好吃懒做、蛮横无理等许多坏毛病。
但他非常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爷爷奶奶拚命供他上学,一直到他读完初中。
就在他十五岁那年,两位老人先后弃他而去,双双撒手人寰,
没有了爷爷奶奶,郭槐杰既没了生活依靠,也没了大人的约束。
勉强成年的他,变卖了老家的房子和土地,爬上运煤的火车,开始到处流浪。
当时,RB人刚刚战败,东北解放,整个中国既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又处于空前的混乱状态。
各地帮派林立,各种势力粉墨登场,一些极为隐秘相其阴暗的组织沉碴泛起。
郭槐杰太年轻,对好坏对错还没有什么判断能力。
加上他好奇心强,喜欢异想天开,便被活动在山西、陕西一带的一个阴暗组织吸收为学徒。
他加入的阴暗组织,叫作“阴阳会”,也有人称之为“驯鬼帮”、“驭鬼人”等等。
一听名字,就大概知道,这是一帮不走正道的人组成的“邪魔歪道”。
但是,遇到这个组织并加入其中,反而正隧了郭槐杰的意。
他满心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超凡入圣的道路。
“阴阳会”,顾名思义,就是一个研究阴间纸阳间的帮会。
说透了,他们是研究阴间的“鬼魂”,如何为阳间所用的组织。
整个组织人数不算多,但分布十分广泛,可以说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以特殊的方式找到他们组织的人。
“阴阳会”与平时所说的“阴阳”又大为不同。
“阴阳”是中国古以有之的一种职业。
他们为人看风水,寻找安稳和兴旺的墓地,让死去的人入土为安,也让死者的后人和亲属心里得到慰藉。
“阴阳”是中国传统丧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实行土葬的地区可以说不可或缺。
当然,“阴阳”有时也替人看病,通过特殊的手段,安抚鬼神,化解人的恶运,俗话叫作“讲迷信”。
但是,好的“阴阳”不搞捉神弄鬼那一套。
因为他们懂得,人和鬼分属于不同的“天道”,各行其道,才能保持正常的“天道运转”。
若要人为地打破正常“天道运转”,终究会遭“天谴”。
这一点,就是“阴阳”和“阴阳会”的分水岭,是把他们区别开来的关键点。
之所以说“阴阳会”是阴暗组织,就在于他们的心目中没有“天道”,没有作人做事的底线,一切从自己的利益和需要出发。
他们研究“鬼魂”,就是要利用“鬼魂”为自己谋利。
他们对待“鬼魂”不择手段,对待世人,更是不择手段。
郭槐杰入会之后,主要学习了炼制“婴鬼”的一套方法。
他们找来不足月份提前出生的死婴,对其进行炼化。
炼化过程复杂,不必一一赘述。
这些婴儿只具有一股先天之“灵”,因尚未入世,没有正常人的意识,根本不可能辩别是非对错,谁供养就为谁所用。
这正是“阴阳会”或“驯鬼帮”看准的地方。
郭槐杰在“阴阳会”中一共学习了四年,跟着那旁人走南闯北,增长了许多见识,人也慢慢变得成熟阴险。
新中国的建立后,随着毛伟人一句“扫除一切牛鬼蛇神”的号召,全中国兴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破除封建迷信运动。
在这场运动中,郭槐杰的师傅、师兄弟等等,有的因犯有人命被处死,有的被劳动改造,一霎时“树倒猢狲散”。
“阴阳会”这一丑恶阴暗的组织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只有郭槐杰最为聪明,摇身一变,成了西南某县级医院的一名中医针灸大夫。
中医学说和阴阳学说都出自乎《易经》,可以说是一个根上开出的两朵花。
郭槐杰在“阴阳会”时,也学习了一些针灸术,有些把针灸术同捉神弄鬼结合使用,可以收到更好的效果。
实在说,他也曾经治好过一些疑难杂症。
这就是为什么他能进入医院成为大夫的原因。
如果说从这个时候开始,郭槐杰好好学医、好好作人的话,他说不定也能像正常人那样,过上平凡而幸福的日子。
但他天生就不是那样的人。
“阴阳会”的学习和经历,让他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筹,应该更加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他利用医院工作之便,寻找死去的早产儿,又秘密炼制出了“婴鬼”。
他为这“婴鬼”取名虎婴,晚上在宿舍用“香马”供养,白天将其装在瓶子里带在身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供养的“婴鬼”能耐日益强大,可以完成许多人们无法想像的任务。
比如,他懒得去打饭,便让虎婴去职工灶上偷肉偷馒头。
他缺钱花,只要瞅准那个商店晚间存着钱,便打发虎婴去偷来。
反正只要虎婴出马,这些小事都是手到擒来,这更助长了郭槐杰好吃懒做的坏毛病。
当然,虎婴也不是白服务,随着虎婴长大,也生出了许多怪异的需要。
比如,牠喜欢所有亮晶晶的东西。
开始郭槐杰搜集了一大堆破玻璃供奉在宿舍,但牠很快厌倦了。
后来,郭愧杰便和牠一起收集女人的手镯和项链。
没想到,竟然由此出了事。
有几个同事发现郭槐杰啥都不干,却有吃有喝,花钱如流水,心中生疑。
那几个人利用郭槐杰出外的机会,撬开他的宿舍,看到了满屋子的手镯项链,其中几条,正是本医院的职工和病人丢失的。
这下子算闯了大祸,郭槐杰被当作贼和坏分子,在全院受到批斗。
之后,他被县医院开除,沦落到一个偏避农村,当了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是新中国特有的一个职业。
在缺医少药的农村,赤脚医生曾经在历史上发挥过不可替代的作用。
若郭槐杰好好当一个赤脚医生,为群众好好瞧病治病,从此重新作人,积善行德,也能在困难农村过上让人羡慕的生活。
但,那是不可能的!
郭槐杰只在村子里呆了半年,就“屁股底下长弹簧——坐不住了。”
他悄悄逃出村庄,怀揣虎婴,开始浪迹天涯。
他打听哪个村有人得了疑难杂症,便去帮人治病。
他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和虎婴的能耐,一路流浪一路替人看病,也确实看好了一些病人,混了个走哪都有吃有喝。
在此其间,郭槐杰一个最大的坏毛病逐渐暴露了出来,就是好色。
按说,他二十多岁的人了,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儿育女,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不能说不对。
但他不,他好吃懒做,不想承担女人和家庭哪怕一点点责任和义务。
他只想不断地得到漂亮女人,而在满足他的欲望后立即抛弃。
他走遍城乡,由于他的医术,也得到了些女人的好感,甚至一些女人觉得此人神秘莫测,十分爱他。
但他从未想过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成家过日子,也没有珍惜过其中任何一人。
就这样像“猴子掰包米”一般,吃一口,扔一个,走一路,爱一路,弃一路。
其中几次,他与看上的略有姿色的有失之妇勾搭,被人发现追打,都是虎婴背着他一路奔逃,每次可算有惊无险。
他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一路不断给人看病,不断骗色骗钱,出了问题就逃,混过了四十岁,直奔“天命”之年。
终于让他在四川遇到了一个“硬茬”女人。
这女人是姿色上乘,风情万种,可惜命运不济,刚刚结婚,男人就出了车祸。
她得了一种怪病,医学上可称之为“癔病”,动不动犯病传说,说的都是死去丈夫的事情。
她的家人通过别人找到了郭槐杰,请他医治。
郭愧杰一见面就看上了她的美貌,再一看她得的是“癔病”,是他最擅长治的病,便满口答应。
用了十天时间,女人的病彻底好了,也爱上了郭槐杰,两个人已经跨过了“界河”。
一起不明不白生生活了两个月,郭槐杰旧病复发,想要离开。
女人早就有所觉察,两天前她用酒灌醉他,弄清了他最大的底牌是虎婴,便把裝着虎婴的玻璃瓶偷走,藏了起来。
郭愧杰讨要玻璃瓶,女人死活不给。
她说郭槐杰必须同他结婚,等有了孩子,她才会把玻璃瓶还他。
两个人越吵越凶,最后直接动了手。
女人拿出切菜刀以自杀要挟郭槐杰,不料丧心病狂的他竟然顺水推舟,直接杀了他。
第一百零五章 阴暗心理
半夜时分,郭槐杰为了能够自由离开,残忍杀死了最爱自己,也算是自己最爱过的四川女人。
他开始翻箱倒柜,到处寻找,终于在天亮后,在谷仓的稻谷堆下找着了装着他的宝贝宠物虎婴的玻璃瓶。
他正待离开,不料女人的妈妈进了院子。
也是合该出大事,母女俩头一天商量好早上一起出门去镇子上扯布做衣服。
妈妈一见女儿血肉模糊的尸体,大声哭叫起来,并牢牢抱住郭槐杰的双腿,让他无法迈步出去。
郭槐杰急得红了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出虎婴,咬死了女人的妈妈。
虎婴被他供奉豢养了近三十年,“道行”早已不比过去,只有加了封印的瓶子能关得住牠,离开了玻璃瓶,则上天入地,可算无所不能。
吃掉人的尸体,可以增强牠的“道行”。
只用了十多分钟,虎婴便把母女二人的尸体啃食完毕,只剩两具光光的人体骨架。
郭槐杰趴上虎婴幻化的猛虎脊背,一路奔逃,离开四川,由陇南地区进入甘肃。
很快,公安部门下发了抓捕杀人犯郭槐杰的红色通揖令。
通揖令贴满了城市农村,连最偏避的大队、生产队群众聚集的场所,都能看得见通揖令。
农村当时每家每户都装着简易的有线广播喇叭。
通过广播喇叭的播送,只几天时间,郭槐杰的身体相貌特征和她残忍杀害母女二人的“事迹”便已家喻户晓。
郭槐杰明白,自己到处走村串户骗吃骗喝骗色的日子过到头了。
他惶惶如丧家之犬,又像鬼一样,昼伏夜出,一路奔逃。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年轻时在“阴阳会”听到过的关于陇中铁木山有一个狼域入口的传说。
他已顾不了过多考虑传说是否可靠,而是择路直奔铁木山。
到了铁木山,在虎婴的帮助之下,当天夜里他就找到了“地下迷宫”,钻到了“人狼神殿”门口的大石闸跟前。
当时,正是徐守君与雪里红的父亲神殿比武之后不久,老首领猝死,新首领雪里红还太小,细腰狼一族正处于群龙无首、青黄不接的时段。
因见郭槐杰的虎婴本领高强,狼族无心抵抗,只想把这个“瘟神”赶紧送走,免得他毁了神殿,破坏细腰狼族辈辈传下来的大事。
它们主动打开机关,把郭槐杰送进了狼域。
郭槐杰怀揣装着虎婴的瓶子,一头冲进水旋门洞,很快昏死过去。
等他清醒过来,已到了天马部落。
这才发现,装着虎婴的瓶子,连同身上的衣裤全都不见了,只剩一身累累伤痕和半条性命。
就连一边的脸都被黄鼠啃了个稀巴烂,骨头露了出来。
要说乌孙人的医疗水平委实不低,几乎可达“活死人而肉白骨”的程度。
在他们的救治和悉心照料之下,在主世界罪该万死的郭槐杰又在这个异世界活了过来。
由于乌孙人骨子里对汉人的尊崇,由于“天降汉人”的传说,他受到了首领和所有乌孙人的欢迎和爱戴。
出于对乌孙人救命之恩的感激,郭槐杰决心与罪恶的过去决裂,重新作人,一点一滴学习,好好为天马部落服务。
当然,失去了虎婴的依仗,他第一次认清了自己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这也是他回心转意的重要原因。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有时候,有所依仗往往会使人失去理智,误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容易做出出格的事情,甚至走上犯罪的道路。
这是郭愧杰的惨痛教训,又何尝不是每一个人应该吸取的教训。
总之,认识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的郭槐杰从一做起,一步一步使自己变得优秀起来。
他天生的聪明才智得到很好发挥,很快便在乌孙天马部落脱颖而出。
实话实说,整个乌孙人的智力普遍较低,把一个一般智力的汉人放在他们中间,都会比他们高出一大截。
不是这个民族遗传基因愚钝,而是社会形态所决定。
人——从来都是社会的产物。
除了极个别灿若星辰的智者,个人的智慧不可能超越自己所处的社会形态和发展阶段。
郭槐杰的才能得到了老首领的高度认可。
如果他从此真的变成好人,那是整个乌孙民族的福份,也是他个人的福份。
但是——
渐渐出人头地的郭槐杰又旧病复发了。
他开始到处追求乌孙美女,到处拈花惹草。
这在母系为主、没有固定婚姻制度的乌孙人部落中实在算不了什么,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要女人愿意,还有,只要你自己身体允许就行了。
但是,郭槐杰的想法太离谱啦。
他自己想不断地更换美女,又不想让别的男人染指自己看上的女人。
也就是,“只许州官放火”,百姓嘛,连点灯照亮都不行。
这样一来,他对所有乌孙男人都生出了一种厌恶心理。
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便需要增强自身的力量。
他又忍不住重操“旧业”,炼制了婴鬼。
就在婴鬼炼成的时候,老首领让他住到神庙,帮助老萨满翻译经书,同时学习请神之术。
郭槐杰“虚心”向老祭司求教,并借机刺探乌孙人的种种秘辛。
他知道了关于乌孙禁地的传说,隐约了解到那里似乎存在着进入另一个更高级世界的入口。
好奇心极强的他,请求老萨满祭司同意,请神追问另一个世界入口的问题。
吠灵神一不留神,被郭槐杰所利用,说出了入口通道和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弄清了进入另一个世界将永远无法返回,郭槐杰可说是喜出望外。
他当时心生一计,只要把那些碍手碍脚的男人支使到另一个世界去,他自己岂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长期霸占那些喜欢的女人。
这样一想,郭槐杰便要求老萨满把神灵的话真实翻译成乌孙文。
请神记录在神庙中是公开的文件,平时就摆在香案上,任何一个进庙的人都可以随时阅览,便于大家随时了解神喻。
当时的情景,正如成钟所分析的那样,老萨满出于乌孙人稳定的考虑,与郭槐杰之间发生了争吵。
郭槐杰此前一直对老萨满毕恭毕敬,这次终于原形毕露。
为了实现自己见不得人的目的,为了永久消除障碍,为了直接坐上祭司宝座,郭槐杰放出新炼制供奉的婴鬼,杀死了老萨满,并把他的肉身啃食了个干干净净。
正在自以为阴谋得逞的时候,不料吠灵神自天而降。
吠灵神是乌孙神庙的直接守护者,祂在宇宙间游荡作乐,但一直留一缕分神在神庙之中,掌握神庙的一切动静。
这就是为什么,每次有人请神问事衪都能尽快到临神坛的原因。
吠灵神刚刚解答完郭槐杰的问题不久,还盘旋在虚空中。
祂的心里正在思考自己无意间暴露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这件事是否欠妥之时,留在庙里的分神传来了发生血案的消息。
吠灵神大吃一惊,慌忙坠下云端,自天而降。
但为时已晚。
幻化成饿虎的婴鬼正清理着嘴角的鲜血。
吠灵神见状大怒,虚影张牙舞爪直向婴鬼扑去。
神灵受天规所限,不得直接杀生,那怕是捏死一个蚊子都不行。
这是因为,凡生在宇宙间的生命,不论大小强弱,都有生存的权利。
若放任神灵杀生,没有生命可以抵档,世界将不成其为世界。
神灵不可对付生人,但对付邪魔鬼怪却是祂们的职责所在。
是故吠灵神神力发动,劈头抓向婴鬼。
婴鬼一见神灵,知道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存在。
只见牠身形摆动间,早已化作一缕轻烟飘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