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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萱堂全文阅读

作者:幻世南歌     一品萱堂txt下载     一品萱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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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救人

    江南第一妇产医院

    清早7时,江南一妇婴住院楼产三科,护士长宋婕正组织护理班子开晨间交班会议。

    她一边翻看护理记录,一边做工作笔记:前夜新进产妇3人,分娩6人,外院急诊转进一人:“……老曹,52床新进的产妇情况如何?”

    “3点多我看了胎心和产妇血压,情况稳定,一会儿再做个胎心监护和B超,等曾医生看过,就能安排手术。”老曹是科里的老人,许多棘手的病人进来大多由她接手。

    宋婕点头,又蹙眉担忧道:“52床之前就血压高进来过,好不容易熬到34周,你多留心。还有外院刚急诊转进的,一会儿先去看她。”

    宋婕合上手中厚厚的工作日志,转头对身边的护士说:“刘梅,一会儿治疗室的晨间消毒,你盯一盯。几个新进的小同志,我看都挺勤快,你多费心带带,多出些能人,大家手头工作也能松松。”

    “宋姐,你还不放心我么,咱们可是合作多年的老同志啊!保证多多培养中坚力量!”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刘梅向来风趣,是产三的开心果,这年头工作能力强,性格又好的小年轻真是不多见,所以只要产三来了新人,宋婕总是交给刘梅带。

    一妇婴一共七个产科,单产三科16个病房,40个固定床位,却住着46位孕产妇。多出来的几个也是不能不安排的,挤一挤,凑一凑总能住下,只是辛苦了医护人员。

    交接完工作,大家三三两两结队准备晨间护理。宋婕则准备随着医师去查房。

    护士小林是刚毕业来实习的护士,昨晚她值夜班。此时,有些犹豫开口,她担心自己没经验,说些有的没的,反而给护士长添麻烦。

    宋婕留意到了,停下手头的动作,用眼神鼓励着小林开口。

    “宋主任,V2的那个产妇,昨晚又没吃东西,孩子也都是身边的月嫂在管,我看她精神不太好,时常看着窗户发呆呢。”小林护士这是怀疑V2产妇产后抑郁了。

    V2那位是前天住进来的,来时身边就只有一个月嫂陪着。住院手续都是上头领导交代的,给安排了特需小单间儿。昨天上午剖宫产出一个男孩儿,阿氏评分良好,是个健康的宝宝。

    宋婕隐约记得产妇姓冯:“好的,我一会儿去V2看看,多谢你留心。”

    小护士得到宋主任的认可,心中雀跃。

    结束了查房巡检工作,宋婕再次来到了V2病房门口,护士长总是要面对科里最难搞的病人。就在刚才,V2例行检查,一应问询都是月嫂回答的,产妇精神状态确实不好,也不关心孩子。

    望着V2的房门,宋婕在脑海中组织着言语,这样的经济条件和人脉关系,总不会是外部生活压力导致抑郁的,那除了内分泌就是家庭问题,毕竟她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产妇的家属。

    推门进去,产三唯二的两间VIP病房条件不错的,房间正中摆着标准病床,大到临窗沙发茶几,小到茶具热水壶,都是齐备的。

    宋婕来到床边,轻声唤道:“冯小姐,我是产三的护士长,我姓宋。你,还好吗?”

    产妇并没有回应。

    “新生儿多和母亲接触有好处的,我们也鼓励母乳喂养。咱们女人家刚生完孩子,激素水平骤变,情绪低落是很正常的,我们要做的是不让这样的情绪困扰的太久,平时多看看小宝宝,心情很快会恢复的...”宋婕絮絮叨叨的说着。

    产妇仍看向窗外一动不动。

    耐心温柔宋婕从来不缺,工作了十来年,产后情绪低落的大有人在,她也接触过不少,她们并不刁钻无理,仅仅是需要更多地开解和倾诉:“产三的医护人员都是热心肠的,你随时可以向我们寻求帮助……”

    “宋护士,你…孩子多大了?”冯小姐终于开口了。

    宋婕很高兴自己的唠叨得到了回应,可偏偏问到自己孩子。她侧身坐在给陪护准备的椅子上:“我有个孩子叫亮亮,要是活到现在,估计小学快毕业了。”

    “对不起,冒犯了。”冯小姐查觉不妥,尴尬的低头。

    宋婕不在意的笑笑:“不,没关系,孩子患了遗传疾病,不到三岁就没了。”

    “你,你们没再要孩子吗?我是说,男人…不都是想要儿子传宗接待的吗?”没有了初开口时的沙哑,冯小姐的声音很好听。

    “我和丈夫共同携带致病基因,我们…没再要孩子,院里的很多人都知道的。”可笑宋婕还想开解别人,可这一层层的揭自己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冯小姐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口子,眼神犀利的盯着某处:“他很不甘心吧,一个男人不能生,呵呵…”

    不,他可以,只是不能再是彼此而已。

    宋婕心种苦涩,男人啊都是不甘心的。亮亮走了没一年,他便迫不及待与别人相拥。女人失去孩子噬心拆骨一般的痛,比之孩子来时尤甚十倍,男人估计体会不来吧。

    近十年了,丈夫的背叛,促使宋婕埋身工作,失子之痛使她对新生儿有着迷之依恋。

    宋婕沉静在痛苦的思绪中,清亮温柔的嗓音把她拉回现实,冯小姐倒豆子一般的发泄着:

    “我离家出走了,不然也不会躲到这么个破医院生孩子。家族利益跟我有什么关系,哼,他们休想得逞……知道我怀了孩子就回来死缠,可笑我爸还笑脸相迎,冯氏家族的脸都给他丢尽了…我不愿意!”

    冯小姐越说越激动,哭哭笑笑,似乎又受了极大的委屈,说着说着就发起狠来,跳下床要去抱孩子:“哈,谁也别想得到孩子,大不了我就抱着孩子跳下去!”

    她身手敏捷,完全看不出昨天才剖宫产。

    宋婕慌忙起身按住:“冯小姐,先冷静一下。你的宝宝,你看看,你看看他多可爱”

    熟睡小人儿似乎感觉到该他登场了,大大撑个懒腰,小嘴抿出个口水泡泡,小红脸蛋如冬日暖阳,直照进人心里。

    冯小姐见了,扶在宋婕肩头嚎啕大哭:“我不甘心啊,凭什么啊!”

    一旁的月嫂早听傻了,自己可是金牌月嫂。江南这地界儿,报的上名号的家庭,她也服务过不少的。这冯氏家族?冯氏财团的小姐,哟,这可是……只是眼前这情况…

    宋婕搂着产妇,柔声安慰:“好了,好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娘可是孩子的主心骨,你不坚强些,让这小小的人儿依靠谁啊!”还待再劝,门口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她。

    “这位先生,你找谁啊,进入产科病房要先登记的…诶!诶!”

    门口护士似乎没能拦住来人,门“嚯”的一下被推开!

    宋婕甚至没看清来人,就感觉怀里一空,产妇便搂了孩子蹬上茶几,一把拉开窗户,只要稍稍晃身就能翻出窗子去!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冯婉玲,你敢!”

    来人还待上前,被宋婕一把扯住:“你给我闭嘴!”

    宋婕已经顾不得闯进病房的是谁,她只知道来人刺激到了产妇,现在情况非常危险!

    “冯小姐,你是第一次抱孩子吧,你摸摸他,你看看他,是不是柔柔软软的一团?”为了使自己冷静,宋婕深吸一口气,“你这样抱不对,宝宝不舒服的,来,我教你…”

    冯小姐注意到自己的抱姿,想要调整却又无措,呜呜的哭着:“你走开,不要过来,这孩子不是你的,他和你没关系…”

    孩子被母亲突然从小床抱起时就惊醒了,不舒服的哼哼唧唧,在她怀里直打挺,冯小姐更加慌了神色,手忙脚乱的踢翻了茶几上的杯子。

    众人惊声连连,生怕她一不小心翻出窗口。

    宋婕缓步上前伸出双臂:“来,我是宋护士长,全院最会抱孩子的就是我,来,乖宝宝,宋阿姨来教妈妈抱宝宝哦~。”

    宋婕大气不敢出,缓缓蹬上茶几…两个成人的重量使得小茶几微微晃动。她身侧到窗户边,后背抵住一侧窗框,双手揽住产妇,每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

    趁着冯小姐专心调整动作,宋婕缓缓的推扶着她站回地面,又示意在旁的老曹和小林接手。

    看着冯小姐专心手里的孩子,无意识的走下茶几被老曹拉住,宋婕长长的呼了口气。

    可就在宋婕刚想直起身子走下茶几时,一脚踩到翻滚的茶杯,往后仰去…

    “啊——主任!”

    “宋姐——!”

第二章 嫁娶

    朱紫国,青州南阳城。

    南阳城出了阜财门向南三十里,有个小村子,因村子南、北、西三面环山,山沟内丰泉争涌交汇成河,便得了个名字叫泉水村。那河叫圣水河,由西北至东南贯穿全村。河的源头就在村子西面的圣泉山上,圣泉山上大大小小的泉眼众多。其中三处为最,西边一处大泉,被架起竹管引水至每户村民家中,泉水甘甜爽口,全村三十余户两百号人全饮用此泉;南边一处泉水,涌势大,流量急,并与另一泉汇成小溪。三泉四季长流,大旱之年从未干涸。

    泉水村村民大多沿河而居,又在村东盆地开垦农田,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自己的田地。

    村北一片大山叫“大马山”,村南也是一片山叫“牛头山”。两山夹着圣泉山,形成两道山谷位于村子西北和西南。从两道山谷深入,就是一眼望不尽的深山老林了。

    这日大集,村东头祠堂前的空地上聚满了准备赶集的村民。

    爷们儿或蹲、或立,有挑着担子的、拉着板车的,都满满的装着山货。妇人臂弯里挽着篮子,装着自家的鸡、鸭、兔子、手工荷包之类的,这些都能在集上卖些钱儿,给家里添置油盐布匹。也有那什么都不带,只牵着半大小子、丫头去采买东西的。

    大家伙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等那有牛车的人家来了,就结伴儿坐着牛车去集市。

    拉车的牛,有两头是村里公有的,农忙的时候分着给村民耕田犁地,谁家先用,谁家后用就是抽个签儿的事。农闲的时候,谁家要拉个柴搬个货,往村长那儿借就是,只一点,豆饼粮草要喂足。还有两头牛是村里富户家的,一户当家的叫林茂源,另一户当家的林茂泽。这两人是堂兄弟,村里一小半儿的土地是这两家的。这村儿的原住民都姓林,只个别外来户不同姓,比如村西的宋秀才家。

    “林婶儿,你可不大出门儿,今儿也去啊,赶紧的,我给你腾个位子。”说话的妇人是林大庆的媳妇,心宽体也胖,嗓门大又爱笑,笑声能从村头传到村尾,平日里最是助人为乐。因此村人大多喜欢她,也有些个喜静的说她闲事婆。

    “大庆媳妇啊,老远就听见你了,什么事儿啊,就放开了嗓子笑!”林婶儿快走两步跳上平板车,坐到大庆媳妇身边,“我去赶集做什么,你不知道啊,还问呢。”接着又转头对周围其他的妇人嚷到,“到时候一个个都来帮忙,少不了你们的酒吃,哈哈哈…”

    “好勒,林产婆,你家的喜事儿我们都去,你也算熬出头了,以后享福咯!”

    “一会儿,我鸡蛋也不卖了,就陪着你采买,专挑我爱吃的买来,哈哈哈……”

    林婶儿听了捂着嘴直笑:“你爱吃什么呀,除了甜枣还是甜枣,一会儿先买这个堵上你的嘴。”

    欢声笑语伴着牛车轮子咕噜噜的滚动,大部队出发了。

    出了村口有座木板桥横跨圣水河,桥那头一条小路蜿蜿蜒蜒通向官道。上了官道往北走个十里地就是弥河镇,离这最近的市集就在那儿。

    乡僻之地,贸易有定期。每逢旬日大集,逢五小集。及期,百货俱陈,四远竞凑,大至骡、马、牛、羊、奴婢,小至斗粟、尺布应有尽有。

    林婶儿是村里的接生婆,早早的没了男人,独自抚养着儿子林远程。如今村里的小子、丫头大多是她接生的,人善手艺好,几乎没出过事故。

    要是摸到胎像凶险的,她也是早早跟人说明了,劝着人家准备万全,如此救了好几对母子性命。

    村人们对她都是客气敬重的,十里八乡的人家也多有慕名请她去接生的。

    过两日,林婶家新媳妇就要进门了。

    娶的谁啊?就是宋秀才家的独养女儿,宋婕。

    宋秀才的曾祖父据说是个读书人,游历到这儿泉水村,见着山水秀美,便拿积蓄买了两亩地,凭着官户文牒在此定居。宋家连着几代都是秀才,不会种地,都是把地租给人家种,得些粮食,平日里靠着给人代写书信赚些铜板过日子。到了宋秀才这一代,还帮着教村里的娃娃习字。

    宋秀才父母早不在世了,妻子也早早的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父女两人相依为命。

    因着宋秀才自己身子也不好,不愿再娶,省得祸害人家。可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惶恐弱女无依,就想着给爱女找户良善人家嫁了。看来相去,还是选了同村林婶家的独子,林远程。

    要说这“远程”二字,还是秀才他爹取的。林家世代农耕,略有几分薄田。林母面善心慈,带人宽和。林远程年近十九,长得人高马大,又有一把子力气,伺候得了庄稼。

    宋秀才想好了,到时自己的一身家当都给了女儿陪嫁。那样的嫁妆放城里,也算极风光了。

    这算是一门好亲,两家人都是欢喜的。

    婚礼这天,林产婆家的院子热热闹闹,村里要好的、能说上话的都来了。有帮忙的、有送礼的,还有那德高望重的长辈,都送了帖子去请来。

    林家进门一个小院儿摆了四桌酒,正面的堂屋摆了一桌主席。堂屋后院两洼菜地也整平了摆上两桌,给那关系要好的媳妇婆子们吃酒耍乐。

    小院东西两侧也都起了屋子,虽是土胚垒砌的,却用了瓦片结顶。西边屋子放了农具粮食。东边间屋子里,坐了新娘子。

    待到酒席散了,新郎官好不容易送走最后几个闹腾的哥们儿,天都黑透了。他关了院门就往新房跑,一路咧嘴笑个不停。

    宋婕是秀才女,不似同村其他姑娘,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玩耍,皮肤很白,身形窈窕。林远程跟宋秀才学过字,他早早就惦记上了…

    奔到门口,傻呵呵的笑声传进新房,宋婕听得羞人,脸颊脖颈嫣红一片。

    林远程许是觉得自己孟浪,咳嗽一声,斯斯文文立定,整了衣衫再推门走进去。

    接下来便是水到渠成了。

    婚后不久,宋父病故,林远程以半子身份陪着宋婕将丧事调停妥当。

    至此,宋婕深觉良人在旁,不胜感激,更加殷勤侍奉婆母林氏,尽心操持家务,小日子不很富足,却十分和美。

    平和日子过了有大半年,又到秋收时节。

    自从宋婕嫁过来,宋家的两亩地也收了回来,都交给林远程打理。

    一家子只有这一个男劳力,农务又增加了这许多。宋婕和婆母都是日日下地一起干的,也才在秋雨来临前将将收拾完。

    这林家虽是世代务农,可林远程却不甘平凡,总想着出门闯荡,原先家中仅有老母一人,不忍其留守,他便不曾提起。如今婚后,有了宋婕,这不安分的念头又起了,他可不想永远背天面地的伺候庄稼。

    这事儿提出来,林母自觉拖累儿子,宋婕自幼受圣人教导以夫为天,二人居然谁都没反对。

    在朱紫国,经济体制发达,虽是皇权掌政,平民百姓只要能安居乐业,商农身份并无贵贱。某些有一技之长的工匠能人,更是朝廷登记在册统一管理供奉的,朝廷为此还专门设立了匠人局。

    林远程安排好家里田舍,跟着商队一路南下。行了两个多月,就要到达扬州。他踌躇满志,想着到了扬州如何如何。

    可天不遂人愿,商队遇着一伙剪径的贼人。双方谈不拢买路钱,打了起来。护卫、伙计、贼人各有损伤,还有那跌落山崖生死不明的。

    这林远程也被人砍了一刀踢入山崖,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消息传来,已是第二年春天。

    宋婕挺着个大肚子,跟婆婆林氏在屋内准备着小家伙的衣衫帽兜。林远程刚走没多久,她就被查出怀有身孕,如今都8个月了。

    “林婶儿,赶紧的,金家商行的人来了,你赶紧问问远程的事儿!”大庆媳妇跨进院门,一路扯着嗓子喊进来,引着村邻都来关心。

    林远程一走半年,了无音讯,村里都是知道的。

    林氏也托人到处打听,可都没个确切。这金家商行就是林远程跟着的那队人马的主家,见林氏打听儿子,便答应一有消息就派人告诉她。

    如今人来了,还来了俩。

    领头一个管事,后头一个随从提着个大包袱。两人随着大庆媳妇进来,见着林氏就是抱拳作揖:“林家婶子,我们金家商行对不起你啊。远程兄弟跟着咱们出去,可咱们没能给你带回来!”

    林氏一听这话只觉气血翻涌,眼前发黑,被大庆媳妇一把掐住人中:“林婶儿,你可得挺住啊!”

    林氏晃了两晃,扶着大庆媳妇险险站定。

    许是大庆媳妇嗓门太大,引得大家只注意到林氏,却不见林氏身后的宋婕早已翻倒在地,后脑勺直磕在堂屋前的石阶上,血顺着发髻淌了出来。

    “小嫂子!”还是立在对面的金家管事瞧见了,众人才发觉。

    “媳妇儿啊!”

    “远程媳妇儿!”

    ***

    宋婕坠楼,只觉得身体不停的往下,周围一片漆黑。住院部大楼统共才十层,就算是从楼顶摔下,这会儿也该落地了,怎么跟噩梦里似的,一脚踩空,旋身掉进无底洞了呢?

    正想着,呼的一瞬,如噩梦初醒,身子落了实地,周围人声嘈杂:

    “快!快叫大夫!”

    “诶哟~这许多血流的!”

    “老天爷诶,你咋就这么不要人好呢!”

    “媳妇儿啊,媳妇儿,你可别吓我啊,我可就剩下你了啊!”林氏嚎啕大哭,却不知自己儿媳妇已经换了芯儿。

    宋婕后脑勺疼的麻木,心想这是头着地了吧,真疼啊!待渐渐的感觉到身体的控制权,她缓缓睁开眼,天光太亮刺得她又紧紧闭上。动一动手臂似乎有千斤重,这是死了的感觉?还是没死,摔瘫痪了?这肚子是怎么回事儿,压得喘不上气儿了!

    “诶诶,有反应了,眼皮子抖了一下!”大庆媳妇忙指着宋婕的眼睛。众人见她眉头紧蹙,接着睫毛轻颤缓缓睁开。

    宋婕看着眼前,这些团团围着自己的大爷大妈都是谁啊?医生在哪儿,还没赶到吗?

第三章 失忆

    感觉上身被人扶起环抱,身旁的大婶仍是“呜呜”的哭。宋婕微微睁着眼睛,在适应了眼前的亮度后,眼光扫过身旁众人:

    一个个土布裋褐装束,妇人布巾缠头腰裹围裳,爷们儿束发头顶赤脚踏地。背篓的、拿框的、摇蒲扇的,还有那抗锄头的,乌泱泱站了一圈儿。

    “医郎来了,大家快让一让!”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从宋婕的视线中间分开。

    宋婕眉头微挑,一脸懵。她看见一位身穿青色斜襟长衫,头顶束发用同色布条捆着,下巴蓄着山羊胡子的大爷,跨过院门的木头坎子急急走来。走动间衣袂飘飘,露出肩头挎着的木头箱子。

    这是医生?哪个科室的?外院叫来的?我这是怎么了?这?这?这是哪儿啊?

    几个媳妇婶子帮着林氏将宋婕抬到东厢炕上。

    “这可怎么好啊?”

    “说是八个月身孕了,也不知这一跌要紧不。”

    “林婶儿,你可得保重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老郎中,林家媳妇怎么样啊,她肚里还有娃娃嘞~”

    ……

    分不清谁是谁,大家七嘴八舌的表达着自己担忧和劝慰。

    医郎先给宋婕处理了后脑勺上的伤口。

    她后脑勺磕破了头皮,铜板眼子大的血洞呼呼的往外冒血,好在头骨没裂。

    给伤口撒了止血散用布按着,一会儿血也止住了。看了脉象,老郎中开始询问宋婕:“头晕不晕?”

    宋婕闭眼,微微点头。

    “可有胸闷恶心?”

    再闭眼,微点头。

    “可有眼昏昏发暗啊?”

    再闭眼点头。

    “身旁众人你可都认得?”

    宋婕抬眼望去,一个个关切的眼神,可往常熟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摇头对她来说太吃力,只唇缝微起:“不认识……”

    声音不大,但抵不过屋里众人屏息聆听。

    “哟!不记事儿了嘿!”

    “摔傻了?”

    “宋娘子,不记得我啦?”

    医郎一抬手,小小东厢内又回归寂静。

    他接着又问:“可知道自己怎么摔的?”

    宋婕知道,可这儿?让她怎么回答,高楼大厦一个没有,车水马龙也是听不见一点儿。要说这些是路人,可正常情况下,救护车早该来了,再不济自己院里的曾大夫也是外科圣手,电梯再慢,他也该走到了。

    医郎连带众人都清楚的感觉到了宋婕的为难和困惑。

    老郎中捋一捋山羊胡子,斟酌一番,道:“林婶儿,你我相识多年,你自个儿也算是半个医婆,你媳妇儿这胎像倒是平稳,料你也是清楚的,只这脑子…”

    他顿了一顿:“脑为元神之府,脑部气机逆乱,顿时清窍郁闭而昏迷,元神受郁,因而头昏、近事遗忘。这样的情况,我虽是没亲眼见过,可医书上却是多有记载。”

    林氏望着祝郎中,好一会儿才晃过神儿来,她抹抹眼泪又看看宋婕:“祝郎中,你是说我媳妇儿摔坏脑子了?”

    林婆子虽是村妇,可多年从事接生工作,大致医理也是略通,不然怎么说她比别个产婆好些呢。这祝老郎中,也是她给人接生时认识的,遇着棘手的产妇,人家也是请的祝郎中。待到生产时,两人时常相互商量讨教,算是多年的工作伙伴。

    老郎中点头:“正是,现在看来性命无碍,待到明日我再看看。晚间,你可得留心,若是头晕目眩,呕吐不止,立马来找我。”

    他边说边从木头箱子里取出笔墨开始拟方:“我先开副补气固脱的方子,只是这药,你得尽快去镇上的药铺取来。”

    将方子递给林氏,老郎中又望向宋婕,沉思起来:“气机逆乱,气行不畅,气停血停,血溢脉外。见症虽已清醒,但头痛较甚,本应再加行气祛瘀的方子一并服用,可是妇人有孕,却是不宜啊。”

    他沉凝片刻:“且待产后再用吧。”

    如此这般,再又行针,为宋婕缓解头晕目眩之症。完了取了诊金,施施然去了。

    余下众人再是一番宽慰,林氏一一谢过,也是散了。

    林大庆一家子见林氏婆媳一门孤寡,两隔壁的总要多多抚照些,便留下来帮忙。

    林大庆拿着方子,问过村里富户,借来马车往镇上去。

    大庆媳妇帮着林氏打理宋婕,再领着自家丫头林春梅去灶上熬些杂粮米粥,这一屋子老的小的总要吃些。

    林氏坐在炕沿儿,望着宋婕。

    宋婕呢,直愣愣的望着房梁。

    经过刚才的一番看诊,再加上周围众人的七言八语,她渐渐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不知怎的,现代高空坠楼的人没有粉身碎骨,却成了身处异世因听闻噩耗晕倒磕伤头的孕妇。

    看了刚才村人打扮,许是到了古时候,可哪朝哪代,什么地名儿却是不知。

    眼前老妇是这身子的婆婆,刚死了儿子,如今遗腹孙子就在自己隆起的肚子里。

    想到这儿,宋婕缓缓抬手抚摸着肚子,有一个小生命正在自己的肚子里孕育,她莫名的窃喜:怀了宝宝啊,真好,现在是我的宝宝了。

    原先是谁的不要紧了,现在是她的,这也许是此时此地最好的安慰。不论眼下的情况是暂时的,亦或是在梦里,都不要紧,拥有一刻便是一刻吧。

    如何面对将来?刚才那背木头医疗箱的老郎中下了诊断,这身子因为摔倒头,暂时性失忆了。真是给宋婕找了个好借口,暂且如此吧。

    林氏望着自家媳妇儿,觉得她不仅不记事儿了,还傻了,不然这半天一动不动的望着房梁子?可再一瞧,就见她满脸邪笑的摸着肚子,那眼神儿怪瘆人的。

    “媳妇儿,祝郎中说了,孩子没伤到,你放心,想不起来也没事。要紧的,我老婆子告诉你,不要紧的,忘了便忘了吧!远程走了,咱们娘俩儿好好过。我老婆子也是早早没了男人,那时也是天塌一般,可又怎么了,我不照样拉扯着远程娶了媳妇!”

    林氏开始东拉西扯的讲旧事。

    “娘!”宋婕打断林氏,引得林氏露出了笑容。

    “嘿哟,刚嫁进来还羞红脸的管我叫‘婆母’,如今跌了一跤反而开窍了?好闺女儿,就这样叫,往后啊,你就管我叫‘娘’,我乐意听这声!”

    宋婕大囧,开口第一声就搞错称呼,闹了笑话,那后面的话还问吗?听着林氏的口音,是北方人啊,自己可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士。要是多讲两句,会不会露馅儿啊?

    于是宋婕又成了闷嘴葫芦。

    林氏见她唤了一声儿又不说话了,心里着急:“媳妇儿,别怕,娘不笑话你。你接着说啊。”

    “娘,我是谁啊?”

    林氏听了鼻头一酸,这是造了什么孽哦!脸上却仍是笑着:“闺女儿,你记住咯,你叫‘宋婕’”

    这一声“宋婕”吓得宋婕一激灵,嚯~也叫宋婕啊!这是冥冥中天道安排吗?!

    林氏絮絮诉说,将这宋婕身世从她高祖搬来,一直说到她摔倒失忆。

    喝了碗茶,再将自家身世说与她听,不多,就两句:十九岁生了儿子,二十五死了男人。然后就跟着给自己接生的产婆学了三年接生手艺,如今出师十年了。

    婆媳两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过了十来日。期间祝郎中又来过两次给宋婕行针理气。

    万幸,宋婕磕到头,似乎仅仅只是失忆而已。比如她醒来后,忘记怎么生火烧灶。

    说到这事儿,也是好笑。

    现如今整个泉水村都在传:林婶儿家的媳妇摔傻了脑子,连灶火都不会生,愣是把房子都点着了!那日火光冲、浓烟滚滚,林婶儿更是瘫坐地上哭天抢地的喊人救火,连村长都惊动了。这谁谁、那谁谁都赶去救过火。

    以上,是当时并不在场的村民们夸张的描述。

    其实那日已经是宋婕学烧灶的第四天了,早不比前两日连火都点不起来。只不过她抱错了柴木,将那些码垛在院墙边上正晒着太阳的湿柴送进了灶洞里。

    火苗竟也没熄灭,只是浓烟滚滚的往外涌,呛得她捂脸往灶房外面蹿。

    就是这一跑,裙边勾住了灶洞里戳出来的一截柴木,柴木另一头带着火苗子被甩了出来,跳到一旁用来引火的松枝麦秆等物上。

    等宋婕回头,火焰已经窜起来半人高。她慌忙拿起锅瓢勺了一瓢锅里的汤水浇上。

    那一锅汤,可是林氏为了给宋婕补身子特地宰的一只老母鸡熬得,金黄的鸡油漂了厚厚的一层!

    这一瓢下去,可不就是火上浇油么!

    本来也才半人高的火,“呼啦”一声就比她高出一截儿,燎得她鬓边垂发缩成一小撮儿,眼看着火舌就要窜上灶房顶。

    灶房顶可是茅草棚子紧挨着正屋东边间儿的外墙搭的,这要燃上去,那可就不得了了。

    宋婕急的大喊:“妈!妈!你快来啊!”

    好嘛,“妈”都叫上了,可见是吓蒙了。

    林氏正在后院里泱菜,早在灶房起黑烟儿的时候她就绕回前院了。

    最近她再忙也是留神顾着宋婕那边,哪回生火不是灰头土脸啊,这又是怎么了?

    一出后院夹墙,正看见宋婕一瓢鸡汤淋进火堆里,惊得林氏心肝儿肉跳!也不是惊那宋婕没文化,而是心疼那一瓢鸡汤,还连带着好几块鸡肉呢!

    这边宋婕喊着“妈”,那边林氏已经急急回转从后院挑来一担子准备填地的黑泥。一簸箕黑泥盖上,不够…再一簸箕,还剩些小火苗子踩踩踏踏的也就熄了。

    宋婕看着林氏忙活,只记得喘气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锅瓢。

    一会儿功夫,两边挨得近的人家也见着黑烟赶来了,一并带来了家里的水桶面盆。

    林氏忙迎出去:“没事儿,没事儿,锅里火旺烧着了!都回吧,回吧,多谢了…多谢…”将人都拦了出去。

    林氏转身回来,见宋婕还拿着锅瓢站着,脸也熏黑了,一边头发也燎没了。她这心里的火气也是渐渐消了,走过去拿下锅瓢,扶着媳妇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别愣着啦,怎么,这就吓傻了,拿鸡汤泼火,你也真舍得,赶紧的,定定神去洗脸。”

    呼~好在没惊到她宝贝孙子。

    也是这林氏好性儿,宋秀才总算没挑错亲家。不然遇上个泼辣的婆婆,就这一下,宋婕怀着孩子也照样一顿打。

第四章 国事

    这日,宋婕挺着个斗大的肚子在锅灶边切菜。在烧了一把鬓发和小半垛柴火之后,又与这灶台磨合了十来日,她终于能上灶烧菜了。

    按林氏的话来说,烧出来的味儿还不错,总算没白瞎了那一堆松枝。

    正切着,院门被推开,林氏走了进来,今儿个一早她就上镇里去了。

    宋婕见了,朗声招呼:“娘,问的如何?”来这儿一个月了,她努力适应着自己的身份。

    “我请镇上的徐半仙儿算了,下月初六宜动土安葬,就那天吧。”林氏边说边拿了挂在门头的布巾掸了掸襦裙裙摆上的尘土。

    那日金家商行的人来,一并送回了林远程的随身行李和五两抚恤银子。

    宋婕清醒后,林氏就和她商量为林远程立个衣冠冢。今天就是去镇上找阴阳先生给算个日子,一并采买棺木和白事所需。

    林氏说完,望一眼宋婕所在的灶房,只见她麻溜儿的切了菜,用刀背扫进锅里,抄起锅铲猛炒三两下。

    灶房和媳妇都好,她就放心了。回屋换了件半旧的裋褐出来,转身去了后院儿摘菜。

    宋婕给锅里撒了盐巴盖上锅盖,等焖熟了再捞进大碗里端出来放在前院儿的小桌上,回身喊林氏吃饭。

    此时小桌上已经摆了三碗菜:

    一碗葱焖溪鱼,春上圣水河里多的是两指来粗的小鱼儿,泉水甘甜,养得一河鱼鲜滋味甘美;

    一碗锅烧豆腐,豆腐是村口林婆子家的豆腐坊买的,淋了烧鱼的汤汁,炖的透透的,鲜香都钻进了豆腐细小的孔洞中,出锅了再撒上香菜,那香味引得过路的村民都伸头来看;

    再一碗刚出锅的炒豆角,湛清碧绿,爽脆鲜香。

    两个妇人三个菜会不会多了?

    呵,她家又不穷。

    林氏从后院回来,手里攥着一把蒜苗,这是她开春就种上的,如今鲜嫩嫩的一掐就断。

    接着又从房檐上拎下一串儿腊肉,尽数递给宋婕:“再添个菜,烙些饼子,一会儿你大庆嫂子领孩子来吃。今儿大庆去城里不回来,咱们几个搭伙。”

    林氏自从尝了宋婕的手艺,自己也就少下厨了。

    蒜苗炒肉正在锅里翻着,林春梅跑了进来:“小婶子,烧什么呢?好香诶!要不是怕我娘吃味,我天天来你家蹭饭!”

    “死丫头,行了吧,带你来打牙祭还编排我!哟,这鱼看着就鲜诶。”大庆媳妇这嗓门儿一喊,估计又是全村有名了。

    “嘿,臭小子,把那鱼放下,人没齐呢!”这说的是她小儿林柱子。

    等人齐了,大家伙就着菜,听着大庆媳妇聊八卦下饭。

    宋婕爱听,有助于她了解现实社会。

    “都听说了么,昨个青州冯家的千金回来省亲了。那排场,光箱笼都装了好几大车呢!啧啧啧,一溜儿的黑甲兵士护送。”大庆媳妇边说边摇头感叹。

    “就那个嫁进隐王府的冯小姐?她来省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排场再大还能大过她出嫁那次?”林氏不以为然。

    “排场倒是其次,听人说啊,她正怀着七个月身孕呢!”大庆媳妇这消息来源,也真是没谁了。

    “怎么着,她这是打算把孩子生娘家啊?不能够啊,帝王家的子嗣,能由着她胡来?”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奇了呢!”

    大庆媳妇一拍桌子,吓得柱子刚夹起的鱼落了回去:“娘,小点儿声,吓我这一跳!”

    “去去去,娘这说正事儿呢。”

    许是避忌帝王家事,大庆媳妇拖着板凳挨到林氏身旁,悄声道:“说是龙觉寺老和尚出关了,一出来就亲自到了隐王府,说这孩子得生在东边,宜男!”

    宋婕竖耳听着,整理着往日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以及宋秀才留下的一些书稿文字。大庆媳妇说的这些,她大致能明白。这消息,果然是八卦里手

    朱紫国开国至今四百多年,历史走向似乎在哪里拐了个弯儿,并不合宋婕的认知。

    这个国家大力发展经济,既保护农耕,又鼓励商业。现今国力昌盛,百姓们安居乐业。除了王公贵族和士大夫,底下百姓地位悬殊不大。只是还在冷兵器时代,北边边境偶有辽人犯禁,也是为了冬日抢粮。出兵攻打,人家土地广袤,部族繁多,杀不完灭不尽,国君也是烦恼至极。

    如今皇家内部还有更大的问题,国君年过五十至今无子,皇室嫡系血脉除了国君,就剩隐王一脉了。

    朱紫国立储,王子里取一文一武。文的立皇储,集贤能教导帝王之术。武的,送去隐灵山学习武艺兵法,再去军中历练,将来接过上任隐王衣钵统领全军,辅佐帝王。

    这隐灵山呢,也是个超凡脱俗的存在,渊源比朱紫国还久些,每任山主必是大能之人,加上一众护法长老、典藏的秘技秘法,门派武力值相当高。

    这样的组织,却隐灵世外,仅在乱世出山。只是不知隐灵山与那开国君主做了什么交易,竟同意教导那些被挑选出来的皇子,每任山主还要立下血誓尽心教导。皇室其余孩子也是能在隐灵山学习武艺和排兵布阵的,将来仍是从军,只这教育资源要差些。

    至于皇家女子,说起来更是让宋婕挑眉。她们学什么呀?经济、商务、技术,学成后参与渗透国家政要机关。要学武从军?可以啊,过了隐灵山女师傅的考验就去学呗。

    考验确实是有的,不只针对公主们,而是所有人。皇室废柴大有人在,隐灵山可不收垃圾。

    那一位被挑选出来的隐王继承者,测试更严格。也不是没有被刷下来的候选人,送回去路上就羞愤自裁了。

    这也变相证实一点:隐灵山的测试没错,这样的心里素质,确实当不了隐王。

    如此说来,当上隐王可不比当皇帝容易,毕竟统领全军呢。皇家初衷也是为了把最高军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这四百年传承哪里来?

    因而这隐王也就不是世袭的,可必定是帝王子嗣。

    通常帝王驾崩,连带着老隐王退位。皇储登基,封自己兄弟成为新一任的隐王。

    可若是帝君早亡,隐灵山那位还没出师,又或者军中历练不够呢?这不还有老隐王么,他就再辛苦几年。

    如今在位的第十代隐王就是国君的亲兄弟,另还有一退位的第八代隐王,现在西京养老。这第八代安定隐王就是一个肩挑两朝的军政元老,声名流芳、威望极高。

    再说回青州冯家。

    冯家千金嫁的是现任隐王次子。虽说是次子,可这是隐王唯一在世的儿子了。

    隐王长子十多年前领兵出征抗辽,报捷回程途中遇刺身亡,未曾留下子嗣。因其大胜换得太平年岁至今,辽边百姓们过了十余年的太平日子。

    到这儿,事情明了。国君至今无子,与国君血脉最亲的隐王,他的子孙要继承大统。

    冯家千金肚子里这一胎至关重要,于是就有了龙觉寺老和尚闭关参详天机,接着出关预言的事儿。

    这些个神神叨叨的事情,搁从前,宋婕绝对嗤之以鼻。可现在,不说别的,就说她自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能不信么?

    大庆媳妇还在那跟林氏两个嘀咕:“这冯家闺女的命,啧啧,不知几辈子修来的,出嫁时红彤彤的一片送嫁队伍,清早出的城门,傍晚才收了队尾。现如今回乡省亲,又是乌压压的一片黑甲卫士,城里根本塞不下,都驻扎在南阳城外!”

    “大庆就是往那儿帮工去啦?”林氏停下筷子望着大庆媳妇。

    大庆媳妇神色飞舞:“可不是,不是亲信人介绍进去的,人家都不收呢!”

    林大庆有位爷爷辈的亲戚在冯家做事,听说还是个小管事。

    林氏猛的用筷子一戳碗底,喝到:“你还当是什么美差不成?!赶紧的把他喊回来!”

    “怎、怎么了?”

    大庆媳妇一头雾水,连着一旁的宋婕也是不明就里,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你忘了?邻村给那员外家帮厨的富顺媳妇,人家大妇掉了孩子,先把她吊起来一顿打!现如今都没好,指不定哪日就咽气了,可人员外家也没说个为什么!”

    后宅的阴私事情,林氏做产婆这么多年见了不少,遭殃的总是池鱼。

    “我觉得这次事情不简单,生个孩子而已,再是皇室,也用不了那么多兵护着。”

    听到这儿,宋婕惊讶的看着林氏。若是两个儒衫士子在这讨论,她一点都不惊讶,可林氏平日里只是个慈祥的农家老妇,谁知今日说出这样一番见解,可不让人刮目相看。

    朱紫国民风虽开放,言论相对自由,可涉及皇家的言论还是要避忌的。

    宋婕咳嗽一声:“娘,别说了,赶紧吃饭,趁着天没黑帮我看看孩子的小衣,我总是裁不好。”

    “大庆家的,你要是信你老婶子,就赶紧托人把大庆喊回来!”林氏望着大庆媳妇一脸犹疑,紧扒了几口饭,不再说话。

    饭毕,宋婕收拾了碗筷,关了院门,来到堂屋里和林氏学做针线。

    看着手里裁了一半的娃娃衣服,她满心的甜蜜。要在现代她想做这些,还不一定有人教呢。只是这布料咋这么糙啊,可别磨伤了她宝贝。

    “娘,有没有柔软些的布料啊?”

    “怎么,嫌老婆子没给你好东西?这种棉布缝好了,多放水里磋磨两下就软了,还吸汗。”林氏望着屋外的天出神,“也不是没那细棉的好布料,只是贵些,我怕你裁坏咯。你要心疼娃娃,先把远程的两件好衣服裁了吧,练练手,反正放着也是喂了蛀虫。”

    林氏又想起儿子了,表面再是坚强,毕竟是位母亲,时不时流露的伤感,让宋婕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心酸。

    “这段时日,南阳城必是戒严,那弥河镇离得近,怕是也圈进去了。远程的事办起来阵仗大,往后延一延吧。你也快生了,咱们娘俩就关起门来过,一应的物事娘会早早备下的。”

    林氏思虑周全,宋婕心中更佩服了。

    “娘,要不咱们托祝郎中开几贴要紧的方子备着,女人生孩子,可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宋婕很是不放心在古代生产。

    林氏听了宋婕的话,笑了:“你说的那些,祝郎中还得到我这讨要方子呢!可不是我自夸,娘给你接生,你放一百个心!”

    原来这林氏识字吗?宋婕暗自思忖。

    林氏似是明白宋婕的疑惑:“娘也就看个方子罢了,写书信却是不能的。倒是你,摔得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偏偏还认得字,难不成宋秀才把字养到你骨子里了?”

    宋婕心里嘀咕古字难认,也没有标点符号,看得她头晕,嘴上却不显:“拿着书看,就是知道写的什么,只是文意不甚通达。”

    “行吧,过两日我就去镇上把药抓来备着些,不为别的,就图你安心。”林氏望着宋婕的肚子,怔怔出神,“统共也就二十来天了。”

第五章 产子

    那日大庆媳妇吃完饭回家,便立即托人捎了口信让林大庆回来。

    过了两日林大庆急急赶回来,还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大庆媳妇人不聪明,却讲义气,没把林氏的话供出来,只说自己眼皮子跳的厉害,不准他再去冯家帮工,为此还被丈夫埋怨了好一阵子。

    林大庆回到村子,逢人就讲他在冯府那两日的见闻。那冯家怎么奢靡,黑甲兵士怎么威武,可说来说去也就这两句。

    待到四月底,宋婕的产期就在这几日。好在林家不用农忙,仅些自用的菜地需要打理。

    林远程走时,将家里田地都托付村长租了,收些租金和粮食给婆媳两过日子。她们娘俩也花用不了多少,加上林氏往年接生的收入,暂时不用为生计奔波。

    林氏闲了便给宋婕看胎位。她这两日也是不敢松懈,只因摸着媳妇的胎有点大。

    这日清晨宋婕仍在睡梦中,突觉胸腔好似被人从内勒紧了,骇得她猛的清醒。

    缓缓的坐直身起来,双脚刚踏着地面就觉肚皮有点硬。有过生产经验的她明白,孩子快要降生了。

    和林氏说了自己的不适,林氏也是忙活起来。

    林氏有两把剪子,这两日轮流用火焠过,再用布巾裹着,放入布袋里收好;有两个尺圆的大铜壶,用来烧水,一壶煮沸了就用干净的细布封了壶嘴放凉,另一壶在生产时便一直搁在小火炉上沸腾着;再有一个铜盆,闷在大锅里煮过用干净的细布袋子套上,与那剪子一样待到生产时再打开取用。一应的布巾、布袋,都经热水煮沸晾干的。还有一杆配着大铜盘的称。

    这些就是林产婆最贵重的工作器具了。就算一时没接活计,也是常常翻出来养护整理,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这日午后,宫缩开始频繁。肚皮时不时的绷紧,如那薄皮厚瓤的大西瓜,好似指尖轻弹就要崩裂开来。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许多经产妇二胎时也都是心慌意乱,早忘了先头那个娃娃怎么生出来的。更何况宋婕这身子虚岁才十八,还没生过孩子,这又是在古代,生个孩子脚踏鬼门。

    宫缩伴随着阵痛一直持续到傍晚才渐渐有了规律,这就快了。

    宋婕在东厢房里来回走着。林氏又来查看情况,见她这样也没说什么。

    还是宋婕自己怕行为有异,急急解释:“娘,我干躺着疼得难受,还是这样走走感觉好些!”

    林氏用皂豆反复净手,喊宋婕躺回床上:“你倒个是能干的,能走就多走走。来,我看看……你这门缝儿才开二成。”

    宋婕见她说完后表情愈发凝重,便问她:“可是不太好?”

    她是护士,可不是助产士,有些事情还是林氏清楚。

    “啊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大吉大利!哪儿有什么不好的。”林氏说完,见宋婕仍是固执的盯着她瞧,便说,“只是胎儿有些大,你不要慌,信我!”

    “娘,你扶我起来再走走!”

    宋婕忍着一波一波潮涌似的阵痛,扶着林氏在屋里随意的走着。

    宫缩阵痛集聚,她就停下来深呼吸,缓过气儿来就继续走…

    林氏见了微一蹙眉,很快又敛了神色,宋婕根本没察觉。

    说是快了,可一直等到入夜深深才真正发动。

    墨色的夜将林家的院子笼在其中,绵纸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总以为下一秒就要熄了,却又猛的一亮,好似配合着屋内产妇断断续续的呻吟。

    隐忍的闷哼、痛苦的低嚎、痛到极致的尖呖!

    一声声哀嚎嘶鸣里包含的力量,直震得人心尖儿颤。

    你当她是费了力气喊叫,她忍着呢,这还不是最后的时刻。

    儿奔生来娘奔死,生死只隔一层纸!

    “媳妇儿,娃娃头顶门了,呼——吸——使劲儿!”

    宋婕短促的呼吸几次,再深吸一口气用力:“喝——!”

    终于大股热流滑脱体外,带走了疼痛,带走了压抑着她的一切!整个人顿时松脱了、轻飘了、畅快了!

    林氏穿着干净的棉布罩袍忙碌起来,她双膝跪在炕上托举着布巾接住孩子。

    先用细布一把抹净孩子口鼻处的血污;

    再度量着婴儿脐带同身六寸处,迅速用干净的丝线紧紧捆缚;

    紧接着左臂环抱婴儿,左手垫着巴掌大的白净细棉布托着脐带结扎处。右手翻开身旁布包,拿起里面的剪子,对着结点向外利落剪断,左手顺势一合,直接用手掌里的小块细布包了断口。

    最后再把孩子翻转过来趴在她臂膀上,隔着布巾“啪!”的一巴掌拍在孩子屁股上!

    “哇——!”

    整个过程利落至极,全程指尖儿都没挨着孩子皮肤半点儿。

    宋婕累的晕晕乎乎,只听到了孩子响亮的哭声。要是她亲眼见着老产婆的手艺,定是惊叹连连!

    林氏单臂抱了孩子下炕,到一旁早早备下的铜盆和铜壶边。单手揭了壶嘴的布塞子,倾斜壶身调了温水给孩子擦浴。

    洗毕,给孩子换了干净的小衣再裹上抱被,放到一旁杆秤的铜托盘里,稳稳的拎起秤杆。除了抱被的分量:七斤六两!

    嚯,真是个大胖小子!

    直到这时,林氏才松下劲儿,咧着嘴乐呵呵的抱了孩子放到宋婕身边:“媳妇儿,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嘞~可苦了你咯!”

    亚洲女性的身材最适合生产六斤左右的孩子,可事实都不会那么正好。也就是宋婕,呼吸用力恰到好处,又有那前世的生产经验,虽是艰难,好在有备无患。

    宋婕望着身旁的孩子眼睛紧闭、脸蛋红润,小嘴不停地蠕动,小手挥舞,小脚丫踩踏,很是灵活。

    感受着孩子柔软身躯、温润脸蛋,所有的疲惫和艰辛都不存在了。

    宋婕见林氏正忙着收拾,头上微微冒了汗。

    “娘,你这门帘挂的正合适呢,屋里特别暖和。”

    “那是,叫你‘信我’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婆婆我呀可是那积年的老产婆!”林氏这会儿已经收拾了家伙事儿,准备来清理床铺了。

    “哟,娘诶,娃娃这是怎么了,怎的小脸涨的通红,还在攒劲儿呢?”

    林氏听了宋婕的话,往孩子这儿望了一眼:“不是拉屎,就是憋热了!”说完,伸手进襁褓里摸索。

    宋婕乘机将孩子头侧过来,给那宋氏看:“定是热了,你看这后脑勺全闷湿了!将这襁褓解了吧!”

    林氏摸索了半天,没摸着胎粪,听宋婕这么一说,先是一口回绝:“那可不成,这刚出来的孩子,可受不得凉啊!”

    “娘,可这孩子一头的汗呢,瞧他手脚乱撑,定是包裹的难受!”宋婕见林氏还有犹豫,继续劝道,“要不这样吧,我身上暖和,让孩子和我一个被窝,这一冷一热的,我清楚些!”

    说完她便自顾自的解了襁褓,侧身躺着给孩子喂奶。

    “嘿~!你倒是个无师自通的啊,这样迫不及待,等那股劲头过了,我看你后头起不起得来喂!”

    “娘,刚得了娃娃,我稀罕着呢,您就让我试试吧!”宋婕看了一眼林氏,满脸喜滋滋,“娘,你说我这奶水什么时候来啊?”

    林氏听了气笑:“我还当你奶水下了呢,原是没有啊,那你空喂个什么呢!”又见她宝贝似的搂着不撒手,便也随她,“搂着你的宝贝疙瘩翻炕里边儿去,我把这铺盖收收!”

    宋婕闻言赶紧往里挪了。林氏将专门为生产铺的床铺收了,拿去后院烧了当肥料。

    临出房门,又嘱咐了一句:“刚生完老实躺着,奶孩子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宋婕听完,躺平了佯装休息,等林氏一走,又将孩子搂过来。

第六章 求子

    青州南阳城外冯家别院。

    近日,将南阳城闹得的沸沸扬扬的始作俑者,如今就住在冯家位于阜财门外两里的云门山别院。

    云门山陡崖峭立,山势巍峨。别院邻山而建,得了名字“邻山居”。

    既是别院儿,便要住个新鲜。早年,冯家请了南边的园林艺人和木作工匠来起园子,与这京东东路的宅子大不相同。

    过了照厅穿堂,迎面一个小院儿,正中一排屋子面开三间,挂着匾额——明志堂,其两边各有一间耳房。这里原本用作待客,姑爷来住,便临时改成议事之所。这后边连着后花园,园里东西两座四面厅。

    明治堂前院儿,左边一道月洞门,望进去是个花园子,内里一个人工湖,蜿蜒曲桥连接着各处亭台楼阁,湖边山石林立,曲径通幽。

    右边再是一道门,往里过了穿廊就是内院儿。内院儿也是整一个的大园子,林木森森,也有那山石水榭凉亭。正中主院儿——兰芝苑,起了正房五间儿,东西厢房各三间,三起房屋都有游廊连着。

    内院儿其余各处错落间排布着四个小院儿。另有一处院子位于西北角,单独做了大厨房并内院仆役居所。如今别院内一众仆妇管事都是从隐王府里带来的。

    这邻山居,冯家人看中它清凉避暑,每每炎夏,总是到此避暑。隐王二公子慕容衍则是因它比邻山势,易守难攻,正是方便布防的好地方。于是携妻冯氏婉玲在此待产。

    先头两日,青州但凡有些名堂的人家都托了冯家关系,来别院里拜会隐王二公子。再加上移到此地的正经公务往来,别院前车来车往,各路人士络绎不绝。

    后来人家慕容二爷烦了,公务之外闭门谢客。本来嘛,也是因着亲家面子才见几个闲杂人。如今,除了冯府夫人凭借陪临产妇聊天解闷的由头能被黑甲卫放进来。其余的,任你是亲家公本人都进不得。

    女人生孩子,男人来能干嘛?

    可这亲家夫人也是个不识相的,寻着由头便隔三差五的来。她与冯家是本家,也姓冯。

    她前日来,给家里小儿子求了个官,说是军中要职,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再前日来,给她娘家侄儿打通了商场人脉,小侄儿因着这次,很是赚了一笔。再再前日……反正也是捞了好处往家里去的。

    这日,冯氏又来了。

    兰芝苑正房东侧间,临窗放着红酸枝罗汉床,上头铺着湖蓝底遍地缠枝葡萄织锦软垫,左右对称摆着同花色的迎枕。

    母女俩正靠坐着,闲话家常。

    “婉琳啊,你将来一个圣母是逃不掉的,冯家虽顶着这世家大族的名头,可这么些年,朝廷里只你伯祖父还成个样子,余的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官儿。你爹更是不济,到如今啥也没有,只守着青州打理祖业。”

    冯氏说到自己夫君,一脸的不屑:“说的好听,一家之主!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呀?祖上基业传了这么些年,人人豪奢,又入不敷出,冯家早已是外强中干。人家只看见咱们进了多少,没看见那出去的。如今咱们家就指望你再将这门楣顶起来,今后你事事多考量,多多提携家里的兄弟子侄,冯家往后的百年里就不用愁了!”

    冯氏边说边拉着女儿的手摩挲,一模摸到那皓白的腕子上,一只透粉的玉镯子:“你这身份,戴这镯子轻佻了。下月你表妹出嫁,我拿去给了她吧!”

    冯婉玲见母亲喜欢,立时将镯子退了下来递过去。婚后她向来不计较这些东西,少了什么夫君立时就会让人补上。

    “母亲放宽心,家里的事女儿省的。夫君对女儿向来怜惜,但凡女儿提的,从没有不依的!”说了这话,冯婉玲莫名的心虚。

    说到夫君的宠爱,冯婉玲心里实是虚得慌。的确,不论自己要什么,做什么,甚至一些无理的要求,夫君都是笑着应承,从未驳过。

    如这次,因自己不惯京都饮食,总念那家乡菜肴,他竟真的让自己回乡待产。

    婚后几次三番劳动他帮着家里,每每也是笑吟吟的应了。听母亲的回应,几件事情还办的很是漂亮。

    可她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夫君对自己根本不是男女情爱,他那笑也不曾到了眼底,总是浅浅的浮在面上。看着事事依从,疼惜自己这个夫人。可不论内宅还是外院,所有一切自己竟都插不上手,事事都得通过他。府里所有人都将自己供起来,哄着自己享福即可。

    她这心里就是总也不安心,面上又不能显出半点,不然该被人说不惜福了。这事同母亲讲,也只说自己有孕胡思乱想。母亲她,自她嫁了隐王府,每日里也只为冯家捞好处。今日又是如此,她不是不知道。

    冯氏端了茶盏润润嗓子,俯身靠近了再道:“你这胎至关重要,必定要一举得男!”

    “娘,龙觉寺的老和尚说了,往东生的宜男,您就放心吧。”这打发外人的话,如今却也当真说给母亲听了,冯婉玲心里也想它是真的。

    “那也只是宜男,不作定数的,依我看,咱们得再拜拜菩萨,和尚说的,可没送子娘娘跟前的许愿灵验!”

    冯氏咋一抬声说完,又靠过去悄声说道:“你舅母昨儿个特地来了府里找我,说这阜财门外十五里地有个牛头山,山腰上有个送子娘娘庙,甚是灵验!十里八乡但凡去求,没一个不生儿子。人说了,只要诚心去那儿求子,必是得子!只是……”

    冯氏犹豫半晌,仍是开口:“只是说,定要本人亲去!”

    听了这话,冯婉玲转头望着母亲,见她不似玩笑,摸了摸自己肚子,如今可是八个月了:“那可不成,半山腰上,我这肚子哪里上得去?”

    冯氏望着冯婉玲的肚子接着道:“就是如今才知道,不然早早的去了。可你下月就要生了,再要不去,保不定生个女娃娃!”

    冯婉玲听了,不禁心烦:“不成,夫君很是重视这胎,我若要出门上香去,定是不许!”

    她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在思量:真要去拜那送子娘娘,他会答应么?关乎孩子,他还会如往常一样无所谓的笑着答应么?可自己思乡,他也陪着自己来了,还不惜编了那东边宜男的幌子,堵了悠悠众口。他是在乎自己的吧。若是自己与他提了,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会很担忧吧!

    念头一起,便如野草一般在脑子里疯长起来。

    “要不,等他回来,我同他提!”冯婉玲终是改了口。

    “诶!这就是对了!你好好跟他提,定要说那求子得子的事儿!”冯氏听了女儿应承,很是高兴,仿佛明日就能成行一般。

    “你也不必担忧这山路难行,母亲都打听过了。牛头山东面坡缓,去的人又多,早早的通了马车,上头直连到顶呢。寺门之前都不用下地走!”

    “如此,我好好同夫君说,不定能成。”冯婉玲心下高兴,似乎去了真是保准生儿子的。

    母女两个接着又聊起了娃娃的衣衫鞋帽。冯氏直留到中午陪着冯婉玲用了午饭才走。

    下晌歇了午觉,冯婉玲仍是困着,仰面躺在榻上不愿起身。想到上香的事,唤了外边候着的绿珠进来。

    “二爷可回来了?”

    “回夫人,二爷人没回来,倒是差了身边的明月送了些南边来的枇杷,说是金家商行孝敬的。夫人可要尝尝?”

    “嗯,拿些来我清清口,爷可说了几时回来?”冯婉玲仍就歪在塌上。

    “说是临时起意,转道去了登州。”绿珠边说边朝外挥手,让候在檐廊下的小丫鬟去备果子。

    等枇杷端上来,绿珠扶着冯婉玲坐起,往她身后塞了靠枕。随后侍立在塌几边上,取来枇杷剥了,放进一道端来的水晶小蝶里。

    冯婉玲拿了一旁嵌了螺钿的银勺取来吃。

    “送来多少?匀一些给母亲送去。”

    “送来的这些尽管夫人吃,冯老夫人那儿,明月另送了两筐。”绿珠回着话,手上动作不停。

    冯婉玲边吃边盘算着夫君行程。登州那儿驻着澄海水军,这一去没个五六日怕是回不来。

    隐王府虽无世袭,可皇家子弟大都任了军职。慕容衍现任禁卫军殿前都指挥使,另兼着隐王亲兵都统,管着隐王亲卫黑甲卫。因而此次东行,还领了皇命,巡检京东东西两路各州府厢军。

    冯婉玲想着想着就觉心烦,本就在外面待了五六日了,如今家都没回又往东去。要是这肚子提早发动,他怕是连孩儿第一面都见不到。光送些果子回来,有什么用!

    “当啷!”一声扔了小勺在水晶碟里吓了绿珠一跳,手里正剥着的枇杷掉在脚踏上“咕噜噜”滚出去一丈远。

    冯婉玲见了更是着恼,望望满屋子锦绣,只觉得心底空唠唠的!

    “撤了吧,水淡淡的,没滋味!”

    绿珠依言忙收拾干净递给一旁的小丫头撤下去,觑着女主子神色,开口劝道:“夫人,奴婢扶着您园子里走走,看看景儿。”

    “看来看去就那些,腻的慌!取我帖子来,让碧翠现就收拾了东西,吩咐前头套车,我要去母亲那住两日!”

    绿珠得了吩咐,又不敢真照做了,退下去找了碧翠一商量,决定先禀了管家德贵。

    德贵与隐王府大总管德福是亲兄弟。从小跟着隐王一道去的隐灵山,后来隐王得了儿子,便让他两一人一个跟着。后来慕容衡遇害,德福当了隐王府大总管。德贵仍跟着慕容衍,顺便替他管着内外应酬和家宅琐事。

    德贵听完绿珠禀报,想着夫人娇蛮性子又起了,无奈二爷不在家,他们这些个下人可哄不了。再者,只是回城里娘家,路不远,现在慢慢的稳着走,天黑前也能到了。

    于是他先让人把这事传报慕容衍,再找了府里的黑卫头子陈稳商量。另着人拿着帖子去南阳城冯家报信,说人一会儿就到。

    隐王府黑甲卫三千六百人,含骑射守卫、情报侦察等兵种。此次跟了六队人马,一队十二人,由三个黑甲卫头目之一的陈稳领着。

    陈稳和德贵商量完,点了两队人马跟着去冯家,别院儿里留了两队看家。还有两队人现正跟着慕容衍,本就不在府里。

    冯婉玲穿戴停当,上了软兜出了二门。德贵早早备了马车在那儿候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云门山小径,上了官道就往南阳城去。

第七章 上香

    傍晚,冯家门子接了姑奶奶的拜帖,一时呆愣:夫人午间刚从小姐那儿回来,这会儿人就马上要到啦?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急急的将帖子递进二门去。

    冯氏午间回来的晚,才歇了午觉起来。她身边的管事婆子容音拿着帖子,快步走进内室。上午是她陪着冯氏去的别院儿,见着帖子也是一阵嘀咕。莫不是上香那事儿和姑爷吵起来了?怎么说来就来了呢?

    冯氏听完也是惊疑,忙让人喊了厨娘来改菜单,删了两个不宜的,添上几个女儿自小爱吃的。

    刚打发走厨娘,人就到了大门外,遂又差了容音去二门迎迎。

    见着容音笑嘻嘻的将人扶进来,冯氏心头大石落了地。自己这个女儿自小娇惯,出嫁前也常常说风就是雨,没一个拦得住。看着文文弱弱的的小姑娘,性子倔的没边儿。

    冯氏将人拉倒近前,细细的看,冯婉玲梳了个回心髻,杏眼含笑、桃粉飞颊,一身水蓝的齐胸襦裙,裙上满绣大团的折枝富贵花。她挺着肚子往那儿一站,齐齐整整,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么急急的就追了来,可是要把你老母亲吓死!”

    冯婉玲任由冯氏牵着坐到塌上:“女儿想母亲,想念的紧,一刻也等不得了!”

    “尽胡闹,刚陪着你用了午饭,怎么就想得不行了!马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冯氏嘴上嗔怪,心里却美得很。

    “这不想着要去上香,明日初一,正是好日子,就来了呗!”

    “胡闹,既是去上香,母亲去别院接你就是,省的你来回走!”

    “都说了先是想的母亲,上香其次的。”

    “姑爷可是许了?”

    “我连他面儿都没见上。”说到这个,冯婉玲心又烦了,嘟着嘴和冯氏抱怨,“说是陪我出来散心待产的,来了这一月,不是西边儿巡卫所,就是东边儿看水军。还不如在京都的时候呢,起码早晚能见一面儿。”

    “又耍性子了不是,你男人可是领了皇命的。”冯氏听完,也就明白了,定是自己女婿有事没能回来,女儿使了性子跑回娘家了,“女婿是个有本事的,你得体谅……”

    母女两个一个劝一个怨,直消磨到晚饭。

    饭毕,冯婉玲回到自己闺中小院才觉得畅快些,气也渐渐顺了。

    明日拜了菩萨,便回去安心待产吧。

    这一夜,陈稳和德贵一个也没睡,本以为夫人只是回娘家散心,谁曾想还定了明日去上香。虽说爷平日里交代,没什么大事就由着夫人去。

    要在平日,上个香也不是大事,可如今八个月身孕,上香可不就成大事了。好在绿珠是个稳重的,悄悄捎了信来,不然他俩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要不,找冯老夫人劝劝?”

    “呵,挑事儿的不就是她吗。”

    “要不来硬的,把这冯府围了?”

    “可要是夫人急了,动了胎气,岂不更糟!这一胎,谁敢来硬的!”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立刻派人追上慕容衍。要真有什么事,也能有个做主的。

    此时,慕容衍一路快马已进了登州地界。一行人正歇在客栈,等明日天亮直接去澄海。

    他这一路巡检,都是这样避过州府、县衙和驿站,直接去到驻兵所在。

    客栈上房,清风疾步进了来,见着慕容衍正看公文,便候在一旁低头立定。待慕容衍将公文放下,再走上前报告:“二爷,王爷急件!”

    慕容衍接过看了,是一段乱字。父亲用了隐王密卫的乱字码,可是有什么隐秘机要?

    待到无人时,按着乱字首句,看似随意的取来小几上放着的《春秋》。

    “吾儿静启。今早,静明来访,昨夜八座星骤闪,紫薇一改昏昏,渐行渐明。”

    落款处日子:天佑二十九年四月廿九,是昨天。

    慕容衍陷入沉思。

    静明是那圆觉的徒弟,现任的龙觉寺方丈。

    两月前,圆觉老和尚急急赶来,扯着自己便说“三台星于东北角爆明,皇室生机在此”,再要问个明白,那老秃驴早没了身影。

    待自己追上龙觉寺,小的们来报圆觉师祖未曾出关!同静明赶到后山静室,圆觉早已仙去多时…

    当日详细,除了父亲与静明再无第四人知晓。

    前夜八座星亦闪,与那三台星双星同守,紫薇渐明。如此说来,此次青州待产算是走对了。

    如今坊间所传东边宜男,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一是给百姓一个交代,皇嗣生产在外,可不是什么体面事儿。再者临产改换地方出其不意,也避了那幕后之人耳目。此次跟来的都是自己亲信手下,别院周围布防全由自己重新编排,连只耗子都蹿不进去。

    从十年前兄长之死开始,他就隐隐觉得,定有鬼魅暗中作祟。

    十年前,漠辽一役大捷,大军班师回朝。行至关内,竟然遇到辽兵残部夜袭。

    他兄长慕容衡身中冷箭,箭头淬了蛇毒,毒性不稍片刻便蔓延全身,任是大罗神仙也赶不及救。

    我军回程路线何从得知?帅帐位置谁人告诉?辽人怎的会用南蛮子的蛇毒?

    辽贼虽是尽数伏诛,可生擒的几个竟没撬出半句有用的。

    那人是谁?为了什么?皇室嫡系血脉如今仅剩隐王一脉,其余旁的不成气候,怕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插手军事。

    如今皇伯父无子,是否也是那人所为?

    叔太祖怀疑是辽人想绝我朝命脉!若是如此,必有那大权势的做内应,究竟是谁?

    哼,任你再是千年成精的老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来!慕容衍燃了手中密信,任由灰烬飞舞。

    第二日清早,一行黑甲整装出发,行没多久,后面追来两人。一个德贵身边的跟班儿小胜儿,另一个黑甲卫兵大牛。大牛夜里才出的门,一路飞骑,赶上了前头的小胜儿。

    清风见了喊住慕容衍:“爷,别院儿来人了!”

    来人先说冯婉玲去了城里娘家,慕容衍表情只是淡淡。紧接着又听一句:

    “夫人今日一早要去城外三十里牛头山进香!我等…不便阻拦。”

    慕容衍再是淡定的脸,也垮了…八个月的身孕上什么山进什么香,她想干什么?!

    当下调转马头,领着两路黑骑,一路狂奔往回。

    大牛本就是黑甲一员,昨晚虽跑了一夜,咬咬牙也能跟上。苦就苦了小胜儿,后半夜被大黑牛赶上了,就追着他跑。如今胯下火辣辣的头疼,眼看着大部队渐行渐远,再也追不上了。

    这边冯府,冯婉玲是天蒙蒙亮就起了,穿戴好了去冯氏那儿用早饭。一路上走路都带风,生养自己的地方怎么住着都舒服,昨夜她睡得甚好。

    一顿早饭都是熟悉的味道,再是一样的厨子烧的,换了地方吃,也似变了滋味。

    卯正,一行人从冯府出发。冯婉玲携了母亲与自己同乘。她的这辆马车不但宽敞还舒适。在决定来青州时,慕容衍特地找了匠人局改动了一番。车架底部,装了木架机簧,行驶起来比别个平稳许多。

    牛头山距南阳城约三十里,山不高,整座山形如卧牛翘头,因而得名。西北面山势急,山北往东去山势渐渐平缓。山的西南整一面儿,从上至下却像是被雷劈过似的,笔直陡峭的青石崖壁,既无植被覆盖,亦无平地落脚。山顶上耸立着两个石牙子翘出崖外,形似牛角,此崖便唤作牛角崖。

    山腰上有个清源寺,不大,但里面供奉的送子娘娘却是远近闻名的灵验。

    上山的路一条在北坡,附近的村民多走这条,路近些,全是石阶,行不得马车。另一条在东边坡,乘车坐轿远道而来的,大多走这条,路宽且连着官道。

    黑甲卫人人配马,前后簇拥着乌铁木双骑大马车,德贵亲自赶着。后面跟着的冯府马车载着丫鬟婆子。

    三十里路不稍一个时辰就到了。待到上了山坡,车速慢了下来,蜿蜿蜒蜒的爬坡路,又行了小半个时辰。

    到了山门已过辰正。

    山寺巍峨,其内殿宇依着山势层层叠叠爬坡而上。抬眼望去从门庭金刚,再到大殿菩萨,尊尊神像前都有人恭敬顶礼,可见香火之旺。

    早前已有冯家仆人来知会过。知客僧见了来人车马,便知是谁,忙上前作揖念佛:“施主远道而来,先请厢房歇息。”

    一众仆妇下了马车,拥护着冯婉玲母女,德贵在前开路,跟着领路的知客僧进了山门。陈稳点了四名兵士卸了黑甲皮衣,收了兵器袖箭,紧随其后。

    其余黑甲安顿了车马,将前后出入门,连带侧边角门团团围了。

    进了山门向右,穿过钟楼旁的夹道就是一排厢房,供香客歇脚。

    盏茶功夫,女眷们梳洗清爽收摄身心,方才进入寺院上香礼佛。后又到观音殿听寺内长老讲经祈福。一卷讲罢,歇了两盏茶,再讲一卷。不觉已近午时。

    这一圈儿下来,冯婉玲渐觉不适,用罢斋饭,便在客厢休息。

    歇了半晌,仍是难受。冯母暗道不好,再细细问。只说肚子坠胀,肚皮发紧。

    真是要命,怎么这会儿发动!冯夫人心里发急,叫来德贵,吩咐立刻回去。

    正在这时,天空乌云笼聚,电闪雷鸣。

    一行人急急扶着冯婉玲上了马车,还未起步

    “噼嚓——噼嚓——轰隆隆——!”

    伴随着两道惊雷,大雨滂沱而下!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竟黑的看不见行路!

    黑甲卫分作两路一前一后护卫,山路再是宽,也只行得一辆马车!德贵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驾驭。前方道路不明,更本跑不起速度,可车里冯夫人却在催促:

    “快点儿,快点儿,这是就要生了!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个都得拿命来填!”

    德贵喉头一口老血死死忍住:早知这样,早上就该把冯府围了!现如今说什么也完了,尽快赶到别院才是要紧!

    奈何天地不仁…

    前头黑甲卫突然勒马“唏呖呖——!”惊马嘶鸣,冲破天际!

    前方下山坡道被暴雨集成的洪流冲塌了一段!滑脱的山体倾覆而下,阻了去路。

第八章 遇袭

    陈稳护在车前,眯眼看着前方,给德贵领路。风雨潇潇,隐约听见一声:“停下,快停下,塌方路阻,快停下!”

    “吁——!”德贵也是听见了,死死提拽缰绳,止住马势。饶是如此,马车仍是往下冲出一段。前面原本两两并排十二骑,已经挤作一团。

    车子急停,冯老夫人一个坐不稳翻了出来,被德贵单臂叉门挡了回去,气得她又是一阵叫骂,全失了贵妇气度。

    冯婉玲刚才半躺在车里,没伤者,但是吓得不轻!只觉肚皮一阵阵的抽紧,疼得厉害,不经意的呻吟出声!

    陈稳与德贵相视一眼,彼此神色凝重:“调转马头,回寺里去!”

    寺里和尚早在他们走时就知道,那大肚子的夫人快要生了。此时说什么都不肯再让人进到寺里!好在佛门慈悲,领了人绕过寺院,带到后山上一排单独的房舍中落脚。这原是建寺之初给工匠们住的。后来寺庙年年都要修缮,来了工匠仍就住这儿,因而不曾荒废。

    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冯婉玲一番奔波,肚子疼的更厉害,哀哀的哭喊起来。

    守在外面的黑甲卫面面相觑:菩萨保佑啊,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儿啦!这可真是要填命的!

    山下上来两和尚,提了灯火和一应需求交给德贵。

    雨仍是下着,天空黑沉沉不透光亮。

    屋里冯婉玲“哎哎”哭喊。

    冯氏握着女儿的手,心疼的直掉泪珠子。

    容音指挥着绿珠和碧翠准备生产事宜,她曾在冯夫人生产时见过产婆接生。如今这境地,也只能如此了。好在屋后立了棚子,里面起了灶台。刚才小和尚也将柴木和锅具等物送了来。

    惊雷中一排袖箭在微弱的日光下泛着乌光朝小屋射来。

    两个黑甲避让不及应声落马!其余人急急闪身躲过,失准的箭头打进泥墙寸许!也有那钉进马身的,惊马甩头狂舞,脱缰而去。

    小小的山间院落能有多少地方跑马,转眼间篱笆墙就被惊马踏个七零八落!

    “盾甲出列!箭手找点子!快!”陈稳险险避过袖箭翻下马背,以马身做掩护,下了命令,“里面的把灯熄了!”

    又是一轮袖箭紧随而来,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直指外围黑甲的要害之处!

    咽喉洞穿!脖子前后呼呼的两条血柱,人死了,连声响也无!

    又损两人!再有避过的,也是伤了肩头、胸腹!

    不知来人是谁,上来就下了死手!

    屋里传来惊惶之声,显然反应过来了,却没一个记得熄灯!雨雾中,敌暗我明,一众黑甲成了亮晃晃的活靶子!

    十来个盾甲终于在第三轮袖箭闪现时筑起了盾墙!

    盾甲平日里尺圆的一块,扣在兵士背后。通身乌铁打造,机括加持,展开扣板形如鸢,挽在臂上能有三尺高,二尺宽。负盾的黑甲兵士必是山塔般的巨力汉子,两两配合能抵御铁骑冲击。

    这次却是黑甲卫反击,弩机三箭连发直奔南边寺院墙头。三个贼人被弩箭的冲力推落寺内。这院墙足有四丈高,如此落下去,料是起不来了。

    与此同时,东北方向道坎里趴伏着的两个贼人一并射杀。

    “啊——!”

    “你们是何人?”

    “夫人!”

    屋内传来女子惊叫连连!

    不好!后门!

    陈稳破门而入时,绿珠已被砍翻在地!来人举刀正要砍向护在炕前的容音,冯氏护着女儿躲在炕床内侧,冯婉玲哭喊哀嚎的厉害!

    陈稳见事不好,一个箭步上前,虎腰带劲,托刀顺势上旋,直接将举刀的手臂齐肘削飞,跳转虚步,再是反手抹刀,贼人立刻肚肠倾泄!骇的身后妇人更加扯开了嗓子喊叫!

    陈稳身手狠厉,眼下可顾不得惊扰贵人,一脚踹倒眼前这个,再提刀砍向后面那个。

    跟着陈稳进门的是德贵,老家伙也不是吃素的。要说现在黑甲里的某些人,还得喊他一声师傅!他抽出腰上盘着的软剑,肥墩墩的身子立时跟着剑势如游蛇一般贴上新进第三人。

    来人只觉得一条冰冷油滑的蛇缠上自己脖颈,不知为何手里的大刀抽动不得。等头掉下来,看着身体,方才恍然,那刀原来被个肥肚子挤在自个儿胸膛上了!

    前院儿的黑甲卫又分出四个绕到后门。如今房里进了胖贵,已是太挤过不去了。如此费了几息功夫,再次守住后门夹道两端,抵挡坡上冲下来的贼人。后门邻山而建,夹道仅供两人并排而过。再是多来几个,也施展不开。

    原本守着后面的四个黑甲卫被人用利刃抹了脖子,死的悄没声息…这路数和屋里那胖贵挺像,他就爱贴身抹人脖子…

    后来的四个黑甲卫见着地上尸体,面面相觑,来人身手恐怕也如鬼魅一般!于是两两贴背而立,四方警戒!

    果然!确有两人身影如魅,飘忽缠绕而来!四个黑甲左当右抵,都是险险招架。来人双手两把短刃,如使臂指,闪电映照下,只看得见星星点点的锋芒!四黑甲完全靠着常年拼杀的直觉在抵挡!很快,身体各处被划出一道道的口子,如凌迟一般!

    那两鬼魅划拉一阵,似乎玩腻了,突然同时暴起,挥刃封喉!接着又是隐匿身形…

    奇了,如此身手,怎的不进屋杀去?!

    德贵此时在屋内守着,没见着那两鬼魅。不然定是认得!

    后夹道没了黑甲挡路,又冒出三三两两的贼人冲进屋去!

    见着后门又冲进来许多,德贵也是心苦。要不是自己的老腰伤,轮得到你们来杀,早冲出去挨个放血了!况且再是身形灵巧如蝶,也架不住老了、肥了。不然怎么退下来给王爷当管家!

    陈稳瞥见德贵身形渐渐慢了下来,知道老人家吃不消。横跨一步,一把钢刀舞的大开大合,帮着招架!

    肥贵乘机歇劲儿,多喘两口气!

    前院此时结束了暗器箭雨的对决,也是明着对上了。坡道下、寺墙边、路旁道坎,一个个黑影显了身形,黑衣蒙面,环成三围慢慢压进!

    来人竟有如此之多,一眼望去不下三十!

    黑甲如今只余十一人,望着眼前阵势,却是皮肉也不跳一下。六个持刀举盾的在外,五个换了丈八铁枪在内,围着门洞结起梅花阵!

    说到这铁枪,仓促之间,哪里来的?无他,平日里拆做三段,两尺一捆背负背上,用时卡口相接。也不是人人都有,仅善使枪者!

    敌人到了近前,虽无同一制式的兵器,却能三两结阵而攻!根本不是一般散兵游众能为!

    梅花阵迎着合围之敌大踏步向前两进,唬得来人一时停步不前!

    不知哪个喊了一句“杀”,终是开战了!

    一轮轮的刀剑劈砍而来,黑甲以不变应万变!

    乌铁盾阻挡,长枪透盾穿刺,近前持刀了结!

    等身前贼人杀空了,就前进一步!要是敌阵阻力大了就后撤一步,使了长枪捅翻一片,再次近前!

    如此前进后退之间,始终与门洞保持着不变的距离,收割着贼人性命!

    如此几轮,梅花阵前一片尸体挡了路,不宜再攻。双方再次陷入对峙!

    屋里陈稳砍翻多人,早是手臂酸麻,虎口震裂。身旁的德贵发髻散乱混着油汗贴在脸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早没了方才的灵巧样子。

    亏得后门窄小,一次进不来许多。他俩才能坚持到现在。

    贼人见着屋里一胖一壮两个杀神守着,自己一方讨不了好,一时也是不知进退!

    外面的大雨下了这许久,终是停了。乌云散去,远处西山日渐薄。

    院前的贼人又向梅花阵发起进攻!后部分出两路绕过梅花阵,跑到房子侧面,抛出钩爪准备上房顶!

    十一人的小阵护了前院房门,如何再能顾及侧面!

    “千总!梁上进贼了!”

    陈稳听见外边传报,暗道不好,一脚踹翻了眼前贼人,让德贵和容音一人一边架起冯婉玲,自己再在伸手提起冯氏护在身后往前院撤。

    与此同时,侧墙的贼人顺着钩锁“砰!砰!”两下就上了屋顶,哗啦一声踩塌了瓦片,正好落在炕床上!

    好险!走慢一步都是死!

    出了前门,躲进梅花阵的保护圈,慢慢向后院马车移动。

    德贵将冯婉玲交给冯氏和容音,与陈稳一道游走阵外,杀退了几个打头的贼人。

    待女眷上了马车,众人护着马车驶到大路上。

    “贵叔,敌众我寡,要杀出重围下山,恐怕不易,且山路已阻,咱们往坡上撤!”陈稳护在车架旁,让德贵赶车向山上走。

    “好!怎么也得撑到援兵来!”德贵说完又接连点燃三只窜天猴求救。

    早在遇袭之初,黑甲卫就发了信号弹求救,只是雨势太大,射出去才一半儿就被浇灭了。如今这几只啸叫着冲上天际,三声炸开,红光漫天,久久不散!

    莫说别院儿,就是城里府衙都能看见!

    坡下一众贼人见了信号弹,更是加快了攻势紧咬不放!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熄灭!马车里的妇人正式发动了。

    冯婉玲此时敞了外裳躺在马车内,哭嚷叫喊比起外面的喊杀声来,不遑多让!

    “母亲!女儿要死了!母亲!”

    冯氏现在除了死死握住女儿的手,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是她,是她带了女儿来这儿!是她害了女儿啊!

    “小姐!小姐,您使劲儿,莫怕。撑过去,您是天下最贵重的人了!来!使劲儿!”还是容音不停的劝着喊着,才没让冯婉玲疼晕过去!

    车外喊杀声、兵刃相击声络绎不绝,一路恶战,且战且退。渐渐接近山顶牛角崖。

    “小姐!出来了,孩子头就要出来了,你再使把劲啊!”

    “容嬷嬷,我不行,我不行了”冯婉玲使了最后一把劲儿,自己晕了过去。

    “出来了,出来了,是位少爷!小姐!夫人!是位少爷!”容音抱着孩子,扯出了自己腰间挂着的穗子丝线,将孩子的脐带缠了。摸黑找来马车暗格里收着的绣花剪子,剪断了脐带。

    容音的叫嚷声,外面的两伙人都听见了。

    贼人蒙面,不知哪个开口喊了一句:

    “倘若事败,你我都是一死!拼了!”

    “杀——!”

    听了这一句,贼人个个不要命似的,向马车扑去。三四人一组攀上两个黑甲,任你刀枪透体都不松手,后面的贼人踩着这几人冲入梅花阵,硬生生用命填出了一个豁口,破了黑甲围成的梅花阵!

第九章 初遇

    梅花阵被破,阵里众人只得各自为战,渐渐不敌!

    德贵狠手一挥鞭子,马车立刻往山顶冲上去,暂时甩脱了敌人。可山顶却是断头路!

    “吁——”德贵望着眼前的牛角崖,啐了一口恶痰,“娘的!今日贵爷跟你们拼了!”刚想冲着身后的追兵杀去,只听陈稳在那边叫喊:

    “贵叔!带上少爷!凭你的轻身功夫定能冲出去!”

    德贵赶紧跳回马车撩了车帘,想要去抱孩子,却看见冯氏死死搂住婴儿躲在车里面,冯婉玲横在中间儿人事不醒。

    “我女儿拼死给你们慕容家生下子嗣!如今想撇下我们母女自己逃生,门儿都没有!大不了一起死在这儿!”

    “冯老夫人,您误会啦!如今看来,这伙儿贼人的目标就是这孩子,老奴带他逃遁,你们才能有一线生机啊!”德贵忍着气血翻涌,沉声和冯氏解释。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贼众又将杀到近前!

    来不及了,德贵伸长了手臂去抓那襁褓,无奈冯氏死死抓住。她心里惊惧,手里没数,勒得孩子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唤醒了躺着的冯婉玲。

    德贵见了,急急求告:“夫人啊,你快劝劝冯老夫人吧!将少爷交给老奴,老奴带他冲出去!”

    冯婉玲勉强撑起上身,透过后窗帘子望向外面的一切:怎么会这样呢,自嫁进隐王府,头一回按着自己心意做了主,竟是错了!有人想对孩儿不利,夫君一直都知道吧!他为自己竖起屏障,可笑被自己当成牢笼冲破…如今,绿珠先替了自己赴死,黑甲卫又伤亡惨重。母亲为了活命,还要死死抱住孩儿当筹码!

    “孩儿,娘亲对不起你!”冯婉玲抬手轻轻拂过孩子背脊。

    “母亲!把孩子交给德贵!”见了冯氏仍就不松手,冯婉玲拔高了声量,“母亲!莫要糊涂!倘若这个孩子死了,整个冯氏一族都要陪葬!”

    听得这一句,冯氏终是松了手。

    德贵刚要接过,听见外面一声大喝:“小心!”。

    马车猛的跑起来,德贵一个趔趄摔进了车内!

    原是一贼人近不得车身,转而甩出了手里的长剑,直戳在前面拉车的马身上!那马一声嘶鸣,不管不顾的朝山崖狂奔。

    真是掐死冯氏的心都有,多说无益。德贵稳住身形,提气蹿到车后座,捞过冯氏手里的孩子护在怀中。冯氏还想再攀上他求生,可惜抓握不到。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功法,庞然身躯一缩,滑溜如蛇,竟从一尺见方的后车窗里蹿了出去。刚一落地,正看见那车架没入崖边!山间回荡着妇人凄厉的叫喊声!

    这时,下边坡道上传来奔马之声,紧接着一骑黑影掠上山头!

    马上一人云缎绣锦束口劲装,外罩银亮锁子甲,腰间銮带配着短剑,足踏卷尖儿皮履,手里提一把玄铁长枪。一头青丝披散开来舞在半空。来人正是慕容衍!

    长枪所及,贼众倒伏一片!

    慕容衍身后,四队黑甲随后而来。

    崖边贼人见着赶来的援兵,不但没有灰败之色,反而更加红了眼扑向德贵!势要将那娃娃击杀于襁褓。

    纵使德贵闪转腾挪功夫了得,身上也是渐渐添了血口子!他全不在意,一柄剑只护着怀里娃娃周全!也亏得是他抱着孩子,换了别个,早被乱刃砍死了!

    德贵好不容易闪出包围圈,见着慕容衍就是痛哭流涕!

    “二爷啊,您要再不来,胖贵我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一个都不能跑脱,留活口!”慕容衍接过德贵递过来的襁褓,里面裹着的娃娃哭得小脸涨紫,好不可怜。

    贼众见着大势已去,也不多话,一个个自己抹了脖子,什么交代也没留下!

    众人见此,只觉得蓄力一拳砸在棉花上,心中怄得要死。

    “查!尸体上,兵器上,但凡有点儿印记的,都给我找到出处!这么一伙人来到此地伏击,沿路必有线索!”慕容衍脸若冰霜,眼里似是蹿出冰刀,扫过一具具尸体!

    “都统,属下无能,护不得夫人周全!”陈稳立刀跪于马下。男子汉大丈夫可不会找借口推脱。

    慕容衍赶到时,正听见那边山崖传来女子尖啸。对冯婉玲,他并非无情。只是她想要的爱,他给不了。因着家族传承,选了她娶进门,他却怎么也使不出男女情爱待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小女儿娇憨,总是渴求夫君宠爱的。给不了爱,那便宠着她吧。因此,平日里放任她的小脾气,放任她的无理取闹。没想竟纵得她不知轻重,反而害了她!

    “尔等军杖容后再领。先派人将夫人收敛了送回别院。”

    一众黑甲先是清理了山顶尸体,没有找到任何标记,所有凶器也都是大路货,毫无特点可查出处。接着又沿来路开始细细翻查。

    “报少主,山坡塌方那块,被人钉了许多空心竹管,即使不下雨,使了力翘起竹管,也能将大片山体推下…”

    此次伏击,竟是贼人早就设下的!

    “贵叔,此次上香谁人提的?”

    现下,慕容衍脱了披挂坐在寺庙后的那处院落中,手里抱着新生的孩子。孩子仍旧是哭,一帮大男人,没一个有办法!

    “二爷,这次上香,听绿珠说是冯老夫人娘家的嫂子提的。额……二爷,这小少爷一直哭,可怎么好。要不,咱们先回别院安顿了他?”德贵看着眼前的娃娃从刚才声大如洪哭到现在嗓音嘶哑,实在是心疼的不得了。

    自赶到牛角崖,慕容衍就思量,这孩子不能再在人前露面了,暗中之人无处不在。如今他毫无头绪,也没把握时刻护在孩子身旁。可交给谁抚养,他现在能信任谁?也许隐了身世,孩子才能平安长大。可隐藏在哪里?隐灵山?此去万里之遥,孩子这么小怎么去?去了又交给谁哺育?单是这小娃娃的奶娘、丫头,哪一个能保证不走漏风声!

    “传话出去,夫人遇袭……”

    突然慕容衍不再说话,耳廓微动。哼!竟然还有人匿在后门山坡上!他立即朝着德贵一抬下巴。

    德贵会意,也是侧耳辨位,猛的纵身蹿起,闯出后门就往山坡上追!远远见着两个黑影如惊弓之鸟般飞起逃窜,奔走之速竟不差二爷多少!

    那两个鬼魅身影,自德贵护着冯婉玲往山顶跑时,就不敢再有动作。到后面慕容衍带着四队黑甲赶来,更是只能远远的望着不敢靠近。见着那孩子居然出生了,还被慕容衍抱着。他俩想着先探探情况,谁知才近前一步,就被发现了。慌神间,一左一右逃散了,再加上这一队队黑甲举着火把满山翻查,更是不敢妄动,各自找了个隐蔽地方猫着。

    德贵看着人跑了,估摸着自己是追不上的,再要年轻个十年那就两说了。如此,也不纠结,立时回身报了慕容衍!

    “二爷,人跑了,可气!也不斗上一斗,见着我立马跑了!”

    “见着你就跑?定是熟人!”

    德贵也是一阵困惑:“知道我退下来当了管家的人……可不少啊!”

    慕容衍眉头紧锁,也是理不清头绪:“传话出去,夫人遇袭身亡,孩子出了娘胎不久便呼吸不畅死了。此外,不得泄露半句!”他学着往日里见过的妇人哄孩子手法,肩旁一颠一颠,大巴掌在孩子襁褓外拍得砰砰响,“再派人去盯住冯氏娘家兄弟妻儿,包括一家仆役,近日见了谁,传了什么话,都查清楚了。”

    接着,慕容衍不理会眼前德贵和陈稳的惊愕,抱了孩子闪身出了小院儿,三四下跳跃隐入山林。

    是夜三更时分,牛头山下泉水村笼在月色中,宁静祥和。

    林婶家的小院儿东厢透出昏黄的灯光。屋里炕床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宋婕和她宝贝儿子睡得正香。过了一会儿,大宝哼哼唧唧醒来,小胳膊左挺右伸,接着就哭起来!这是又要吃奶了。

    宋婕睡梦中听见孩子哼哼,急忙起身将大宝搂在怀中撩衣服喂奶。虽是睡眼惺忪,动作半点不含糊,一气呵成。

    大宝性子急,奶水迟了一步都要放开了嗓子哭。等一吃上,立马消停,脸上不见半点泪水。

    生完孩子三天,宋婕就已经恢复得很好。林氏原本想把孩子带去正房睡,等她出了月子再送回来,被宋婕推了。母乳喂养的孩子睡哪都一样,况且只要孩子躺在身边她就觉得安心。

    因为要夜起奶孩子,更换尿布,墙角就点了盏油灯,昏昏黄黄,不甚明亮,却照的满室温馨。母亲和孩子相依相偎的剪影,随着灯豆飘摇在墙上。宋婕上辈子渴求的不过如此。

    大宝啊,你健健康康长大,平平安安到老,妈妈就知足了。

    孩子似乎感应到了母亲的愿景,乌黑透亮的水墨眸子盯着宋婕瞧了一瞬,继续闭眼埋头猛吃!直吃的嘴角漫溢才松口咂咂嘴,品一品小嘴里奶水留下的香甜滋味。没一会儿,小眼皮子颤颤巍巍,这是心满意足又要睡了。

    宋婕将孩子立在臂弯里,让大宝趴伏在自己肩头,哼着童谣,一下一下帮他拍嗝顺气。

    现在已是春夏之交,田地山林渐渐有了虫鸣,又有微风轻拍木门,并不嘈杂,只使人内心平和。

    忽的寂静,门闩被人轻轻挑起又落下。宋婕此时背对着屋门,但感觉到了身后木门迅速开合。她简直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刺骨恶寒席卷全身!

    有人进来了,就站在自己身后!强盗?小偷?婆母可没这挑开门栓闪进来的本事!

    宋婕根本不敢也不想回头,她怕一回头,刚拥有的幸福生活就会幻灭!大宝还这么小!从那人进来,她就屏着气,生怕惊动对方被人一刀了结!

    “呛啷啷——”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一柄锋刃刷的压在她肩头!宋婕再也做不到冷静自持,恐惧的泪水滴滴答答:“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左边炕几第二排第三个抽屉里有半吊铜板,右边地下炕脚第三块砖头里还有一调钱,我手上陪嫁的镯子也能换两个钱,你都拿去…”

    强烈的恐惧,已经让宋婕语无伦次了:“我没看到你,不知道你的长相,你赶紧拿了钱走吧!求你了,我孩子还没满月啊!要是还嫌不够,我...我...我闭上眼睛,不出声,你不要伤人…”哭声带着呜咽,却还拼命压低声音,生怕惊动婆母,那就真的一家灭门了。

第十章 打劫

    慕容衍看着身前的小妇人,惊恐不安,浑身打颤,却能控制着声音与自己周旋,手上还不忘安抚怀里的孩儿。孩子踏实安稳的趴扶在她肩头睡的口水直流。可她絮絮叨叨说的是什么?半吊钱…一吊钱,把爷当毛贼了么?

    剑尖微运暗劲,将小妇人旋身面对自己站好。只见她鼻涕眼泪淌了一脸,五官因为紧闭的双眼而缩成一团,像晶莹汤包上头的薄皮褶子。

    “妇人!”

    突然间的低声厉呵,吓得宋婕呆怔,顿时没了声响!

    慕容衍暗吁,总算是止住了她的胡言乱语!无意惊吓,便放柔了语气:

    “你…可能哺喂这孩子?”

    宋婕原本紧闭的双眼,瞪得铜铃般大。

    “啥?”

    喂孩子?宋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泪眼朦胧的望着来人。

    眼前贼人,发髻歪散,面覆银甲,身着月白劲装,大皮靴上全是黄泥,全身各处布满血点,形容好不狼狈。看着…似乎刚经历一场恶战。

    清亮威严的男子嗓音再次传来:“喂饱他!”语气不质疑,并缓缓推来一个白棉布包,里面隐隐蠕动伴着微弱呻吟。

    这是一个刚来世上不久的新生命。

    宋婕转身将大宝放入炕床内侧,轻轻搂过白布包裹,揭开覆在孩子脸上的棉布一角,确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多年的职业习惯让宋婕瞬间忘记自身困境,开始检查孩子体征。解开孩子包布,才发现那是件女子的棉布内衬,孩子四肢屈曲,抓握有力,肤色正常,脉搏正常,只是哭声嘶哑不甚响亮,脐带残端过长,断口还算整齐,却未曾仔细消毒包扎,仅用一段璎珞丝线捆缚!

    这样可不行,会感染病菌的,需要马上重新处理!可现在这情况怎么处理?也不知这孩子和贼人什么关系…不过,既然能给这孩子找吃的,应该还能商量。

    宋婕重新将孩子包裹舒适,看一眼身前贼人,准备先喂了再说。一来看着孩子不停哼哼唧唧蠕动小嘴找吃的,着实可怜,二来争取时间冷静想想对策。

    慕容衍见小妇人把孩子收拾齐整后,便背过身去站着。

    宋婕见了心里纳闷:这古代的强盗都入内室了,还讲究礼仪?!

    一番宽衣窸窸窣窣。孩子很是急切,流速太急也伸着脖子咽下,一副打死不松口的样子。

    看着这小可怜的样子,既心疼,又怕他呛着。不停地抚摸着孩子的背脊安慰着。好在她仍是初乳期,应该不会给这新生儿的肠胃造成负担。

    猛的吃了一顿饱饭,娃心甚慰,如那喝醉的汉子一般半眯着眼睛,打了一个饱嗝。吃饱喝足,小脸有了血色红扑扑的,原是个胖嘟嘟的娃娃。

    宋婕见他吃饱了,也是起身给他拍拍嗝,不然一会儿返流,吃进去的爬上嗓子眼儿可不好受。

    刚拍了没两下,小家伙居然不乐意了,小嘴不停的在宋婕肩头又舔又啃,还直哼哼!

    宋婕赶紧楼又了娃娃在怀里瞧。

    诶哟~小娃娃憋着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见着就要哭起来了!

    “哦哦,宝宝怎么咯,阿姨抱抱,抱抱,不哭哦~”

    宋婕边哄边低头观察娃娃表情,见他小脑袋不停的往自己怀里拱,就笑了。

    “哦,宝宝生气了,宝宝还想吃呢!”

    宋婕忘情的哄着怀里的娃娃,全然不觉身前的贼人正看着她!

    慕容衍听见娃娃哼哼,放心不下转身去看,就见妇人哄着哄着又扯开衣襟,慌忙转过身去,银甲面具下的俊脸儿涨的通红!

    怎么就发了傻,转身去看呢?他这一路可是受了魔音穿脑了,听见孩子哭就没了分寸。

    今日之事始料未及,慕后之人竟明刀明枪来青州劫杀。他理不清思绪,一个人跳进林子里抱着孩子瞎哄。

    可这孩子,一路走来,一路的哭!

    思前想后,左也不是,右也不行。孩子呢,一个劲儿的哭,直哭到嗓子沙哑,完全影响他思考,根本想不出对策!

    正烦恼着,听见不远处,传来婴孩啼哭之声。走出林子借着月光遥望谷底,从花乱树,空翠爽肌,寂无行人。不远处隐隐有小村落。

    下山入村,见村舍不多,皆茅屋,北向一家灯火昏昏,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的。于是慕容衍就摸进了林产婆家。

    孩子渐渐迷糊,宋婕尝试着轻轻将孩子的头推开,孩子立马起了拥抱反应。离开怀抱,使得他非常不安,似乎是一个谨慎而又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她安抚着怀里的孩子,直到他睡熟才放到炕床上。想着现在还不能将孩子还回去,虽然不愿将这孩子当成筹码,可自己一家老小还想活命呢。

    况且,这孩子的脐带需要重新处理,如今天虽不热,时间一长,感染病菌是一定的,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她不能坐视不理。

    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宋婕向着门厅的背影说道:“孩子睡着了。”

    见到对方转过身来盯着自己,宋婕又紧张起来,她咽了口唾沫缓缓气儿,继续说:“这孩子的脐带没剪好,身上污糟也没清理,需要尽快处理。不然,会感染病症的。轻则红肿发炎,化脓结痂,重则高烧不退,危及性命。”

    没想到来人听完宋婕的话,嗖的一下蹿过来,虎口死死的钳住了她的脖子,声音阴沉犀利,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

    “说!你受何人指使?”

    宋婕根本不知为何触怒了对方,狠命的拍打对方的手臂。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脖子上的虎口钳拽不开,也挣不脱!呜呜的从喉头发出声响。

    就在宋婕两眼发黑,满脸涨紫之时,对方的钳制略略松了松!

    “说!你一年轻村妇,如何知道这些?”说完,慕容衍还担心宋婕不老实交代,又添了一句,“你没有第二次机会!”

    宋婕得了新鲜空气,先是猛的一阵大喘气,接着就是咳嗽,嗓子定是被掐伤了!

    “我、我婆婆是附近有名的稳婆,十里八乡都是知道的,我们家祖祖辈辈世代居住此地。”

    来人似是信了,松开了钳着脖子的手。

    宋婕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来人紧接一句:“去叫你婆婆来,不然你儿性命不保!”

    “呛啷”一下,剑尖就对准了炕床内的大宝。

    “不得惊动他人,速去!”

    宋婕既惊恐又气愤,却又不得不从,只在心里骂娘。

    他娘的白眼狼,老娘刚喂饱你孩子!你这是要把人口集齐了一块儿灭杀啊!

    慌乱中,宋婕急得连门栓都拨不开,连拨了三次才踉踉跄跄出了东厢往正房去。

    到了正房门前,也不敢大声呼喊拍门,只掐着嗓子轻唤,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娘?娘,您开开门啊!娘...”

    屋里林氏惦记媳妇刚生产,总是不敢睡沉了。早在宋婕东厢掰门栓那几下,她就醒了,想着莫不是孙子要帮忙?那喊一句就行了,又没隔多远!再一听,怎么还哭了呢?

    急急的翻下床,鞋也没穿就去开门。一开门,就看见宋婕哭丧了脸,抓着自己的手,指指东厢。

    “娘,您听我说,不论您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接着林氏就被宋婕拖到了东厢。

    林氏本以为孩子不好了,很是心焦。没成想进门见着个高大男子拿刀指着大宝!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白翻了两翻就要栽倒!

    宋婕眼见着不好,死死抱住林氏,摁着人中就是一通柔!

    好在林氏挺过来了,扶着宋婕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皱巴巴的老脸上,全是无声的悲痛欲绝!

    咱老林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哦,怎么就是不招召好呢?

    宋婕一手扶着林氏站稳,一手不忘关了房门,随后就站在那儿等着判决。

    慕容衍看着这一家老小哭丧着脸,噤若寒蝉。若真是幕后那人安排的,婆媳两演技简直绝了!

    哼,暂且看看虚实。

    “老妇,你是稳婆?”

    林氏不知现下可否出声,也不敢作答,只一味的点头。

    “来看看这孩子,敢有异动,立刻人头落地!”

    林氏这才注意到床上并排躺了两个孩子,再次点头如捣蒜,颤颤巍巍走上前去。

    炕床里面躺着大宝,林氏见他睡着,呼吸平稳,悬着的心稍稍松了点。再看外面这个,也是正睡得香,可小脸上布着斑斑点点的污血。这是打娘胎里出来就没洗过?

    “娘,您看看孩子脐带,我瞧着不大好。”宋婕担心林氏耽搁久了,来人再次暴起。

    林氏依言准备揭开孩子的包裹看看,想起旁边假面汉子的交代,便开口询问:“这位大爷,民妇准备查看孩子脐带。”

    得了对方颔首,林氏才动手揭开了孩子的布包。眼前的孩子也不知哪个接的,处理的如此粗糙,林氏见了不屑,一时脱口:“这样的手法,简直有辱咱们产婆行当!”

    想到自身处境,再看来人打扮,林氏心里有了计较。

    “这位大爷,我林翠萍在此地当稳婆十几年了,自问手艺不俗。您要信得过我,就放宽了心将孩子交给我处理。我这也不是三两下能成的,必是要用火淬了剪子,滚熟了水再放凉使用,如此才得干净不生病邪!”

    慕容衍听她说的明白,不似做作,便点头:“你自管去准备,只不许惊动他人!”

    “大爷放心,老婆子省得,大家后宅里,老婆子也是常去,知道规矩。”

    宋婕见那人听完林氏言语,收了手里的剑放在一旁炕桌上,人也在炕头盘腿坐下,似是不再行凶。

    林氏出门前给宋婕打眼色,让她跟着自己帮忙。

    宋婕一时犹豫,她不放心儿子,可转念一想,自己毫无顾忌的把孩子留在那人手上,才能安了那人的心。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于是就跟着林氏一起忙活去了。

    剪子淬火简单。只是,等着大铜壶的水沸了再晾凉,很是煎熬。

    一切就绪,林氏操刀。手中照样垫了巴掌大的干净细棉布,动作利索的重新结扎脐带,剪了原先的残端。好在原本脐带多留了,不然也是难办。

    处理完了脐带,林氏又给孩子洗浴。孩子出生到现在过了不少时辰,身上污迹干结,很是费了翻功夫。

    婆媳俩拿了一块块干净的温湿帕子敷在孩子皮肤上,捂软了干结,再细细擦净。最后拿了大宝的新衣服换上,还是料子最好的那套,宋婕很是不舍。但把大爷伺候满意才是要紧。

    待到一切妥当,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慕容衍看着天色,抱起焕然一新的孩子离开了林家。临走前除了阴沉沉的眼神扫过林家婆媳,并未多说半句。他那意思也是:不准对外多说半句!

    送走了这位冷面杀神,林氏和宋婕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略做了些吃食,三两下填饱肚子,睡回笼觉去了。

    反正宋婕在月子里,院门本就不开。

    这是此地的风俗。因为此时的生活条件,幼儿的夭折率极高,民众信奉幼儿胎灵不稳,容易招致灾祸,出生后需要护在家宅内。只有等到满月、或是百日之后,全看孩子身体状况,长壮实了,才能开了门见外人,如此能避免早夭。

    待到那时,林氏才会往各家去送喜蛋,再宣告一番:生男还是生女,单胎啊还是双生之类的。随后,才会有亲朋邻里过来拜会道喜。

    宋婕起初听婆母说起这个,很是惊讶。古人虽封建迷信,可一些风俗传统,还真是暗合了不少科学道理。

第十一章 再见

    婆媳两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林氏起来很是神清气爽。她先是宰了只鸡炖上,一会儿给媳妇吃了下奶。受了那样的惊吓,还连续奶了了两个孩子,可不得好好补补。接着又将屋里屋外,仔仔细细洗刷一番,去去霉运。将那人踩进来的黄泥扫了,孩子换下来的血衣也拿去后院烧了。就连那人摆过短剑的炕几,也是取了陈年的柚子叶泡水擦了又擦!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晦秽残留。

    宋婕也在一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做月子本就不矫情。可林氏心疼她,还是几次被劝回床上。婆媳两经过这一劫,也算患难与共。两人关系更加亲密。

    临近中午,林氏端进一碗刚出锅的鸡汤给宋婕垫肚子,自己去了后院儿摘菜备着午饭。

    宋婕看着炕几上金黄鲜香的鸡汤,食指大动。嘿嘿,哺乳的女人饿得快。她刚奶完大宝,哄他睡下,就感觉身体被掏空,肚子饿得慌。

    两手抱碗,凑到嘴边,“咕咚咕咚”乘热喝下,立刻觉得自己浑身通泰,活力满满,再奶十顿八顿都没有问题。

    砸吧砸吧嘴,放下唇边的大海碗,可眼前的一幕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慕容衍抱着孩子立在面前不远,银亮面具下的表情惊呆了。他就看着眼前的妇人喝了一面盆的汤水,喝完还吧唧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似乎…还能再喝一盆。这幅场景完全颠覆了他心中的女性形象。

    女子不应该是坐卧立行仪态端方,端茶饮水更应美如画卷吗?

    可宋婕,翘腿坐在炕上,膝盖顶着胳肢窝,两手抱着比她头还大的盆,嘴边一圈的鸡油黄!

    慕容衍在那儿盯着宋婕倒胃口。宋婕也似见到瘟神一般闹心!

    早上顶了那样一头乱发,满下巴的胡茬,走得冷酷潇洒。现在仍是之前的打扮又折回来,就不能有点骨气别再来么!

    慕容衍再来林产婆家也是尴尬的很。原本打算乘着天未全亮,孩子又熟睡,先悄悄与德贵汇合再商议南下隐灵山!可自己刚蹿进林子,这熊孩子就扯了嗓子哭喊。他带着孩子子根本没法回去部署,孩子一哭,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他也哄过,可消停不了多久又哭。这还是其次,最要命的是,孩子尿了,他还闻到了异味。襁褓里屎尿两相混合,黑黄黑黄的渗了出来,他…受不了这个!等孩子哭声再次小下去,马上蹿回了宋婕这儿。刚一进门,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这回,宋婕先开了口,学者林氏喊他大爷,只是音调变了味儿。

    “大~爷,您怎么又来了?”她真不是故意的,学不像而已。

    慕容衍听得这一声“大~爷”脑门儿青筋直跳!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宋婕!,却看见她白皙的颈子上有道道青痕。

    罢了,原是自己错怪了人家,下了重手。要真是那幕后之人派来的,昨夜她有的是机会杀人。

    想到这儿,慕容衍直接递了孩子过去,连话也没一句,就转身面壁。

    宋婕无奈,她还真不敢不接,指不定怠慢一步又惹了人家不快,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孩子一到她怀里,小脑袋就挨挨蹭蹭的找奶吃!那猴急的脾性,宋婕想先给他换洗干净都不行。大宝长了几天,都没他这样要吃!

    奶完孩子拍了嗝,宋婕把小娃娃放在床上。整理好衣襟,拿了干净的帕子清理孩子。可翻开孩子的尿兜,便皱起了眉头。手上动作不停,朝着身后说话。

    “你既将这孩子带在身边,就应该照顾好他。最起码的不能挨饿受苦!你过来瞧瞧,这小屁股都泡红了!”

    慕容衍听了这一句,不明所以的望一眼孩子的红屁股:红了不正常吗?随后注意到眼前妇人的背影。昨夜至今,眼前妇人对孩子都是温和细语,动作轻柔。再加上今天一上午,也不见这一家有什么异动。他心中隐隐有了想法,或许可以先将孩子留这儿,起码先给自己半天时间部署。到时再接了孩子走。

    宋婕将屎尿清理干净,再给孩子换上新的尿兜子。哼,这都是自己亲手做给大宝的,真舍不得!等了半天,没听见对方回应,她直起身子面对着来人。

    “好了,带着孩子走吧。只是,”她回头看一眼床上安静躺着蹬脚的孩子,“只是,对这孩子体贴些,孩子这么小,禁不起折腾。出去时,别让人看见,我和婆母都是寡居。”

    说完这些,宋婕不再开口,只坐在炕沿儿看着孩子。

    慕容衍有些惊讶。他昨晚进来没见着这家男人,以为是妇人月子里分房而居了。没想到……那墙角的孩子,是遗腹子吗?想想昨夜所为,竟觉隐隐歉疚。

    “昨日冒犯,实是不得已,眼下……可否等在下家人来了,再做计较?”

    宋婕听了这一句,放下心来。能离开最好,这样一身是血的跑来跑去,谁知道是干什么的,早早离开最好不过。

    呵,宋婕啊真是误会了人家,他说的是在做计较,可没说要走啊!

    一时,两相沉默,对面无话。

    慕容衍来时在林子里发了信号,并沿路留下记号,仅让德贵只身潜来。这会儿功夫,人已经伏在东厢与后墙的夹道之间了。

    德贵瞄见屋里有位妇人,不明情况,便想捡颗石子打那窗沿。正在这时,听见屋里二爷喊他:

    “贵叔,正门进来!”

    慕容衍早在德贵翻上院墙时就察觉了。

    对方突然的开口,吓了宋婕一跳。有人来了,自己怎么没发觉?院门没关吗?转念想想昨夜,暗嘲自己真是个傻子!人家来去自如,根本不用打招呼。

    德贵听说要正门进去,也是奇怪:这事儿不用避忌嘛?遂整整衣衫,抹平了两鬓落发。诶呀,咱胖贵还是很要体面的。他走到东厢正门前,敲敲门,等着门开了再进去。

    屋内慕容衍愣了,叫他进来,怎么还敲门呢?不知道避忌吗?一时竟没反应。

    德贵正等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来了,接着“啪嗒”一声,什么东西落了地。他猛的回头,见着后院儿出来的林氏,和她身前散落一地的菜。

    林氏呆呆的望着媳妇门前的胖老头子,来人还给自己躬身作了揖。

    “老太太,打搅了。”

    嘿呦,这都什么事儿啊!

    两伙人进了东厢,男的站着,女的坐着。德贵看看自家二爷,再看看自家少爷身前的妇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嘛?

    慕容衍思忖良久,拉了德贵到墙角,一阵耳语。二人时不时的争辩两句,又各自转头看看身后的婆媳两个,接着再嘀嘀咕咕。

    林氏与宋婕对视,瞟了一眼墙角:

    这一胖一瘦磨叽半天了,商量什么呢?该不会还有咱们什么事儿吧!

    不能够啊!咱能有什么好东西给人惦记的?

    林氏瞟了一眼宋婕鼓鼓囊囊的胸脯,宋婕立马捂住:

    不会吧,也就请个奶妈子的事,惦记我干什么呀!

    没咱们的事儿,他们老往这儿瞟什么呀?

    这…这…不至于吧!

    诶呦,可千万别找咱们麻烦,老婆子可经不住啊!

    婆媳俩在这儿眼神飘飞。

    那两个主仆也是聊得起劲儿。

    最后,德贵走上前来,对婆媳两大礼一拜,开始扯那弥天大谎。

    “二位太太,老太太,老奴主家原籍江宁,人善心又好,世代做着布匹生意,常有生意来往青州,老奴就是管着这青州一带生意的。去岁,家里二爷协同家眷游历,顺便压货到了青州。不成想,刚一到青州二太太就查出有孕三月。如此便不能立时赶路家去,就在南阳城租了个小院儿住下,准备胎稳了再走。可我家太太身子弱,一拖两拖就到了现在。前两日,接了家里急信,老宅的太爷眼见着要走了,嘴里絮絮叨叨的要见了玄孙才闭眼!这一下不赶回去是不行了。可昨日里刚过了牛头山地界,就遇上一伙贼人劫道。可怜一众随从死伤殆尽,二太太也是中了一刀导致早产,最后拼死生了孩子,阖眼去了…”

    德贵边说还边抹眼泪,演的挺像那么回事儿:“如今这孩子,我们两个大佬爷们儿还真是不方便带在身边。老奴不是没去找那城里的奶娘,可没一个愿意陪着去江宁。如今之计,只能捎了信从老家调了婆子丫鬟来接。老奴也豁出去老脸不要了。”说完这一句,德贵嚯的双膝跪下,给宋婕和林氏磕起头来!

    林氏见了,慌忙去扶:“使不得,使不得!老婆子可受不起啊!

    德贵见林氏不松口,仍就“砰砰”的磕着响头。

    林氏见拦不住来人,望着宋婕打眼色。

    宋婕也是皱眉,不知如何是好:“老人家,您先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您要有难处,说来听听。您也看见了,小妇人与婆母寡居此地,留了你二人在屋内已是大大的不妥。您如今这样,招了邻里来问,我们婆媳可就活不成了,您快起来吧!”

    德贵听宋婕这样说,仍就跪着说话,只不再磕头:“不满您二位,劫道的那伙贼人,如今官府已经在查了,许是家中世仇所为。咱们实在是不敢轻易带着孩子上路!”

    德贵观察着宋婕婆媳神色,继续说道:“老奴将事情原本经过,都交代了。您二位发发慈悲,要是愿意,就将这孩子留下看顾几日。要是不愿意,咱也不是那歹人强盗,必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立马抱了孩子离开。但求二位不要泄露了行踪。”

    说到这儿,德贵更是伤心的哭了起来:“只是可怜了这刚出生的孩子先是没了娘亲,如今又要跟着两个糙老爷们儿餐风露宿,东躲西藏啊~”

    听着眼前这胖管事说得伤心,婆媳两面面相觑。她们也可怜这孩子,可这事儿能答应吗?人家都明说了,是有那仇家寻仇的。谁知道留了孩子在这儿,会不会把仇人招到她们家来!到时候莫说这孩子,就是自己一家子都不要活了!

第十二章 立誓

    宋婕看着婆母微微一摇头。她是一个母亲,首先要把自己孩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林氏也是一样儿想法,自己这一家,如今就剩这一个根苗,万不能再出岔子。

    “老管家,老婆子也不跟您兜圈子。您自个儿也说了,你们这次是惹了人寻仇的。您家这孩子,咱们实在是不敢收留的,这万一要是仇家找上门来,我们一家老小可是要搭命的。您要知道,老婆子家如今就一根独苗儿了。”

    德贵见自己说了这一大通的话,又是装可怜,又是卖眼泪,可眼前这两妇人却一点儿都不好糊弄。他顿时就恼了,心中起了歹意:要不直接把人掳了,带着少爷直奔隐灵山?可转念又想,此地就在牛头山下,若是此时突然少了个刚生产的妇人,必会引了幕后之人怀疑小少爷还在世!

    宋婕在林氏说完后,就一直盯着那胖子观察神情。昨夜自己差点死在那假面手上,那人还拿才四天大的孩子当人质要挟自己,这能是好人家的爷们儿做出来的事?说什么不是歹人,她是不信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没有问题能遭仇杀!如今自己家拒了他们请求,她非常担心对方会爆起杀人。

    德贵生了恶念,脸上便显了半分,正好被宋婕瞧个正着!一把牵了林氏的手暗暗使劲,林氏也察觉了!

    糟糕,果真不是好人!这可怎么办?这要不答应,他们直接杀人怎么办?

    各人心思轮转,只在瞬息。

    “老管家,您先起来说话吧。这孩子玉雪可爱,小妇人刚生了孩子,最见不得孩子受苦。敢问一句,您这…要是回老家去请人,打个来回得多少时间?”

    德贵现下仍就跪着,心里一肚子的坏水直冒泡!听见宋婕这么说,知道事情还有转机,立马露出了笑,粉白的胖脸挤得小眼睛弯弯一线,很是讨喜!

    真是阎王鬼见愁,善恶一瞬间!

    “不久不久,二旬即可!多谢两位女菩萨!”

    “您先等等,等等。我这还没答应呢!”宋婕也是气恼,自己问个时限,来人就顺杆儿爬了。

    “太太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钱财不是问题!”

    “哎哟!这不是钱的事儿!这孩子我奶他两年都没事儿。可现在关系到孩子安危!我问你,把孩子留这儿期间,要是那仇人发现找来了可怎么办?”

    德贵一听是这事儿,自己拿不定注意回话,就扭过头去看着自家二爷。

    慕容衍从一开始就旁听,他不擅长这些求人帮忙的事儿。现在关系到人家一家子的安危,不能不做出答复:“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啥?”这算什么?宋婕简直想用指头枪在他脑门儿上戳个洞,“这关系到我们一家老小的安危,我们有权知道!”

    慕容衍瞥了一眼宋婕和林氏,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不,你们没有。”

    这是实话,他慕容衍从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宋婕真是要气死了!这是签订不平等条约吗?这是人家求她办事!怎么着,手里有刀,求人的还成了大爷啦!

    “关系到我们生死,怎么就不能知道!我帮你带这孩子,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慕容衍沉默半晌,一步一步走向宋婕,浑身骤然聚气!

    “你大可放心照料我儿。不必为旁余之事忧心。在下对天起誓:有生之年,定护得你家周全!”

    一瞬间,宋婕觉得眼前站着的男人犹如擎天巨柱,他说的每一个字,如火红的烙印打在自己心头,好似签订了一生的契约,此生定得安宁!

    林氏与宋婕相视,眼神惊疑,她也有相同的感觉。

    德贵此时立在慕容衍身侧,在场的人最惊骇的就是他!他比谁都清楚这句誓言的力量,因为他与兄长也立过同样的誓言。

    天祈!向天祈愿,永世不违。若成则罢,若不成?来生,喝不得孟婆汤,给人做牛做马来偿还,一世不成,二世再还。此誓虽不如血誓,可也不遑多让了。

    小小东厢陷入许久的沉默。最终林氏开了口:“既如此,二位爷安心忙去吧。孩子在这儿也就二十来天的时间,我二人定会待他如亲子。”

    事情敲定,已过正午。

    “嘿呦,我这灶里闷着饭呢,老婆子先去忙了,您二位?”林氏想送客了,两个大男人在屋里,她是真的不习惯。

    “嘿嘿,不用太麻烦,给我们二爷盛碗鸡汤泡个饭就得了!”

    哈~林家婆媳恨不得大白眼翻过去!瞧你个糟胖老头,这没羞没臊的!我们留你吃饭了吗?别以为咱没看见你那一脸坏相的样儿!

    最终,慕容衍跟着胖贵厚脸享用了他们在林产婆家的第一顿饭。

    嘿,有一有二还有三嘛,以后日子长着呢!

    自慕容衍接到大牛报信,就领着黑甲一路从登州急行而回。路上就喝了几口水。赶到了冯家,也只是问了妻子去路,片刻没歇就赶往牛头山跑。至今粒米未进,实在是饿了。

    一胖一壮俩汉子蹲坐在东厢门厅的小桌小椅上,怎么看都有些违和。为什么不到院子吃?因为乡下人家,院门儿缝隙太大,哪敢在院子里摆着大吃大喝!

    宋婕呢,月子里,林氏是不许她出了东厢门的。她就盘腿坐在炕上,居高临下看着炕前不远的那桌人吃饭。

    小桌上,一道清炒倭瓜,一道灶烧鱼,再一道蒸腊肉,这都是林氏刚添的菜,总不能真的鸡汤泡饭招待人家!好在家里菜有现成的,现摘的倭瓜,原本留着晚上给宋婕炖汤的鱼,还有那屋檐下挂的腊肉。

    不一会儿,林氏又端了鸡汤进来摆上,一锅鸡汤分了两碗。宋婕见了就来气,自家婆母也真是太好性儿!忘了这两人是怎么威逼利诱让咱们办事儿的吗!

    “娘!我要吃两个鸡腿!如今,一个怕是不够那!”她就是盯着胖贵正要递给慕容衍的那个鸡腿喊话。

    慕容衍都伸着碗去接了,听见这话羞恼的不行!他轻轻放下筷子,拿了鸡腿走向宋婕,笑得一脸邪魅:“确实得多吃点儿,尽心尽力喂饱我儿。”说完,便将个鸡腿递到宋婕嘴边。

    如此轻佻!可宋婕是什么人?“啊呜”一口直接咬住拽走,连手都没动!

    如此孟浪!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慕容衍就当那鸡腿喂了狗,愤愤甩手坐回位置上,风卷残云扫尽一桌饭菜!搞得德贵都没吃饱。

    “多谢您二位盛情款待,大恩不言谢,我家少爷就托付给两位女菩萨了。”

    “不必多谢,二位大爷自去忙吧!”

    也不知这二人使了什么功夫,嗖的一下闪出房门。林氏快走两步到了院子里,早不见了他们身影。骇得老婆子急忙转回东厢,指头枪戳着宋婕脑门一个劲儿的点!

    “这样的人,你也敢斗嘴?嫌命长是不是!”

    宋婕知道自己莽撞了,也不顶嘴,很是受教:“娘,媳妇下次不敢了!”也不知怎么的,看到那人得意的样子就来气!

    这一幕,东厢后窗外的院墙上,慕容衍看得心情大好,嘴角上扬,终是心满意足的蹿走了。

    这之后,以青州为始一场腥风血雨席卷了整个朝野。帝君连下三道罪己诏,着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三司会审。但凡与皇嗣遇害一事沾到半点儿关系的人,都被押送刑部大牢,一个个单独看押审讯。但凡有人口供不合群,对不起,大刑伺候。

    牵涉的都有谁啊?

    首当其冲,青州冯家!撺掇着冯氏带冯婉玲去牛头山求子的,是冯氏的娘家嫂子。

    牛头山清源寺求子灵验确是古来有之,那清源寺也是传承百年的古刹。可将这事传到冯氏耳里,还得本人亲去之类的鬼话,则是有人刻意为之。一路顺着冯氏嫂嫂的心腹婆子的几个亲戚开始,往下查这传言出处。

    就在慕容衍带着冯婉玲到了青州不久,传言现于市井,而且同时由多地疯传而起,愈演愈烈,三人成虎!谁开始散布的?似是茶馆儿、饭堂里的过客。究竟是谁,查不到了!反正最后传到冯氏耳里,成了冯婉玲母子的催命符!为此,宰相冯伯忠以未能齐家不得以治天下为由,引咎辞职,帝君当朝罢免其中书门下参政知事之职,降职礼部右侍郎。

    再一位,是当时向慕容衍提了登州那儿澄海水军吃空饷的官员,青州通判梁敏志。慕容衍疑他调虎离山,是那幕后之人的帮凶。

    就在事发前两日傍晚,梁敏志说他下衙回家途中,被迎面撞上的一个汉子,塞了封信在手里。他当时想追上来人问个明白,可那人身手很是了得,三两下蹿走没了身影。他当场拆看了手里的信,那是一封匿名的举报信,报的就是澄海水军之事。于是他在第二日慕容衍来时,禀报了此事。慕容衍当时不疑有他,临时转道去了登州。

    那举报信中,将登州一众参与贪饷官员连名带姓列了单子,将其如何运作手段套取军饷,说的明明白白。

    牛头山事发后,慕容衍派人查证,贪饷实际情况与那举报信上一字不差。因着梁敏志本就是清廉耿直之人,这样的耿言直谏他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次帮了那人做成调虎离山之事。至此,梁敏志才算逃过一劫,不过他也在狱中脱了层皮。

    这事也让隐王和慕容衍为之震惊。那幕后之人居然有如此手段,放了一个慕容衍绝不会错过的真实诱饵,引他离开。哪怕事后查到那送信之人,他们也无可奈何,说不定还得嘉奖了他。

    幕后之人不但深谙军务运作,还熟知朝廷官员脾性,选了梁敏志这样一个眼里揉不得沙的。要是换了别个油滑些的,将那举报信压后再报,也就成不了事!

    还有一家,青州的金家商行,也是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在官府将那些贼人的画像张贴在城门时,金家商行派人来自首,说那几十个刺客就是跟着他们家南来北往的商队进来的。

    自慕容衍到了青州始,月余时间,那些人陆陆续续分批假扮散户客商挑担拉货,以搭伙结伴图个安全为由,加入金家各路商队中。这样的事往常也都是有的,只要来人通关文书俱全,金家都会帮人一把。因着金家商行势大,往来通路也是多多的打点维护,各处关卡见了都是客客气气,少有为难。因此,才能让那些贼人钻了空子,夹带了如此多的兵器混进了青州。

    还有这批刺客的通关文书,何以俱全?慕容衍以为他找到了突破口,只要顺着文书出处,必能找到线索顺藤摸瓜!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文书确实是真的,是贼人各处蹲点偷的,专偷那些往青州倒卖货物的新客商。那些半路丢了通关文书的客商,直到慕容衍派去的人查清真相,才得以离开失窃时所在的州县。金家商行主家散了大半家财才从牢狱脱困,自此元气大伤。

    牛头山皇嗣遇害案,雷声大雨点小。从最初声势浩大的抓了那么多人入狱,查到最后,断了线索,啥也没查出来。

第十三章 守护

    外边儿轰轰烈烈的查案,泉水村好似世外桃源,半点不受波及。

    林产婆家,媳妇还在月子里,更是连消息也没听说。

    林氏这段时间除了托大庆媳妇采买些日用,连门都不出。自家媳妇一个人带两个娃娃,小的那个还是那样的来路,她实在是不放心。

    大庆媳妇呢,说来也好笑。因着林大庆去过冯家帮佣,她如今对这南阳城里的大事件一概不理,只当不知道!省得哪一个想起来半点,提一句林大庆,把她大庆夫君抓进去。

    宋婕如今奶着两个孩子,确实比之前辛苦不止一倍。一个醒了,另一个也会醒来,一个一个的喂奶?两个娃娃,哪一个是知道谦让的?原本可以舒舒服服躺着喂的宋婕,如今只能坐起身子,抱橄榄球一般,一边一个同时哺喂。真是累的腰酸手麻,哪里还有空打听别的。再说,月子里大庆媳妇不来,她也没地儿听八卦。

    林氏见宋婕那样抱着两个孩子着实辛苦,就将冬天的棉被取出来,好几摞的垒起来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

    宋婕一靠上就舒服多了,联想到现代的扶手沙发和哺乳枕,就学样拆了一床旧棉被,扎了圆滚滚的一圈扶手放在身侧。另做了一个月牙形的哺乳枕,待到用时就拿来垫在大腿上。两个孩子各在左右两边的扶手上躺了,头垫在哺乳枕上一边一个的喂。宋婕只需扶着点,要是累了,便头一扬靠在身后的棉被上眯一觉。就这样磨合了七八天,两个孩子便养成了同吃同睡的习惯。

    两个孩子吃睡有了规律,宋婕也与他们一道该吃吃该睡睡,日子便又好过些,不似小宝刚来时那样辛苦。

    没错,婆媳两自管自的喊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小宝”。

    小宝当初刚定下养在宋婕这儿,林氏就拿了大秤杆称了,六斤六两。虽不算少,可他躺在大宝身边就是显得小一号。宋婕看着心里没数,另拿了尺子量了两个孩子身高,好在相差不多。只要不是天生小个子,总能养的白胖。

    果不其然,小宝到了宋婕这儿吃饱穿好,每日里吃吃睡睡,不出半月就赶上大宝。怎么就长那么快呢?这要多亏了他的吃相。

    说起他的吃相,宋婕直摇头,见过性子急的没见过这么急的!每每都是扑上来就不松口,一个劲的吃,直吃得奶水漫上嗓子眼儿。要是他吃饱了看到大宝还在吃,撑着打嗝也要含着**再嘬两口。倒是大宝,原本也是个急的,自小宝来了,就突然斯文起来,不知是否让着弟弟。

    林氏见小宝这样,直怪大宝太老实,斯斯文文吃了大亏,一顿奶要缓两口气。

    真是天定的性子,一样奶水两样脾性。

    见着两个孩子拙长成长,宋婕那是相当自得。

    这几日趁着空闲,宋婕问林氏要了些旧布头,拿了秀才爹留下的笔墨彩料,画了许多的布画儿。图样不一定多精致,却是线条明朗色彩鲜艳。因担心古代墨彩多由矿石所制,孩子不宜接触。她就用大小不一的绣花绷子撑着,拿到孩子眼前慢慢晃悠。缤纷的画作引得两个孩子小眼睛左右追视,小手跃跃欲试想要抓取。

    这一幕,被墙头蹲着的德贵看在眼里,心酸的不行。可怜自家小少爷身份贵重,不但有家归不得,每日里只得些木头棒子玩耍。今日更是对着这些丑的不成样子的画作瞧个不停,这将来的审美怎么跟得上高门大户的格调。

    嘿呦,这宋氏还在那儿美呢!瞧瞧,这画的都是什么呀?啧啧,鸡、鸭、猪、牛,都是些家畜牲口。我们慕容家的少爷何苦要瞧这些!

    德贵正在那儿腹诽,又瞧见宋婕换了一幅画儿给孩子们瞧,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什、什么,老虎?这也能叫老虎,你见过老虎什么样儿吗?这黑黑黄黄的一片儿就敢叫老虎?不成、不成,再这样下去,小少爷定被这个村妇教成个愚昧村娃!赶紧的,得写信告诉二爷,加急的隐王密信!

    那日慕容衍留下孩子交给宋婕之后,就让德贵在宋婕家隔壁的空宅子里寸步不离的守着。直到两日后陈稳和明月也来了,才与他换了班。三人就这样躲藏在那空宅里轮岗守护,还时不时的换班出现在慕容衍身侧,免得有心人起疑。毕竟他们几个都是慕容衍的心腹之人。只要争取时间给慕容衍安排筹算,就可以结束这样猫藏的日子,早早陪着小少爷南下隐灵山。

    林产婆家在圣水河北,大马山脚下不远处,面南背北立着。右邻是林大庆一家子,左边原也有一户人家,是户外姓,主人家姓程。早二十年年,一家子搬去了弥河镇做生意,头两年遇上年节,还见着回来洒扫祭祀,拜会左右邻里。到后来渐渐没了音讯,屋子也空了十来年了。有人说程家是生意做大了,搬去了京城。还有人说他们与人结仇,一家子被灭了门。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没个确切。

    德贵几个就是猫躲在那程家的空宅子里,每天凉水配干粮,白日里还得防着山上有人望见,活动不得。

    圣泉山后的那片深山老林里,也有四队黑甲卫驻扎。自那日牛头山遇袭之后,这四队便和外界断了联系。外面呢,就传言说这四队人马为了救夫人少爷被灭了团。那时,他们半夜摸黑翻山越岭到了此地驻扎,自己也不知为何。直到过了些日子,来了黑甲卫副统领吴畏。吴副统领说了,驻扎此地昼伏夜出,是为了山林特训!

    哼,骗鬼呀!能进黑甲卫的,哪一个是傻的?信你这些鬼话!咱们这些护卫夫人少爷不利的,该不会要暗自处决了吧?

    以上这些,林产婆一家,乃至整个泉水村都是不知道的。只是近日听那进山的猎户传言,山里似乎多了些熊瞎子。不但平日里易得的野兔山鸡全没了踪影,连那不时出来祸害庄稼的野猪都被熊吓跑了。如此,搞得临近圣泉山峡谷居住的村民一个个的胆战心惊,太阳没落山便早早锁了院门。

    慕容衍在结束了青州的动作后,就扶着冯婉玲和儿子的棺木回到了京都。

    对外,原黑甲卫三头目之一的陈稳,因守护夫人不利,导致皇嗣遇害身亡。判其临场决断有误,处以军杖一百,发配辽边苦役终身。后其在押送途中逃逸,隐王府已派人全力追捕,至今下落不明。

    三头目之首的黑甲卫副统领吴畏,因此事引咎,卸甲归林。就在他归乡途中,遇刺身亡,尸体在江上飘了三日才被人找到,早已泡白发涨不辩面容。

    隐王府副总管德贵,也因劝阻夫人不利,被夺了副总管之职,软禁府内终老。自此不在人前出没,后有传言说他自裁了。

    如此真真假假演了一番苦肉计,又是易容又是假尸,忙活了有大半个月。总算作成一部掩人耳目的大戏。泉水村里猫着的那几位,也免了两头跑的辛苦,从此专心守护小主子隐于人后。

    这些事情,全是黑甲卫三头目中,还在原位的密卫头目“鹰眼”,亲自操刀。

    鹰眼是慕容衍最信任的人之一,瘦高个子,总是黑纱蒙面来去如风,寡言少语,偶尔开口也是不辨雌雄。除了隐王和慕容衍,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慕容衡遇刺后,便突然冒出来,代替慕容衍处理着隐王府最机密的事件。

    这日,隐王府西路百汇园,前厅大书房内。慕容衍召集了新进的两位黑甲卫头目,重新布置隐王治下布防任务。

    正说着,鹰眼呼的飘飞进来,既不行礼也不招呼。只幽幽的盯着大厅里坐着的两位新头目。那二位知道来人厉害,也管不了他手上的事情,识趣的抱拳一礼告退而去。

    鹰眼见着二人离远了,才轻飘飘的递给慕容衍一封密信。本来这样的事不必他做,只交给清风就行了。可慕容衍身边的心腹随从就清风和明月两个,如今明月因懂得医术被派去了泉水村。清风无奈身兼三职,忙得脚跟打着后脑勺,连德贵那份工都得他做了,真是一刻不得闲。泉水村来的急件又不好交给别人,只得他自己亲自跑一趟。况且,他也想看看今日这信里写些什么。往日那几封他也看了,很是有趣。

    慕容衍拿着信拆了封条,见着鹰眼还在那儿站着,便咳嗽一声。

    不曾想鹰眼凤眸一瞪,娇滴滴的一把女儿嗓子:“怎么我还不能看啦!速速展了信件我瞧!”边说边立到慕容衍身后等着一同看信,还随手取了桌上的点心来吃。只是那脸上的黑纱甚是妨碍,她便翘着兰花指提溜着面纱下摆,微微露出桃花瓣似的双唇,边吃还边嘟囔:“今儿这封信格外厚实啊,快瞧瞧塞了什么好东西!”

    慕容衍无法,只得老老实实顶着鹰眼撑在他肩上的肘子,也不敢抖落,抽出了信封里套着的一沓信件和一个折叠的布片。因着好奇,他先展了那白布片儿来看。

    “噗——!”鹰眼将嘴里的点心渣子喷了他满头,稀稀拉拉滚落下来,撒了他一身。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鹰眼呛着了,狂笑中带着咳嗽,穿着密卫特有的束身衣、软皮甲,也不顾虑那淑女形象,咳完仍是憋不住的笑,“这画的是什么呀?!哈哈哈哈!老虎吗?”

    慕容衍看着那白布片上的画作也是含蓄的笑:她近日又做了这个吗。

    布片上画着一只蹲坐的…额…老虎。一大一小两个圈儿堆叠起来,虎头比那虎身大。取了朱磦上色很是鲜艳,虎额上写了个黑黝的“王”字。两个圆溜溜水汪汪的湛蓝大眼,睫毛长长的。呵~这还是只母老虎呢。

    见着这只小老虎,慕容衍脑海中不觉浮现宋婕瞪着大眼睛,一口叼走他手里鸡腿的样子。

    形虽古怪,确是神似!

第十四章 玩具

    自慕容衍回了京都,每日里总有书信从那泉水村来,记录着宋氏和小宝言行日常。没谁要求这样做,只是德贵好似不吐不快。每每都要写了信来痛斥宋婕一番,再又对那小宝身世哀叹连连。

    从最初宋婕与林氏仅仅吃了碗面条的时间,就将小少爷乳名定下,唤作小宝。德贵他老人家就千万个不满意,直呼草率、粗俗!说什么慕容家的孩子不论大小名字,必是再三斟酌,引经据典的考究。说什么,他要是能现身,定要与那宋氏理论!凭什么你家孩子就是大宝,我家少爷就要做小云云。

    再后来一次,又说那宋婕虐待他家小少爷。初夏大凉的天儿,洗完澡不赶紧将少爷裹了被子好生伺候,光洁溜溜的摆在床上,摸完背脊、摸肚子,捏完手心h、捏脚丫,那场面真是上下其手!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是陈稳将他死死拽住,他定是冲上前去拍飞那女贼。

    信里除了数落宋婕,就是夸赞自家少爷。说啊:昨日又是少爷吃得比大宝多;今天又是少爷嗓门儿比那大宝响亮;明日定是少爷比那大宝有出息!

    这次来信,也是先对宋婕画作一顿数落。说他从那十来张丑画里挑了一张不太丑的送来,要请慕容衍评评理。哪有这么糟践孩子的?给那么小的孩子看禽兽,画的逼真也就罢了,可她这画的是个什么?他家少爷要看就看金龙彩凤!

    接着他话锋一转,又夸起小少爷来。说啊,小少爷就是比那大宝灵动,见着图样就眼睛滴溜溜的转,手脚并用的想去抓,不似大宝半天呆愣着不动。又说,这幅小老虎,小宝最是喜欢,还请二爷原样还回去。又求慕容衍找个能干的绣娘绣一副镶金嵌银的威猛大虎,也用那秀绷子绷了送给小少爷把玩,好让那宋婕瞧瞧山大王的真相!

    每次德贵的碎碎念,都是这样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摞的纸来。这次更是夹带了物件儿。

    慕容衍呢,不厌其烦,一字一句的品着信里的女子和孩子,好似她们就生活在他的眼前。有一次,他看着书信不自觉的嘴角带笑,正巧被鹰眼撞见,一把抢了过去。于是才有了后来两人一道看信的日常。只是如此,少了一份他独自品茗的悠然。

    罢了,揣在兜里晚间再看吧。

    慕容衍等身后鹰眼停了聒噪,便施施然收了信纸揣进袖口。

    鹰眼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哎呀!”一声娇呼,吓了慕容衍一跳。

    “我家小宝喜欢老虎,赶紧的,再不快点儿,母亲准备的那许多虎头帽、虎头鞋就不知便宜了哪个野鬼!”她话音未落,就掠起一道残影出了大书房。

    如今隐王府里灵堂已撤,棺木也早早下葬封了土,但超度法事仍在继续,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才算完。

    这京都里知道孩子还在世的,就帝君、隐王、慕容衍和鹰眼。其余知道内情的不是死了就是正守在泉水村。连府里的隐王妃都不道真相,她现在那王府中路正房永德堂枯坐,泪花一个劲儿的泛上来,这十来天也不知她淌了多少眼泪。

    “云锦啊,你说这老天爷啊,怎么就这么狠心,我好好的一个孙儿,招谁惹谁了,就非要置他于死地啊。”

    “王妃啊,您快擦了眼泪,别伤了心神。您这都哭了多少天了,老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云锦姓方,十几岁就跟了王妃,如今都五十了,是隐王妃身边积年的老嬷嬷。也就是她能在王妃跟前劝两句。要是换了别个来劝,定是要被王妃训斥没了良心,巴不得她没了孙儿云云。

    “我准备的那些虎头帽和虎头鞋呢?”

    “您放心,今日的早早备下了,是那副您亲自镶了猫眼儿点睛的虎头帽和成套的小衣鞋袜。我这就取来让小丫头们送去道场,必不会耽误了。”

    隐王妃在冯婉玲孕时就让宫里绣坊,做了许多婴儿鞋帽衣衫,现如今都用不到了,就让人每日里拿几套去道场,让法师们火化了给那孩子送去。烧送了这么些天,还没送完,真是备的不少。苦就苦了宋婕在那穷乡僻壤,天天愁着两个孩子没有现成的衣服穿,日夜赶工做新衣。

    “不好了!”方嬷嬷一脸焦急的回来,“那虎头鞋帽,老奴明明整理清爽了收在西边侧室的箱笼里,如今锁还好好的挂着,东西竟没了。”

    “简直岂有此理,来人啊,告诉老爷一声,喊了密卫给我查案!害了我孙儿,如今连他衣服鞋袜都被偷去了!定要查清了,给我一个交代!”隐王妃简直怒发冲髻!

    第二日,那偷了小衣的家贼,美滋滋的打包好虎头鞋帽,准备用隐王密卫的加急件儿发快递呢。包裹里另放了两把巴掌大的小团扇,扇面儿一个是金银线绣的威猛大虎巡山岭,另一个是钉珠点翠的彩羽喜鹊上梅枝。

    昨夜,鹰眼在大内绣房和匠人局来回跑,为这两柄团扇忙活了一夜。德贵不是说要绣绷子绷了绣样儿给小宝看嘛,那多丑啊!这做成团扇就好看多了,给了那两个娃娃一人一柄玩耍。

    那副原本要还回去的布片儿老虎,慕容衍竟说太丑不给了。他也不心疼儿子不见了心爱的玩具。

    这不,两日了,宋婕还是没找到那画着卡通小老虎的白布片儿,家里就这么点地方,能丢哪儿呢?小宝看完一轮的布片画,就是没有他平日里最爱看的那副,急的直蹬腿,“伊伊啊啊哦哦”的叫个不停。

    我的小老虎呢?小老虎去哪儿啦?

    非得宋婕补偿他一顿奶水才肯罢休。

    德贵也是在那空宅里来回踱步,完了完了,小主子生气了,这信一去两日怎么还不还回来啊!

    正焦急着,陈稳从空宅后院儿的林子里,蹿了进来。他们平日里出入,都从屋后不远处的大马山走。

    “怎么啦这是?提这么大个包袱,捎了什么好东西来啊?赶紧的我看看!”德贵急急的拆了那包裹,面上一封信,接着两柄小小团扇,底下一套四件儿正红的衣帽鞋袜,再下面儿……没了!

    “小老虎呢?!诶呦,老奴可怎么跟少爷交代哦!”

    赶紧看看信里说什么。德贵抽了信纸抖展开,一目十行。

    “哈,我就说嘛!那布片儿老虎怎么能入眼啊!这不,被二爷扣下了吧!”

    德贵看了信,又得意起来,指尖儿捻了两柄小扇来看。啧啧,绣工精美,虎威鸟俏,神形合一。再举了扇面儿对光映照,金银线绣和翠羽钉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对咯,对咯,这才是我们慕容家少爷该玩儿的东西!”

    陈稳在一旁看着直皱眉:“贵叔,你和都统说了什么?他竟也陪着你胡闹,捎了这些东西来,这能送过去吗?”

    这些东西慕容衍可不知道,他现在还在斟酌回信呢,想着怎么跟德贵解释他留下了布片老虎。

    “嘿,反正东西送来了,难道咱俩爷们儿留着玩儿?等一会儿夜里,我摸黑过去,悄悄放下就回来。”德贵是铁了心给自家少爷添置玩具了。

    “你既是要送,我不拦你。只是这虎头衣帽就一套,那边两个孩子,你怎么送?”

    德贵昏了头,陈稳可清醒着。这样普通大富人家都没有的玩意儿,送到林产婆家,人家婆媳怎么想。再者要是哪天被外人看见了,又如何解释?

    福贵听完,想想也是。那小媳妇别的不说,对待自家小少爷可真是没话说。事事亲为体贴细致,亲生母子都不一定比得上。只要大宝有的,小宝必是不少。如今自己就送一套衣服过去,确实说不过去。嘿哟~!我说二爷您怎么想的,不知道多带一套吗?好在小扇子倒有两柄。

    “那这衣服咱先收了,不过这两柄团扇可一定得送过去。我跟你说,诶呀…也是我自个儿多事,把那布片儿老虎给二爷送去了,人二爷扣下了没还回来!”说完这句,德贵一张老肥脸涨的通红。

    陈稳恍然,难怪二爷送了这些过来。小少爷想要那小老虎,人小媳妇家里头翻遍了找。原来是贵叔顺走了:“你也不和我通个气,我还真当那家进了耗子把个画叼去了。”

    德贵一脸的讪笑:“那我晚上把这扇子送去?”

    陈稳对这胖子也是无语了。他们这是奉命保护人家生命安全,神圣而又光荣的任务!却被这老贼头搞得登徒子一般,时不时的窥探,三更半夜还摸进人家媳妇房里!天地良心,若无异动,他陈稳可不会跳上人家墙头。况且这大半个月了,确实毫无异动。只那日宋婕翻箱倒柜找东西,惊动了他,才有机会跳上去望一眼。

    “贵叔,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你忘了,你送过去那两条小黄鱼是个什么下场?”

    “不至于吧?她敢!”想想那小黄鱼,再看看手里精美的小团扇,德贵眉毛都要挑飞了。

    刚来这儿落脚没几日,他照样趴那墙头听壁角,把宋婕抱怨小衣难制的话,听了半句。他以为人家家里缺钱,置办不来衣料制作孩子小衣。于是半夜里,巴巴的送了两小条金子去。没办法,出门在外,铜板难带,他身上就只有金子。要说银票,他们跟着二爷雨里来水里去的,也是不方便带的。没想到第二日,那小媳妇起来看见金条,找来老产婆一合计,菜地里刨个深坑给埋了!统共才四两金子,至于嘛!

    德贵看着手里的扇子,送还是不送?要是她们把这扇子也埋了……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胖贵到深夜。

    第二日清早,两柄小扇还是出现在了宋婕屋外的台阶上,气得她脑门上青筋直跳!

    太过分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老娘要是孩子奶一半睡着了,袒胸露乳不都被你们看见了!

    倒不是讨厌这扇子。只是气愤来人行径鬼祟,要知道农家小院儿的门缝可是很大的,被人瞧见了怎么办。

    宋婕见着扇面精致,扇柄圆润光滑,小小巧巧的一把,正合适孩子抓握,便给了大宝小宝一人一柄。在她看来这就是两个视觉互动玩具,和她那布画儿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两个小家伙也是很喜欢这新玩具,紧紧握在手里瞧不个不停。宋婕时不时的给两个孩子交换扇子看,孩子们每换一次都跟再得了个新的一样。

第十五章 幕后

    京都南郊外,有许多温泉泉眼分布于山岭之间。其中最为丰沛的几处泉眼就在陈州门外十里远的华清山上。于是这山上各处,都被京都的达官显贵圈了去盖别院儿。

    冬日里,此地各家往来很是平凡。但如今正入夏,这从山顶到山脚的一片院落都空寂寂的。除了各家留着看宅子的一两个老仆,别无其他。

    是夜,月光昏昏不甚明亮。半山腰上一处宅子门前,缓缓驶停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青油布马车。车停稳,也不见有人下来。不多时,宅院角门开了,一个老仆出来卸了门槛。马车吱吱呀呀驶了进去,却听不见马蹄踩踏,原是马腿裹了几层粗布掩盖踏蹄声。

    那马车到了二门也没停下,径直驶过内外院之间的夹墙小道,绕至后院一处角门才停下。车里跳下一个灰影,不知是穿了灰色直缀,还是别的什么颜色看不出来。灰影一路耷拉着头,灯火也不提一个,就摸黑走进了角门。

    角门里,一处比邻山壁的小院落,没有点灯,只能凭借月光辨认方位。院落正房稍间,一个黑影临窗坐在塌上。因背对着窗户,月光透窗照在他的背上,更显得那人正面漆黑一片。

    灰影走进来,跪在塌前。

    “属下来迟,劳累主公久候。主公有事吩咐一声便可,何以亲自到了京都?”

    塌上的黑影听了先是“桀桀”的一声笑,嗓音犹如石磨里撒了把沙子在磨。

    “久?不久!几十年老夫都等了,这一会儿功夫算得了什么!可查实了?一个个传了消息来,又没有一个说的确切,老夫只好亲自来看看。”

    “慕容衍很是警觉,咱们的人根本不能近身。这您原先都知道。后来好不容易插了个人进了王府大厨房跑腿,还没机会动作。他又突然带着人去了青州,那会儿他走得突然,咱们的人根本来不及准备。属下怕仓促间动手露了马脚,就一直等他到了青州再想办法。”

    “你向来是个稳妥的,不然老夫也不放心让你一人在这京都筹划。”

    “谢主公抬举!”灰影伏在地上磕了个头,继续说道,“到了青州,他身边的人手也是铁桶一般,整个别院儿,咱们都钻不进去。但那冯氏与她娘家倒是常来常往。只是每次路上,慕容衍都护在一旁。属下没法,便自作主张舍了澄海那边!”

    灰影说到这儿,抬头看了一眼黑影,见他没动,挽着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继续:“好在咱们派去青州的人,终是把冯氏套出了别院儿。加上一路辗转调过去的死士,好险把事情做成了。请主公放心,没有留下尾巴,都处理的很干净。”

    “你确定母子具亡?”

    “那冯氏当日提早生产,我等也是始料不及!冯氏与她母亲并着同车的一个婆子一并摔下悬崖了,死的不能再死了!她的尸身,蝰蛇兄弟亲自去看了,没有问题。孩子……孩子虽是被那德贵救了,许是胎不足月,生出来就一直哭了一个多时辰,后来渐渐没了声响。当时德贵和慕容衍都在场,慕容衍也是一路抱着孩子不离身,蝰蛇兄弟靠近不得。后来…后来他俩想上前查看,险些露了行踪。”

    “哼!这么说来,尔等并未亲眼见着孩子死了?”黑影原本水波无澜,立时汹涌起来!

    “主公息怒,蝰蛇虽未亲见,却是一直远远守着不敢离开。那孩子一直被慕容衍抱着,到了半夜便没了声响。直到第二天午后,他们才离了那牛头山,回了别院儿。其后五六天,蝰蛇兄弟一直守在那别院儿附近。期间再没有过孩子声响,也不见府里有奶娘婆子出入!”

    “那孩子尸体可有查验?”黑影仍是不信孩子真死了。

    灰影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不停的用袖子擦拭:“那冯氏尸首破碎很是难收,直等了两天,才整理齐全放进棺材。那孩子尸首也是那时一并放进去的。接着就一路用冰镇着运回了京都。后来,隐王府白事,属下也送了挽联,去了灵堂瞧了一眼。灰青的婴儿尸首与那冯氏尸首并排躺着,绝没有错。”

    “慕容衍那小子,一直在京都?”

    “扶棺回来后,从未离开。一应白事他都在场!”

    “哼,那小子狡猾的很!去,赶紧派人沿路往隐灵山去。暗地里打探过路的妇人婴孩儿,但凡还在吃奶的,都去探一探。隐灵山那边……”黑影停顿片刻,似是主意不定,“想办法挑些老实样子的人放进去,不要犯了人家忌讳。平日里悄悄的捎些日常言语出来就行,格外注意是否有婴孩儿吃用的东西。若有,立时来报。若事不可为,不要妄进,千万别惹了山上的人。至于…”黑影又思索了片刻,“那蝰蛇兄弟俩如无必要,暂时不要用了,仍旧回老夫身边守着吧。他俩功法确实太点眼了些。”

    “是,属下告退!”

    黑影只是一摆手,不再说话。

    灰影退出院落,穿过角门。门外的马车就在原地等着。

    不一会儿,青油布马车缓缓驶离大宅。下山出了华清山前的羊肠小道,一个急转隐入大路旁的一片林子。过了盏茶时间,一辆红木厢棚饰以锦缎幔帐的双骑大马车穿出林子往京城奔去。

    林产婆家的日子平静安宁。林氏每日里的烦恼,就是今天弄点什么好吃的给媳妇补身子。自家媳妇那真是了不得,两个娃娃照顾的妥妥帖帖,喂养的白白胖胖。除了针线活全忘光了做不出来,其余的都没让自己操心。

    临近中午,林氏走进灶棚。今儿个做点啥呢?饭已经早早焖上了。哺育孩子,鱼汤少不了,圣水河里多得是肥美的溪鱼。这不今早大庆又网了几枚送到她家门口,这会儿正养在她家接水的大石槽里。随后酿个茄子,早上刚割来一小块儿夹心肉,剁吧剁吧混了葱蒜末,满满的塞进茄夹里酿了。啧啧啧,看着都能下一大碗饭。如此,再添个青菜,一顿饭就做得了。

    宋婕果然茄夹配饭吃了满满一碗。但是轮到鱼汤……诶!最近喝汤不似从前了。什么东西吃多了都是一个腻!但是乳母难为啊,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呢!宋婕皱着眉头端起一碗奶白的鱼汤倒进肚子了事。

    就在前几天,林氏想给宋婕添些牙祭。丢了几块鸡骨头在那细竹篾编的鱼篓子里,拿到圣水河浅滩上沉着过夜。第二日清早收起,便得了许多的河虾。

    篓子拿回家里,宋婕见了很是眼馋,直叫着“娘诶,小虾放着活不久!诶呀,这几个小虾眼见着要不行了,您先煮了我吃吧!”

    林氏也乐意纵着她,不早不晚的也肯给她单独生了灶火煮虾吃。

    但这一顿贪嘴可吓坏了婆媳俩。

    宋婕吃了一盘虾,就喂了孩子睡一觉。到了午饭时候,她猛地瞧见小宝嘴边一圈儿的丘疹!这孩子居然对河虾过敏!再看看大宝,好险没事儿!

    小宝的丘疹渐渐蔓延到脖子和四肢。小娃娃自己也是难受,他痒啊!就不停的挠脸,不让他挠还哭。好在宋婕发现的早,起初就拿帕子把他小手包了,不然非把小脸抓花不可。

    宋婕看着心焦,林氏就说要去找了祝郎中来。可这小宝什么来路,怎么能叫人看见!

    正在这时,东厢房门外阶梯上,突然站着一俊秀少年,也不知几时来的。莫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土黄的袍子,头发也似许久没有打理,油亮亮的梳拢在背后用根布条绑了,好在手脸还算干净。

    那少年对这屋里的婆媳一拱手:“二位婆婆、婶子,小子明月,失礼了!”说完,便自顾自的走进门来,查看着小宝脸上的丘疹。

    “你是?”宋婕不太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那少年手里不停,小心的用指尖儿提起小宝领口的衣襟撩开,左右观看,再又顺势看了四肢手足,完了才回话:“二爷派我来的,小少爷没事儿,吃虾冲着了。以后莫要再碰即可,料想这疹子能够不药而愈。”

    见着少年立时要走,宋婕将人拦下了:“你可有止痒消肿的药能用,孩子痒着难受。”

    “现下手头也是无药可用,我得去山里找找。倘若这疹子到了晚间仍是不退,我再来。”

    说完那少年就出了屋门跳走了,果然是一家的,来来去去都不走正道儿!宋婕压下满心的疑惑,回到屋里守着孩子。

    等到了傍晚丘疹便退了,婆媳俩才长长的吁一口气。那少年也就没再出现。

    经了这一次,宋婕更是小心饮食。有个过敏体质的宝宝,万事都要以他为重。好在这次只是出现皮肤反应,要是出现气管充血肿胀呼吸困难,或者微血管扩张之类的严重过敏反应,她手头连个抗敏药都没有!

    从此啊,宋婕就不再吃那虾蟹一类的鲜物。要是碰上之前没吃过的东西,她也是小口尝试了,等两个孩子吃饱了毫无异样,才肯再吃。林氏就感叹,这世道再没有比她对孩子更细致的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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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萱堂介绍:
产科护士宋婕魂穿异世,成了有孕寡妇。好心收养失恃奶娃,却卷进亡国阴谋。孽缘天定,纵使磨难万千,仍愿白发萱堂,孩儿绕膝。一品萱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萱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萱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