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喂养
姚颖儿整整被孩子扯乱的衣衫,接过林氏递来的凉茶,小口的抿:“是啊,我…一次都没有亲自喂过孩子。”
“啊~!那这孩子从小跟着奶娘,能跟你亲啊?”宋婕不经对这大户人家请奶娘喂养孩子的操作感到不解。
“去!什么亲不亲的,像你这样儿的就是溺爱!”林氏一指头点在宋婕脑门,打断了宋婕的话,“大户人家男子都兴抱孙不抱子。孩子到了启蒙的年纪,更是不能天天和妇人待在一起,母子能够早晚饭见上一面就算不错了。”
也是,古人重孝,又有那礼法约束。血脉之间的天然情感,亲不得也疏不得。真是叫人难受。宋婕看看自己怀里的两个孩子。大宝不必说,定是要在自己的关爱之下成长的。至于小宝,吃过她一天奶,就是她亲儿子。将来只要他需要自己,自己一定会好好爱护他。
姚颖儿眼神越过门口,望向远处的游云:“孩子没出世,就早早的按着生产时辰,物色好几位同样有孕的妇人,挑一位生产完奶水丰沛留下做奶娘,有时甚至是两位。等自己孩子出世便可以用上了。”
“那时间哪儿有凑得刚刚好的,总有早晚不是?”宋婕疑惑。
“反正奶娘总是要早些,少有接不上的。要有,就临时借一个。”姚颖儿似是想到什么,低头一笑,“或者…就只能自己喂几天。只是这样要被人笑话罢了,呵~京里还真有过这样一家。我也只是听人传笑两句罢了。”
宋婕对于这样的风气,嗤之以鼻:“我呀~倒是佩服那位自己奶孩子的。这样对孩子大人都好!”
“妹子此话何解?”姚颖儿很是好奇,侧过身来坐着,“听你的意思,请了奶娘喂养会对孩儿不好?”
问道自己专业,宋婕来了精神:“那奶娘要是凑得正好,和主家孩子前后生产,自是无碍。若凑不好,不管前后,只要差了十日,就是有碍。尤其是提早的…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说到这,她不便再继续下去。毕竟她要说得,都是用现代的精密仪器对每个阶段母乳组分进行分析,所得出的结论。她总不能说出乳清蛋白、矿物质、维生素配比这样的话来。
林氏起先听了宋婕说起喂奶来,一套一套的,临了关键却又问她,撇撇嘴接过话头:“有没有妨碍,我是不知道,但是妇人开**七天乳汁微黄透亮粘稠,后七天渐渐变得清稀泛白。就孩子出生这短短十来天,奶水变化确是很大。那往后的虽不会有如此差异,但日子久了也是会和先头不太一样。”
“诶!一点儿没错,我就是这样的!”宋婕没想到婆婆还注意到了这些,知道乳汁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简直神助攻!
“那这样的变化,可是因为孩儿初生几天脾胃最是较弱,母亲感念才会如此的?”姚颖儿不觉也添上一句。
宋婕赶紧接了:“对!就是这样!母子连心啊,孩儿身心当娘的最是清楚。什么时候便产什么样儿的奶水,一定是这个理儿!”
别人说什么她都能接上话,林氏也不知道自家媳妇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行了吧你,真当自己是多生多养的老母啊!双十不到的年纪!”
“婶子,我到觉得妹妹的话甚是有理。”姚颖儿倒是真心想去检验真理,只可惜……
三个女人一台戏,不聊天地,只讲八卦、孩子和穿衣。
姚颖儿自从搬来这里,常与宋婕作伴,见惯了宋婕荆钗布衣的样子,便打趣她:“妹子天生丽质,若是施了粉黛定能迷倒众生!”
宋婕呢,佯怒把脸一板:“什么话!”
姚颖儿还当自己轻薄冒犯了人家小寡妇,刚想讨饶,却见宋婕满脸的嬉笑。
“妹妹我不施粉黛,照样儿迷倒众生!哈哈呵呵~”说完就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嗨呀,你个没羞没臊的!也不知道谦虚两句!”林氏一把拍在宋婕肩头,也是被她逗乐了,“要我说,大壮媳妇才是这村里顶顶漂亮的。你那天刚来,从那大马车上窜下,跟个天外飞仙似的,那通身的气度!啧啧啧,我老婆子在这青州地界也算走得多的,就没见过哪家儿夫人太太像你这般!”
“娘~您可从来没这样夸过自家媳妇!”宋婕挑眉挤眼,没个正经。
林氏只用眼角斜斜觑着宋婕:“谁?你啊!拉倒吧!”
“哈哈……”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婆婆,真是有情趣的很。姚颖儿看着眼热,再想到自家。要是府里那位婆婆见了宋婕这样的,会不会被气死呀…嘻嘻!可她心念又转,悲从中来,无论怎样的活泼人儿,恐怕都要被她约束成个棒槌吧。
“诶?小月儿呢,刚才她跟我一起跑回来的!”宋婕完全没注意到客人脸上的忧愁。从刚才到家就是一通忙乱,现在奶完孩子,安顿好了,才想起人家小姑娘大老远的跑去找自己。
“定是又跑哪里疯去了,妹子不必管她。”姚颖儿回过神,臭丫头自然要快些回避。其中缘由,却是不便说的。
晚间,为了谢谢程家母女帮着跑腿看孩子,实际上也是宋婕好热闹。婆媳两个又把程家人都招呼过来吃饭,顺便搭上林大庆一家子。
姚颖儿当然是千肯万肯的,她的厨艺…是没有学过的,煽风点火倒是在行。这几日程家的饭菜都是小月儿和大壮的厨艺…真是不如吃干粮算了。
一家子老小听见林家喊吃饭,速度最快的就是程家老太,那俩罗圈儿腿,拄着小拐杖,噔噔噔就跑来了。
大庆一家子,也就大庆老母还记得程家老太。林大庆的母亲三十岁时才得了大庆一个孩子。其实,大庆小时也曾在程家老太面前淘过,只是他全没记忆。但这不妨碍近邻聚首。
三家人聚在一起,就在院子里摆起两桌酒菜。这次妇人们势大,占了大八仙桌。林大庆和柱子陪着大壮,用那宋婕屋里的四仙桌。两个大男人在村人眼里。都是唯妻母之命是从的,谁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吃了一会儿,小柱子嫌弃俩爷们儿无聊,也跑到大桌挤他娘亲去了。宋婕各式各样的酒令层出不穷,大桌可比那只会划拳的小桌有意思多了。
微凉的山风吹拂过林家小院儿,吹不散这热闹,只让人身心舒爽。
第三十二章 日记
待到深夜人静时,宋婕把那锦盒里的行游录拿出两本来略略翻了翻。
这些日记里记录的条目或是寥寥两句,或是跨了几页记录事件抒发心绪。有时几月没有一条,有时又日日留笔。其中不乏记录之人的感悟心得。还有记录中偶尔隐晦的提及一些旧人故事,除了作者自称为臤,旁的都是无姓无名仅以敬词称呼。宋婕看得云里雾里,不甚明了。
排除那些看不懂的,主要就是瑾文这个人在晚年辞官后,与家小游历名山大川时遇到的人、事、景。百姓安居好客,国家山河壮阔、百川波澜。记录中最美好的描写,就是他儿时同父母和两位兄长在一起时的种种温馨画面。
对于为何会辞官游历,瑾文在开篇后这样写道:
“少时每每问及慈亲生平愿景,往往笑而不语。终一日慈亲寿诞,携父再三痴缠,亲方起唇。道唯有二愿,一愿家小安泰康健,二愿尺量八方四海。臤儿曾立言,要行遍山河绘成游景舆图奉与萱堂。”
瑾文为了完成母亲未尽的心愿辞官游历,一边行游一边绘制各地风景名胜地图。宋婕不经艳羡,真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副图画。不过…这地图既然准备送给他母亲,估计是早早火化了去,没有留存在世了…如此,不免有些惋惜。
继续往下看:
“时至今日,臤儿有负双亲教诲,承天命而无作为。万望慈亲恕了这朝,且待臤儿去画了那山河奉与慈亲看。”
不知他为什么说自己承天命,无作为?难道是指他自己做官时,庸碌无为,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政绩。也许吧,看看这满本日记,不是吃就是玩!
日记中,凡是提及父母都是以臤儿自称。料想这“臤”字不是瑾文的大名,就是他儿时的乳名。
宋臤…!
不错,婆婆说过,宋家携了家小在此定居的先辈就是这个名字。宋婕赶紧抽出锦盒最底下一本日记,看着这最后的记录日期。可翻了没几页就一片空白。开头几篇还是高高兴兴的游山玩水,似乎行至太原。
白页前的最后一则记录:
“永昭三年五月初六。行山涉水十余载,勒马东去,萱堂故里了残生。”
这位老人家居然在外游历了十多年才准备回家。他最后定居在此地,那萱堂故里…应该就是指泉水村了。瑾文的母亲是泉水村人?难怪选了此地…可他为什么不回自己南边的家乡,而是举家定居于母亲的故乡?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只能在此停留吗?
宋婕皱眉不解,再往前翻一篇却是隔了两个多月:
“永昭三年元月廿五。今早报传,北地起狼烟。速回,速回。”
宋婕看着手里留白了大半的册子。也许瑾文的初衷是要继续游历的,可惜他到了北地,正好起了战事,不得不结束行程。至于为什么选择住在这里,她一时也想不通。
看了这大半夜,总算知道点故事了。宋婕揉揉酸胀的眼,拿了手中的册子扇风。炕床上两个小家伙倒是睡得香甜。锦盒里还有几本没去看,反正大致了解一下先人定居于此的经过就行。至于剩下的那些景色和各地吃食,等闲了再慢慢看吧。
想到书里对吃食的记录,宋婕就觉得好笑。瑾文这位老人家常常新到一个地方,首先就要搜罗当地美食。也不知这先祖爷爷是个吃货,还是因为他母亲是个吃货。
宋婕草草理起书册,装回锦盒推到一边。刚准备睡下,见着手边还有一册落了,随手抄起来扔在锦盒面上,待到明日再做归置。
第二日起来,宋婕顶着一对儿黑眼圈和林氏面对面的坐着啃卷饼。神情很是恍惚,手里的筷子半天也夹不上一片儿酸萝卜。好不容易拎起一片,夹到半路还给掉了!
林氏瞧着不像样,挤眉瞪眼:“昨晚做贼去啦?这什么吃相啊!”
“哪有,只是夜里看书迟了些。娘,您跟我说过的,我娘家那位在这儿定居的老祖可是叫宋臤?”
“是啊,合婚时咱们林宋两家通过系谱,就是宋谦没错。”林氏不知宋婕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怎么了?”
“哦,没事儿,我昨儿个去老宅,翻到那老祖一堆的日记。”宋婕真是精神不济的很,筷子用不好,索性搁下,单拿手臂撑着头,光啃着另一只手里的饼子。啃了没两口,干巴巴的没味儿,只刮得嗓子疼。
林氏见了,夹了几筷子酸萝卜包进饼子里,递过去:“呐,这样。”换下宋婕手上啃肯食一半儿的,照样卷上,搁在碗沿儿,“什么日记啊?整的睡不香吃不好,可是写了你老家的事?想家啦?”
酸萝卜生津,宋婕笑嘻嘻的嚼着:“我啥都不记得,想什么家呀!您就是我亲娘。这日记也没什么,就那位老祖到处游玩,记了每天吃什么、做什么。”
林氏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嘿,闲了蛋疼,这有什么好记的!那水轮车的图样子可找着了?我一会儿去村东的菜地,拿给那老林头。”
“找着了,在我屋里放着呢。”
吃了早饭,宋婕拿了那卷图纸交给婆婆送她出门。刚掩上院门,就听见两个小家伙睡醒了在那儿哼哼,赶紧摆上殷勤笑脸跑去伺候。
炕床上的小家伙们蹬着肥腿,一声声的呼喊宋婕。
孩子两个多月了,醒来就左右摆着脑袋,小眼睛炯炯有神,咕噜噜的转个不停,寻找宋婕身影。食量也是增加不少,一泡尿就湿了半张尿兜子。
宋婕瞧见,赶紧上前挨个扯下来扔到一旁,再拿了干净的一个个换上。摸摸床板,好在没漏下去。不然今天又要洗床单了。这时候没法网购隔尿垫,尿兜子也是里外都透水。一个不留神,床单褥子都要洗晒。
等她喂饱了孩子们,就让他们自己躺在床上。从那炕几的小屉里,拿了个拨浪鼓在他们面前转的“咚咚响”。
自程家人回来,陆陆续续往她家送了好些个玩意儿。这拨浪鼓就是他们送的。说什么,不值几个钱,就给孩子们玩玩。除了这破浪鼓,还有一个中空的木制沙球,鸽子蛋大小,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摇一摇沙沙响。宋婕常常拿了这两样到孩子面前摇出声响,两个宝贝听见动静,就皱着眉头猛瞧,有时还会赏脸笑上一笑。其余的,还有花棒槌、木雕彩绘的小鸟儿、红黄彩的布老虎、两寸宽长的各式板画片儿等。
逗了一会儿孩子,宋婕便放任他们玩指头,自去收拾换下尿布。刚才随手一扔,木盆里只躺了一块儿。四下瞧瞧,还有一片正好落在了炕沿儿的锦盒上。
诶哟!真是对先祖大不敬啊!
忙去揭起,上头摆着的那册行游录早被印湿了一个角。
宋婕拎起书册翻翻,还好是那后头无字的白页儿,也没渗下去几页。不知道这宋臤老祖会不会怪罪…
随手哗啦啦的甩动书册,想甩掉那早就被纸吃透的尿迹。
突然,晃眼瞥见那被印湿的的白纸角上,好似有蓝色的线条。以为自己眼花,放下手里木盆,再去翻了细看,果真有着几缕浅蓝的线。
这最后一本日记不是只写了一半,而是另有隐秘!
看着一页纸上只有湿了的地方有线条显示,其余仍就是白纸。宋婕就端了一杯茶来,拿了一方帕子沾水印上。可是等了好一会儿,新的湿痕上没有任何纹路出现。
怎么…难道…这么恶心,非要用童子尿吗?
宋婕到不是嫌弃自己儿子的尿布,只是要用尿液显示隐藏信息的方式太让人恶心。
重新取来湿尿片按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片刻揭开,果然又显示出一片。也是几根浅蓝的线,看趋势和那角上几根相连。等她把把后边几页都显出来,每页都是毫无章法的线条,弯曲蜿蜒,或圆或直,时而密集,时而稀松。
再往前两页…仍就如此。
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藏起这些条条做什么?
灵光一闪,直接将书翻到最后一条日记处,取了尿片子再印上旁边留白的第一页……
有字!蓝哇哇的“山河”、“乾坤”等字。
赶紧把整一页显出来,竟是隐藏了一篇诗句:
山河破碎风飘摇,身世浮萍雨淋滴;
乾坤挪移始混沌,子规啼血难回春;
暮色低垂起烟尘,绿水人家隐生机;
孽缘天定入命盘,椿树扶萱阻狂澜。
第三十三章 秘言
朱紫立国四百多个春秋,只有北境偶有辽人犯禁,何曾有过山河破碎!若是指四百年前的开国战役,那就更不可能了。宋臤作了这样的诗句,又用这样的秘法藏了,总不会只是抒发一下对前亡朝的惋惜之情。定是有那不可告人的机要警示后人!
可他到底要说什么?
宋婕死死的盯着诗句中“乾坤挪移”四个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可她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宋臤难道也是….?
国破家亡,身世坎坷,天地倒转混乱之始。
暮色?是…比喻暮年之时!在那时开始出现纷争?可六十年前到如今,外面的世道仍就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一点儿都没有将乱的痕迹。或者不是出现可见的乱象,而是不为人知的隐患!潜伏的隐患,最终导致了后世的山河倾覆!
宋臤在暮年辞官,说是远游,一定另有隐情!他辞官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原本是后世来人,知道命运即将走向毁灭。想要改变,可天定的孽缘还是按着原有的方向发展。他如那子规夜啼一般呕心沥血,依旧回天乏术。最后不得不辞官归隐,或者说不得不暂时逃离保存生机。
宋婕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吓坏了。
按着诗意,这个国家是要灭亡的,孽根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种下!灭国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一想到乱世将至,她的家、她的孩子都会如那诗句中的浮萍一般在乱世中漂泊、甚至死去,她就心如刀绞。
宋婕看着床上那无忧无虑的小胖子,或许隐患带来的乱象已经显现鳞角。只是他们这帮小老百姓仍就蒙在鼓里罢了。国主无嗣,唯一的继承人被人谋害。他们…只能将这孩子报了死亡,薄冰行步一般,躲藏在这小小的村落寻求生机…
生机!是有生机的!
六十年前起了隐患,宋臤还隐藏了生机在此!
宋家连着几代人都不曾离开,也也许就是为了守住这生机!这诗句后面的线条一定指示着什么…也许就是生机所在!比这诗句隐藏的还要隐秘,绝不能轻易示人的…这线图…何解?
“闺女儿!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林氏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宋婕身后探头。
宋婕被惊的一跳,忙合了书页:“诶呦!娘,您走路怎么也没个声响,吓我一跳!”
“还没声响咧!我从门头进来,都叫了好几声儿啦!”林氏撇一眼宋婕手上的册子,坐到一旁,“还在看你老祖的日记啊,怎么了这是,愁的苦瓜一般!”
“哦,没事儿,就是睡不好精神差。”宋婕不知林氏是否看到了诗句,“娘,这日记,您可不要对外人提及。”
“怎没啦?不就是本写吃食的日记吗?”
看来她并没有注意到。宋婕把手里的册子丢在一旁:“恩,只是还写了些官场上的事,说出去不好。”说完就伸手去翻那林氏挽在胳膊上的提篮,里面码着豇豆、秋葵和一大把地瓜叶,“娘,咱们中午吃什么!”
媳妇儿不想提,林氏也就不再追问。见着伸过来的手,一晃身,护着那菜篮子好似护了什么宝贝一般:“就知道吃!两洼菜地都供不上你一个!”
可不是,自从这个宋婕到了林家,从来不在吃食上节省。地里出什么吃什么。好比那毛毛菜,才刚冒头儿呢,就被她掐尖儿炒了。一顿饭,粮食还没菜吃得多。
这不后院两洼小菜地来不及供应了,林氏赶紧又去村头开了一片儿专门儿给她种菜吃。
“豇豆咸肉焖饭吃不吃!”林氏也就这么一问,不等宋婕回答就转出了东厢。
“吃!”嘿,这个好。宋婕望着林氏出门的背影,赶紧的又补上一句,“娘,把那锅巴烤厚点儿。”
“晓得了,就你知道吃!”
等林氏声音远去,宋婕再次翻开日记书页。书册内页已经干透,字迹却没再退去。一时半会儿参悟不透,只能找个秘密地方先藏了。不说别的,光这诗头四个字,要是被人瞧见,就够她一家满门抄斩了。
这日记,要告诉那伙人吗?宋婕不知,隐患是什么?孽缘又是谁的缘?自己才与那人见过几面,他虽立誓要护她们家周全。可真要亡国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慕容家。别到时候还连带着拖累了自己一家。
转眼入秋,宋婕陆陆续续将在那日记剩下的空白页都刷了出来。除了开头那几句,后面儿全是一页页的蓝线。
呵,这些个条条线线藏成这样,好不容易集了尿包一个个显出来,还看不出是什么。
对这满是尿骚味儿的蓝线册子,宋婕实在是琢磨不透。
所有思绪如同一根根缠绕扭结成团的绣线,找到许多头,看到众多尾,就是解不开其中情节关窍。
林氏早就注意到了媳妇的不妥。自那日去了趟老宅得了日记,整个人都不活泼了,成天的皱眉思索。可媳妇不告诉她实情,她也无从开解。
用了早饭,林氏取来布巾裹了发髻,挽上篮子,提溜了一把尺长的小木锄,出门东去。地里种了好几垄的落花生,这几日就能收了。趁着刚出土的鲜嫩,放进香料盐巴卤煮,又是一味好零嘴。多出来的一时吃不完,可以晒干了存放,以后拿出来过油炒炒,下酒必备。那些种得多的人家,还能晒干了送去油坊榨油。
出门走到一半,林氏又转身往回。进院儿果然看见宋婕洗个碗也神游!
“醒醒,诶呦,我看你啊就是闲的慌,成日里抱着那书册皱眉,还不如跟我去地里散心!”说完,林氏进了正房一通翻找。不多时,拿了两根既宽且长的背带出来。
背带当中隔开一个娃娃身长,扭过两端来打了单绳结。喊了宋婕站好,把那两个绳结斜跨在她身前,其余的绕过肩背腰腹缠了两圈绑定,再搂过小宝装进她胸前两个绳结间形成的“豆荚”里躺着。
同样的背带,林氏也给自己绑上一个,裹了大宝。
两个小家伙还在睡梦中,就被奶奶带着,开始了他们人生中第一次远行。
孩子们一般出不了门遛弯儿,最远就去过程家后院儿。要是林氏不在家,宋婕更不可能一拖二抱出去,只能让两个娃娃在炕上干躺着。她也想过搞辆推车,可那不现实。且不说推车哪儿来,就看那外头坑坑洼洼的黄泥地…怎么推啊!劳斯莱斯的避震都颠得不行,小娃娃豆腐脑,怎么吃得消。
宋婕单臂略托扶着胸前的豆荚宝宝,跟着林氏出了门。
现在可好了,有这样的法子,婆婆怎么也不早点儿拿出来。真有急事儿,自己背上两个都能行动自如。
第三十四章 散心
清晨微凉的风带着泥土的芬芳拂面。
出门往东,走过程家门头,前边还有四五户人家,整齐的沿着村道排列。圣水河就在村道向南一侧,宋婕可以远远看到圣水河南面的人家。越往东走,道路越宽敞,渐渐没了房屋。不远处,架了一座木板桥连通村南。从这儿沿河向上游眺望,同样的木板桥还有两座。
下游的河道两边,全是金灿灿的麦田。麦田中间一片空地上有棵参天大树,高如丘陵,冠似华盖。走进一看,尽是棵四人抱粗的老银杏。树下有一座院落,门头挂着牌匾——林氏宗祠。
“这就到了。”林氏领着宋婕拐进祠堂边的一条小道:“穿过这里,前边那片绿的就是我们家的菜地了。”
细细一条田埂只够单人穿行,两边金黄丰满的麦穗随着秋风起伏,蜿蜒的田埂时隐时现。不远处小小的一片翠绿,嵌在麦浪之间,特别显眼。
“娘,怎么就咱们一家种菜啊?”宋婕确实不解。
林氏走在前面,时不时的关照宋婕小心脚下:“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不是没有菜地,屋前屋后一小片,几代同堂的也尽够了。就你,跟那红眼儿兔似的,一天到晚嚼个没完!”回头看见宋婕一个趔趄,赶紧身手扶一把,“瞧我做什么,掐尖儿摘嫩的,难道还是我不成?!管他几垄菜地,都不够你嚼用。”
她老婆子每每在这翻地都跟做贼似的,生怕遇到那相熟的村邻,丢不起那人。
宋婕一脸讪讪。婆婆也真是,好似自己吃了几亩地一样。
拍拍怀里的小宝,今天窝在背带里晃悠着,睡得格外久些。低头一看,孩子竟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看她,又看看天。今天醒来居然没有叫唤着吃奶。
搂着小宝竖直一些,让他能够看看四周的景色。
“呀!嘎~”前所未有景色果然引起了小宝的兴趣。两个小手挥舞带劲,还时不时的对着身前的空气抓握。可什么都抓不到又让他困惑“诶耶?嘎~”
小宝能发出好多音节了,随着自己心情和需求咿咿呀呀的表达。有时候不高兴了,能叽歪好一阵子,牢骚的很。大宝却沉默许多,不是不会发声,只是不到关键时刻不出声而已。
按说那样冷冰冰的男子不应该有个话痨儿子,可小宝就是比大宝活泼。
不一会儿,大宝也醒了。但他只是皱眉看着眼前的陌生景象,不置一词。
婆媳两个到了地头,宋婕个农盲看到什么都新奇。
“娘,这一根根木签子竖这儿干嘛呀!”
“牵藤!”
“这两排叶子大些的是什么?”
“地瓜叶!”
“诶呀这个好吃诶!”
“那是喂兔子的!”
“那咱们吃什么?”
“能吃的在它底下,还没到时…诶!别!”林氏一个不留神,地瓜藤就被连根拔了!
宋婕蹲在地里,一手托着小宝,一手举着罪证。脸上表情无辜:“这叶子鲜嫩,好吃的!”
看着那连根带起的地瓜,比豆子大不了多少,林氏心累。还没等她好言相劝,宋婕又拔了一蓬。
“祖宗!那地瓜才丁点儿大,您老就放它再长两天吧!”老产婆赶紧丢了手里刨了一半儿的花生,跑去阻止。
“娘,我跟你说,这地瓜叶可好吃了,再长就老啦!”说完宋吃货拽起了第三蓬。
“你好歹给兔子留些啊!”诶呦,这三蓬地瓜要是长齐了,能装好大一篮子呢。林氏落寞的转身继续捞花生。
宋婕看看身旁的地瓜藤,梳拢了垒起来有一小摞,择去老叶估计够炒两盘。那地里的再长两天就老了,还是留着长红薯吧!红薯她也爱吃。
“娘,我看那后院儿的兔笼有些挤,咱们赶紧逮两头先吃了吧…”半天没听见婆婆回应,宋婕对着那蹲在地上的背影提议,“这两日就先吃兔子吧,先顿一只吃新鲜。完了再熏一只,能放得住,每日里削几片来吃吃,就当加菜了!省得您每日里天没亮就去村头等着那张屠夫割肉!”
“连肉都吃腻了……怪道你前两日对着那兔笼发呆!合着早就惦记我那几只兔子了吧!”
“恩,正好还能搞两张兔皮,到时候硝了给大小宝一人做双软皮小靴…娘,两张皮子够做吗?不行还得宰三只啊…”
林氏满脑门儿的黑线,敢情你这还是为了孩子,不得不吃咋地!赶紧加快了手里动作,把那落花生从土里刨出来。
“走了,走了。赶紧家去奶孩子!一会儿该做午饭了。”
宋婕匆匆将那摞地瓜藤塞进林氏的篮子里。
“你还真要吃这个啊?”
“…不能吃吗?”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林氏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紧一紧怀里挂着的孩子,挽着一篮子花生和地瓜叶,健步如飞。
宋婕嘻嘻一笑,踉踉跄跄跟上。
傍晚,程家大壮正在院子扎马,林家后院儿忽的传来一整吵嚷!
“诶呀,不行,娘,我不行!”
“别动!把那你那两条腿抬高咯!”
“啊!别动!”
这是怎么了,大壮赶紧翻上墙头,向林家后院儿张望。原是婆媳两人宰兔子,一人揪着耳朵,一人捏着四条腿。兔子急的直蹦,小媳妇快要招架不住了。
“啊,娘,不行了,不行了!”兔子扭动的越发厉害了,几次都要挣脱了宋婕的手。
“诶哟!瞧你那点儿出息!”林氏根本没法下刀。
“我怕~”
“吃的时候你怎么不怕呢!拽紧咯!”
林氏看准脖颈,凑上刀子。刀刃才挨着皮毛,兔子猛的打挺,把个宋婕吓得撒了手,往后蹿了好几步。
“啊!娘!别跑!娘!别跑!”
“娘在这儿那,没跑!”林氏把手里的刀扔在一旁,没了脾气,“赶紧的,你去西边儿屋里拿个筐来套它,我在这儿看着,别一会蹿没影儿了!”
原本林氏是准备自己宰兔子的,可宋婕见了非要帮忙。结果…越帮越!老产婆真是懊恼极了。下次,她一定要自己悄悄的宰了,最起码得个清净利落!
不一会儿,宋婕回来了,手里提了个小菜篮子!
“诶呦~祖宗!筐子~筐子!”
宋婕不明所以,提溜着小篮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么大,没把儿的,在那屋角垒着好几个!”林氏一通比划,真是被这小媳妇气疯了。
“哦哦,知道了…”
好一会儿,总算拿对了筐子跑回来。
婆媳两追赶着兔子满院儿跑。也不知是否宋婕起了恻隐之心,每每把个兔子逼到墙角,都被她放跑了。
林氏终于失了耐性,一把拽住宋婕不让她上前去:“娃儿醒了,你赶紧的去看看!”
“嗯?有么…”宋婕竖起耳朵听了片刻,“没听见动静啊?我去看看,娘,您等我,兔子急了要咬人的!我一会儿就来帮你!”
好一个调猪离山!
林氏见着宋婕终于走了,长舒一口气。
等宋婕奶完孩子,再跑回来,兔子皮都已经晾在一边儿了。
隔壁墙头上,大壮和小月儿并排趴着。
“您说,林家奶奶宰了这么大头兔子。一会儿…会不会喊咱们吃饭啊…”小月儿光想着那肉稠粘蜜的炖兔子,喉头滚动馋得不行。
“这我哪儿知道啊,难不成还去问问人家…”大壮看看身旁的小月儿,“要不你人小,去问问?”
“您去问问吧…”
“你还想不想吃兔子了!”
……
林氏正提着兔子开肠破肚的兔子,准备拿到灶房里切件。这时,前院儿传来了敲门声。赶紧让宋婕去开门。
原来是程家小月儿。
“婶婶,您这儿怎么了,我爹让我来问问要不要帮忙!”
“小月儿啊,我这逮兔子呢,已经好了。”
……
见对方站着半天没有言语,宋婕奇怪:“怎么啦这是?有事儿啊?有事儿进来家里说。”
“没、没事儿。您忙吧,我就来看看…”
正当小月儿没精打采的往家走着,忽的听见身后传来天籁!
“小月儿,回去让你爹娘别做饭了,晚上到婶子家吃兔子!”
只见宋婕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热情洋溢:“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一会儿再把你家藏的好香料抓些来,咱们煮花生吃。”
“诶!”
幸福来得太快,喜得个小月儿眉开眼笑。刚跨进自家院门,就被那门板后掩着的三人吓了一跳。定神一看,都是和一样儿的喜乐眉眼,朝着她翘起了大拇哥儿!
嘿,晚上一顿兔肉搞定了!
第三十五章 王府
隐王府中路大书房,廊外飘落一蒙面黑甲密卫。来人不等传报,疾行两步跨进书房,单膝跪于书案前。
“王爷,押送队伍已经回来了。供奉一路送进山里,没出什么岔子。”来的是密卫副手——大魁。
书案后,当朝十代隐王慕容泊,长身鹤立。披散着参了白丝的头发,着一件鸦青广袖道袍。白面无须,上挑的眉峰、高耸的鼻梁,衬得一双细长眼深邃迷离。
按说这慕容泊比他兄长小不了两岁,也是半百的年纪,怎么看着好似而立美男一般?难不成这隐灵山的功法有驻颜长寿之效?
慕容泊施施然挽着广袖,写完一篇长歌,方才搁笔。取过一旁的绢帕,擦着手心里的汗渍。
自帝君登基,慕容泊便承了王位,掌管兵权。每日里的军务折子堆得如山似海,上至国防布控、下至兵丁嚼用,哪一样都要经他批示。
可怜他年少时,总以为这隐王头衔能领兵沙场、征战四方。哪里料到,这劳什子的王位竟不比那皇位轻松多少,光这每日的军务文案就能将他埋身京都。
但想到父王生前,苦熬着那样的锥骨之痛,仍旧强撑了十五年,就为了给他们兄弟成长争取时间。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军中归来,父王才敢弃世解脱。他又如何能有半句怨言!不得不敛起焦躁,辅佐兄长打理军务。一旦烦躁,就满手心的汗。此时必定要院子里打几套拳,或是写几篇字帖才能沉心静气。
“怎么是你来报?”
“二爷跟咱们一同回转的,只是到寿州就离了队伍。”
“我没问他,臭小子能耐了,做什么我都管不着了。”等擦够了,把那绢帕折叠整齐放回原位,眼睛盯着案前跪着的密卫,“我只问你,鹰眼到底去了哪里?”
“属下不知!”
“你会不知道?近日南边往来的密信做什么都往青州多转一手?!”
隐王密卫的信件每经一个据点都是要留暗记的。各个据点什么时间收信、什么时候发信,过程中又是谁人经手,都是要留了印记在信封上。一旦涉及泄密,那边儿出了岔子一查就明。就算慕容衍想瞒天过海,也不能坏了规矩,抹除印记。况且这记号一旦用上是怎么也消不了的,除非撕了封皮、换了信封。只是这样,连发件那边的记号一并没了。
“属下不知……”这密卫也是嘴苦,他是真不知道各中原由。上头怎么交代,他就怎么办事。就算塌知道些什么,也只能和直属的上司禀报。这王爷虽是都统的亲爹,也是都统的上司,可毕竟越级了。除非见着都统尸体,不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回去路上喊了你们师伯来见我。”慕容泊摆摆手,挥退来人。想想自己也真是气糊涂了,为难一个听命行事的下属做什么。
大魁点了一下头当做告退,跪着的身形直接向后弹射,咻的一下隐如门外的夜色之中。
隐王密卫自成一流,不似其他黑甲从各地招募或者军中选拔,而是全部师承隐林山鬼宗。除了身法功夫形同鬼魅,更是处理机密的好手。专做暗杀、追踪、解密、卧底之类的活计。鬼宗就是隐灵山内专门培养这一方面人才的流派。
盏茶功夫,门外又来一人。是那密卫师伯来了。
谁啊?隐王府大管家德福是也。
德福同他胞弟徳贵一样,也是肥墩墩的身材。粗眉小眯眼,肉鼓鼓的脸颊,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个什么脸型。着一件秋香色的暗纹盘领襕衫,腰间锦带勒着个将军肚,显得整个人又大了一圈儿。
走进书房内,也不行礼,直挺挺的站在案前。
“找我?”
“你那好兄弟哪儿去了?”
“啊贵不是跟着小少爷去山里了嘛。”
“……”慕容泊原本迷离的细眼霎时雕目一般犀利!
德福立时低眉斜眼,糟糕!也不知哪个孙子泄的密,王爷定是知道了!
“这、这回阿贵连我都没告诉。他们去哪儿,我是真不知道啊~”
说完这一句,他也不敢抬头相看。只管盯着身前嵌玉描金的黑漆大案,来来回回数着书案束腰上的麒麟戏珠纹,任由对面涌来的戾气在周身翻滚。诶~这父子俩个,又斗上了。自己还是不说不动的好。
“……”
好啊,这一个个的都帮着那臭小子造反啊!慕容泊修身养性攒了多年的气定神闲,又被这小儿子气得破了功。每每都要挑拨他肝火!要是能有他兄长一半儿稳重,他这一头青丝也不会掺了白!
臭小子!孙孙一生下来,就没和他商量一句,直接报了遇刺身死!事关皇储,他根本不同意隐藏孩子身世!如今藏了,又跟百姓撒了这弥天大谎,将来怎么圆回来?孙孙必是要继承大统的,往后玉牒上怎么记?要不是他皇伯伯拦着,自己非打断他的腿!
如今又是先斩后奏,把个孙孙藏匿起来,连自己都不告诉!好在师兄持重,特特漏了两句。不然,他到现在还以为那帮子老少都跟着孩子一同进山了。真是岂有此理!
“去查!”
“这、这,我、我不知…”
“你们两兄弟,相隔千里都能彼此感应!”哼!还想忽悠。
“不、不是,我这儿正忙着脱不开身呢,王妃天天盯着让抓贼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也敢拿来糊弄!慕容泊只是傲首眯缝着眼瞧他。
德福心里苦啊,一个是誓死效忠的王爷,一个是他们看着长大、带着玩儿的孩子。
“在东边儿!”
“东边哪儿?”慕容泊皱眉思索,孩子怎么还在东边?
德福搓着手,讪讪一笑:“您也知道,我们兄弟两个也就能估摸个大概方位。”
出了书房,望着漫天星斗。二爷诶,福伯伯只能帮你瞒到这儿咯。
福贵兄弟两就是喜欢这衍小子,老少三个对胃的很。不似那衡小子整日一副大人样,不是练功就是研习兵法。
慕容衍打小就是顽劣魔头,什么坏事儿他都敢带头干。九岁的年纪,连那内朝大殿的碧瓦都敢跳上去揭!当时还是户部侍郎的顾相,差点被那掉下来的瓦当砸死。除了兄长慕容衡,谁的话都不听,哪一个见了他都绕着走。可慕容衡,一年到头都在那隐灵山学艺,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如此,谁还管得了他。王爷?王爷也教训啊!打的起不来床,完了养好伤,继续淘。王府里原本也不指望他上进,只求他别惹出人命就好。直到后来,小魔头离家出走,一路尾随着慕容衡去了隐灵山,说这京城玩儿腻了……
王爷嘴上说着不理,暗地里仍旧差遣了福贵两兄弟跟上,这一跟就是十五年。
书房里,慕容泊脑门儿上的青筋还没隐去。定神片刻,又取来一旁的笔墨。
还是再写两张吧,不然这心气儿总也不顺。
第三十六章 归来
离这隐王府两院之隔的人家,一方脸老爷也是大动肝火。
“岂有此理!没了蝰蛇,你们就不知如何办事么!”
堂前方砖地上跪了三个黑衣蒙面,一个个叩伏在地上不敢起身。他们也是刚从南边儿回来。
“属下无能,望大人赎罪!”
方脸老爷身旁的小桌上,粉彩福贵花开的小茶盅被他一掌拍得跳起,可见是恼得狠了!
“几个箱子也撬不开来看!难道那慕容衍天天睡在箱子上!”
黑衣面面相觑,虽然没直接躺在箱子上面,可也差不多了。
但这话说出来就是狡辩!三人自是不敢吭声,唯有低头听训。
好半天,方脸才平复了心绪:“混进山里的那个,有什么发现没有?”
“咱们来这儿前刚收到南边儿报信…”当中一个蒙面清清嗓子,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真是很艰难,“那人…之前半个多月都没再传回消息来…估计是被…”
“叮铃啷——”话尾被一阵杯碟落地声淹没。
方脸原本正气的眉眼,变得狰狞可怖!厅堂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要说爷对你们心狠,可你们自己看看,这一连串儿的事情,哪一样是做漂亮的。我是没脸给你们求情了。你们三个…”阴戮的眼神扫过身前跪着的黑衣,“自去主公那里领罚吧!”
随着话音点到主公二字,三人身心俱是一震!去了那儿,能领什么罚!主公从来不会惩罚他们!去了…直接就是死!
他们三人从小受尽折磨,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好不容易从那吃人的地方爬出来,做了这暗卫头目。让他们回去…不,他们不甘心!可如今…拿什么保命!
“大人!”左边那蒙面呼喊一声!“属下有要事禀报!”
方脸不置一词,只是盯着那人。留不留得住性命,就看他接下来说什么了。
“就在三个多月前,那府里正做法事超度孩子。咱们的人传来一条消息,说原本准备在法事上烧送给孩子的衣物莫名其妙的丢了,为此隐王妃还大动干戈,下令全府戒严,让人抓贼。”
“那又如何?”方脸听了,不觉的这事儿有什么要紧。可转念一想,不对!那府里,自己安排几个外院杂工,都费了好一番功夫,要紧位置更是插不进去手!能接触到孩子衣物的,怎么可能做那偷鸡摸狗的事!
蒙面见着方脸神情渐渐凝重,知道有戏,继续说出心中疑惑:“属下原本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儿,想着定是哪个下人眼馋鞋帽上钉的珠宝,与其扔火里烧了,不如偷偷昧下。可这更本不可能!”
“你继续说下去!”
“丢衣服那会儿,供奉都还没装箱。后来,咱们又得了消息,那慕容衍要亲自押送供奉!可去时…”蒙面抬头望一眼方脸,见他盯着自己,慌忙低头,“属下领人一路跟着供奉,慕容衍一直到寿州才与押送队伍汇合。”
“那他这之前一段儿去了哪儿?”方脸歪靠进太师椅里,愁眉问天。一只手扶着椅臂,几个指头轮番叩击,“塔塔”响个不停。
两桩事情好似那盖着珍宝的锦缎两头,随便揭开哪边都能知道真相!
“属下以为,倘若那孩子真的没死,之前定是藏匿于某处。丢失的小孩儿衣物也该是收进了另外六只供奉箱子里。供奉队伍出发前,慕容衍先行一步接上孩子,安排好人手照管。等那供奉路过,再让人带着孩子悄悄的缀在后边儿,自己在前打点,一路南下。”
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儿的说出来,蒙面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方脸端起茶盅,提溜着盖子,看一眼茶汤,早就凉透了,无心再喝:“你,去一趟主公那儿…”
尽然还是逃不过一死吗?!一众蒙面猛的双手撑地叩头“大人!…”
“把这事儿如实回禀了。现在,就算孩子在世,也已经送进了隐灵山。接下去如何,还得请主公示下…都散了吧。”
“是!”
此时的慕容衍,正坐在程家正房厅堂,望着身前一众老少,脸上带着火气!
自己此去隐灵山,每日里守着箱子,一路上吃不好、睡不香。好不容易把东西送到,又一路风尘往回赶。晚间到了这院子,竟连个人影也无。全在那林家吃兔子、逗孩子!好逍遥,好快活啊!二爷我可是一口热茶都没喝上,光在这院儿里听着你们吃喝玩乐大半宿!
程家老少散席回到自家小院儿,也是被这黑面阎王下了一跳。干什么呢,这黑灯瞎火的板着个脸坐那儿!南下一趟就把脸晒黑成这样?
程家老太不痴不呆,腰也直了,背也不弯了,咧着一口大白牙上前作揖,中正浑厚的男子嗓音:“二爷,您回来啦,这一路上可还顺当啊?”
“哼!贵叔,您这几月吃得可还舒心啊?我看那假皮子都快包不住胖脸儿,起壳儿啦!”慕容衍冷冷一笑。宋家婆媳也真是没心没肺的,都翘成这样了,竟也没发现不妥!
这冷心冷面、怪腔怪调的,谁又得罪了二爷不成。程家老太忙伸手去拍自个的脸…呀!左脸颊果然翘起一块儿,赶紧的压压平整!可那块脸皮子就是粘连不上了…得!晚间上了膏子重新弄吧。遂就让那皮子翘着晃荡。
“衍弟,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姚颖儿席上喝了点烧酒,脸颊酡红,凤眼含笑。
“我要提早说一句,估计是看不到你们在这儿快活了吧!”
老少媳妇终于回神,这一张黑板子脸原是恼了他们几个在这儿吃喝。一个个不敢作声,生怕触了霉头。可这样冷着总不是办法!又一个个盯着小月儿…
小月儿气闷,回瞪众人:怎么又是我!
那三个只当没看见。谁让你是贴身小厮呢!
小月儿没办法,只得打起精神,附上十二万分的小意殷勤:“二爷,您一路赶来,定是还没吃饭吧!明月给您弄点儿吃的去。”说完小月儿就晃着两个丫髻跑了出去。
还算这明月有点良心!慕容二爷心里稍稍有点安慰,不再作气。
可不一会儿,小月儿那傻子竟只从自家灶房里,拿了一长中午剩下的烙饼!
干巴巴焦黑黑!
见着大家挑眉看他,一个个不停的撇嘴!
怎么了这是?小月儿不明就里,仍旧把个饼子递上前去:“二爷请用。”
看着举到近前的烙饼,再看看小月儿嘴边吃完兔肉来不及擦的油腻!慕容二爷干渴的喉咙似火烧,额间的青筋蹦跳不停!
“不必了!”闪身出了院子,翻进林家。
第三十七章 下碗面
林家东厢,大小宝早早的睡了。婆媳两个洗刷了碗筷,坐在一处商量小衣样式。
小月龄的孩子长得快,她们家小衣一做就得两套。宋婕的针黹功夫是完全不顶事的,除了缝个身片,比划个样式,也帮不上大忙。家里大小衣物都得仰仗林氏。秋风一起,天就凉得快,小小的棉衣棉裤都要早早的做起来才好,指不定哪天就入冬了。除了孩子们的,还有大人的,想一想都是忙不完的事情。
正商量着,林氏撇一眼门头:“哎呦,我的娘诶!”
宋婕也是惊的一跳,只见一高壮男子,玄衣皮甲,双手背在身后,立在门外石阶上。
来人对着林氏婆媳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就自管自的大跨步走进来,抽了门厅里四仙桌旁的小凳坐下。
“给爷下碗面条。”
婆媳双双望着来人:游龙眉,端凤目,挺秀鼻梁,刀削的脸庞!高高疏拢了长发,顶上套一枚螭纹透雕的黑玉冠。
这厮摘了假面竟如此俊朗!婆媳两个竟看得呆怔。
等了半天,也不见这婆媳俩动作,慕容衍好不尴尬。难道是…自己这次来没带着甲面,人家没认出来?遂清清嗓子:“咳嗯,是我!”
宋婕自然知道是他,除了他还有谁啊!悠哉悠哉跨进来,张口就要下面给他吃。愤愤丢开手中衣料,整整裙摆。
“二爷,您先坐着,民妇这就给您下面去!”说完,给自家婆婆打了个眼色,让她看顾着孩子。自去灶房生火煮面。
林氏坐在炕沿儿,来人不好不招呼,只得放开手里活计。可想到那人身份又胆怯起来,不敢上前。视线闪躲间,正和那人看了个对眼儿。自从宋婕口中得知这人真实身份,老婆子还是第一次见着人面。这、这可怎么招呼是好呢?
看看炕几上的茶壶,饭后才泡的,应该还算热乎。颤颤巍巍倒上一杯双手捧过去,学着宋婕喊他二爷。
“二爷,您喝茶,乡下地方,没什么好茶叶招待。”
“多谢。”
等人接过,林氏空出两只手,白白挂在腕子上不知道该放哪儿。
慕容衍看出一旁老妇的不自在,知道是因着自己身份。放了茶杯在一旁,请了林氏对桌坐下:“婶子不用多礼,仍旧像从前一般即可。您现在可是我儿奶奶,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诶、诶,好。”林氏讷讷应了两声,敛裙落座,只是低头不语。桌下的手指头把个围裙搅来搅去,眼尾余光始终留意着慕容衍。感觉他一仰脖子就把整杯茶喝了,忙又站起来从他身前跑过,拎来炕几上的陶壶满上。
就这样来回添了三四趟茶水。
慕容衍看老妇倒茶倒得殷勤,自己方才又说了那样一番客套话,虽是喝饱了也不好推拒。正想着这第四杯差要不意思意思抿一口算了,宋婕就端了托盘走上台阶。
林氏见着媳妇,如蒙大赦。哐啷一下扔下茶壶,快步去扶那托盘。
慕容衍看在眼里,不觉腹诽。爷就这么可怕么?!望着宋婕手里的托盘,老远就闻到一股葱酱香。做了什么好吃的?
等小媳妇桌边立定,人取一盘他看一盘。
一大海碗的酱拌面,油润酱黄的面条上撒着点点翠绿。碗边还卧着两枚煎蛋,蛋黄整圆溏心,蛋清玉白滑嫩;
一小碟酸萝卜片儿。抽了筷子点齐,掂一片入口,酸香开胃;
另一碟子卤花生,已经退了壳,零星掺了几颗香料粒子。
呵~家里条件不错啊!
这要是知道香料打哪儿来的,估计咱们二爷又得气恼了。
接下来…没有啦!怎么没了,兔子肉呢?
“爷要吃兔子!”
嘿!感情大爷您饭点儿就来了,咱们邻里吃个饭全被你看在眼里!宋婕锉锉牙关,面上却是带着笑,刚想说那兔肉已经吃完。
却被林氏抢先一步,拿着原本留给她明日添菜的那碗做了人情:“有,有,出锅时候,老婆子特意留了一碗!二爷稍坐,这就给您端来!”
“有劳婶子。”
“不劳烦,不劳烦!您先吃面,那兔肉得热乎乎的才好吃那!”
“多谢婶子。”
宋婕这心里纳闷儿啊,自己才下碗面的功夫,这人就收买了自家婆婆,还一口一个婶子叫得起劲!
哼!那碗兔肉本是留给我的!趁着来慕容衍低头嗦面,狠狠的朝着他头顶剐了几眼。
饭毕,连面带肉一丁点儿都没剩下。慕容衍捡了小碟里最后几颗卤花生丢进嘴里,再喝两口茶清口,看也不看宋婕,就朝她伸出一只手。
“啥?”
“帕子!”
“#@%”
小妇人心里是无声的骂娘。愤愤从炕几的小屉里拿了块干净的帕子,上头绣了一只正在喷水的浅蓝胖头鲸。纹样出自宋婕,绣工当然还是林氏。这是婆媳两刚给孩子们裁的口水巾,洗晒清爽了备用。要知道这个月份的孩子,那口水…啧啧啧,说不得啊~说不得!
想着儿子们崭新的帕子要拿给那人擦油嘴,她就千百个不乐意!拿自己的帕子给他?呸~美得他!
把帕子拍在那人手心,宋婕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微牵,起了恶趣。等慕容衍接过擦完嘴,轻飘飘的演了一句:“孩子们擦口水的,二爷可千万别嫌弃~”
“!”
慕容衍猛的蹙眉!鼻翼轻扇,光闻到一股子奶香,似乎还参着…哈喇子味儿…这个小妇人!她竟敢!忙把拍子拿远些。就着灯火看见上头纹样,也不知是个什么。
“呵呵~”宋婕实在是绷不住,笑了出来。
一旁候着的林氏却不敢造次:“二爷快别听她胡说,这都是新做的,才洗晒干净咯。”
知道自己被耍了,慕容二爷也不生气,施施然叠起帕子收入怀中:“不打紧,这帕子……晚辈不得已,不能时常陪伴孩子左右。一直都仰赖婶子照料。您别见怪,小儿的帕子,就当给了晚辈做个念想吧。”
“诶,诶,多大点事儿啊。我就当多得了个孙子。这帕子多得是,您只管拿去…”
“娘~!”
呵~看不出来,这位爷还是师奶杀手!对着眼前老少你一言我一语的套近乎,宋婕实在看不下去,故意把桌上的碗筷收的叮当响。
慕容衍也识趣,道一声叨扰便离去了。
是夜,宋婕睡得很不安稳。一双邪魅戏谑的眼睛一直追视着她!她一整个晚上都在设法摆脱这股视线,田间地头、山上山下不停的奔走了一夜。直到凌晨,两个孩子找奶吃,才将她从噩梦中解救出来!
清早起来,宋婕精神不济,回想起来一夜噩梦。摇摇昏沉的脑袋,许是昨儿个白天去地里跑了一趟,晚间又受了刺激。
呼~都怪那人!
程家院子里,德贵几个从昨晚一直等到天亮。他们想着二爷去隔壁看了孩子,应该很快回转。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候着听训,谁曾想,人家二爷直到天边泛白才翻回来…两厢见面好不尴尬!
咱二爷,怎么就在那婆媳家里待了一夜呢?
一上午,程家老少都在那儿飘眉眼:
“贵叔,这事儿,您怎么看?”
“嘿嘿嘿~我怎么知道!”
“诶,陈总,二爷他昨晚睡哪儿啊?”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瞎琢磨什么。”
“小月儿,要不咱娘俩去隔壁窜窜门子?”
“好嘞!”
等那姚颖儿和小月儿磕着瓜子回转,绘声绘色的说那宋婕精神不济,聊着天儿都能打瞌睡云云。程家人更是眉飞色舞起来。
这些个事情,堂屋里补觉的慕容衍是全不知情的。
第三十八章 麻烦上门
午间饭点,程家正房的门终于开了,慕容衍精神奕奕的走出来。
德贵瞧见,赶紧让小月儿掩了院门,自己招呼二爷吃饭。
今天轮到小月儿值厨。她得了宋婕那咸肉菜饭的真传,程家众人也能吃上像样儿的热乎饭了。
邻着灶房,支了一张桌子。月大厨的焖饭出锅,带着些许焦糊味。盛出来装了满满一大盆子,抱到桌子中间儿摆好。再去碗橱里抱一叠空碗并一把筷子出来。
“开饭啦~开饭啦!”
慕容衍踱着步子,到了桌边,看一眼饭盆。嗯,还不错。施施然坐下,接过小月儿先盛的一碗开吃。
一张桌子除了慕容二爷,就没别人了。反正那上头除了一盆子菜饭,也没别的。一个个添了饭,就吃自己碗里的,上什么桌啊!
老少各自端了饭碗,或是蹲在墙脚,或是斜依门头。姚颖儿斯文些,端了饭碗去了自己独居的东厢,盘腿坐在炕上,边看话本,边往嘴里扒饭,时不时的咯咯笑两声。这话本还是从宋婕屋里拿的,讲的奇闻异志很是有趣。
慕容衍独自一人坐在桌边用餐,起初几口吃个新鲜,滋味还算尚可。可等干巴巴的吃多了,便觉得腻味。
就没个汤水、小碟什么的下饭吗?
抬头看看众人。胖贵大口吃着嚼着,咽不下了,就喝一口凉水冲冲。明月人小,碗里盛的本就不多,小荷包里掏摸出几个蜜饯,一口菜饭一口蜜饯,很快就吃完了。陈稳早早的放了空碗,立在西厢门头望天出神。不一会儿,姚颖儿也拎了个空碗跑出来,一瓢凉水两下漱了口,又急急跑回屋里看书去。
慕容衍从小习武,隐灵山出师便投军历练,一路从小兵做起,大锅饭天天吃。后来又转去北地边防部队待了三年,期间什么样的苦也都吃过。如今统领全军,遇着急时,一连三日马背上啃干粮更是常有的事儿。怎么今天这嘴就突然刁了呢?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了大半,实在是吃不下了。
德贵吃完,胖巴掌直接摸了一把嘴:“今儿个谁洗碗啊?”
“贵叔,就您自个啊!”小月儿最是灵清。
“怎么又是胖爷我!昨天晚上不就轮过了么?”
“切~昨晚上咱们又没开伙…”聊到谁洗碗,陈稳立马元神归位。
“那就不能算轮空么?”
“不能!”一声娇喝!连屋里那个看书的都不同意,因为下一个就轮到她洗。
此时林家。
婆媳两美美的吃了顿午饭,关了院门准备歇晌。宋婕奶完孩子,沾着枕头就睡着了。林氏一时半会儿没有困意,就拿了针线忙活。午后时光很是安逸。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并着呼喊。
“林产婆!林产婆!开开门啊!”
“吓!怎么了这是?”林氏猛的抬头,想听辨来人是谁。拍门声持续不断,可这喊声,自己不熟悉。忙放了针线在一旁,急急的跑去开门。
“谁啊?来了,来了,别拍了!再拍就要拍散啦!”刚抽开门栓,门板就被一股大力推了进来,好险没被撞歪了鼻梁!
“诶哟,干什么呢这是!”
没等她回神,腕子就被人捉住,直往门外扯!
“您是林产婆吧,快跟我走!”
青天白日的,强抢良家老妇不成!
林氏另一只手死死扒住门板,不让人拽去!
“嗨!嗨!松开,松开,你们什么人啊!”
眼前一伙两人,拽她的是个年轻的小妇人,估摸着二十出头。傍边还站了个青壮汉子,见女子拽不出人来,搓着手板跃跃欲试!
林氏狠狠甩脱来人拉扯,站在门内叉腰喊话:“再不说清楚,我可喊人啦!”
可那女子不知是急糊涂了,还是因着别的什么不好开口,颠来倒去就那两句:“林产婆,您行行好,您快点儿吧!”
院门口的吵嚷早惊动了邻里,一个个探出头来看。
屋里睡下的宋婕也被惊醒,跑了出来立在林氏身后。
“这位大姐,你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光叫着快,可快不起来!”宋婕尝试着引导,“你们来找我家婆婆,可是因着有人要生产?”
门外男女点头如捣蒜。
大庆媳妇刚给地里收粮的大庆送了午饭回来,见着眼前的情景也立在门头相问:“你们哪个村儿的,瞧着面生啊?既是要生产了,怎么现在才来找稳婆?”
林氏见人不再来拉扯,整整被扯乱的衣衫:“咳~!产妇几时发动的?之前给你们看胎的又是哪个?临到头换人可不合规矩!”
“咱们是那牛头山后面大崖村的!”少妇朝着身后远远一指,“原先找了后角村的王产婆在看,可今早我姐姐发动,这王产婆怎么也找不着了。她前两天还来看过呢!”
听到这“王产婆”三字,林氏心里咯噔一下!又是她!
这王产婆,可不是什么良善,在她们产婆行当里名声更是不堪!
那王婆子正经接生手艺是没学过的,属那野路子出身,多年混迹全凭经验。最最可恨的是,见着孕妇胎像不好也不和人家里说明,照收那安胎银子!只一味的夸下海口,让人放心。临了,找个由头外出,躲过生产。
人家孕妇要是侥幸平安生产了,她就回来感叹可惜,缘分薄没接成那孩子。
可实际上,都是那凶险的情况占多数,母子常常没能幸免!这样烂了心肝的产婆,也不知害了多少母子和那临危接手的同行们。
事后找上门去?她只是狡辩,说啊,若当时自己在场,定不会如此云云!如此一趟趟哄骗那不知事的百姓,只行内几个老手知道她险恶罢了。
临近的村邻,相熟的人家,林氏都是悄悄嘱咐过的,少有找那王婆子。至于这大崖村,本就偏远,根本不知道那王婆子厉害。
大崖村和后角村是两隔壁,更靠西南些,正好位于牛头山断崖的崖壁底下,实打实的山沟沟里。周围全是深山老林,进出村子都要穿过后角村。村里能耕种的田地更是少得可怜。村里生计,大多靠着男人们结队进山打猎换取衣食,据说民风很是彪悍。
第三十九章 出远门
林氏自宋婕临产到如今,路远的活计从来不接。顶多就是同村人家,到现在仅去过两户。如今上门来求的,竟是这样的情况,料想这次的临产妇多少有些凶险。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接手。
“那王婆子前两日来时说了什么?”林氏从不承认那王氏是产婆,向来只喊她王婆子。
少妇皱眉回忆:“一直都说挺好的,就这两天时间了,让安心等着。”
“哼哼,都说了就这两天,那王婆子怎么还管自己出去了呢?我看她又…”大庆媳妇是知道那王婆子的,还想再说,被林氏一个眼刀掐了声音。
此时,多说无益啊。
林氏转过头来再问那少妇:“这两日孩子动静如何?”
“孩子自然一切都好啊!我姐姐这胎向来不怎么闹腾,王产婆说了,这是个斯文的孩子,将来会读书呢!”那少妇明显不耐烦了,他身后的汉子也叫嚷起来。
“你这婆子怎么还在这儿磨叽,我媳妇儿都要生了!这些个事情不能去了再看吗?咱们边走边说也行啊!”说完就一把推开身前少妇要去拉拽林氏。
宋婕看着那汉子上前,赶紧扯退了林氏,护在身后。聚足中气,一嗓子吼出来震天响:“你想干什么!退后!有这么请人的嘛!”见人被自己唬住了,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又转头去问那少妇,“胎儿多久动一次?”
少妇一扭身子,一挥空手,好似那指尖捻了个丝帕一般。让人瞧着不太正经:“都说了斯文不喜动嘛,原本一日也有数十次,月份渐大,就少些了。这有什么好问的!”
“这两日呢?”林氏皱眉听完,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前两日听姐姐说起孩子偶尔才动一下,有些担心。可一日总也有个五六次。几位夫君不放心,还是请了王产婆来看。那王产婆说了,月份大了就是动的少些,不打紧的。”
糟了!林氏婆媳相视皱眉,都从对方眼里瞧出不好。
孩子定是胎窘了!
宋婕不认识王产婆,但听这少妇描述胎儿,她就知道不妥。什么叫斯文不喜动?!不可能的事儿!管你孩子脾性内向、外向,在娘胎里该动多少下,那都是有定数的,绝对不能少咯!
这胎儿什么情况,林氏的心里也清楚的很。可她的心是豆腐做的,从来也硬不起来。拍拍媳妇肩头,让她不要担心:“我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那孩子还有救。”
门口汉子听了这一句就恼了:“呔!你这老妇怎么说话的!我媳妇孩子好好儿的待产呢!”
林氏也不和那人废话,就算说了,人家也不信,指不定还多得埋怨。自去埋头收拾器具。
那对男女见林氏进了屋内还想跟进来,被宋婕叉腰拦了。
大庆媳妇听林氏的意思还是要去那大崖村。便跟在林氏后头劝阻,几次耳语,让她推了人家不要去。
林氏只是摇头,坚持要去看看。哪怕救不了孩子,帮着那妇人处理好身子也算积德。听着对方言语,家里人应该都没什么经验,料想是头胎。帮着处理好些,也能早早再怀一胎。交代了宋婕几句,拿起收拾好的一箩筐家伙事儿背在背上,准备出门。
宋婕自己曾是医护,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知道那肚里的胎儿危急。可来人瞧着就是不知礼的,请个产婆也跟强盗似的。这要真的出点什么事儿,婆婆一个人去,定是会吃大亏!想着自己也跟去,可房里还有两个孩子,如何能离身啊!两相为难,心焦万分。
要不…劳烦大庆嫂子陪着走一趟?人家家里正忙着收粮,平日里已经多有劳烦。如今秋收自家帮不上忙,还要抽了人家劳力,哪儿好意思开口。
正焦急着,旁边程家大壮开门出来,两下卸了门槛。
紧接着一声响亮的鞭花“啪~!”
“嘚嘚嘚”三两声马蹄踩踏,走出一匹高头枣花儿大马。马背上套了车,正是程家那辆锦缎帷幔木架车。
马车出门拐弯儿,朝着林家门头缓缓驶来。
前头车板子上挥鞭驾驭的居然是小月儿这丫头:“林家啊奶,快上车,小月儿载您去。”
远亲不如近邻,相处好了那就是亲人。
林氏婆媳瞧着这丫头天真烂漫,心里温暖得紧。可小月儿一个丫头,实在是不敢让她跟去。
正要婉拒,那叫门的男女见着还有马车坐,忙不迭就要上去。被小月儿“啪啪”打两个鞭花响彻脑门儿,不敢动弹。
“说了捎上你们了吗?真不害臊!”小月儿凶起来也是挺吓人的。前一刻还是灿笑,刷一下就变雷公了。凶完那两个,转头对着林氏又是一脸笑容,“阿奶快上来!”
“你这丫头,那种地方你怎么能去,快回家去!”林氏只当她小孩子不懂事,不让她去。可她没注意,程家门槛是大壮卸下来的,显然人家家里早商量过了。
就在刚才,林家门头这对男女才靠近林家院门,程家大壮就警戒了。伏在墙头看了始末,回去和慕容衍一商量。林氏此次出门不比平常,还是多看护些好。
派谁去?
程家老太丢开手里洗了一半的碗筷,呼啦一下飘出来就说要去!
这胖爷,也不看看他演的什么人物。为了不洗碗,啥也不顾了是不是?自是不能让他去!
其余的,大壮是主力,要守着宋婕和孩子。慕容衍?呵呵!
那就只能是姚颖儿,顺带捎上明月赶个车。小子懂医,真要有个什么需要帮忙,也能装傻糊弄糊弄。
行动前,慕容衍还下了严令,遇事不可招摇。这才迟迟套了车子出来。
车架侧窗,翠兰锦缎折枝暗纹的帘子被撩起,姚颖儿微微浅笑,两颊梨涡忒倩美:“婶子,不打紧,小月儿就是给我赶个车,我陪您走一趟。”
大壮快步上前提走了林氏手里的篮筐,拎到车后板安放稳妥。再抽了车板子前的脚蹬落地,眼睛盯着林氏,算是请她上车。除了在酒桌上话痨些,他平日里都不怎么言语。
宋婕见东西都装车了,又有隔壁颖姐相陪,忙扶了林氏上车去。左右嘱咐着要注意安全。
小月儿见林氏在车内坐稳,只喊了少妇坐在前车板上指路。至于那青壮,就让他跟在车后头跑吧!
第四十章 独处时光
宋婕目送着车架远去,心里仍旧不安。回到房里坐下,眼皮子都开始乱跳!心里烦透了,午觉也歇不安,索性拿了话本子翻看。
日头偏西,东厢门厅斜进一抹暗影。
“林氏安危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林氏不在家,这慕容衍的行径总是放浪些。背着手走到炕头,俯身看一眼宋婕手里的话本。
宋婕听了话意,只当他暗中派人跟着保护婆婆。心里稍安,难得对他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多谢二爷。”
“咱们两客气什么!”越说越不像话,紧接着还翘脚坐到了炕尾,单肘撑着炕几斜依,与那宋婕对面。时不时看看宋婕,又看看床内酣睡的孩子。
宋婕懒得理这登徒子,权当没看见。
慕容衍昨夜来,遇着林氏在,孩子又睡着,匆匆吃了碗面就走了。没怎么看孩子。现下,青天白日,小儿睡姿可爱。两个娃娃时不时的轮流嘬两下嘴,连着做梦都记着吃,还一个接着一个吃。
他从没这么长时间观察过自己儿子。真是可爱极了。趴伏到床上伸手去摸那小胖脸…这小脸滑嫩的。
“我儿真是俊朗非凡!”
宋婕抬眼,视线越过书册,冷笑一声:“那是我儿子!”
“!”
怎么旁边那个胖子才是自己儿子吗?!慕容衍不敢置信。
“你是不是给我儿吃太多了!”
宋婕唰一声压下书册,白眼翻飞。真是~!
“这么小的娃娃,能吃什么!他要是不愿意吃,我还能硬塞不成!”
慕容二爷完全没料到当初瘦弱孩儿…如今倒变成更壮实的那个!虽然眼下这个也不瘦。知道真相,心里又高兴起来。嘿~好儿子!到哪儿都不吃亏,跟你爹一样儿!
瞧他那得意的样儿,宋婕还能不知道他心里嘚瑟什么!
“嘚瑟什么!小宝这是打娘胎里就惊到了,一直也没什么安全感。老爱扒着求安慰才吃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等将来大些,也会比别的孩子缠人。要么自我满足吃成个胖子,要么脾气暴躁喜欢折磨别人来取悦自己。”
“此话当真?”慕容衍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拢眉不解。可看宋婕一脸严肃,不像胡诌。心中起了万分愧疚,大人犯下的错,竟是害了孩子一生么?
“若真如你所说,可有解救之法?”
“自是有的!”宋护士长一脸傲娇。
慕容二爷闻言欣喜,一骨碌坐起,满脸严肃:“所需为何?”
可眼前女子却是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
怎么?敢小看你二爷!
“但说无妨,哪怕是龙肝凤胆,爷都能给他弄来!”
“足够的爱与陪伴,还有正确三观引导!”
前面半句他懂,可这后面半句…
“何为三观?”
小妇人眉目含笑:“些许心得,二爷权当杂言过耳,千万不要笑话民妇。三观,既是宇宙观、人生观、价值观。宇宙洪荒所谓何;人生百态我为何;价值权衡选择何。”
慕容衍盘腿正坐,眼里却带着戏谑,准备好好与这小女子论道一番:“这些…你准备怎么引导我儿?”
“一是以身作则,二么…尽己所能,告知各中利害关系,让他自己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说出这样话,宋婕不免心中忐忑,不知自己现代人的育儿观念会否让对方嗤鼻。
“呵~!不愧是宋贤相的玄孙女,见解独到。不过…”慕容衍靠回炕几,又变回原来的懒散样子,视线越过门头遥望,眼神格外坚定,“你可不能教导我儿这些,除了帝王权术,其余的不学也罢。至于择路,他将来也只有两条路…成王!败寇!”
哼,大男人!宋婕撇嘴不屑,心里暗自好笑。儿子都不能养在身边,还装什么大头蒜!小宝马上就能喊我娘亲了,老娘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将来?他乐不乐意喊你爹爹,都要看我乐不乐意!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谁的玄孙女儿?!
“二爷您刚才说什么?”
“我儿将来当皇帝啊!”
“不是!再前边儿!”
嘿,这女人!夸她的话都要听两遍,害不害臊!
“前边儿没了!”
“有的!”
宋婕是真急了,立起身子跪坐,红唇莹润微嘟,眉目含嗔带怨!
痴女美不自知,把个二爷看呆了去。
这样下去还得了,慕容衍反应过来赶紧一晃身起来,大马金刀坐在炕沿儿:“我说、”嗓子都变得暗哑,“我说,你不愧是宋贤相的玄孙女儿!”
宋婕思绪混乱,哪里顾得上眼前男人的狼狈。
宋贤相!先祖竟然位居国相!
既是一国之相,那还有什么麻烦是他不能解决的?
何以?!何以只能辞官避世来留存生机!
可笑啊!可笑!自己一届妇孺,还妄想解决国相之忧!
灭国之灾,呵!就知道老天让自己再活一世也没给什么好果子吃!解什么隐秘,探什么生机,螳臂当车还想扭转乾坤不成!
小妇人突然的颓靡,还有那俏脸上莫名的戾气,慕容衍全都看在眼里。
这刚才还好好的,又是怎么了?
刚想问,就瞧见宋婕一脸愤恨,用阴戮的眼神死盯着他!
宋婕盯着人好一会儿,咬牙做了个能改变后世的重大决定。
“二爷!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起身下炕,想拿出炕洞里藏的东西。
可慕容衍坐着半天没动。
“您让一让,当着我拿东西了!”
等着宋婕从炕洞里掏摸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揭开,里面是一本蓝皮线装的册子。还没看清书名,慕容衍就被扑面而来的一股异味彻底冲醒了!
“这什么啊?怎么这个味儿?”
“你儿的童子尿!”
慕容衍刚想伸去接书的手半空停滞了。这册子能拿吗?
自己儿子的屎尿都嫌弃,果然古往今来的爸爸都一样!宋婕真想用眼刀砍他几下放放血!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愤愤然将书册翻到那篇秘藏的诗句,举到那人眼前。
慕容衍受不了气味,下意识的想回避,可一眼扫到那蓝色字体,立刻定身!
密卫隐字法!
再看字意……愁眉拢聚,威压扩散!骇的身前女子心慌意乱,不知此举后果如何。
第四十一章 鲁家
秋风吹拂,山林飒飒,鸟鸣啾啾,整个泉水村都在秋收中忙碌。林家东厢却仿佛时间停滞一般,连空气都变得胶着。
慕容衍气势磅礴不知收敛。
宋婕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整个人变得昏沉迷离,眼一黑晕了过去。
直到书册突然脱离视线,慕容衍才惊觉身前女子歪倒。倏的收敛气场,将温香软玉揽入怀中,直怪自己不该,忙合掌成扇给她扇风。望着女子雪白的颈子、精致的锁骨,娇美的脸庞更是近在咫尺,无一不是极致的诱惑。不得不撇过脸去躲开。
掌风源源不断的给宋婕带来新鲜空气,可美人柔弱就是晕睡不起了。
想他慕容二爷向来自诩美人坐怀不乱,今朝却一再被个寡妇破功。
看着落地的书册,无奈压下心中疑惑,一切只有等她醒来再说了。
“哼~也不知你是个什么好命,得了你二爷打扇伺候!”
……
小月儿几个驾车出了泉水村,绕过牛头山东边坡,穿过后角村又沿着林间小道穿行了小半刻,才远远瞧见那绝壁下的一小片村落。越往里行,道路愈加崎岖,渐渐成了陡坡斜着向上,还没到村口就不能行车了。无奈,小月儿只能扶着自己娘亲和林氏下车。
此时再去看那大崖村里的房屋,竟是沿着山坡渐次而上坐落。村舍都是山石垒砌,窗户门洞都是小小的,好比一个个石窟随便加个门板就住人。好些人家连个院子都没有,一间挨着一间立于村道旁。众人沿路而上,随便一眼都能直直瞧进各家屋内,只是那屋子黑洞洞的,门户大开也不甚明亮。就算有院子的人家,也只是捆了半人高的篱笆围起。
这么个篱笆墙能顶什么事儿?随便一只母鸡被逼急了也能翻个进出。
林氏跟着前面领路的男女爬坡前行。一路走,一路感叹:这大崖村真是荒僻穷困的很。
“前面就是了。”打头的汉子指着前面一处篱笆小院儿,朝身后众人示意。
上下瞧瞧,行至村半。林氏双手扶腰,好好喘上几口气。看看身旁美妇和小月儿,没事儿人一样。小月儿更是一脸兴奋,丫当这是旅游观光呢。
到了篱笆墙外,汉子抽掉一根粗壮些的柴枝,提溜开一小扇篱笆。一边请众人进去,一边朝着院内喊话:“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小院儿里起着三间石头房子,随性错落,没个方位讲究。外墙上挂着各式皮毛边角,以及些许动物头骨。墙角还有柴墩和砍刀等物,杂七在八,没有章法。
当中那间石屋,隐隐传来妇人呻吟。屋内听见外面动静,跑出来两个汉子,形容与身边青壮相似,只是年长些,肤色不一。
为首汉子黝黑些,扫了一眼刚进门的几个,对那青壮皱眉问道:“王产婆呢?”
“我和美珠去了那王产婆家,没找着人。人家里说她昨儿个去了城里,那儿有户人家先发动了,不好不去。说是今天不一定能赶回来,让咱们去泉水村找林产婆。”说道这儿,指了指身边站着的林氏,“这就是林产婆,说是极好的接生手艺…”
林氏瞧着眼前青壮和黑汉边说边打量自己,这才知道自己竟是那王婆子留话指定的备货!一想到王婆子诚心的留了屎坛子让自己倒,肺腑里说不出的恶心阵阵。转念想想,来都来了,还是赶紧去看看那屋里的临产妇要紧。杵在这儿给人当猴看更闹心。
拍拍青壮口里的美珠,让她前头带路:“先去看看你姐姐。”
可这美珠竟还要问过黑汉:“大哥,要不,我先领人去看看姐姐?”
黑汉这才正眼看着林氏,倨傲的很:“也不知你这婆子是否有真本事,不过咱们媳妇怀里这个,可是我鲁家下代头一个娃娃,要是有个差池,必不会轻易饶你!”
林氏简直惊呆了!这!这一家子男女都缺心眼儿不成?还有这各人称呼,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你家媳妇肚里这胎多半凶险!我肯来是不想你们被那王婆子害得一尸两命!”
“你这老虔婆说什么那!咱们媳妇好好的!”
青壮听了林氏一句,立时炸毛,就想抡拳砸向林氏!半路被黑汉身边的络腮胡一把扯住:“三弟,冷静!现在打伤了人,谁给慧娘接生!”
“二哥!可这婆子从来时就老说咱们孩子不好!我看不教训一下她,不学乖!”
黑汉抬手止住身旁兄弟的争吵,对着林氏冷冷一笑:“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事前早早打了埋伏,事后成与不成,都好开脱!只是今天由不得你,我媳妇和孩子必是要好好的,若有不好,也是你有问题!”
世上竟有这样鱼目当珠,蠢不知自,还偏要对着珍珠一通摔砸的愚鲁!林氏真真是长了见识!
一旁陪同的姚颖儿和小月儿不知这产妇胎儿究竟如何,只瞧着眼前一伙儿有些欠调教。
林氏喉头一股恶气顶着,吐不出咽不下,难受极了!一把推开美珠,绕过黑汉,朝那中间石屋走去。
屋内潮湿阴暗,内墙也不曾上过白灰,整一个石洞子。内室摆着一张板条床,床尾上方的窗洞透进些许光亮,隐约可见一个清瘦的妇人顶着个斗大的肚子躺在床上呻吟。清早发动,到了傍晚还仅仅只是呻吟?这不正常。
林氏走上前去,看着清瘦妇人,刚才那二哥好似叫她慧娘。
“慧娘,我是泉水村来的产婆,夫家姓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就是疼。”慧娘躺着床上疼了大半天,声音嘶哑,痛感麻木。
林氏摸了胎位,再轻拍妇人隆起的肚皮,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孩子最后一次动是什么时候?”林氏双掌仍就抚在胎位上,期盼着孩子能踹她一脚。
“昨天下午还好大一阵动静,后来…”慧娘仔细的回忆,“后来好似没怎感觉到,可能是我昨晚睡得太死了。”
林氏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妇人,想着这一大家子,三男两女,竟没一个察觉不妥。就没个长辈提点一吗?女的叫产妇姐姐,男的不论大小全叫产妇媳妇?这是怎样一户人家?
“今天一天都没有再动吗?”抽出妇人掩在薄被下的腕子,脉息虚跳,毫无连珠之感。林氏无奈,闭目叹息。
慧娘思索再三,忽的眼睛圆睁,终于意识到不对。左右微晃着脑袋,不知是回答林氏,还是对自己心中所想表示否定。
第四十二章 大战三傻
“我们媳妇儿怎么样?”青壮鲁三也许是这家里性子最急的一个。
“哼,等生下来就知道了。”林氏不想当着眼前的妇人说出实情。况且,她还在希冀…孩子是否有存活的可能性。是否她学艺不精,子脉弱些便把不到?距离最后一次胎动已经过了一日,可今早产妇就有了阵痛。若是能快点娩出孩子,或许还来得及。要不…催生?
就在来时的路上,林氏去过祝郎中家,祝家院门上锁。医郎不在,不能行针催生,那就只能用药。可药性猛烈,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或者不催,等着妇人自己娩出,孩子必定是等不到那时……要是有个医郎在,别的不说,那脉息总比自己精通些,也能把个确实下定论。
身后鲁家三傻只看见林氏来回抚肚子、摸腕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有用的。便觉得这婆子慌乱无章法,拿捏不来。
“你这婆子到底行不行,该不会是个混吃骗喝的假把式,在这儿装模作样哄骗咱们!”
小月儿是医中圣手,早已从林氏来回动作中猜出大半。见姚颖儿皱眉不解,点起脚尖向她耳语。
姚颖儿听完,满脸讶异!竟是死胎么!那为何林氏不直接说呢?
小月儿只是摇头。八九不离十,毕竟还有一分不定。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光这样耗着也不行。
小月儿换上娇嗔笑脸,走到林氏身边蹲下,扶起慧娘腕子:“小婶婶,你很疼吧?我娘说她生我的时候也很疼呢!”
慧娘现在就等林氏下判,对着小月儿的安慰视若无睹。
小月儿扶脉两息…确是死胎!
脉息已定,无须再多虚耗。等着妇人将那死胎娩出即可,就连行针下胎都是多余。可怎么告诉林氏?罢了,自己只要护着林氏不吃亏即可,不必做多。走回姚颖儿身边聚音成线:“胎儿早死透了。”
林氏再三摸胎把脉,也是死心了,看着床上的妇人微微摇头:“你还年轻,没了这胎,将来也会再有,调理好身子才是要紧…”
“不、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呜呜……”
试想哪个孕妇临产得知自己胎儿已故,会冷静接受。慧娘其实早有察觉不妥,只是有没个长辈帮衬,又遇人不淑,这才耽误了。
身后的三兄弟自是听得清楚,可他们全然不信!
“兀那婆子,你浑说什么!”
林氏嚯的立起身面对三众:“我说什么,你们不都听到了,何必多说!”
“我看你这婆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完,鲁家三兄弟一个个红了眼睛,提气捏拳就要来打。
小月儿忙腾挪两步护在林氏身前:“我看谁…”!
可那三兄弟早已失了理智,更本没有半分收敛,几个拳头带着劲风砸来。小月儿只得吞了话尾招架。
“呼!呼!”
“砰!砰!”
“看拳!”
“啊!月丫头!”
山里猎户不比寻常村夫,力道身法都是有的!
明月小子细弱腕子左右护持,四两拨千斤,抖落许多拳头。可他一身丫头打扮,丫髻晃悠、裙摆不利,又得顾着身后林氏,一时不查,也生受了几个铁拳砸在胸口、下巴等处。
后边林氏看见,心疼的不得了,就想楼了丫头在怀里护着。可她越想挪动帮忙,越是帮了倒忙,几番下来,也知道缩起手脚,不让月丫头分顾两头才是上上之策。
“几位哥哥别打了…别打了…”床上慧娘忍着阵痛,撑起身子挥手阻止。可那嗓子比猫叫也不如,哪一个都听她不见。
美珠嗓门儿倒是够大,跟在那三傻后头叫唤:“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待要上前拉架,被青壮猛的一肘子误伤,鼻血射着祸首后背开了虹彩。她捂鼻哀嚎,蹲在地上半天也没人理会。
姚颖儿看着这一窝傻子,真是不知所谓!屋子本就蹩脚,再加上几个臭男人挥汗摆拳,真是气闷的不行!她索性出了石洞子,站到院子里看这山谷风景。
林氏眼瞅着月儿娘亲甩着帕子扇着风,好整似暇的散步出去,怎么也想不通她哪里来的闲情。再看眼前的月丫头小小一个,左右抵挡铁拳!难道…这小月儿不是亲生的?!爹不疼、娘不爱吗?诶哟~可怜见的!
原本还战战兢兢的老产婆,立时起了护犊之情!武力不行,咱就对着鲁家三傻破口大骂:“你们这三个棒槌!有头无脑的,被个王婆子骗得团团转!不但害了媳妇,还害死了自己孩子!如今,还有脸对个小丫头出手!羞也不羞!”
见着一通话骂过去却无甚管用,便四下里搜寻,见着什么趁手的抄起来就扔。
“我叫你们欺负小孩儿!叫你们欺负妇孺!我打你个棒槌!我砸你个猪脑子…”
三傻几个,就是看着人多势众,原本也没在小月儿手里讨到好。如今再来个林氏抛投暗器,好几件零碎扔过去,立时败下阵来!
“诶哟,别、别,家里就一个茶壶了…”
“啊,我的酒葫芦!”
“快!快!快接住那陶盆儿!”
一个个全去接那林氏扔过来的东西!竟是心疼东西怕砸坏咯!
两路人这才停手分开。
小月儿脸上挂彩,衣衫凌乱。可她毫不示弱,仍旧摆着架势,护在林氏身前。
三个傻兄弟站成一排,各自抱着接来的陶盆壶碗等物!
“啊奶,你没事吧?”小月儿关心身后林氏,眼神却死盯着前方。劈掌立在身前,要是那几个还敢上来,她就不再留情了。
“阿奶没事儿,倒是你,快给阿奶瞧瞧…”林氏扶着小月儿脑袋,从身后探头去瞧,“诶哟~真是,都破了相了!你们这几个大男人,怎么下得去手啊!”忙又扯了怀里的帕子捧住月儿小脸蛋,心肝宝贝一般给她擦去嘴角血迹。
明月打小没了亲人,三四岁就跟着哥哥清风沿街乞讨,生辰名字都是不知。现在的名字还是被二爷捡回家后取的。活到现在也就约莫十二岁,平日里练武习医,从来也没轻松过。虽然大夫人平时对他们哥俩也挺好,但毕竟是家里主子。如今第一次享受到这样的温柔待遇,擦破点嘴皮还有人心疼?!要在从前,不敌被伤,哪一次不是独自忍着,生怕被师兄弟们小瞧了,笑话自己。
林氏越是轻柔呵护,小月儿越是红了眼眶,泪珠子不经意间滚了下来。林氏看在眼里,心都要碎了!
“小月儿啊,疼坏了吧!不哭不哭,阿奶给你吹吹!”一边吹,一边狠骂那三傻,“真是混账东西,瞧把我家孙女儿打的!她要有个不好,我老婆子倾家荡产也要把你们告到牢里去!”
鲁家三兄弟也是心里苦,自家媳妇好好的怀着孩子,眼看就要生了,还被个婆子说死了!眼前的丫头还好意思哭疼咧!她那一拳一掌的抵挡,看似轻飘,可内里含带的暗劲可是好玩儿的?直震得哥儿几个双臂酸麻,到现在还隐在袖子里发抖,连怀里盆碗都要托举不稳了!
第四十三章 谁是苦主
“老婆子!你难道还是苦主不成!要告我们?”黑汉鲁大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我告诉你,我媳妇要是顺利生产便罢,要是她母子二人有丁点差池,我就去衙门告你手艺不精,害了我儿性命!”
“你们几个真是榆木脑袋,都说了这胎儿早已死于腹中!”林氏说完一指床上慧娘,“孩子怎么样,你们媳妇自己清楚的很!这肚子昨儿个下午就没了动静,哪个娃娃临产是这样的?”
三傻齐刷刷望着慧娘,可慧娘只是哭得白莲花一般。
林氏原以为床上妇人再是伤心,多少也会劝解几句。可这一个劲儿的哭是做什么?明明心里有数,却不如实相告,安得什么心!
“我们几个大男人自是不知妇人生产之事。如今孩子都没出来,你这烂了心肝的贼婆张口就敢判了我儿身死!不是欠打是什么!”鲁大喉完林氏,又转头对着床上妇人柔声劝慰,“慧娘不哭了,别听这贼婆胡诌,咱们的孩子好着呢,你只管安心把他生下来!”
慧娘却没有如那汉子所说平静下来,而是突然凄厉的叫喊起来!
终于正式发动了!
“老婆子!我媳妇她怎么了?”鲁二、鲁三瞧着自家媳妇哭喊的厉害,心急万分。
鲁大先头说那番了狠话,又是头一个领着兄弟动手的。看着媳妇痛苦,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狠盯着林氏瞧,好似林氏暗地里施法作妖一般。
“你们一个个不是挺能的吗,我阿奶说什么都不信!却信一个临产不敢来的王婆子!现在,又来问我们做什么!”小月儿真是要气疯了。
“哼哼!反正,你们要是不把我媳妇这胎接好,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鲁大话一出口,瞥见小月儿阴戮的眼神,心虚的不行,立刻改了,“要么咱们公堂上见,要么咱们黄泉见!”
呵,这是要闹的不死不休啊!
“我老婆子行的端、坐的正。告诉你!那县衙在册的稳婆,我林翠萍的名头排第一!县太爷碰着妇人案子,还得差了人来喊我助阵!就你们三个胡搅蛮缠的夯货,无凭无据就要告我一状。进了衙门先打一顿杀威棒再说!”
鲁大没想到这林氏还是个堂上有名的人物,心里一时没了底气。
鲁二这人一直也没怎么说话,此时眼睛滴溜一转,用胳膊肘顶一下兄长,悄声道:“大哥莫慌,咱们有那个,慧娘说过那东西拿出来,连命都能换!到时候咱们悄悄的递了县太爷,还怕这婆子叫嚣!打一顿杀威棒的…哼哼~指不定是谁!”
鲁家三兄弟嘀咕一阵,便不再叫嚣,只是阴恻恻的看着林氏。
林氏还当他们怕了自己,冷哼一声,抖擞起精神,忙活妇人生产之事不提。
***
林家,慕容衍仍旧搂着昏睡的宋婕靠在炕边。初秋天气虽不十分炎热,可烈火抱着干柴许久,也是烧得慌!捂得个宋婕一头一脸的汗,鬓边碎发湿漉漉的黏着小脸,更添妖娆。
怎么还不放到床上,让美妇畅快躺着?
人家二爷乐意!管得着么!
“嘎~!诶咦!”
软萌甜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慕容衍回头看着床上。两个小家伙不知几时醒了,一个个侧着身子扭腰挥腿,跟个翻倒的王八似的。好不容易翻转了身板,头脸又贴着床板起不来。
二爷看着心焦,深怕娃娃闷坏了,正想着要不要伸手扶一把。孩子们就自个用脑门顶着床板,费了大力抽出压在身下的手臂,双臂撑起上身翘头看他。
可只看了一瞬就撇开头去,在那儿咿咿呀呀的叫唤。
叫了半天也没叫着娘亲,又转过头来看着炕边的大脑袋。看着看着表情就变了,皱眉咧嘴,这是要哭啊!
“嘘!嘘!别哭啊,娘亲睡着呢!”慕容衍搂着昏睡的宋婕,略略侧身抬起一些,好让娃娃们看见,“瞧瞧,娘亲在这儿那!”
原本不瞧见还好些,娃娃们忍个两息再哭也是能够。可这一瞧,娘亲不但不理会他们,还躺在别人怀里!这怎么可以?
齐刷刷的扯了嗓子开哭。一口气从头哇到尾都没声儿了,肉脸涨的通红才换一口气接着哇哇。
怎的哭起来…如此凄惨啊!爷没怎么你们吧?
小家伙本就是才学会翻身趴着,这会儿又拼了命的哭。两下便没了力气,一头栽进褥子撑不起来!
糟了!
亲亲爹爹赶紧跳起救援,怀里的美妇也不要了,一把推开,随她摔成什么样子。
宋婕原本昏睡得死沉,隐约听见孩子哭声,没等醒神,忽而身子一轻,“嘣”的一下脑袋就磕地了!
“啊呀~我的头!”
“当娘的人,怎么睡得这般死!孩子们都哭成这样了!不从床上滚下来,爷看你还醒不来!”
慕容衍一手抱了一个孩子在旁边瞎晃悠,脸不红心不跳的数落起地上歪着的宋婕。
诶?!是这样吗?
宋婕脑子里全是浆糊,她这是怎么了啦?什么时候睡着的,还翻下床来了?算了,管不了许多,先伺候了孩子才是要紧。
等她挣扎着起身,脑仁儿还是疼的嘣嘣跳。咬牙忍下,打算先喂孩子。猛然间想起房里还有个慕容衍。一抬头,那位爷还直勾勾盯着她瞧!
“二爷,您避一避!”
“嗯!”慕容衍满脸正经,施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宋婕,才嘴角扬笑。
孩子们哭伤心了,一躺倒宋婕怀里闻活似那哈巴儿见着肉骨头。
好在那人也感觉到了宋婕的尴尬,二话不说闪身出了小院。
第四十四章 星宿下凡
宋婕喂完了奶,又匆匆提来灶上温着的热水,挨个儿伺候小爷擦洗更衣。两个孩子每每哭闹、吃奶都会汗湿一身。这年头缺医少药,不仔细照料着,可是要着凉嗝屁的。
等她忙活完,瞧见老祖的行游录还在地上躺着。拾起来,愁眉思索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不正给那位爷看书吗,怎么睡着了呢?
“这本册子哪里来的?”慕容衍回转屋内,瞥眼宋婕手里的册子,又是一副冷脸盯着她双眸不放。
“宋臤晚年写的行游录,这是最后一本。”宋婕随意的翻着书页。
“你家老祖宋谦?宋贤相写的?”竟是四、五十年前的书册!
“那宋贤相…表字可是瑾文?”宋婕还是不敢确信,自家先祖就是那位人人称颂的贤德大能。
“正是!”
慕容衍也是难以置信!先不说这诗句含义,就这上头用来隐藏字迹的法子,还是十年前兄长出事后才创制的!创始人至今还在世,就是当代隐灵山鬼宗宗主,慕容衡的岳母姬灵秀。知道这法子的,当今世上都没几个,何况是四五十年前早已作古的宋谦!这是法子巧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上头的蓝字,原本可是没有的?”
宋婕点头表示肯定:“原本这最后一册,留白了大半,我还当是写到这儿就不写了,也没当一回事…”
宋婕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容衍急急打断:“那这字…是你显出来的?用得什么法子?”
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宋婕不解,为何这位爷比较在意的不是诗句,而是这隐字法子。想想那恶心的法子,她完全不想说出口!
“这很重要吗?”
“嗯!”
“一定要知道?”
“嗯!”
“好吧…”宋婕白眼又撇嘴,“童子尿!两月前的一日,你儿一片湿尿布落在上头,这才让我瞧见了。”
怎么用的是童子尿?难怪这册子一股子怪味儿,慕容衍又是一脸嫌弃。
宋婕就知道说出来丢脸!
“你还好意思嫌弃!你可知我为了把上头的东西显出来,天天黑灯瞎火的捏着尿片子小心翼翼的摆弄!太湿怕它烂了,太干又显现不清!我那几日连吃饭都没胃口!”
慕容衍的脑海试想着那副画面,再瞧眼前美人竖眉立眼,腮帮子气鼓鼓的,不觉闷笑出声:“呵呵…”
“你还笑!”宋婕愤愤丢了手中书册过去,完全不顾两人身份差距。可丢完,她就害怕了,瑟缩着双手满脸的委屈,“二爷,我、我一时失手,您可别计较。”
小小的册子被人一抬手就逮住了:“呵”,总是这样气急了就张牙舞爪,事后又可怜巴巴的求饶!小模样也忒逗了。
怒!也只敢在心里默默的,小女子哪里还敢叫嚣出来。万恶的帝王世家子!
等人二爷欢笑够了,旋手甩开书册扔在门厅小桌上,整整衣袍落座一旁。侧目望着宋婕好整似暇,嘴角仍是勾着
“这隐字法子,原本也是雅致的很,只是被你用恶心了!”
“!”
怎么不用童子尿就能显现出来吗?可自己也试过茶水,白开水啊?
“呵呵…”小妇人满脸的懵逼,又莫名戳中二爷笑点,“你只需切了酸甜的果子片来涂抹即可!”
囧!竟是遇酸显色么?!自己一个现代人,魂穿穿傻了!看什么都神神秘秘,还童子尿呢!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若是没有合适的果子,点了食醋到白水里蘸涂亦可。”
果然是遇酸显色…宋婕已是无力呻吟。转念一想,或许那诗句,也不似自己想象得那般玄乎呢?
“那这上头的诗意…二爷您怎么看?”宋婕一改颓丧,两眼放光,希望得到令人轻松的答案。
说到诗意…慕容衍敛了嬉笑。
“呼…爷看不懂…”他长叹一口气,神色忧郁,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
回想六个多月前,圆觉那老秃驴也做过类似的指引。哼!说的好似不来这里,皇室生机便要断绝一般!不过…转头看看炕床上的小宝,事实确如他所说。若是没把这孩子隐在这儿,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安稳日子。看这诗句前头两篇,应是宋相定居泉水村后写的,最早也是永昭三年时候…距今四十五年了,写的如此玄乎,他究竟想说什么?
宋婕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下文,心中焦躁:“二爷看不懂的,是哪句?”
“全部!”慕容衍聚拢了视线回看宋婕,“你可知道,六个月前,也有人跟我说了生机在此的话。”
“是谁?可是…龙觉寺的老和尚?”宋婕也回忆起当初大庆嫂子带来的八卦:“所以你才携了孕妻在此待产。”
“原来你也听说过此事,不错,就是他说的。”
“那他原话是什么?”生怕慕容衍不说实话,宋婕又紧接着补了一句,“别跟我说什么东边宜男之类的鬼话,骗傻子呢!”
“!”慕容衍尴尬万分,决口不提这鬼话是自己编的,“那只是随便放出去的幌子,真正的原话当今世上…只有四人知道,你可要听?”
宋婕神色坚毅,好似战前的勇士:“我必须知道!”
“附耳过来!”慕容衍朝着宋婕一撇头,竟真打算把这小女子,当成知晓天机的第五人!
这一句…就算当今国主,也是不知的!不是不让他知道,而是关乎国运,不敢直白说与他听。
宋婕瞧他神秘兮兮,深感天将降大任与她。忙起身下炕,踮脚快走两步。到了男子面前跟贼头聚首一般,侧耳去听。
莹白珠贝凑到近前,慕容衍情难自已,又得清清嗓子才敢开口耳语。
“三台星于东爆明,皇室生机在此!”
“三台星是什么?”人家二爷悄声的说,她也就掐着嗓子问。
“三台是天上星宿,与那八座同为紫薇之辅。二星同守,扶主曜、佑天子,能辅日月之光。”
宋婕目光炯炯,她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从古至今,星象往往映射众生。宋臤在此地隐藏生机,三台星现就是这生机现!而且她越听越觉得,这三台星说的就是自己!瞧啊,那炕上打滚的小宝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如今不正被自己照料着嘛!
嘿嘿~桃花眼儿弯弯笑,朝着二爷露出一口大白牙,兰花儿指头点着自己下巴尖儿:“二爷~您说,我是不是这三台星啊?”
这女人…刚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花痴了呢!慕容衍看得好笑,假模假式抱拳一礼:“星君在上,恕小爷有眼无珠,怠慢了星君…”
“嘿嘿~,好说好说!”宋婕还当真给回礼了。
“噗!呵呵哈哈……就你,还三台星,你怎么想的!”这个小妇人,几次三番的讲了笑话逗他,真是许久都没这么开怀过了,“凡夫冒昧问一句,你这女星君是三台中的哪一位啊?司命、司宗还是司禄啊?”
宋婕却是严肃的很,自己的推测如此贴合,竟然被他嘲笑!怒举粉拳就是一锤:“人家说真的!不准笑!”
拳儿落在肩头,没甚力道,反惹得男子心神荡漾:“好好好,你是!你是!大仙几时几刻驾临此地?摆的什么仪仗?向来吃用可都顺心啊?”
几时驾临?呵!时辰恰恰相合!
宋婕此刻的表情,言语难尽。这三台星宿还真是自己,六月前不就是自己坠楼魂归此地之时么!不过这些,哼哼~慕容小儿一届凡夫,无需知道!本星君可是这世道的救世主呢~啧啧…
可想着想着,就觉哪里不对…自己的出现,宋臤是怎么知道?他既是在此等待自己,就肯定知道自己会出现。且他的前世…一定还在自己之后,不然不会知道山河破碎。既是山河仍旧破碎了…那就代表!自己最终没能挽回局面,事败了!
这、这怎么可以?!
第四十五章 带孩子
东厢门厅,小桌上的书册被门头吹进的风,翻得刷拉响,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宋婕暗下决心,必须要加把劲儿了!人家已经把解救困局的关键留给自己,她现在非常肯定,这桌上的书册就是宋臤留给自己的。要解死局,定要破了这蓝线隐秘,可不能再如宋臤前世那般,山河破碎,一败涂地!
如此,首先要找到宋臤辞官的原因!他原是后世来人,又通晓此地历史,比起自己更占了优势,大可自行扭转乾坤!官拜宰相依然辞官避世,是什么迫使他辞官?
“宋臤生平,二爷可了解。”
见宋婕思忖良久,又板脸严肃起来。慕容二爷不好再笑,也是整肃表情:“略知一二。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辞官。”
“就是…”慕容衍原本想说辞官游历那套,可转念再三,也如宋婕一般皱起眉头,“你怀疑他辞官背后另有隐情?”
“不错,我不但怀疑这事另有隐情,还觉得这隐情就是祸根初始!”
这一句出口,不管说的、听的,都是一阵寒惊。
“暮色低垂起烟尘,绿水人家隐生机!你的推断,可是因为这句?”慕容衍也是主意到了。
他先头一直纠结诗句上阕,又无宋婕那般奇异经历,自是不解文意。如今抛却字眼,单捡明白的看,立时了然。若真有祸端,细细的抽出来,说不定还能带出哪隐藏多年的幕后之人!
“我会尽快派人去查…”
“不可!”宋婕厉声阻止!她潜意识里觉得就这样去查,未免草率,万一触雷可怎么办!但不查,又该如何。一时两难,“我是担心,突然去查几十年前的事情,万一落在有心人眼中,恐怕不妙…但是不查,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呵!我们?他可不敢当这“我们”。从始至终,都是这小女子点拨自己。心思如此缜密,几度语出惊人。慕容衍瞧着身前站立的小妇人双臂环胸,颦眉忧愁。这样的难处不该由她来担。
“小妇人勿要忧虑神伤,你家二爷亲自去查便是。且放宽心等着,必不会出了岔子!”
宋婕见他说得笃定,便微微颔首附议。如今自己除了依靠他,也别无办法。再看时辰,临近傍晚,林氏多半是回不来的。这晚饭还得赶紧张罗起来才好。
“民妇先去准备吃食,孩子们如今会翻身了,动作还不利索,劳烦二爷看顾片刻。”
话音未落,慕容衍就起身绕开她,也拿了话本子坐到炕头,朝她摆摆手:“安心去吧!”爷中饭没吃饱,早饿了。
“诶,就去…孩子们要是闹腾,那炕几里有好些个小玩意儿,您就拿几个给…”
那人不言语,手却摆得更快了。笑话,爷是什么人!堂堂殿帅,还能管不住两个娃娃!赶紧的煮饭去。
可现实…狠狠地抽了他几个嘴巴子!
宋婕刚一出屋子,两个小娃娃就开始作妖。
一会儿这个翻不过身,哭!
一会儿那个手指头啃的无聊,哭!
待到二爷费尽心力,一个个抱在怀里逗乐了,孩子们又将他当成了玩物!
扣眼、插鼻、揪头发,东拉西拽、上下其手…
“嘿!那匕首沾过血不能添!”
“哇——”
赶紧把个乌金嵌百宝的小匕首奉上:“好,好,给你,给你!”
“哎,爷的头发~松手!松手!”
“哇——”
“诶呦,拿去!拿去!”又摘了黑玉小冠递去。
“啊!流星镖!这真不能拿,淬了毒啊!小祖宗!”
“哇——”
“喏~喏~换这个,这个多好看啊!”呈上御赐的盘龙暖玉佩,才把娃娃哄住。
不过片刻功夫,那玉上缀着的小穗儿,就被扯了个七零八落!
……
等宋婕端了食盘进来,被这眼前场景吓了一跳!
黑皮护甲全脱散了扔在地上,东一个身片儿,西一个护肩儿。缠在腰间的双节活扣皮带,襻扣全开,孤零零垂在炕沿儿,原本坠在上头的荷包玉佩等物全都不见了。
好在孩子们都玩得挺高兴。一个抱着匕首挥舞带劲儿,一个扯着玉佩穗子甩得高兴。
再看那人,背对着门头翘脚歪坐炕上。除了发髻有些歪散,其余都挺好的。
如此,她就安心了:“孩子们挺乖巧吧,他们向来不怎么哭闹的。吃饱了,都是自己玩儿自己的,很让人省心呢~”
宋婕刚在灶房里炒菜,火大锅猛,房里动静一句也没听见。
慕容二爷自是要保持风度,不得不咬牙掩去身心疲累之态。
摆好吃食,谁也不是扭捏之人,四仙桌上对面落座。瞧瞧菜式,虽不是山珍海味,却也独有一番农家野趣。
一道蒜泥炒翠,口感清脆,又夹着一丝特别的风味。二爷不经多夹了两筷子:“这是什么?”
“地瓜叶,很好吃吧!”宋婕也是喜欢这个,“婆婆还说要留着喂兔子,那多可惜啊!”
宋婕啊宋婕,你何苦多说一句!这喂兔子的东西,你让二爷吃是不吃?!
饭毕,天已擦黑。孩子们又是犯困起来。
二爷食饱,倚门而立,看着宋婕忙进忙出的给孩子们洗澡换衣服。
他原本下午就要动身回京。先头领的供奉任务,如今还未回去交差。可现在林氏外出,隔壁又只两个糙汉,他也就不急着走了。
宋婕却是在心里叫嚣。这大爷怎么还不走!难不成晚上还想在这儿睡不成!
两人对望许久,女子时不时的哈欠连天。男子看看外头月色,终是离了东厢。
宋婕这才关了房门,自去洗漱安眠。
第二日清早,宋婕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这又是谁啊!宋婕睡眼惺忪,待要起身开门,又不放心孩子。
孩子们虽还睡着,可如今会翻身了,轻易离不得人。只得抽来枕头,在炕床边上筑起软墙,才敢去跑出去。
“婶子!婶子!快开门儿!”
这声音…是小月儿!想起昨日来请林氏的男女,宋婕背后一阵寒凉!一把扒开门栓。
院门口站的确是小月儿,只是衣衫凌乱褶皱,嘴角带着淤青!林氏呢?林氏没有回来!还有颖姐呢?
“小月儿!”宋婕目露惊惶,这样的世道,这样的民情!她不敢想象两个妇人在外,会出什么乱子,“我娘和颖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