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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幻世南歌     一品萱堂txt下载     一品萱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借车

    小月儿是一路奔回来报信的,她把马车留给了林氏,此时不得不边喘边说:“那鲁家媳妇半夜生了死胎,可鲁家兄弟不讲理,偏说是林家阿奶手艺不好,才把孩子害死了!”

    宋婕急得不行:“然后呢?打起来啦?你这嘴角怎么…”眼前的小丫头仍旧喘不行,“你就告诉我人伤着没有?”

    小月儿摆摆手,算是安了宋婕的心。

    人没伤着就好。

    等了月儿喘过气来,才又接着讲:“他们跟阿奶纠缠了大半夜,早上就说要报官,这会儿已经往县衙去了!婶子放心,有我娘在,他们伤不到阿奶!”

    小月儿跟着宋婕进了东厢,总算把事情说明白了。接过宋婕递上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颖姐会武?”

    “我娘功夫可厉害啦!”

    宋婕是真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美娇娘竟是行家里手!好在是她跟去了,不然,昨儿个要是托了大庆嫂子,两个妇人进到深山,被活埋了都没人知道。真是想想都觉恐怖!

    “不行,我得马上去城里一趟!”

    青州下属六县,分别是益都、临淄、临朐、寿光、博兴、千乘。这泉水村划归弥河镇,隶属益都县,县衙与那青州府衙同在南阳城里。

    林氏如今遇着医闹要吃官司,宋婕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

    “不行,婶子!我娘就是怕你担心,才喊我回来报个信,好让你安心等着。你一个人又带着两个孩子怎么去县衙!”

    宋婕不顾小月儿劝阻,找来包袱皮,就开始收拾孩子行李,主要就是尿片和换洗衣物。又去林氏房里找来背带,孩子她可以背在身上。

    “月儿,你家马车呢?”

    “留给我娘和阿奶了!”

    没车!

    没车带着两个孩子确是不便。有了车,孩子小睡喂养就都不是问题!宋婕把这村里可能有车的人家都想了一遍,她必须借一辆马车来。

    村长家是没有的,平日里林氏提过几句。那家的媳妇婶子都是和大家伙一块儿坐了牛车去赶集的。

    那还有谁?只能是村里两家富户。可这两家,宋婕不熟啊。

    其实她在这儿,除了两边邻里,谁都不熟。

    无奈只得扔下行李,托了小月儿在家关照孩子。自己先去林大庆家,找那万事通帮忙。

    宋婕风风火火的出了东厢,小月儿急的团团转。这可怎么办?

    忽的,不知从哪儿闪出一个黑影,朝着他脑门儿就是一个爆栗!

    “怎的如此毛躁,这事儿不来报了爷,先跟她说!”原是慕容衍特来教训小跟班儿了,“如今可好,收拾了包袱就要进城!爷看你怎么收场!”

    他老远感知小月儿跑来,以为有事要和自己禀报。可这小子跑疯了,竟没往程家去,而是直直的跑去林家拍门!

    臭小子在这儿安逸久了,真是越来越不会办差!

    小月儿见他横眉冷目,知道自己差事办砸了,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只是低头挨骂。头顶上两个丫髻在二爷眼下晃晃悠悠。

    慕容衍瞧他一副受气包的的样子,更加恼火!怎么,丫头扮久了,还真当自己娇俏惹人怜吗!抬脚踹过去,明月就是一个屁墩儿。

    “赶紧的回去,让陈稳去山里通知老吴头,挑几个人给我,再让贵叔也准备准备,陪那妇人一道去!”听着隔壁宋婕就要回转,赶紧的又要隐了身形去,临走想起什么,回身又是一脚踹在月儿腰窝,“机灵点儿,别让我看见你们穿着黑甲去!”

    “诶,诶,知道了。二爷您放心,小月儿…明月让他们乔装了去,必不会再出岔子了。”等瞧着慕容衍蹿走,才敢龇牙咧嘴的搓搓脑门儿、揉揉腰眼儿。好在二爷还算疼他,没下重手。

    宋婕院门进来,正好瞧见,快走两步扯开月儿扶额的手,肿了蚕豆似的两个鼓包!

    “怎么头也伤成这样!那鲁家人下手也忒狠了!你娘那功夫,估计也就是个三脚猫。”急急从一旁的五斗橱里翻出药油,取了怀里的帕子沾上一点儿,给那月儿搓揉,“婶子给你揉揉,一会儿这药你揣兜里带着,指不定你娘自个儿也伤着了!喏~按着帕子,自己再揉揉。婶子先去收拾东西。”

    宋婕又打包起两床小被,一会儿车来了,就放到车里给孩子们小睡用。

    大庆媳妇已经去那村南帮她借车了。只是不知那两家富户,好不好说话。

    “婶子,我先回家一趟跟我爹说一声儿。”小月儿手上,还领了差事。不赶紧办好,又是一顿挂落。

    “瞧我都给忘了,大壮兄弟必是担心了一夜,赶紧的去吧。”

    那边大庆媳妇听说林婶儿要吃官司,也是着急的不得了。手里活计全扔了不管,撒腿就往村南跑。

    先去的林茂源家,不巧人家家里媳妇老娘出门,刚把车子驾走了。

    只好再回转隔壁的林茂泽家借。一开始没来这家借,是因了这家媳妇泼辣小气,家里一针一线都要管在自己手里。

    果然,大庆媳妇一进门,那林茂泽的媳妇就直盯着她瞧,好似她顾春华要来抬金抱银一般。

    开头两句说要借车,茂泽媳妇就表情淡淡,好似不大愿意。等顾春华提到宋婕要用车,里屋坐着的林茂泽走了出来。

    “庆嫂子,我等会儿正好要去城里定苗木,你先家去等着,让宋…远程媳妇也准备准备,一会儿我就赶了车去接你们…”

    林茂泽年纪不大,脸皮白净,长得憨实高大。他家不仅田地多,前几年又开始在村子周围的山坡上种起了苹果树。如今果树秋休,正好添苗。

    可他这话刚出口,媳妇就不高兴了:“你不是托了那苗木行的掌柜挑好的送来嘛,怎么又要自己去?”

    “去岁送来的不好,还是我亲自跑一趟。”林茂泽淡淡一句,就绕开妻子,去了后院儿套车。

    大庆嫂子回头扫一眼暗自懊恼的茂泽媳妇。

    这夫妻两个怎么好似不太对付。

    不管这夫妻两关系如何,车终是借来了。她得赶紧再去趟地里跟大庆交代一声,一会儿去城里给林婶儿助阵,怎么能少了她顾春华。

第四十七章 进城

    林家东厢,孩子们已经醒了,此刻正拿着玩具各自玩耍。

    宋婕坐在床边,手里握着昨晚剩下的馒头。家里出了大事,她也无心早饭,随便填个肚子便罢。

    屋外传来嘚嘚儿的马蹄声,“吁~!”车子借来了。

    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大庆嫂子推门进来。

    看一眼床上的孩子,只好又垒了枕头墙挡一挡。等过了这段儿,定要去找了木匠做个护栏来。

    开了半掩的院门,门外停了一辆青油布马车,车架上的清漆还是崭新的。前头车板子上坐着个头戴斗笠,身着素面布袍的汉子。见着门开了,也是转头看向宋婕,瞧着脸,还挺年轻的。

    宋婕四下望望,没见着大庆嫂子:“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

    宋婕听着话意,好似自己应该认识他,若真是以前相识的,却是失礼了。遂对着那人含蓄一笑:“我开春摔了一跤,磕着头,以前的人事不大记得,对不住了。”

    林茂泽想到前些日子,村里说林婶儿家的媳妇摔傻了,看来是真的了。竟是不记得自己了,如此…也好。

    “我是村南的林茂泽,你可是要用车,我正好要去城里。”

    这人居然要和自己一道去!可要一道去了,等人自去办事,把车架走,自己带着俩孩子,还不得抓瞎!看来大庆嫂子没把自己意思说明白。罢了,实在不行,就去城里找个客栈落脚吧,也不知这古代的酒店过不贵,这钱还得多带些。

    “劳烦你多等一下儿,我去拿了包袱就来。”想起小月儿到现在没来,又朝着隔壁程家喊话,“小月儿,人家车来了,赶紧的。”一会儿到了城里,她还指望月丫头帮着看顾孩子呢。

    “诶,就来。”小月儿答应一声,噔噔噔就跑了来。

    原来是去换了身衣服,难怪久了些。只是为何穿的束手束脚?宋婕不明所以,想想,或许是昨天打了一架,今天以防万一。

    明月跑到门前,看着车板子上的林茂泽也是一愣。宋婕已经回房去拿行李了,只好丢开,一会儿再问缘由。颠儿颠儿的跑进屋去,帮着宋婕提东西、抱孩子。

    “婶子,我阿奶也说要去!”

    “啊?你家阿奶就不要…”

    宋婕还没拒绝了这个,大庆媳妇也是跑了回来:“远程媳妇,等我一下,我也跟你一道去!”

    “哈?”自己进城又不是去玩儿。一个个的都要跟去,一辆马车怎么坐得下啊。

    等她背着包袱抱着孩子出来,苦恼的望着小小一辆马车如何归置。

    嘚嘚嘚…又是一阵马蹄声。

    程家门头一匹高大骏马,通体乌黑放亮,唯有额间一闪白电。这可比那拉车的小枣花儿不知道威武多少。这黑骏?是原本就有的,还是刚才添置的,反正宋婕去了他家后院儿几次都没见过。

    无怪美妇不知,这本就是慕容二爷的坐骑,前儿个晚上才来。主子给解了鞍辔,它就在那荒山野地里溜达,方才听见主子哨声,便跑到程家后院儿门边等着,很是有灵性。

    如今马上骑着的一人却是程家大壮,程志。他探出头来喊了一声儿。

    “小月儿,上来。”

    小月儿把怀里大宝交给大庆媳妇,牵着他爹一只手,呼啦一下就翻上了马背。

    黑骏往前绕过马车,显然是要领路。让出后头跟着的胖老太太,弯腰驼背,住着拐杖颤颤巍巍。

    林茂泽回头瞧见了,看一眼宋婕,朝那老太努努下巴:这老太太也要去?

    宋婕无奈,抱了手里的小宝过去劝阻:“程家阿奶,您就别去了,在家等着咱们回来吧!”

    那老太太猛拄了两下拐杖:“混账!我家孙媳妇如今在县衙里被人欺负!我怎么能不去!”说完,又走到车前,朝林茂泽喊话,“后生郎,你还等着我老骨头自己爬上去啊!脚蹬!”

    嚯,这老太太中气十足啊!先头倒是小瞧了她。林茂源看着宋婕,见她无奈的点头,也不多话。直接跳下车去,取了车板子前挂着的脚蹬置于地上,小心翼翼的扶了程家老太上车。

    可老太太站上车板,却怎么也钻不进那车门洞!不是肘子卡着门柱,就是弯不下腰头打梁!

    这车…窄小了些,这人又着实肥了些…

    “程家阿奶,您看看,您这…要不您还是别去了吧?”宋婕见机再劝!

    老太太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屁股坐在车板子上,不挪动了:“我要去!我就坐这儿!你们不让我去,我就自己走去!”

    这怎么成,万一要是半路掉下来,可真是了不得了!

    任你如何劝归,老太就是不理,自顾自的稳坐如山。待到后面宋婕等人要上车,都是林茂泽让出另一头,才进的车门洞。

    林茂泽撩帘看着车厢里头,宋婕抱着小宝、庆嫂子抱着大宝两相对面坐定,这才放下门帘子,自己跳上车板。拾起横在一旁的长杆儿鞭,半空里甩个鞭花。

    “啤啊~!”车轮咕噜咕噜就往村东头驶去。

    宋婕以为车前大马骑两人,车里车外坐四人,不算这怀里俩娃娃,就已经是个大部队了。可她根本不知,真真的大部队,早早就跟着慕容衍前头开路去了。

    出了村东木板桥,上了官道一路向北。三十里地,慢慢行来,望见城门时,已过巳正。

    青州乃是朱紫国的“大藩”、“大镇”。此地自古便是各朝东路政治中心、军事重地,历经千年文化底蕴典庄厚重。

    东道之雄,号称富衍,物产尤盛。

    这里经济繁荣,农业发达,物产丰富,纺织业仍然是青州的主导产业。朱紫官营的织造衙门,青州织锦院即是其一,专门生产锦绮、鹿胎、透背等高级货,其中一种仙纹绫更是只供皇家使用。私营作坊和家庭副业织作也是遍地开花,大量生产绫、绢、锦、罗、绸、帛、布等。

    经济的繁荣带动了城镇的兴盛,南阳城作为一州府城更加繁华万千。

    入城便没了黄土路,一色儿的青石板子铺就。主干道马路宽阔,两旁的街巷也格外舒朗。

    一路行来一路看,布匹粮油、酒肆食铺,门头的幌子红黄靛蓝,迎风招展。还有格式小店,脂粉香铺、笔墨书局、金器首饰、杂货铺面无一不有。沿街另有那小摊小贩,或是游街叫卖、或是支起小桌摆卖,多是零碎小件儿、孩童玩意儿。一眼望去看不尽全。

    饶是宋婕出生现代,也是少见这样的热闹。看看怀里的孩子,半路上就透过车窗不停的东看西瞧,还没进城就早早犯困睡去。要是给他们瞧见这里,不知要兴奋成什么样儿。

    如此人来人往,需得再行慢些。等到了城中地段儿的县衙南街,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第四十八章 县衙

    到了地方,林茂泽停稳车子,却不急着扶人下车。自己绕到车后卸下一粒宽板递进车内,让宋婕架在厢座之间,好铺开小被给孩子们安睡。

    安排妥当,宋婕瞧着占了半间内厢的小床,两个娃娃睡着,宽裕的很。不禁感叹,古人智慧实是不一般,这哪里是马车,分明就是个房车。

    林茂泽不但把人送到地方,还把车也留给了宋婕。

    宋婕打心底里感激,学着姚颖儿平日礼仪,虚拢双手拱起作揖。请人自去忙活迁苗之事,那人却道:“不急,不急!同乡受难,必要多多从协才是。”

    于是林茂泽便守着马车不走了。

    宋婕推辞不过,也就随他。只是这次非亲非故,实是欠了人情,再三告诫自己铭记于心。

    托了庆嫂子在车内看顾孩子,再想去扶程家老太。这老人家竟然靠着车门柱睡着了!

    好说歹说劝不留,心心念念救家媳。待到衙门拴马地,老太闲闲又睡去。

    这个老太太,性子是真顽皮。这么一来,大壮也说不进衙门了。说他媳妇出身大户,这次事情顶多算个佐证,必是不会吃亏。还是原地看着自己家奶奶要紧。

    宋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个急急跟来。到了地方又不急了。合着这事儿就自己一个假正经不成。

    林茂泽冷眼瞧着,只以为程家人怕事,不想受了林婶儿连累,因而固步不前。遂交了马鞭给大壮,自己陪着宋婕往衙门口走去。

    小月儿左右看看,还是跟着宋婕一道去了。按说这丫头也是旁证。

    益都县衙中正四方,沿着中轴四进深,依次排列着照壁、县衙大门、大堂、二堂、迎宾厅、三堂、后花园。中轴左右两两对称六组套院儿,按照“前政后寝”的规制,一道迎宾门隔开前后。县官听松断案,生活起居,均在县衙内。用着宋婕家乡话来说,就叫“一门关进”。

    走进照壁,举头看看门匾——益都县署。县衙大门东侧置门鼓,西侧两通石碑,分别刻着“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门头两个壮班衙役把守。

    宋婕不惯这古时的男尊女卑,见着地方没错,脑子也没过,领着身后二人当先一个走上前去,朝着就近一位衙差拱手问询。

    “敢问这位官差大哥,泉水村的林产婆可是在里面儿?”

    “你是林产婆什么人?”门右一衙差打量着宋婕。

    宋婕也不怕人打量,大大方方敛衽作答:“民妇是那林产婆的媳妇。”

    “刚差了快手去传你,你倒是自己先来了。”这衙差有看向宋婕身后的林茂泽和小月儿,“你们两个又是什么人?”

    “差大哥,咱们都是那林产婆的邻居,昨日林家阿奶去鲁家,就是我送去的。我娘姚氏颖儿如今也在里边。”

    那差人听完,朝着门内一撇:“进去吧,仪门前头,右边那处班房里登记录供。”

    宋婕答应一声,谢过那位差爷,抬脚跨进衙门。

    入内一个大场院儿,中间儿一条长长的甬道。左边膳堂,右边寅宾馆。穿过甬道行至仪门前,左边一堵墙,墙上一道拱门,门两侧浮雕两头硕大的怒目狴犴。这…是监狱。往右看去又是一独门小院儿——三班院,应是门口那位差爷说的班房了。

    林氏一行辰初便来了,鲁家三兄弟没一个是理智的,刚到衙门就击了堂鼓喊冤。如今他们早已呈上笔录状纸,连婴尸也送进了刑房。两番人现正班房里候着待审。

    这案堂迟迟不升,在林氏看来,要么是刑房那边儿胎儿尸格还未出具,要么就是快班人马需要时间去寻那关键人物王婆子。转念又想,这胎死腹中的婴尸,胞衣紫黑,血荫软弱,好认的很。料想应是没寻着王婆子的缘故。

    正当她思索着,门外宋婕就进来了。

    “什么人?不声不响就敢闯进来!”皂班两个差爷猛的一拄水火棍,上前呵斥。

    也怪宋婕瞧见婆婆人在屋内,心急忘了报备,直直的就冲了进来。

    林氏一看来人是宋婕,赶紧出声相护:“大牛、二牛,那我媳妇儿!”

    铁打的县衙,流水的官。县官一任三年,或卸任,或提任,或被贬撤,像走马灯似的,但县衙还是那个县衙。县衙中的书办、衙役等等一干人,基本稳当不动。林氏在这县衙是挂了名的,虽不似那常驻的稳婆来往频繁,但人面大多熟识。

    两个皂袍立时收了阵仗:“林婶儿,你家媳妇来的倒是快。何顺几个估计都还在路上。”这说的是快班前去传唤宋婕和王婆子的捕手。

    林氏也想着时间不对,这衙门里的人才刚去没多久呢!招了宋婕过来与自己同坐。看见她身后跟进来的小月儿,也是亲热的唤了来。只是对着林茂泽,仅客气的点点头。

    “你自己来的?孩子们呢?”林氏怕宋婕不知轻重,把孩子们随便托付给别人。

    “小月儿来报信,我就借了林茂泽家的马车赶来了。程家老少都跟我一道来了,庆嫂子也非要跟来。我怕这官衙…会惊到孩子,就让他们把车子停远些,孩子们现正车里睡着呢。”

    “程家老太也跟来啦?”

    “可不是,那个倔脾气,怎么也劝不回去。”

    林氏看着立在外面门廊的林茂泽又问:“那…马车你自己去借的?”

    说起这个,宋婕不禁自嘲:“我哪有这能耐,人都不认识几个。庆嫂子去帮我借的。颖姐呢?”

    “哦…方才说要出恭,走开了。”林氏也才想起姚颖儿出去了许久。

    “那您这儿,怎么样了啊?县老爷怎么说啊?”宋婕一心记挂着林氏的官司,别的都不重要。

    说到自己官司,林氏一脸晦气:“笔录、尸体都送进去半天了,按说这婴尸一看就是腹里死的,那接手的张稳婆我也认识,灵清的很。就是不知怎么了,知县老爷到现在都没升堂。”想到那害人的王婆子,林氏又恨的咬牙,“乘着这次进了官衙,一定要咬牢那糟心婆子!再让她跑脱,指不定又要害了哪家!”

    宋婕实是不知王婆子为人,只得出言安慰:“娘啊,既然事情清楚,只要说开就没事了。那王婆子伤天害理定是有报应的。”

    鲁家人如今全在隔壁间待着,一个都没落下。包括那刚才生产的慧娘,也是包了头、裹了棉被,躺在门板上被抬了来。

    三兄弟少有进城的时候,这县衙的门脸更是今朝才得以瞧见。此刻神情却无惶恐,淡定从容的很。那东西,他们已经托了衙差递进去了!

    一家笃定,三家愁。林家娘俩不明所以,愁的根本不在点子上。

第四十九章 官司(上)

    县衙西街因临着监牢,墙高道窄,少有人员来往走动。此时却有一男一女在那儿猫着嚼耳朵。

    男的一身素面鸦青布衣,头戴斗笠掩着面容。女的一身仆妇打扮,虽用土布包头,可惜难掩俏丽容貌。这二人正是乔装的慕容衍和那尿遁的姚颖儿。

    “怎么回事,林氏这官司可是棘手?”慕容衍前因搭不上后果,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他原本巷子里隐着,奈何鹰眼一个暗哨把他唤了来。

    姚颖儿袖手顾盼左右,防止有人撞见他们行踪。听着动静,一时无人经过,便面带戏谑斜睨着慕容衍:“单这案子倒是都清楚的很,鲁家再是攀赖,也赖不着林氏,找着那王婆子即可。”

    “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开审?可是寻不着王婆子!”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慕容衍是不耐烦管的。只是如今宋婕带着孩子跑了出来,他才多些顾虑,赶紧排摸清楚早早了结才是正经。

    “王婆子,我已派人引着那捕快去找了。人就在城里,没两刻也该到了。这都不是大事儿!”

    “那为何…”

    姚颖儿抬手止住了慕容衍的问询,继续说道:“问题就在,那鲁家刚刚递了张名帖进去。”指一指县衙里边儿,又是对着慕容二爷冷笑。

    “混账!他们还敢想看碟下菜不成!这益都县的知县是哪个?我倒要看看谁敢给这事儿发名帖!”慕容衍光顾着恼火,撸起袖子就想找那知县的麻烦,一时倒没发现他大嫂笑得调皮。

    姚颖儿也不阻拦,等二爷摆了半天架势自知不妥,才摇头嗤笑:“嗤~你去?你怎么去?省省吧~咱们现在金蟾套着马甲,扮孙子还嫌不像样!你倒好,还想露面找人麻烦。”

    慕容衍虽知这是官场平常,可偏偏在他动弹不得的时候遇上,心急烦躁的不行。林氏要真因此事伤着了,那宋婕还不得跳起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们自己。

    “甭管他们谁是谁!找张大的给我压下!”

    “那么大的,我可没有!”姚颖儿又板脸严肃起来。

    不应该啊…这鹰眼弄不到的,或者说她不能去弄的,这世上可少。这…二爷犯难了,这难道还是个二品上头!搞大了动静可就得不偿失啊:“谁的帖子?”

    “殿前司都指挥使的。”

    “?”慕容衍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这殿前的某位是谁?

    气滞一瞬!

    “爷什么时候给过他们名帖!”

    这名帖给谁没给谁,他心里清楚的很。莫说这都指挥使的名头才这几年的事,就是早二十年写的大字,都没一张是给这鲁家的。

    “反正人家手里就是有,如今我等又不便露面。要是此地官员混不吝,林氏说不得真要吃苦头。”

    此时的县衙二堂,益都知县吕良文,真是愁眉不展。望着身前的幕宾钱师爷:“这帖子印信你可验过?”

    “学生来时便先去看了印鉴,确认无疑。”

    吕良文还是想不通这鲁家哪里来的名帖:“料想也没人敢仿制这帖子,只是不知这鲁家和那位爷有甚交情…鲁家人递进帖子时,可说了什么?”

    钱师爷想着这递帖子的事儿不光彩,就压低嗓子走进一步:“就说林氏害死他家孩子,还污蔑他们媳妇,让看在名帖的份上,不要轻饶了那林氏。”

    这就是一定要找林氏麻烦?吕良文为官清明正直,可也不是不知官场混迹需得迂回。那位远在京城,想探口风也无从下手。若真要给这名帖面子,那林氏岂不平白遭殃?

    “想那林氏也是玲珑之人,这次如何惹了几个愚人缠身?”

    梁师爷摇头苦笑:“原本事情也不至于如此,怪只怪林氏说了句不应该说的。”

    “哦?此话何解?”吕良文还不知其中枝节,梁师爷却是刚同林氏和那鲁家问过详细。

    “鲁家媳妇产下死胎,原本和林氏无甚关系。林氏刚到他家时,便瞧出来胎儿早已死于腹内。这点毋庸置疑,仵作出具的尸格上写的清清楚楚。坏就坏在,孩子生下来后,鲁家兄弟和林氏吵了起来,那家三兄弟,”说到鲁家三傻,钱师爷啧啧感叹,“大人您是没见过,那三位蛮横愚昧的紧。估计林氏也是吵急眼儿了,才多嘴说了那产妇频繁堕胎,身不宜孕,才导致胎儿活不到出生的。”

    听到这儿,吕良文以为是林氏看走眼,说错话惹人告她:“林氏积年的老产婆,这还能说错啦?”

    “嗨,不是!她说的一点儿没错,只是鲁家三兄弟一直被蒙在鼓里罢了。”钱师爷回想自己一上午几番查访得来的消息,鲁家人事混乱的不行,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捋一捋思路,便和梁知县娓娓道来。

    鲁家所在的大崖村物产匮乏,村民生活困苦。男子从猎,又是及危险的行当。外面的人家从来不把女儿往这儿嫁,本村人家生了女儿也多是往外村嫁。弄得整个村子都是光棍儿,好不容易糊了口,还得攒钱去外面买媳妇。素质好些的姑娘,他们自是买不起的。因此,村里妇孺多是老弱无盐。

    这鲁家三兄弟,个个身强力壮,是村里捕猎的好手。大家伙儿一起进山围猎,三兄弟出力多,得了好货往往能多分些银钱,日子相对富裕。后来,兄弟们攒了些钱就想买那年轻漂亮的姑娘当老婆。但这钱可不够三兄弟一人一个。于是哥几个合计一番,亲兄弟不分彼此,买个共妻传宗接代过日子。

    此次的尸亲,产妇李慧娘,本是城里私窑的妓人。从小就被那私窑老鸨买来调教,生的肤白貌美,通晓诗词,抚琴吹箫更是不在话下。渐渐就有了名气,熟客也多,被人捧着哄着,便觉自己不同别个,开始拿捏起当家妈妈来。隔三差五的使小性儿,只挑那心仪的客人接待。窑子里的妈妈,见她熟客舍得花钱,也就随她。

    只是后来,这慧娘的心更大了。暗地里断了绝育汤药,妄想怀上恩客孩儿,好攀上人家,彻底摆脱妓人命运。可这世道人精多,人情少。头一位中招的恩客,非但转脸不认,还指责那妈妈不专业,从此便不再光顾。

    窑里妈妈以为经这一次,慧娘定是会学乖了。从小重金培养的女儿,不舍荒废。又事打胎又是调养,周到的伺候慧娘半年,再重新包装推到人前。

    李慧娘却故技重施,她偏不信自己当不上姨太太。几次三番不得怜惜,渐渐就坏了身子,妈妈也对她忍无可忍。况且这李慧娘年岁也大了,不再得人眷顾。于是,连着贴身的丫鬟美珍一道被妈妈买去了弥河镇的牙行。

    私窑里的女子,并未入了妓籍,只当丫鬟转手。牙行的婆子自是知道内里,可她只按价高的名头来卖。再加上李慧娘确实是一副聪慧漂亮模样,人家不问,她不多嘴。精明的人家当然也不会上当。

    一来二去,李慧娘和美珠总被挑剩下,如此便遇到了鲁家。

    鲁家三兄弟刚一见着李慧娘,一个个都走不动路。不管不问的买了来,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了。

    料想李慧娘原本千万个不乐意,可抵不住三傻痴情。凭着妓人本事,随口三两句话哄骗,她变成了落魄人家的小姐,连着丫鬟一起被狠心的后母买了,身世清白惹人怜。

    鲁家兄弟听闻她还有个丫鬟,转头又把那美珠也给买了来,只说慧娘小姐自小用惯的人,还应原样儿伺候才好。

    如此,李慧娘怀胎十月,生下死胎。林氏一句“频繁堕胎,身不宜孕”可不就戳在人家心窝上了。李慧娘只哭自己清白,三傻更是心肝宝贝的劝慰。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只得到这衙门讲理。

第五十章 官司(中)

    官司一直到了午时也未开审,班房衙役都各自轮班用饭去了。

    姚颖儿早已回来,如今班房里就她们几个和那隔壁的鲁家。

    小月儿忽而听见远处一阵鸟鸣,转头望向姚颖儿。

    姚颖儿自是听见了,还有那墙外头的婴孩儿哭声。哼,定是孩子们醒了,那两个家伙不顶事儿,才发来暗号求救。美人朝小月儿抛去一个媚眼儿,再朝着宋婕撇嘴。得让宋婕赶紧出去,不然外边儿两个孩子要闹翻天了。

    小月儿得令,便开始装腔作势:“婶子,我怎么好像听见小孩儿哭声了?是不是大宝小宝他们醒了?”

    经着小月儿提醒,宋婕虽没那耳力听见老远的动静,不过算算时辰,孩子们也该醒了。

    林氏赶紧的请托熟人关照,让宋婕先带着孩子去县衙附近的客栈里安顿。她自己作为被告自是不能擅离,仍旧班房里待着。

    当宋婕和林茂泽急匆匆跑回马车,就看见:庆嫂子一手一个搂了孩子坐在前车板上,程老太拿着拐杖在孩子面前耍把式,大壮那么个魁梧身材半蹲在一旁,提溜两个带铃铛的小花棒摇旗呐喊。

    “嘿~乖宝,快瞧瞧,这招游龙潜水好不好看!”

    “笑了笑了,乖孩子!再来一个!诶,这叫猴儿攀桃!”

    “哎呀~,宝儿快拍拍手!太奶舞的真好看!”

    “…”

    就在宋婕进了县衙不久,孩子们就醒了。又哭又闹的,谁哄都没用,可把在场的几位吓坏了!大壮更是奔到街上买了各式花哨玩意儿来哄,都只顶得片刻用场。最后程家老太出场,左右比划拳脚,又蹦又跳,才哄得两个孩子露出小脸。这拳脚还不能停,一停下就瘪嘴要哭。可是累坏了老人家。

    庆嫂子头一个瞧见宋婕回来:“远程媳妇儿,诶哟~你可算是出来来!”

    程家两个老壮,这才得以解脱。瞧瞧背上衣衫,全都湿透了!

    一伙儿人在附近的蓬莱客栈要了两间客房,暂时安置老人孩子。孩子们在马车里久待,气闷得慌。若是这官司下午还不能审理,说不得还要住上一天。

    林茂泽留了马车在客栈,自去忙活苗木事宜。他本是假借采买苗木出来的,总不好什么都不干,那可不成个样子。

    蓬莱客栈二楼客房,孩子们正躺在床上玩着新得的玩具。宋婕嫌弃那床铺不干净,全部用上孩子们自己的小被。

    一边方桌上,宋婕与庆嫂子正吃着店家送进来的两碗面。行走在外,还是那热烫烫的饭食吃的放心些。

    大庆媳妇端起大海碗儿,吸溜溜吃完最后一点儿,放下碗筷抹抹嘴:“一会儿我先给林婶儿送些吃的,你和孩子就在这房里休息休息。”

    宋婕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该自己给婆婆送饭。谁知庆嫂子一摆手:“打住吧,你啊,还是老老实实看着孩子!你家这俩祖宗我是再也不伺候了。”

    孩子们平时都很乖巧,既不认生也不吵闹。偏偏就是醒来那会儿,非要见着宋婕才安心。

    目送着庆嫂子提着店家借来的食篮走下楼去,正想掩门,门板却被人一掌抵住。来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宋婕惊惶万分,呼救刚出嗓子,就被那人低声呵止。

    “是我!”

    “二爷!您就不能别这么鬼祟吓人啊?”想想客栈人来人往,程家人又在隔壁,一开门就能瞧见,赶紧让开身位。等人进了房内,一把关上房门,插上木削,“您有什么事儿啊?如今家里一团乱的,您改日再来看孩子不成么?”

    嘿~爷好心帮你打听官司,竟还被嫌弃了!

    “林氏的案子,你想不想听?”

    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立刻换了副嘴脸,拎起桌上茶水倒上一杯,笑嘻嘻的双手奉上:“二爷,您辛苦。您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慕容衍跨坐在小墩子上,接过杯子一口饮尽。耐着性子,把这探听来的消息与她细细说明。望她知道厉害,安安分分等着结案。

    “这次林氏许是会吃些苦头,到时案子判下,你可别在公堂上闹腾。我自会打点行刑皂吏,面子上做作便是…”

    “凭什么!我婆婆又没有做错!”宋婕怒目低呵,像只被挑衅的野猫!

    身前女子果然炸毛了,要是他不来交代一声,指不定一会儿公堂上,她敢指着县太爷的鼻子吼出来。

    “不是真打!也就意思意思,给那鲁家的瞧瞧。”

    “那也不行!这打了就是我婆婆错了!你这样让她今后如何面对世人!”宋婕听完不但没消气,反而数落起二爷:“您的帖子既然如此大作用,为何随它流落在外!这要是遇上大事儿,岂不助纣为虐!”

    慕容衍受不了宋婕悲愤的目光,嚯的起身,袖手背对宋婕而立:“真要是个大案子,这知县定是要与我通气了才敢决断!只是如今他不找我,我也不便露面。”

    宋婕听了这话更加气恼,不依不饶,又站到他面前举头瞪着:“所以,你们这些上位官僚,便觉得我家官司是小事儿,与其费力周旋,还不如就让我婆婆被打几板子更方便,是也不是!”人虽小小,气势却足足的。

    慕容衍撇脸避开宋婕灼灼目光,他的想法确实与那吕知县相同,多一事自是不如少一事方便。可被那目光烧灼久了,又觉隐隐愧疚。

    宋婕看慕容衍半天不回答,知他默认了,心中气愤无以言表!这些个官僚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自家冒着性命危险为他照料孩子,遇上麻烦,人家只知权衡利弊!要是将来有必要,怕是直接杀了她们婆媳都是可以。

    想到此处,宋婕心中莫名酸楚,脸上却是自嘲的冷笑:“若是将来局面崩坏,只有我们婆媳死了,才能保全孩子,您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吧!”

    “胡说什么!”慕容衍被宋婕突如其来的一问,骇的得心中涩涩。将来无论如何,自己都会保她林家周全,怎么的也不会落到那番田地!哪怕有一天真是局势混乱,不为了天启誓言,单是为了她…也不会!

    可宋婕哪里知道这些,此时在她的心里,慕容一伙儿都是高高在上的强权霸主,是她们婆媳效命之人。如今婆婆深陷官司,好端端的要被打一顿,叫她如何能够不作为,就这么看着!

    “二爷,民妇斗胆求您一样儿东西!”

    “你要什么?”

    “爷的名帖!”宋婕不卑不亢,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男子身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瞧进那人眼里,“您放心,必是不会牵连孩子安危!

    慕容衍不知她要做什么,担心她任意妄为吃苦头。但望着那眸子,又不忍拒绝:“好!”

    哼!如今早有人拿着那东西妄为了,还差我添一个么!宋婕心里不平,面上却不显半分:“不是一张,要三张!”

    “一会儿我让人送来,切记不可妄为!”

    慕容衍深深看一眼宋婕,压低帽檐撩开门缝,转身不见。

第五十一章 官司(下)

    午后,大庆媳妇从衙门回来,还带来了衙门准备未初升堂的消息。

    现在距离未时还有小半个时辰,可那位爷答应的帖子还未送来。要是等到升堂,一切就都晚了。宋婕急的在房里团团转。

    桌子边坐着的庆嫂子却惊疑一声:“这什么呀,就扔在地上?”

    进门落脚处,孤零零躺着一封白皮信…

    宋婕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紧走两步赶在庆嫂子身前拾起:“没什么,我刚才不小心落下的。”

    乘着庆嫂子没注意,抿开信封往里瞧…果然是三张名帖!这人真是!这样的东西不仔细交到自己手上,随便扔进门头了事!难怪名帖流落到那样的人家,还不自知!

    这时辰倒是刚好,她得赶紧了!

    “庆嫂子,劳烦你看顾孩子,我得立马去趟县衙!”

    “诶,诶?”

    不等人反应,宋婕就已出了房门,噔噔噔下楼去。进了县衙大门,直直的往三班院奔。奔到院落前,突然又想到什么,忽的蹲下身子,抽出三张帖子按在地上一通乱蹭。蹭完拿起来瞧瞧,还不够污糟,再蹭!

    等她感觉完美,那帖子已是破败不堪。

    进到班房,把午间得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全告诉了林氏。

    林氏得知自己一向尊敬的县太爷竟也是个和稀泥的,心中悲戚。还有那位爷,明明知道事情,也不肯救援,只觉皇家无情。

    宋婕让林氏找个靠谱的衙役,帮着自己,把手里那三张帖子交到知县手里。

    林氏思来想去,寻着那叫大牛的皂吏:“大牛,婶子今朝怕是要遭大难。能不能逃出命来就看你了!”

    大牛不解林婶儿为何这样说。但既是相熟的老婶请托,又关系身家性命,这忙是一定要帮的。

    “林婶儿,你放心,这会儿还没升堂,我立时送进去!”

    大牛说完,便转身出了班房,穿过仪门东侧的便门跑了进去。

    此时的县衙大堂,早有书童在公案上摆印鉴、研朱墨。再过片刻便要升堂了。

    大牛瞧见,又加快了脚步。绕到大堂后边屏门,对那门子的呵斥也是不顾,大喊一声:“要事禀报!”便闯了进去。

    跑近二堂,望见县太爷官服齐整,正在那儿喝茶宁神。生怕自己鲁莽惹人不快,又收敛步伐,稳稳的走进去,轻唤一声:“大人。”

    “何事。”吕良文眉眼也不抬。

    大牛抽出怀里的白皮封套,走近两步双手递上:“班房里候审的林家媳妇带来这封信,说是万分要紧,还得交与大人亲自保管为好。”

    吕良文放下茶盅,却不接手,只淡淡一句:“搁这儿吧。”

    呵,两个村妇能有什么东西要自己保管,定是随便扯个幌子送上孝敬罢了。可惜啊,这次却是难以相帮。吕良文暗自思忖,却见身前小吏仍旧举信呆傻,脸色不渝:“怎么,还等老爷请你喝茶不成?”

    大牛不好多嘴,只得放了东西在一旁小桌。直到他躬身退出门外,也没见县太爷拆信来看。一路垂头往回,想那林氏真要遭殃了。

    班房里,宋婕看见大牛回来,嚯的站起:“如何?”

    大牛只是丧气摇头。

    宋婕心道不好,又一屁|股坐回板凳。早知如此,就不该装了封套递进去!

    正当她懊恼之时,屋外跑进一小书童:“哪个是林氏媳妇?”

    宋婕顾盼左右,这是找自己的?

    “我是…”

    “大人要见你!快随我来!”

    宋婕脸上是兴奋的笑,用力握一把身旁林氏的手,让她安心。

    一路跟着书童进到二堂,宋婕都是一副老实怯懦的样子。等跪在堂前,更是头也不抬。等到县太爷准她起身,也是低头敛衽。

    吕良文打量身前妇人许久,才悠悠开口:“这几张东西可是你递进来的?”

    宋婕撇一眼桌上的帖子,东西没错,可怎么…湿了呢?再瞧见一旁湿透的封套,方才了然。黄天保佑!定是翻了茶盏打湿,这才抽出帖子相看。

    宋婕颔首一礼方答话:“确是民妇托了班房皂吏呈上。”

    “你可知这是什么?”

    “知道。”宋婕恭恭敬敬,回得一板一眼。

    “哪里得来的?”

    “山上捡的。”

    “!”吕良文不曾料到这样的回答,惊愕一阵。如今这东西,都跟山里野菜一般,随处可得了吗?

    “怎、怎么是山上捡的?”屋外房檐上,慕容衍也是青筋暴跳!把爷的名头当什么了,真是鬼迷心窍,才把自个儿名帖给了她!不但按在地上蹭泥,还扯了谎话说山里捡来!亏他刚才还帮忙打翻茶盏,不然吕良文哪里会去拆开瞧!

    “民妇不敢妄语,这三张名帖确是我婆婆在四月前,从家对面儿的上山捡来的。”

    “哪座山?”突然一声急问,却不是县太爷说的,而是他身旁立着的钱师爷!

    宋婕被吓一跳,猛的抬脸,睁圆了眼睛看着吕知县和他身后青袍儒生。身前两人明明都是白面青俊,估摸着年纪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摆了十足的老爷架势。

    无奈人家是官,你是民。

    “是牛角山,就在我们泉水村南边儿。小妇人那会儿刚生产不久,想吃芥菜饺子。因着那时春末,山下少见芥菜。婆婆便往那牛头山上找寻,果真找着了。同时,还在林间翻找到这三张名帖。”眼前二人面面相觑,眉头紧锁,却未曾出言打断,宋婕就继续说下去,“婆婆是识字的,知道这东西要紧,便拿回家来,吩咐好生收着,等哪天上城里来,再转交大人保管。”

    “那大崖村可是也邻着牛头山?”吕良文蹙眉思索,侧脸看向钱师爷。

    “正是!”

    “民妇不知。”宋婕以为他问自己,也接了一句。

    吕良文见她还低头候着,轻轻一点头:“你们婆媳做得很好,正当如此。东西就放我这儿保管,你先退下吧。”

    听到这一句,宋婕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诚心敛裙一礼告退。

    望着走远的妇人,吕良文脸上阴云密布:“钱师爷,这事儿你怎么看?”

    “四月前…就是在那牛头山上的牛角崖出了事儿,咱们的人也都去收拾残局了。学生依稀记得,那位夫人…那坠崖的马车摔散了架,大部分残件儿落在崖下…就在大崖村旁。”钱师爷看一眼吕知县,真是乌云盖了顶,惊雷立时就要劈下,“大人心中早有决断,何苦还让学生多嘴。”

    “哼!大胆刁民!”吕良文一掌拍在桌面,“立刻升堂!”

第五十二章 判决(上)

    宋婕从内衙出来,还未行至班房,就听身后仪门,传来三声梆子。三班院儿里,立刻变得熙熙攘攘。

    少时,大牛二牛当先出来,双臂高举听审牌,领着身后鲁家和林氏一众朝她走来。

    大牛瞧见她,立马使个眼色让归队。她也不多话,插进队伍和林氏一道又进了东侧便门。

    此时再进大堂院落,宋婕才有闲情张望。

    仪门内,一条直道通往堂前月台。道旁立着两排门户相对的房屋:东侧从北往南为吏房、户房、礼房,西侧从北往南为兵房、刑房、工房。应是依照朝廷六部起得屋子,用于衙门书吏办公。

    六房内陆陆续续跑出几个书吏,手里抱着各式黄白册子,急跑两步,赶在她们的队伍前头,先进了大堂。其中一个矮胖的,宋婕记得,早间给她查户口、记录供词的就是他。

    月台三面石阶,大牛二牛领着身后队伍不走正面阶梯,而是领着身后队伍绕至东侧,拾级而上。蹬上月台,二牛领着鲁家一队跪于东侧,大牛领着林氏一伙儿跪于西侧。

    堂内各房书吏、衙役全都肃立两旁。

    大堂门额上书——忠恕堂,堂阔五间七架,三明两暗,正中厅堂偏后立起板壁隔开后堂。

    “哚——!”又是一声梆子。紧接着堂前檐廊下一壮班汉子擂响堂鼓,站堂衙役拄着水火棍,拉长了调子齐声高喊:

    “升~堂~!”

    宋婕跪于林氏身后,不敢再抬头乱瞧,只透过人缝,瞥见半身官袍从板壁后头出来,在这堂鼓、堂威的烘托下,慢慢踱进大堂,落坐漆黑的翘头大案后。堂鼓和喊叫声这才停止。

    公案东侧下首,那矮胖的刑房书吏拿着一册书卷开始唱名。

    被点到名字的鲁家三兄弟和林氏,挨个起身,又进大堂内跪着。照样一东一西。

    “堂下何人?”

    堂下众人一一自报家门,与名录无异。吕良文提起朱笔逐一点齐。又问:

    “大崖村鲁家,尔等状告何人?”

    鲁大又把那供词复述一遍。

    对照笔录,没有出入。再问林氏:“泉水村,林方忠寡妻,林氏翠萍,你可认罪?”

    林氏额头触地:“大人明鉴,民妇冤枉。”遂又把辩词述说一番。

    接着就是宋婕和姚颖儿两人入内作证,何时何地遇着鲁家,又在何时去了鲁家,一切冲突如何发起。说完该说的,她俩就被大牛领了出去,到了堂外檐廊下,也不用跪了,立在一旁听审即可。

    姚颖儿揉揉酸麻的膝盖,也是无奈受苦,演什么就要像什么不是!

    各人供词均能相合。现在唯一的争辩就是胎儿到底什么时候死的。

    吕良文又下令:“传仵作。”

    仵作是一精瘦老叟,走上堂前一礼,说起了胎尸情况:“胎儿死于母腹内而胎下的,胞衣紫黑色,血荫软弱。生下到腹外死的,其尸淡红或赤色,无紫黑色,以及胞衣发白。小人验过鲁家胎尸,胞衣萎缩呈现紫黑色,血荫软弱,确为胎死腹内。死因,应是胎胞早脱,胎儿供养不济。”

    “你个老头儿胡说!”鲁大听完,脑门一热,“糟老头子与那林婆子…”

    堂上吕知县,拍了两下檀木惊堂,鲁大犹不收敛,叫嚣着仵作与那林氏窜通一气!

    好你个鲁家大郎,竟敢咆哮公堂。吕良文对这鲁家,早就憋了一口恶气在胸膛,从案上一排“执法严明”的签筒里抽出四支黑头签抛于案前:“咆哮公堂,以下犯上!拉出去,臀杖二十!”

    一旁皂吏站出来两个,拾起签令便要去押那鲁大。谁知鲁大竟然一挥手,拍开了两位行刑皂吏!

    “凭什么打我!我不服!”

    宋婕立在廊下,探头看的眉飞色舞:啧啧啧,哎呀,这算不算袭警啊!小样儿敢摆我一道,罪上加罪!

    果然,吕良文又抛下四只黑签,好似帮着宋婕喊出心声:“抗拒执法,加杖二十!”

    皂班两个壮汉经这鲁大一挥手,臊得面红耳赤。大人难得打人板子,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竟被个愚鲁当堂扫了脸面!这还了得,立时提气运劲,一人一边舞起水火棍,啪啪几下,打在鲁大头脸胸腹!两小吏对这鲁大恨得牙痒,不等人反应,扭转琵琶骨便把人架了出去。也没走远,就在堂外月台,轮番开打,板子落臀无声,仅有鲁大呼喊骂天!

    还敢嘴里不干不净!

    吕良文又抽了两根红头签子:“来呀!再去两个掌嘴二十!”

    宋婕偷瞄一眼,出列的两个皂吏拾起令签后,各自转动手腕,双拳捏的嘎嘣响!这…这是要下狠手的意思?!

    一人端头,一人掌嘴。打够十掌,轮换再来。看来这动手衙役的也是辛苦活。

    起初鲁大还能叫唤几声,到了后面连呜呜声都弱了。

    堂内,鲁二和鲁三,一个劲的叩头求饶:

    “我家兄长莽撞,望大人赎罪!”

    “求大人别打了,兄长定是不敢了!”

    可县太爷不为所动,端端正正坐于堂上。直到四个皂吏板子打足、巴掌扇够,把鲁大像死狗一般拖回来复命,才发了慈悲:“恩,不必跪了,就让他趴着回话。”

    再扫一眼堂下众人,肃静的很。这才像个样子。

    “鲁家大郎,仵作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小人不明白…”鲁大气弱不少,可还是费劲喊出一句。

    堂内俱是一惊!

    鲁二眼看着县太爷的眉毛又要立起来,赶紧的接过话茬:“大人,小的兄长是说,他不明白,为何咱们媳妇生产前两日,那后角村的王产婆还说胎儿安好。隔了一日生产便是死胎。”

    “传后角村王氏春喜。”

    宋婕看着外面月台上跪着的一个婆子,被衙役提起带入堂内。原来这就是害人的产婆王春喜,瞧着白净微胖,和善眉眼,难怪如此多人被她巧言骗过。

    那王春喜步入内堂跪拜磕头,淡定形容。一点儿也没犯事者的心虚不安。

    “王氏,鲁家李氏的胎,可是由你照管?”

    王春喜再一叩头,跪坐腿上答话:“从她怀胎四月起,都是民妇照管。一直都是好好的,胎像稳健,李氏自身也都无病无灾。”

    吕良文聚拢眉头,盯着王氏再问:“母子二人从未发现不妥?”

    “从未发现不妥。大人明鉴,民妇不敢妄言。民妇从事稳婆行当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这都是有据可查的。”

    “哼!”吕良文一拍惊堂,“确是有据可查!单本县任中两年,就有两起告发牵连你王春喜!李氏腹中胎儿到底如何,还不从实招来!”

    “冤枉啊,大人,那李氏身强体健,胎儿直到生产前两天都是有动静的。这一点鲁家都是清楚的,那鲁家大郎还乐呵呵的说孩儿大力踢他!”

    王氏虽说狡辩,可她供词确实难以反驳。

    吕良文嘴角牵出一抹冷笑,:“带百花胡同李氏芳玲!”

    在场众人都不知这李芳玲是谁,她与这案子又有何联系?

第五十三章 判决(下)

    李芳玲,徐娘半老,穿一身飘花罗裙,外罩紫纱半臂,行步婀娜,风韵绝妙。缓缓上了月台,飘飘进去堂前,盈盈一叩首:“奴家芳玲,叩见大人!”

    顿时满堂的脂粉香味,好几个闻不惯的,喷嚏连连。堂上一时起了嬉笑。

    一旁的矮胖书吏瞧着不像样,咳嗽一声,才又肃静了。

    吕良文对李芳玲抛来的眉眼视若无睹,一声惊堂,吓得她收敛身段老老实实跪着。

    “李芳玲,本官问话,你需老实作答,但凡有一丝扭捏作态,先吃一顿板子,再来回话!”

    李芳玲一听要打板子,忙叩头不迭:“是是,奴家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且问你,你与那鲁家李氏慧娘什么关系?”

    “李慧娘?大人,那个丫头早已被我卖了,她做了什么可是和奴家半点关系也没有!”李芳玲以为慧娘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立马就要撇清关系。

    婊子无情果然不假。吕良文看看鲁家兄弟,仍旧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心下疑惑:递了名帖狐假虎威的,真能是这三个傻子干的?既是还看不透,本官就审个清楚明白,点醒你们。

    “兀那妓人,无需多嘴!把那李慧娘身世来路说清即可!”

    “是!大人。”李芳玲半路被传唤来衙门,还不知因着何事,官爷说要交代李慧娘身世,她就老实交代起来,“李慧娘是奴家女儿,七八岁从扬州买了来,就一直跟着奴家学艺。待到十六开了脸,也算花朵一枚。只是这丫头心大,总要惹出麻烦。后来更是折腾的身子都坏了,奴家便把她转卖给了镇上一家牙行。”

    “你说清楚些,惹了什么麻烦,如何败坏了身子!”

    吕县令竟是打算一点情面也不留了,可怜李慧娘刚失了孩子,连在鲁家高尚的地位也要丢了。

    一旁坏事的王婆子慌了,她万万没想到那孕妇是这么个出身,顿时一头脸的汗,暗道这次难以开脱。偷偷瞄眼县太爷,人家如今跟不在乎她。她就这么一直跪着,冷汗浸透了衣衫。

    李芳玲也看一眼堂上知县,见他不似玩笑,便细细说起慧娘过往。

    “…慧娘几次怀胎又堕,最后一次竟瞒着我拖到了五个多月,那孩子都成型了。我那会儿也是没了办法,想着就随她怀着算了,大不了孩子生下来,家里姐妹帮着一起养大。可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从不识人好心,嚷嚷着不把他情郎叫来,就要烧了房子。真真是疯魔了,那样的人家,我们怎么敢上门去请…”

    鲁家三兄弟一开始还以为这半路来的李芳玲,是慧娘口中的后母。可越听越不对劲,好人家的母亲怎么会给自己女儿开脸!

    妇人还在絮絮说着,一字一句如刀子戳在兄弟三人心口,这还是他们熟知的妻子吗?还是那位知书达理的仟仟佳人吗?

    “…她自己闹腾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滑胎血崩。毕竟是从小养大的,我哪里忍心,还是请来郎中为他诊治调理。最后命是保住了,只是医郎说了,再不可行房生子。后来,我托了相熟的牙婆,想帮她找个良善人家,做个使唤丫头养活自己,只是…她哪家都不愿意去…”

    林氏压根想不到,产妇李慧娘斯文秀气,竟然有这样的过往,还有她那脾性…完全看不出来啊!

    鲁家三兄弟此时,更是脑袋嗡嗡作响。

    鲁三郎头一个疯魔了:“不可能!你这贼婆胡说!慧娘冰雪伶俐,怎么可能是…怎么可能…”他连妓女二字都不愿缀在妻子名讳后头!

    由他起了头,另外两个也直呼不信!

    哼~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蠢成这样,他吕良文真是没见过:“带李慧娘!”

    不知李慧娘先前在哪儿,此刻却是由宋婕对面的檐廊转角被人抬过来的。一行除了搬抬门板的衙役,还跟着一位老妇。妇人发髻梳圆,用头油抹的光洁溜溜,身上紫罗衣裙笔挺齐整。

    老妇行至堂前不跪,敛衽唤一声:“大人,李慧娘带到。”

    两个抬板的衙役就地放下门板,躬身退去。

    “张稳婆,李慧娘身子如何?”

    “妇人身子确是不宜怀胎,这次侥幸怀上,胎盘却早早脱落。若是能早些催产,孩子或许还能存活。”张稳婆说的轻柔缓缓,也是为这孩子和产妇惋惜。

    吕知县听完,略一点头,挥退了张稳婆。转头又向李慧娘:“李慧娘,念你生产,身子不便。准你卧答。方才你在后堂,这李芳玲说了什么,你可都听清了。”

    李慧娘并不作声,只是咬牙含泪看着吕知县,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她心里恨啊,这一切都和自己预想不同。为什么那张帖子一点用处都没有?为何这知县审案要揭开自己老底?她到底哪里得罪人家?

    吕良文见她如今还在装可怜,嗤笑一声:“无妨,你贴身丫鬟美珠也是知道事情的。带上来吧。”

    美珠和宋婕他们一道排着队伍过来的,只是一直没叫到名字进去堂内。如今还孤零零的在月台上跪着,方才鲁大挨板子掌嘴,她瞧的最是清楚。那一声声哀嚎,穿透人心,好险没把她胆子吓破!此时,听见官老爷传她进去,哆哆嗦嗦连路都走不稳。

    吕良文生怕把她吓死,只得放柔了嗓子:“美珠,你可是自小服侍李慧娘?”

    “是、是…”连声音都在打哆嗦。

    吕良文指指李芳玲:“旁边这位你可认识?”

    “认识!”

    “她说的可是实情!”吕良文一句接着一句的问。

    “是!”

    吕良文示意身旁候着的钱师爷上前:“这张东西哪里来的?”

    看着钱师爷抽出袖在手中的名帖,美珠顺嘴就说:“小姐在屋子后头捡的…”

    “美珠!”原本娇弱泣泪的李慧娘猛的坐起暴怒一吼,可是一切都晚了。

    鲁家兄弟仍旧懵懂不知。他们哪里会知道,他们连字都不认识!

    最后,吕知县亲自点朱加印,批出判词读鞫。

    “鲁家共妻李氏,为人刁钻可恶,拾获官员名帖私自藏匿,挑唆主家凭此妨碍公务,谋害无辜!判徒役兰山石场五年。念你妇人生产,暂且收监,缓刑半年。”

    “鲁家大郎、二郎、三郎,诬告林氏在先,假借上官名头妨碍公务在后!罪上加罪!顾念尔等目不识丁,又受有心人挑唆。原徒流之罪折杖,各受百杖,收监十日,领受完毕放归家去。”

    “泉水村林氏无罪,当堂释放!”

    “后角村王氏春喜,懈怠业务,公堂上言语不尽不实,欺瞒在先,狡辩在后,实乃罪魁祸首!技艺微末,招摇撞骗,延误孕妇胎儿救治时机,导致多起胎死母亡。今将汝之恶行书于申明亭,公告天下。凡有受害过往之人,皆可至衙门告诉。王氏家财除去祖产皆尽抄没,用作受害者赔偿。至于王氏量刑,且等后续告诉叠加,一并清算!”

    宋婕看着、听着,只觉心中畅快!再看内堂梁上,又满心满脸戏谑嫌恶!

    知县头顶正上方高悬的牌匾——公明廉威!

    哼!要不是她后面送进去的三张帖子,这公明廉威就是个笑话!一个个只知权衡得失,他们小老百姓就是刀俎鱼肉。呀呀呸的!光眼刀不够,啐上一口才解恨!

    小妇人得意忘形,她这一副大不敬的嘴脸,全被吕县太爷收进眼里!

    吕良文刚才就注意到这林家媳妇立在廊下探头探脑。鲁家挨打她偷着乐,王婆子倒霉她得意洋洋,哪里还有初见时的规矩样子。心中啧啧:怪道圣贤将女子类小人!

    此案了结,该羁押的羁押,该释放的释放。衙役又擂响堂鼓四通,叩谢皇恩浩荡。县太爷如他来时一般退回内衙。

    姚颖儿冷眼看到最后,也是吃惊不小。原本,慕容衍让她待在堂上看着宋婕,省的判词下来,宋婕当堂炸起,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如今事情翻转,也不知为何?难道她错过什么了?!

第五十四章 回家

    审个案子,不过个把时辰,宋婕婆媳却恍如隔日。等出了县衙八字门,更是犹如新生一般。

    门外林茂泽独自驾着马车等候。见着宋婕与林氏全须全尾的出来,长舒一口气,扔下长杆鞭就迎上来:“怎么样?”

    宋婕瞧着这同村的老乡,真是个热心肠,心里不禁暖暖的:“有劳林家大哥挂念,婆婆自是无罪释放!”

    “那咱们现在?”林茂泽不太确定,或许宋婕想在城里逛逛。

    “当然是赶紧回家去!好好的泡了柚子叶去晦气!”

    宋婕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地方待了。这南阳城她是定要来逛逛的,只是如今一身灰头土脸,怎么见人?且等下次,一家老小光鲜亮丽的来!

    不一会儿,小月儿也取回自家马车。一行两架,回去客栈接上老人孩子,出城家去。

    等回到家,天都黑了。

    一一谢过陪同众人,婆媳两关起门来抱头痛哭!一哭慕容家冷面无情,二哭县太爷虚伪做作,三哭自家一门寡妇被人欺。

    好在雨过天青,这次总算没搭进命去。

    宋婕收了悲伤,和林氏一起把家里能驱邪避秽的都翻了出来,熬煮成一大锅,洗澡、洗衣、洒扫院子。孩子们也都好好搓洗一番。最后累的连饭都没吃就睡着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宋婕就饿醒了。索性不睡了,升起炉灶擀面、熬粥。

    酱坛子里拎出一把酸菜,剁碎了放进油渣炒香。两下工夫,面团也是发好了。一个个髻子揪出来,搓圆擀平,填了满满的酸菜油渣馅儿。兰指翻飞捏出十八个褶儿。要说南边儿姑娘,哪一个不会捏馄饨、包包子!

    等出锅了,林氏闻着香味醒来:“哟呵,行啊闺女,这滋味真不错!”

    宋婕想想这地方不这么做包子,讪讪不好接话:“我、我也不知怎么,想吃这个,随手就做出来了。”

    林氏哈哈一笑:“啥都想不起来,倒是记得吃食!定是你那南边嫁来的娘亲教你做过。”说起包子,林氏也想起一事,“我记得,你小时候斯斯文文,也不和村里丫头来往。有一次。远程还从你手里抢过包子吃那!你们两个议亲那会儿,我问他,他都不记得了…”越往后说,林氏的语气越低落。

    “娘,您可是想远程了?”宋婕放下碗筷,握住婆婆的手,“您要是想他,就多说说他的事情给我听,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林氏深叹一口气,目露哀愁,回握着宋婕的手:“我想,我怎么不想。昨儿个在县衙,我就一直在想他。我这儿要是出事了,他身后事都还没张罗。”

    金家人送来林远程的死讯后,林氏就打算给儿子立个衣冠冢。只是后来全城戒严,接着又是宋婕生产和那一连串的事情。立冢的事就耽误了,到了现在也没做成。

    宋婕一直知道林氏记挂着儿子身后事,平日里面带笑容,可到了晚间便窝在房里摸着林远程的旧衣物出神。“娘!要我说,这衣冠冢不立也罢!您就当远程还活着!夫君他只是滚入山崖,金家人根本没找着尸首。你现在急急立了坟冢,等哪天远程自己回来,白瞎了那么多香火给孤魂野鬼!”

    “去!胡说什么!”林氏啐完宋婕,又合起双掌,隔空胡乱的告拜,“小孩子不懂事!莫怪!莫怪!”

    宋婕吐吐舌头也学林氏请罪:各路仙魂游鬼莫怪,我这儿安慰婆婆呢!

    林氏知道宋婕这话是安慰自己,可听进去了,心里确实舒服。眼下秋收,家里也是一堆的事儿,该收粮的收粮,该收租的收租。过些时候又得忙年了,这立冢…要不…再等等吧。老妇人心里也有希冀。

    酸香开胃的包子,配一碗浓稠热乎的米粥,吃下去浑身通泰。

    林氏在鲁家折腾一夜,又在班房关了一天,累的狠了。方才闻着香味醒来,如今吃饱了,舒服犯困。看看天色,还早的很。便又回房歇着。

    宋婕精神倒是不错,乘着孩子们还在睡,收拾换洗衣物,扯来一把小椅坐在东厢门头就搓洗起来。省得一会儿孩子们醒来,听不见动静。

    东厢门厅,慕容衍在桌边静静坐着不动,两眼望着门外石阶下妇人的背影。也不知他几时绕进房内。

    过了许久,宋婕都要搓洗完了,他才悠悠开口:“我一会儿就走。”

    宋婕背影只是一顿,仍旧忙活手里衣物,没有恭敬的问候,没有慌张的嗔怪,只淡淡一字:“是。”

    “孩子…有劳了。”他想说更多,却无从说起。刚才宋婕与林氏的话,他都听见了,还有昨日种种…

    昨日林氏的官司,慕容二爷的冷漠,确实伤了宋婕的心。但也让她认清这些上位者的虚伪和无情。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一切都只是婆媳俩给人卖命罢了。想到这儿,她语气就更淡了:“民妇知道。”

    慕容衍走过她身旁,至始至终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片刻,远处山林传来马鸣萧萧,是慕容衍提马告别。只是这声音掩在孩子的啼哭中,没被听见。

    奶完孩子,宋婕又给两边邻里送去菜包子,正好赶上人家早饭。

    这一日,陆续来了好些乡邻。有诚心实意问好的,也有赶来凑热闹问问县衙里头啥样儿的,都没什么恶意。

    林氏也很感激大家伙儿关心。只说自己遛弯儿踩着狗屎,染了霉运。如今攀赖的被打了板子,祸害人的蹲了监狱,老天爷都看着呢!

    过了半月有余,大庆媳妇从镇上回来,把那王婆子的下场又嚷嚷开了。

    王婆子为祸不少,久远的不说,近前的就有两户。

    一户母子具亡,孤零零剩下老鳏夫一个;

    一户孩子出生就没了娘,产妇好似血崩没止住。

    但是去衙门告发的却不是亲属,而是受害的另外两个稳婆。她们得知王婆子被抓的消息,先去了衙门,再由衙役传唤了受害亲属。那两户人家这才讨回公道,告慰亡人。

    县令吕大人,还当着受害人的面,打了王婆子板子,并传话出去:每多一户受害人,便多打王春喜一顿板子,直到刑满释放为止。

    只是不知刑满是何时。

    至于鲁家三兄弟,不知真愚还是痴情。在牢里每日受杖二十也没打醒他们。一出牢狱,便四处借钱,为那李慧娘赎刑。

    也不知最后银钱凑够没有。

    宋婕知道此事,感叹憨子出情痴,那李慧娘也算觅得良人,还一下就是三个。

第五十五章 赶集

    宋婕和林氏两个,紧赶慢赶,将将在入冬前做完一家子棉衣棉裤。原本也不会如此捉紧,要怪就怪宋婕,本事没有,花头精特多。

    一下要在小袄上绣糖果,林氏光等她图样都等了三天。

    一下又要做两个虎头帽子,只会比划样子,怎么个针法步骤全然不知。多亏了林氏能干,自己琢磨出来了。

    如今还差两双小棉鞋,这不又说要缀上铃铛!

    “娘,缀上小铃儿,孩子们蹬蹬脚丫多好听!”宋小媳妇觍着脸,软磨硬泡。

    林氏撇头又翻眼儿:“好听?好听你倒是把铃铛变出来啊!”

    “咱们去镇上吧!”

    “合着你在这儿给我下了套啊!”

    “我看历啦,今儿个镇上大集!”宋婕一想到要去逛街,立马炸开牙花儿笑。

    隔壁程家小月儿,翻下墙头就去通禀:“隔壁姑奶奶又要出门儿啦!”

    正房的程老太原本皱巴的脸挤得更紧了。

    西厢程大壮木讷讷的走向后院儿套车。

    只有东厢的姚颖儿兴奋跳起,手里话本一把甩开。逛街?正和她意啊!

    立马开了箱笼挑拣衣服,又对着妆镜描眉抹唇。换上一身妆花段夹棉袄裙,着一双厚底麂皮绒靴,靴子里塞上两把匕首,腰上盘一排小镖。抖抖衣裙,遮得严严实实。

    出了东厢,不知对着院里哪个喊:“快点儿啊,晚了我可不等你们!”

    随后便如那跳脱的小鹿奔去林家,见到宋婕状似邀约。

    “妹子啊,今儿镇上大集,你去不去?”

    宋婕听了姚颖儿这一句,好似瞌睡当时得了枕头:“去!当然去!我都没去过镇上,正想着要和你们借车呢!”

    林婶儿也是被眼前两个雀跃的小年轻带动了玩心:“得嘞,咱们中午索性在外边儿吃了回来,还省了老婆子一顿午饭操劳!”

    “那行,一会儿大壮套了车送咱们去。二位就当他是个车把式,别介意,自在玩耍就是。”程大壮是要跟去的,姚颖儿这是提前招呼一声儿。

    可这大壮跟去,在宋婕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嘿嘿~美貌媳妇逛街,夫君能不左右看护着!颖姐大户人家出来的媳妇就是思虑多些。

    “嗨,大壮小时候光屁股蛋子,老婶儿都瞧过,介意什么呀!”林氏难得放开了说出这些话,想是要去镇上她也高兴的很。

    有了上次出门经验,宋婕打包孩子们物件儿更加麻溜儿。趁着娃娃全母乳,赶紧的出门溜达。不然过段时间要吃糊糊了,再想出门,可得等到他们会吃面条、啃馒头才行。

    孩子们穿戴齐整,一色儿的蓝底团福小棉袄,衬得小脸儿玉雪透白,乌溜溜的眼珠子精灵一般,嘎嘎一笑口水淌,模样特别逗!

    马车来了,拎上换用和小被,说走就走。

    枣花儿马一溜儿小跑,出了村头上官道。车架内欢声笑语,全是商量着一会儿买点儿什么,吃点儿什么。

    车板子上小月儿听着觉得有趣,出去玩儿,她也高兴。

    一旁的大壮只觉两只耳朵隆隆作响,聒噪的很。没办法,人家是执行任务,气运耳蜗,听辨四方。这一车子叽叽喳喳近在咫尺,可不就是放大了嘈杂,自是吵闹无比。

    最苦的呀就是程家老太,褪去老太装束,领着一队黑甲乔装潜行,路上穿林过道,奔走全都靠腿。

    自德贵扮了程家老太,塌肩驼背,许久未曾疏散筋骨。奔走间觉得哪儿哪儿都别扭。心里暗自骂娘:改日碰着二爷,定要让他下令,不准宋婕出门玩耍!瞧瞧这兴师动众的…

    越是靠近弥河镇越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挑担的、拉车的,还有那赶牲口的。

    一路上,大宝小宝见识到了许多新奇玩意儿。咩咩叫的小羊羔,排成队的大肥鹅,摇头摆尾的舒胖子。

    十里地用不了两刻便到。集市上早已人山人海。

    弥河镇因比邻弥河而得名。镇上主干道三横三纵,其余小街巷若干。

    此时,中间和东面两条纵路,都是摆满摊贩货物,供人挑拣交易。大到车架牲口,小到针线零嘴。多是日用吃食,繁而不贵。人头攒动,叫卖吆喝,好生热闹。

    在车马行里寄放了马车。林氏和宋婕一人一个用背带裹了孩子在胸前,姚颖儿和小月儿左右开道。

    一路走一路看,见着中意的,三个女人团团围上,不给折惠不罢休。才走了小半条街道,大壮手里就大包小包提满了:香糖果子、头绳梳篦、衣料针线,全是女人玩意儿。

    忽而路过一个岔口,宋婕撇头瞧见,立时走不动路了。横向一条小街,全是现做的热腾吃食:盐酥鹌鹑、羊肉签子、骨汤粉儿…诶呀~连着海鲜都有,串虾、炒蟹,烤蛤蜊!

    “闺女儿?嘿!瞧什么那!”林氏退回来两步,顺着宋婕的目光瞧去,怪道丢了魂儿,原是望见馋嘴胡同!

    何谓馋嘴胡同?小吃一条街啊!那里边儿晃荡的,可不就是清一色的馋嘴猫!

    一个爆栗敲上去,惊醒宋吃货:“你这奶孩子的,省省吧!”

    可不是,小宝吃不得鲜货!

    等林婶儿叫回了宋婕,却丢了姚颖儿和小月儿。抬眼询问后头提包的大壮。

    “你媳妇、孩子哪儿去啦?”

    大壮实在是没手空着指路,挪挪下巴:进巷子里去了!

    这一头扎进去找人,等着出来时,个个满嘴油花儿。只可怜了宋婕眼巴巴看着,一个没捞着吃。

    “林家阿奶!刚才那炸锅婆婆说了,到了正点,西大街有杂耍班子。咱们快去占个好位置!”小月儿一手举着卤干儿串子,一手推着林氏,生怕她嫌挤不去。

    林氏自鲁家一劫,对这小月儿疼的不行。刚在巷子里,但凡丫头眼馋的,都给买了来。连大壮瞪眼都是不顾,大手一挥:“买,阿奶给你做主!”

    这会儿丫头要看戏,自是没有不去的理儿。

    “走!占位得赶紧咯!”林氏招呼后边一声,牵起小月儿领头就走。

    西大街大多是正经门店食铺、金银彩帛交易之所,门前不给小贩摆卖。但是杂耍、嬉戏却是不禁,因而人气也很旺盛。方才东大街多是家长采买,而这西大街,一眼望去全是小儿、媳妇、青年男女游走耍乐。

    杂耍虽未开始,可场子那儿里三层外三层的早就围满了。这时候已近饭点,与其在这儿人挤人,不如旁边那家饭馆儿里找个二楼临窗,边吃边看。

    宋婕看着自己选中的午餐地点,彩楼欢门、番旗招展,应是这弥河镇上为数不多的大酒家。

    可这样的酒家,这样的集日,没得提前订座,哪里轮得到她!

    果不其然,进门一问,二楼隔间满座。楼下大堂倒是有位置,环顾一圈:闲汉,浪子,还有那打酒坐的穿行其间。

    她们几个妇人坐这儿?不合适!

    满心失望,抬脚出门另寻他处。没行几步,身后酒楼内追出一个小童:“林产婆请留步。”

    林氏婆媳转身一瞧,竟是县太爷身旁的书童。

    小书童颔首一礼“林家婆婆,我家大人有请!”

第五十六章 白吃

    林氏与宋婕相视一眼,吕知县请她们吃饭?

    姚颖儿也是皱眉不解,于大壮相视一眼默默的跟在婆媳俩身后。

    店里掌柜看着刚被打发的妇人又折回来了,还越过自己准备上楼,略有不耐。刚想出言阻止,定睛一看,打头领路的竟是县太爷身边的小童。暗自称奇,这县太爷身边没有女眷,请这帮妇人上楼何意?

    酒楼围成回字,中间天井,上下两层。天井内东西两处,各有一条木梯通向二楼。

    小童领着宋婕等人上了楼梯,穿过回廊,行至一处隔间门外,也不通禀,直接推门。隔间里面一张红漆大圆桌,里面原来没人。

    小童站在门口,抬手引众人进去:“几位就在这儿用餐吧。席面已是订好了,不知合不合口味。若是想吃什么,喊了小二哥再添上即可。店家自会找我结算。”说完,便掩门退去。

    不是说知县大人有请吗?这样子,是打算让他们自己一个单间儿吃?果真如此,倒是少了尴尬,自己人吃喝也更自在。

    少顷,店家小二送上菜肴,见着屋里一众妇孺,眉头都没抖一下,依旧殷勤小意。一连三个大托盘,一传一唱,流水样儿摆上来。

    冷盘儿点心不说,各式热菜除了山珍就是海味:甜酿银耳、口蘑珍珠鸡、红烩果子狸、清炖哈什蚂……

    唱菜的那位小哥报完菜名,又是一鞠躬,模样甚是清俊:“各位太太老爷慢用,果碟儿稍后就来,是南边儿刚送来的蜜桔,酸甜可口,还请各位赏脸尝尝。”

    呵,这样的菜式,这样的伶俐人儿!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此间所有,断不是为她们几个准备的。

    宋婕看着一桌菜,再看向窗外。这间包厢邻着街市,往下就能看见酒楼进出的客人,抬眼还能瞧见街口的杂耍班子。

    这原本...是给谁准备的?

    姚颖儿早已掂了筷子吃喝,挨个尝遍了,咂咂嘴:“味道不错!”见其余众人还在愣神不敢妄动,忙招呼起来,“快来吃啊!一会儿杂耍开锣,看你们先顾着吃,还是先顾着看!”

    大壮当先一个坐下,埋头猛吃。鹰眼都尝过了,定是没问题。方才路边摊儿,他也馋啊!只是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意开口要…胃里馋虫都造反了!

    林氏和宋婕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有的吃就放开了吃呗。一会儿这小单间还能给孩子们喂顿奶,何乐而不为呢!

    吃到半饱,楼下好戏开锣。桌旁只有大壮还在猛吃,他真是难得吃顿好的。

    店家小二也掐着点儿把蜜桔送上。

    女人家全围在窗口看,翻出刚买来的蜜饯果脯,在手里传来传去。

    “吃这个,这个好!嘿哟,那跟头翻的真好!”

    “好!好!再来一个!这蜜桔挺甜啊!”

    “宝宝快看,小猴子翻跟头啦!”

    “…”

    宋婕几个越是喧哗笑闹,越是衬的隔壁一间孤寂冷清。

    吕良文一身便服,天青如意暗纹直缀,眉眼斯文俊秀。此时,歪靠在圈椅扶手临窗枯坐,神情落寞。

    身旁仅有钱师爷和小童多多无声侍立。

    身后也是同样的圆桌,同样的菜色,只是无人问津。

    他原本宴请了镇上富户乡绅,打算乘着农闲集资修路。可那帮铁公鸡,竟连县太爷的面子也不给!

    这已经是他走访的第五个镇子了,前面几个镇还有人碍于情面赴宴解囊。可往后,消息传开,一个个都出门进货、上山勘地去了。这都要年关了,进的什么货、勘的什么地!

    如今统共才得了千把两银子,别说铺路,修桥也才两座工料银两!原本想着,青州这样的富庶之地,通达贸易之路,应是锦上添花,容易的很。

    况且江南路与两浙路自行集资铺设的直道已有成效,南北五百里直路,江宁杭州两府,驾车一日便达。

    倘若自己牵头先修一条,显示出便利。到时候,青州各县一一效仿,把这京东东路连成一条,岂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只可惜,经商贸易先修路!京东小民确实不如南边儿商贾想得通透,目光这样短浅,再富能富到哪儿去!

    今日来了弥河镇,县里数一数二的富镇,竟是没一个来赴宴!枉他吕良文一腔热血为民谋福,可谁又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自己小小知县,不曾妄图两府之功,只是如今看来,铺设这治下一段都是奢望。

    他连怒都懒得怒了,怒了又如何?一家家闯进去,抄出银两?!哼,十年寒窗苦,也就只能在公案前摆摆威风罢了。

    满腔报复成空,满腔愤慨唯叹!

    “…”

    “娘~咱们这儿果子真少!我今天才瞧见橘子!”

    “嘿~你个吃货!又馋果子啦?咱们家可没果子供你!”

    “一会儿咱们买些果子带回去呗?”

    “那玩意儿,买几个不够塞牙,买一筐又放不住,买它干嘛呀~”

    “我刚瞧见冬枣了!那个好放!”

    “你都打算好了还来问我!”

    “呵呵…”

    几个妇人大开了窗户磕牙看戏,倒是比县太爷逍遥。

    笑闹一声声传进来,吕良文听多了,声色莫名。这林家媳妇,果然不是木讷之人,瞧她这一路吃喝玩乐,精怪的很。还想吃各式果子?呵,道路坎坷崎岖,果子运到这儿颠烂一半,哪里来的好东西卖给你!

    鲁家的案子,差点因为自己一念之差,欺了孤寡,还险些放过王春熙这么一个祸害!如今这餐…碰巧遇上,聊表歉意吧。

    少时,小童俯身来报:“大人,隔壁那家吃完走人了。”

    “嗯。”他看见了,一行人施施然东去,就如她们来时一样,“吃得…可尽兴?”

    “能打包的都提走了,带不走的也都吃完了。”对于宋婕等人吃得毫不客气,多多很是咋舌。往日陪着大人赴宴种种,不管身份大小都是沾沾筷子便罢,桌上吃食大多剩下。

    “呵,倒是能吃得很,总算帮老爷把花费吃回来了!”吕良文难得露出一丝笑,“咱们也回吧!”

    临出门,回头看着自己这厢,满桌的酒菜,动也没动:“都包起来带走!”

    最后,宋婕几个酒足饭饱出了西大街,那小童都没再出现,更不用说请客的知县大人了。

第五十七章 父子

    京城隐王府,乘云轩。

    慕容泊大清早的在院子里舞剑,白衣飘飘,宛如九天上仙。剑锋过处,叠影重重。

    一旁等候的德福百无聊赖,逗弄着古梅枝头打秋千玩耍的玄凤。

    玄凤通体雪白,头顶黄羽冠,面靥如花。高兴了就和你聊两句,不高兴了就叨你一口。

    嘿,王爷威武了半辈子,为何喜欢如此娇俏可爱的小宠。德福恶趣味的遐想,胖指头时不时的在鸟儿面前左点又划。

    正当他把小白凤惹得炸毛,那边慕容泊收起剑势,平息吐纳片刻,开了口:“查到人在哪儿了?”

    “我办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自是查得清清楚楚。”德福背着双手,神情得意。

    “孩子还好吗?”慕容泊最关心的还是孩子安危。

    说道孩子,德福笑的更夸张:“诶哟~那小娃娃,快活着呢!吃好睡好,白白胖胖的模样。还多了个小兄弟跟他一道吃睡,是奶妈亲子。奶妈子伺候的也很周到细致,样样都妥帖。每日清晨、傍晚都要背到田间地头溜达一圈!”

    田间地头?慕容泊这心里纳闷儿啊:臭小子把我宝贝孙孙养在什么地方?!

    “哪里的田间地头?”

    请了德福在庭院一角的怪石茶几旁坐下,慕容泊亲自摆弄起了红泥小炉,准备沏茶。

    乘云轩是他独居的偏院儿,临着东路花园子。除了两个贴身小侍早晚进来伺候起居,平日里都只他一人。王府中路正房他去的少,王妃张楚楚与他不对盘。两个人凑到一块儿也是孽缘,一个是清河张氏闺秀,一个是隐灵山扛把子,这日子怎么过到一处去!无奈,先帝为了江山社稷,兄长与他的婚姻都是特意安排的,忤逆不得。要不然哪里轮得到姚悭那家伙……罢了,少年失意,老来憾事,徒惹空寂而已。

    德福在一旁,帮着摆茶具,他与慕容泊之间从来不是单纯的主仆情谊。

    “就在事发的悬崖附近,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看着王爷惊愕的表情,德福甚是得意,好似此番设安排都是他设计的一般,“万万没想到吧!真是赶得好巧,人家也是刚生产,孩子比小少爷大三天。”

    “正好大三天?可是夜里生产的?”

    “这我到不知,那小村户,一家子,就两寡妇带着遗腹子!起初我摸到地方还以为自己搞错了,想着二爷怎么会把孩子养在这儿。后来瞧见胖贵贴了张老太皮坐在隔壁院子里晒太阳,这才确认无疑!”

    慕容泊一时猜想不透徳贵意图:“他一老爷们儿,做什么要扮个老太?”

    “自是乔装了看家护院啊!哼,人家那老太当得可舒心!我猫了几天,看他演的挺乐呵!一点儿不见委屈,时不时邻里窜门打牙祭,平日里无事还找些老娘们唠嗑。”

    德福手里掂了几个比他指头大不了多少的小茶杯,顺摆、倒摆、梅花儿摆。摆弄烦了,索性丢开手不理,等着喝现成的。胖爷不耐烦这些,也就陪坐着。等一会儿打发了王爷,还是去白家胡同吃羊肉对胃。

    按说他们兄弟那样的功法,不应该有这样的身形。可谁叫他们两个自小饿伤了,见着好吃的就控制不住自个儿!能有后来的身手,纯属天赋底子好!如今退居二线,活动的少,越发见胖了。

    红泥小炉上,小陶壶呼呼冒气。慕容泊拎起来向茶盅里冲水,又利落的拿了头道茶汤洗杯子。双眼凝视着清亮的茶汤:那户人家的孩子,早三天…

    他想到龙觉寺方丈那日跑来说的:

    八座星骤闪,紫薇一改昏昏,渐行渐明。

    那孩子正是八座星现当日出生!难道冥冥之中,早有天定?

    哼~臭小子!胡乱一招臭棋,倒是给他碰上了!

    “在那儿守着的,除了阿贵,还有谁?”

    “颖姐儿,陈稳,还有明月。哦,还有老吴头,也领了几队人马在附近扎着。”德福见着杯子里有了茶,端来就喝。

    慕容泊也不阻止,随他喝那洗碗水。听着人手齐全,倒也不用另外铺排。他家小儿子,行兵排阵尚算精通。

    “那户人家姓什么?”

    “姓林,那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姓林!奶妈子娘家姓宋,也是同村人家,前几辈儿搬来的外姓。”

    也不知德福使了什么手段,泉水村那块竟被他摸得色色清!听他言语,好似还埋伏了几天观察监视。要是宋婕知道,自己被他看成个奶妈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慕容泊举了小杯抵在唇边,目光看向一旁老梅树:“准备准备,去看看我那大孙子。”

    “啊!”德福惊得一跳,“您要去!那我这偷偷摸摸的…要是被发现了,怎么跟二爷交代啊?”

    “他是你二爷?!我是你老爷!哼!吃着我的供奉,还想两头忠不成!那小子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就值得你们这样买主求荣!”但凡提起小儿子半句,就能挑得慕容泊怒火。他越说越气,一改得道上仙的模样,抬手就去敲那胖脑袋,恍如他们儿时一般。

    眼下慕容衍,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察觉自以为高明的布置,被他老爹查个底儿掉!宋婕交代的事情,不好交给别人去办。上下全靠他一人摸底排查。况且宋谦辞官都五十几年了,许多人事早已作古。要想探查他辞官前的隐秘事情真是不容易!自他回来,便没歇过,这里又一连几日不着家了。

    慕容泊望着老胖子脑门儿上的俩鼓包,总算顺气儿了:“你那好二爷,最近在干什么?”

    德福没想到王爷为老不尊真的打过来,挨了一下,疼的龇牙咧嘴,斯哈嘶哈直叫:“爷!您这一把年纪了!斯文点儿!您家儿子干什么,您自己不知道啊!不就查他大哥那事儿呗!”

    提到大儿子,慕容泊眼里是掩不住的伤心,那么优秀孝顺的好儿子。

    “他还没死心?”

    “大爷在二爷心里,那是什么地位!自是不信他会平白死于辽敌伏击。这十年来,您看他阴沉沉,哪里还有往日的得意。也就这半年有了儿子后,性子才好些。”

    德福看着慕容泊半日不言语,知道他在想念大儿子,气恼小儿子。晃晃胖脑袋,做起了和事老:“王爷,不是胖福说您。咱们二爷哪一点比不上大爷!且他这性子,就是按着您的模子刻画,简直一模一样!诶~要我说,这就是您自个儿有问题!”

    “…”对自己的小儿子,慕容泊又爱又气。公务之外,两个人从来不能好好相处,每每总是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甩袖而去。

    或许…这就是父子间的羁绊。

第五十八章 吃糊糊

    林家东厢,原本整洁的小四仙桌,堆满了各式小碗研钵,这全是孩子们新添的吃饭家伙。

    大宝小宝,一人一个餐椅坐在门头,看向院子里的娘亲和阿奶一圈一圈的转悠,手里举着小花锤摇得叮当乱响。

    宋婕布巾包头,额上碎发尽数收拢,只露出一张小脸。腕子上套着自制的袖套,腰间缠着围裙。再看林氏也是一样的装束。

    婆媳俩忙活啥呢?

    这不孩子们开始吃糊糊了,正在院子里转磨磨米粉呢。先头制的剩下不多了,得赶紧再做些出来。

    宋大姐说了,孩子吃食不要一趟做多了,生虫长霉那都是要命的。一次啊顶多磨出十天的量。孩子们胃口小,每次磨两碗米就够了。量虽不多,可经不住她要一遍又一遍的过磨好几回,非得把个米粉磨得细滑如尘。

    孩子门半月前开始吃米糊糊,吃了五天开始添菜叶子,再过五天又加了果子泥。

    林氏从来也没见过那家孩子吃这么多花样!她家媳妇还说,再过几日就要给孩子们添肉了!

    为了给孩子们吃好喝好,宋大姐真是费劲脑汁。

    现成能买的小碗、研钵都是挑了再挑。非得小碗瓷白匀称,小钵陶净沙细。

    孩子们正坐着的餐椅,也是宋婕画了样子,请托村长找到那做水轮车的老木匠,花了五日功夫才做出来。

    当初老木匠拿到图纸,左右比划,一个劲的皱眉头,再三确认高矮大小,才接了活计打制。

    等真正动手了,又有问题,各个木作契子、机巧尺寸人家小媳妇一概不知,全靠老师傅凭借积年的经验自己琢磨。最后做出来的东西,椅子不像椅子,桌子不像桌子。后来,两个孩子用上一段时间,才渐渐觉出好来。

    宋婕停下手里磨盘,拿起一旁立着的干净毛刷,搜集料槽里细腻的米粉,捻起一些在指尖搓开,还不够细,得再过一遍石磨。

    “娘,我这儿再磨一遍也就差不多了,您先去生火吧。别忘了把南瓜单独切上两块蒸了。”

    “得嘞。”

    林氏答应一声便去忙活,对于宋婕的各中操作,她已无力呻吟。

    研细的米粉要拿小炉熬得绵稠细密。

    切块儿的南瓜装了小碟搁在灶上蒸透。

    费了半把柴火,烫熟三颗小菜。

    煮熟了一个鸡蛋,只取里面的蛋黄一枚。

    最后,所有东西捣烂搅在一起,孩子们三口就吃完了。

    宋婕一套一套的喂养理论,把个林氏说的一愣一愣的。

    反正给孩子们忙出一顿饭,比办桌席面还麻烦!

    说她铺张浪费吧,一个蛋黄非要两个娃娃分!吃不起鸡蛋吗?哪能啊!桌上几颗蜜桔就能割好几斤的肉呢。

    这呀,只是午饭,到了晚间,还得换个花样再来一遍。

    老婆子一天到晚,地也不整了,门也不窜了,光给俩孩子忙活吃食!

    这日傍晚,孩子们小睡刚起来,宋婕歪在床上拿着彩色画片逗弄。

    院外,姚颖儿手里握着个小布包,溜溜达达窜门来。见着宋婕,献宝似的把个小布包递上。

    “喏,京里珍宝阁的手艺,瞧瞧满不满意?”

    宋婕忙接过打开,里边儿是两把小银勺。勺子雪白透亮,光洁溜溜没有一丝繁复花纹,勺头拇指大小,正合孩子一口咬。她拿在手里反复摩挲,满意极了。

    “哎呀,送来的正是时候!这勺子做工真好,还得是你们这样的人家,才能弄到好东西!”边说边去提来开水烫洗银勺。

    宋婕为了给孩子们弄两把合嘴的小勺,镇上几家银楼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都没找到满意的。不是用料不纯,就是做工太次。

    后来,这事儿让姚颖儿知道了,当即就要帮忙。明面上说,写封信回她娘家,让京城里的银楼挑好的送来。暗地里密信一封给慕容衍,只说:你儿子没勺吃糊糊!

    这才几天功夫,东西就送来了。也就是宋婕在这儿没出过远门,不知两地路程,才没发觉送来的太快。

    “嗨,多大点事儿,就值得你这样说。”姚颖儿看着宋婕立时洗净了勺子就要用,又问,“现在不早不晚的,你这是要喂什么?”

    “给孩子喂些果泥。”

    宋婕挨个儿把孩子放进餐椅,又从桌上的小篮子里拿出个苹果,一切两半,递给姚颖儿一半,让她学着自己,拿了小勺子刮苹果泥喂孩子。

    两个小家伙见着椅子就欢喜,小手小脚扑腾的厉害。因为他们知道,一坐上去就有好吃的!

    一勺子果泥递进去,小嘴巴蠕动两下,就眯着眼睛直乐呵。孩子们很是爱吃果子,勺子刚离口,又长大了嘴等着下一口。宋婕一人喂两个,根本忙不过来!

    姚颖儿喜欢看孩子们吃糊糊,往日里都是踩着饭点来帮忙。没想到,今儿这个时候来,还碰着娃娃吃果子。

    拿着半片苹果刮了两下,渐渐得出要领,就帮着宋婕喂小宝。

    “小宝乖,伯母喂你吃苹果,啊姆~!”这伯母的称呼,不管在隐王府还是在程家,都是一点儿没错!

    桌上这篮苹果,是林茂泽送来的。一道送来的,还有半篮水梨和两个石榴。

    前几日,宋婕想着给孩子添水果。苹果、梨子都尝过了,这个季节再添花样,就只有橘子。可集市上卖的,口感都偏酸。于是她便想到县太爷请吃饭的酒楼,那里的蜜桔很好吃。跑去一问,还真有一些,只是这价钱么…

    最后,林家傻媳妇花了大价钱,问人家酒楼买蜜桔的事儿,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估计这事儿传到林茂泽耳里,才巴巴的拿了自家藏着过年的几样果子送来。临走还说,等明年,他再多开几亩山地,多添些苗种。

    宋婕根本不敢接下。这些东西,多精贵啊!左右推辞不过,才接了。心中感念,林老哥真是太关照自己一家。

    得了两篮子果子,她自己也是一点都舍不得吃,全留着给孩子。

    这个年代的娃娃,能喝米汤长大已是家里条件不错,哪里能像她这般喂养。

    村子里关于她的流言越来越多,从摔伤脑子到败家媳妇,说什么的都有。

第五十九章 狐狸精

    一连几场大雪,泉水村积雪厚厚一层,冬日的太阳亮晃晃挂在天上,却没什么温度。

    林家过了霜降就烧起热炕,东厢更是挂上了厚重的门帘,防止进出时灌进冷风。

    清早,宋婕就收拾了换洗衣物去了灶房。那里比邻着东厢北墙和林氏东侧室南墙,各有一口低矮的连炕灶。冬日里或是用来焖饭熬汤,或是单独盛着水,烧炕时一并把水烧滚了温着,用作一日洗漱。

    有了热源,整个灶房也比外面暖和些。宋婕就坐在灶台边,取了热水搓洗衣物。饶是如此,双手还是冻得通红,鼻尖连带着双颊也是红霞一片。

    林氏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清扫昨夜落下的积雪。这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往往都是半夜下,白日晴,天气愈发寒冷。

    宋婕手里功夫不停,望着婆婆。昨儿个半夜,林氏又起来给她这边炕灶添柴火了。

    “娘,大冷的天,您别半夜起来给我这儿烧炕了,冻着了可怎么好。”

    林氏头也不抬,刷刷的扫开脚下积雪:“美得你!谁给你烧啊,我给我带俩宝贝孙子烧。”

    “那我岂不是厚着脸皮蹭了儿子热炕睡!”

    “可不是,单你一个,跟炕冻在一起了,我也不管!呵呵~”林氏自己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

    宋婕也是抿着嘴乐:“您可舍不得我冻着~”

    “得了吧你!”林氏一路把雪扫到了院墙根儿,才拎着扫帚往灶房来。

    宋婕抬头看她,忽而大笑出声:“哈哈哈…”

    昨日砍回来的一条大猪蹄子,正好悬在林氏头顶。

    “娘,您看那猪蹄子踹您呢!”

    林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顺着宋婕目光斜眼一看,噗嗤一下也笑了!一指头点在宋婕脑门儿:“就你个精怪嘴贫!”

    宋婕笑岔了气:“呵呵呵,娘啊!它敢踹您,咱们今儿个就把它剁了包饺子吃!多包一些放着,反正搁外头也不会坏!”

    这样的天儿,估计都零下十几度了。锅里沸腾的热水勺进盆里,都只剩温凉。婆媳俩贫嘴逗乐,给这寒凉冬日填上一抹温暖。

    “别啊!再吊它两天,等哪日你也被踹上一脚,让娘乐呵乐呵!”

    虽是这样说,林氏还是一脚蹬上条凳,揭下梁上悬着的猪腿。那猪腿在外面挂了一夜,已经冻得邦邦硬,若不早些取下来靠近灶台解冻,今儿个定是吃不到饺子。

    安顿好猪腿,她又去了西厢取来半盆面粉,调了温水和面。

    正忙活着,门外大庆媳妇急匆匆的跑进来。

    “林婶儿!不好啦!出大事儿啦!”

    “庆嫂子!又出什么大事儿啦!”宋婕笑嘻嘻的望着庆嫂子,等着听八卦。

    大庆媳妇喘了好几口,才缓过来,朝着宋婕一摆手,板正了脸色:“你还笑!等人家打上门来,我看你还笑不笑!”

    林氏一听跟自家有关,手上的面也不和了:“哟,这怎么了,咱们娘俩招谁惹谁了。还要打上门来啊!”

    “我就知道,你们两还蒙在鼓里!”大庆媳把宋婕往条凳里边儿挤,自己挨着她坐下,“现在村南那片儿,一个个都说远程媳妇是…”她看一眼宋婕,有些难以启齿。

    “说我是什么!”宋婕一头雾水,到了这地方,她连人都没认全。谁能说她什么!

    “说你是狐狸精!”

    “呃!”

    婆媳量具是一惊!好好儿的,怎么传出这样的话来?

    “嘿呦!村南那一片儿都传开了,说得可难听了!”

    “不是,这、这,为什么呀!”宋婕每日里干什么,林氏最清楚。本本分分的,怎么就有这样的话传出来,“我闺女儿怎么就成狐狸精啦?”

    “说是勾引了林茂泽!”

    “呃!”

    宋婕满脸的懵,转头看看林氏,“难道是因为上次借马车的事儿?”

    庆嫂子叹气又摇头,她心里也有过同样的猜测:“那估计也算一件儿!”

    算一件儿?那还有什么?

    “后来送果子那次?”林氏也帮着回想。

    “诶呀,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庆嫂子赶紧一挥手打断婆媳俩思路,又朝着宋婕直点,糟心样子全摆在脸上,“那林茂泽半夜里做梦喊你那!”

    “啥?!”这一句可把宋婕和林氏吓了一跳,只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

    庆嫂子都快急死了,背着手指向村南,又放大了声音:“林茂泽!半夜里喊你!”

    “他、他、他睡他的,喊我做什么呀!这不是害我嘛!”宋婕也意识到事情不妙!

    “可不是!还有人说你早被林茂泽包养了,您们一家子的花销都是他私下里给的!”大庆媳妇一句一句说出来,可把林家婆媳惊呆了。

    这是不让他们婆媳活了!

    “放屁!”林氏沉不住气,狠狠的指着村南方向咒骂,“他奶奶的!哪个碎嘴王八在那儿嚼粪!空口白牙就敢污蔑孤寡啊!”

    “嘿哟!你们听我说,村南林茂泽夫妻俩,前日夜里打起来!一句一句吵吵,都带着宋婕!昨儿个一早,他媳妇就收拾了东西回娘家去了…”庆嫂子一边拍着林氏让她消气,一边摆手示意二人进屋再说。

    原本,自大宝小宝满月宴亮相时的一身穿戴,就或多或少的引起了某些村人眼红。再加上宋婕一直以来的吃用花销,大手大脚,更惹得那些眼红的妇人畅所欲言。人人都在稀奇,她们一家子寡妇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后来,林氏吃官司,林茂泽二话不说,就陪着宋婕进城。好事者想当然的就把两家扯在一起嚼。

    紧接着,又有那一日林茂泽给林婶儿家送了果篮,村里好多人都瞧见了!

    这下,关于林婶儿家美貌小寡妇的流言完全变了味道。

    当事的林茂泽偏在这个时候,又加上一把猛火!睡梦中唤出一声:“宋家妹子…”正好被他媳妇钱氏听见!

    宋家妹子?!宋姓在这十里八乡仅此一户,就是宋秀才家。如今这家只剩下一人。除了宋婕,别无他个。

    可自从宋婕嫁了林远程,别人都喊远程媳妇。宋家妹子!这是什么时候的称呼?莫不是林茂泽老早就和远程媳妇有瓜葛!

    钱氏越想越不对劲,当场就发作了,一巴掌打醒林茂泽,半夜里就吵嚷开来!一句句宋家婊子骂的震天响,邻里全被惊醒了!

    好嘛,所有的恶语流言有了实证!叽叽喳喳聚集一处,又轰隆隆的炸开!如那漫天飞舞的雪片一般。

第六十章 孽缘

    林茂泽媳妇钱氏,名叫秋月,一年前从后角村嫁过来。人长得漂亮,个子不高,小巧玲珑。未出嫁前也是人人求娶的美姑娘。可上门来求的,她老子娘全没瞧上。一心想把女儿嫁给泉水村富户,林茂泽。

    林茂泽年轻有为,家资颇丰,性子又是极好的。二十五岁的年纪虽说比钱家女儿大了不少。但年长的男人,成熟稳重啊!

    于是,钱家二老几次请人搭钱,透话给林茂泽,让他来娶。可林茂泽对钱家姑娘根本没那意思。几次回绝后,钱秋月竟然泪眼朦胧的跑到村口来堵他!

    这一幕被村人瞧见,还当他俩郎情妾意。

    钱家人索性来阴的,欺负林茂泽心善,不愿伤害女儿颜面。直接散播了他与自家女儿私定终身的消息。硬是一击闷棍,把金龟婿敲晕捞进自己家。

    那时的林茂泽明知被钱家算计,有苦说不出,有理讲不清。乡里乡亲还当他如愿抱得美人归,一个个都来报喜!天知道,他为了这场冤孽后悔了一辈子!

    钱秋月看着美丽可爱,实则小肚鸡肠,尖酸刻薄。嫁过来一年,原本相亲相爱的堂兄林茂源都与他家疏远了。兄弟俩一道经营的农务更是分成了东西两块。

    村人与钱秋月接触多了,才发现林茂泽真是娶错了人。

    这一次,林茂泽睡梦中喊着别的女人,心窄如钱氏,如何肯罢休!

    半夜里便狮吼震天,第二日一早又哭哭啼啼跑回娘家去。

    原本这事儿吧,当丈夫的追上去多哄哄、多劝劝,以后行事多避忌些,也就没什么了。那些流言等不到后续进展,慢慢儿的也就消停了。

    可不知这林茂泽脑子里想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媳妇回娘家,非但没把人哄回来,还紧接着一纸休书送了过去!

    这可不就把宋婕推上了风口浪尖!

    “娘!那林茂泽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宋婕送走了庆嫂子,插上院门儿,气鼓鼓的冲回东厢。

    原本她对这同村的热心大哥还心怀感念,想着有机会就答谢人家。可如今就想把他提起来抖一抖,好让他清醒清醒!

    宋婕胸膛憋闷,一腔烦躁不知如何抒发。看见桌上两个用红漆写着“泽”字的果篮,抬手便挥落在地!

    “他自己日子不想过了,何苦搭上咱们!”

    那次送来的果子早已吃完,只剩这两个空篮还未归还。只是如今还还什么,直接扔进灶洞烧了才解气!这么个大老爷们儿,做事都不过脑子么?!她们一家孤寡,如何经得起这些!

    林氏眼神烁烁,冷哼一声:“我看他是想明白了,才故意如此的!”

    “嗯?”宋婕不明婆婆为何这样说,难道林茂泽扮猪吃老虎,外表老实,内里奸险?

    “他故意?图什么呀?”

    “图你!”林氏肃脸点头一指宋婕,深觉自己看穿了一些阴谋。

    “图我?”宋婕眉头皱的一边高一边低,不敢置信的瞪着婆婆。自己一个寡妇,还带着两个拖油瓶…有什么好图的!比她漂亮的女人又不是没有。

    林氏坐在炕沿儿,双手撑着大腿叹气,拍拍身旁位置,示意宋婕近前来听,“你自己不记事儿,我也不清楚内里。只是隐约知道一点儿。”

    “娘,您这话说得…难不成我还真跟林茂泽有瓜葛?”

    “算是吧…”

    宋婕未曾打断林氏,坐在一边细细聆听。

    “那时,你爹打算给你找婆家,附近村子很多人都动心想娶。只是秀才门第,又是官宦户,让大部分农家子望而却步,连请媒人上门都不敢,生怕自不量力被人嘲笑。”

    林氏说到这儿,看一眼宋婕,见她脸上毫无得意之色,仍旧聚眉肃脸,心中甚慰。

    “我儿远程打小就喜欢你,我是一直知道的。你爹把你们家西边那幢楼房办成学堂,教村里孩子读书,远程就吵吵着要去。他可不是冲着考秀才去的,而是为了能偶尔瞧一眼你!”

    原来宋家老宅西楼是教室…可不就正对着宋婕秀楼么。宋婕会心一笑,她心里想的是小屁孩儿不学好,小小年纪就知道看美女。

    林氏瞧见了,还以为她少女羞涩。

    “我呀,就只远程一个!怎么的,都要厚着脸皮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呢。于是特地跑到城里去请那官媒许娘子,在她手里的姻缘少有说不成的。谁知许娘子却不接我的请托!我与她也算有些交情,再三缠问,她才告诉我。早已有人托她做媒,求得就是泉水村宋婕。那人啊,就是林茂泽。”

    宋婕睁听到这圆了眼睛,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林茂泽原本想娶自己的…那怎么没娶成呢?按说他人也不错,家底也比林远程厚实啊。

    林氏还在絮絮说着:“我当时心就凉了大半,跟林茂泽比,远程除了年轻点儿、俊点儿,也没啥强项了…”

    呵呵呵,这也叫没强项!宋婕抿嘴就笑。

    “等我回到家,跟远程说了。可远程非但没死心,还头一热跑到老村头儿那,求他出面保媒!傻不隆冬的,也不看看旁边还有那许多人!”林氏想起当时的情景,仍觉得丢脸,“那会儿村长和族里几个长辈都在一旁看着,我是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诶哟~这要成了,那是美事一桩!要不成,我们家可不就成了村里的笑话!”

    “呵呵,远程哥可真逗!好在是娶成了!”宋婕咯咯直笑。

    林氏脸上带着残余的笑容摇摇头:“也不是一下就成的。老村头跑了好几回,才得了准话。过了没多久,林茂泽也娶了他现在的媳妇钱氏。我估计啊,他求取你那会儿,自己也被钱家盯上,你爹定是听见了什么闲言碎语,才没选他。”

    林氏向来睿智,她的猜测也与实际差不离。

    林茂泽也是一直暗恋宋婕,默默等到二十五的年纪,就是为了等宋秀才招亲。好不容易等来机会,却被钱家坏了事。

    最后,宋婕定给林远程,他自觉没了机会,钱家又无赖的催促婚事。想着钱姑娘无辜,又对他痴情一片,索性就娶了。可婚后的日子,并不如意。

    自上次官司再次见着宋婕,他心里便着魔似的,全是宋婕身影,怎么也挥不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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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科护士宋婕魂穿异世,成了有孕寡妇。好心收养失恃奶娃,却卷进亡国阴谋。孽缘天定,纵使磨难万千,仍愿白发萱堂,孩儿绕膝。一品萱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萱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萱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