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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幻世南歌     一品萱堂txt下载     一品萱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打上门

    白日里的糟心事,到了晚间,仍旧挥散不去。婆媳两在热炕上烙饼似的翻腾了一夜,直到凌晨才蒙蒙睡去睡。

    这样的事才刚开始,如何能消散?这不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来砸门了!

    惊雷一般的响声传来,舒睡的心肝立时收紧,骇得宋婕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这是土匪来劫村了?

    细听着窗外的动静,来人不止一个,三四只手猛烈的拍击院门。

    林氏已经起身开了房门出来,立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叫门声,全是污言秽语!

    呵!是钱家打上门来了!

    “小娼妇快开门儿!”

    “骚狐狸快开门儿!”

    “臭不要脸的,敢欺负我钱家闺女儿!快开门儿!”

    “…”

    林氏那个怒啊!转身就去西厢房抄家伙,她林翠萍,从来也没怕过事儿!

    宋婕看一眼床上的孩子,再这样敲下去,非把孩子们惊醒不可!也是急急的穿上袄子,迅速开合房门,前去助阵。

    “娘!拿个扁担给我!”

    “你出来干什么!赶紧的回房看着孩子!”

    “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我要缩在房里就是孙子!”

    “这事儿没人讲理,你去了准吃亏!赶紧的回房!”

    “我不!”

    “…”

    宋婕和林氏两个在院子推搡着、争抢着要上战争前线,门外的拍门声却突然停了。紧接着便是一阵“叮铃哐啷”的物事落地声儿,期间混杂着叫喊,此起彼伏!

    “啊——诶哟!”

    “啊~疼疼疼,放手放手”

    “你、你、你们两个什么人,咱们找宋婊子算账!你们别挡…”

    “Pia~”一个大巴掌,外面顿时惊呼连连!

    “斯~二哥!”

    “啊呀!顺子啊!”

    “啊呜…呜呜…啊呜…”

    “嘴巴干净点儿,再让我听见一点儿污糟,立马卸了手脚!”

    这声音?是…大壮?大壮平日里不择么开口,他的声音还真不好辨认。

    “林家阿奶,不着急,你们慢慢来!有我爹呢!”

    小月儿一声呼喊,顿时安了婆媳俩的心。大壮那身板儿,没个三五汉子,估计推不倒。

    宋婕和林氏,看看两人中间竖着的扁担,再看看对方穿戴。刚才还一副英勇杀敌的嘴脸,噗嗤一声笑了开来。

    两人披散着头发,歪斜着衣裳!

    赶紧的各自整理衣衫,该纽的扣子纽上,该翻的领子翻出来。刚才一通慌乱,实在是没穿戴体面。这要跑出去,真是没脸见人了。

    等两个妇人梳拢了头发,打了矮灶上的热水洗漱清爽,这才精神抖擞的拉开门栓。

    门外的场景,哪里像是来砸场的,根本就是她们两个地主婆欠薪不发,帮工的上门求讨来了!

    瞧瞧!钱家数众老得、少的,男男女女总有十数个。此时全都佝偻着缩成一团立在对门儿墙角,个个头脸都是泥灰。其中一个被人左右搀扶,下巴好似有些毛病,耷拉着合不起来,口水淌湿了半片衣襟。

    竟是被大壮卸了下巴!想来叫门儿最凶的就是他了。

    院门前的空地上满是耙子、锄头等物,这应该是钱家人带来的。再瞧瞧自家院墙内立着细弱扁担,还好没拿出来丢人。

    嘿嘿,咱们有大壮就够了!

    程家大壮双手插胸立在门外,一眼望不到头顶。肩背膀子腾腾冒着热气儿,细看之下满是细密的汗珠…

    呃!他怎么光着膀子!这什么天儿?远山近邻,具是白雪皑皑…宋婕简直惊呆了!

    莫怪莫怪,人家陈千总,天没亮就到后山早锻炼去了。

    钱家人来,程家老太跑出来镇场子,是不像样儿的。

    姚颖儿一介女流跳出来…也太彪悍了些。

    小月儿…她还是个女孩子,更不合适。

    无奈只得打个呼哨,喊了陈头儿回来!

    那会儿陈稳离得远,听见鹰眼一声召唤,衣服也来不及穿就奔过来。一路穿林过巷,着实费了几息才到,不然哪里能让钱家的爪子碰到林婶儿门板!

    这会儿,大家都冷静了,一个个盯着他身上的热气儿瞧,好不尴尬!

    徳贵趴在在家墙头,直说这下要露馅儿。

    鹰眼瞧着也是不好,连忙跑去她家西厢抽出一件儿衣服。学着贤妻的样子给人披上。

    “这么冷的天儿,再急也得穿件…”演着演着,她就演不下去了。

    大壮身上,搭了件薄薄的汗衫…算了,差不多就行了。于是,姚颖儿坦荡荡的陪站在一旁。

    也就是村里人家没见过世面,才不曾察觉。

    再说钱家。

    钱氏娘家,可没一个好惹的!单说那大闹满月宴的钱婆子,就是钱秋月亲姑姑!

    那次钱婆子挑事儿,被林婶儿追打一路,立马要喊了兄弟,纠集一伙儿人马来找场子。好在半路摔断了手,不然定是一场村级械斗。

    如今钱秋月哭回娘家去,还莫名得了休书。事关老产婆家,钱家人如何肯轻轻放过?当然新仇旧恨一起算啊!几番合计就定今日,赶个大早抄家伙砸场,打他个措手不及。

    只是如今不及措手的确是他们自己。

    铁塔大汉立在门头,他们受了两下教训,连嘴瘾都不敢过。可就这样怂着,也太没面子。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次的理儿在他们那儿。

    “宋氏!你不要太过分了!”掉下巴左边一位,抬手指着宋婕。

    宋婕没理他,摸摸身旁小月儿的头,这程家一伙儿穿的都不多。

    “小月儿,外面冷。你去屋里呆着,帮婶子看着弟弟们。要是醒了就叫我!”

    “诶!”小月儿脆生生应了一句,蹦跳着去了东厢。

    一会儿功夫,大庆夫妻俩也赶过来了,看着林氏婆媳好端端的,才松了口气。

    周围邻里听着动静,也早早起床来看热闹。人群越聚越多,对着钱家人和地上散落的器具指指点点,当然也有对着宋婕的。

    钱家大清早赶来,却没讨到好,如今被人当猴儿看,一个个憋屈的很。其中一个青壮忍不住,当先冒了头。

    “宋氏!今儿个不给咱们钱家一个交代,别想好过!”

    宋婕这才看向那人,冷哼一声:“你是哪个?我凭什么给你交代!”

    “我是钱秋月她大哥!你这臭婊…”钱家大哥瞄一眼大壮,立时改了口,“你勾引林茂泽,坏我妹妹婚姻。”

    “笑话!”宋婕先是一串冷笑,再又怒目瞪着钱家大郎,“你他娘的小短腿儿,那只眼睛见看见我勾引林茂泽!”

    钱家不敢爆粗口,可她没人拘束!一句话说出来顿时引得群众哄笑,人人又都指点那短腿去了。

    细看这钱家大郎确实腿不长,好似个五五身,别扭的很。

    钱家大郎满脸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全村人都知道,他梦里喊你名字!”

    “你怎么知道他梦里喊我名字?怎么,如今都兴大舅哥来暖被窝?”

    围观的村民们更乐了!嘻嘻哈哈,指点不绝。

第六十二章 休妻(上)

    旁观的嬉笑和不时的指点,惹得钱大郎暴跳:“你!你!你这臭娘们儿!”他自知腿短,羞愤难当,立时撸起袖子冲上前!

    再是腿短,也是汉子。宋婕见人冲上来,吓得一跳,胡乱摆开架势就要迎战!

    大壮哪能让她出手,不声不响,只是闲闲一步,便把来人顶了个屁墩!

    头顶大壮好威风,小女子底气又足足的,居高临下看着钱大郎:“孬种!除了找娘们撒气,还会什么!”

    钱家看自己人吃亏,又站出来两个,指着宋婕骂!

    “你这偷汉的浪妇,还有理不成!”

    “毁人婚姻犹如杀人父母!”

    “偷汉?!你们瞧见了!哪个瞧清楚了,就站出来说说!”宋婕环顾四周,包括哪些嚼舌的村邻,“我宋婕行的端做得正,与婆婆关起门来过日子,碍着哪个,非要恶言相向。如今又传我勾引林茂泽!我就问你们哪个看见了!”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钱家人自是没有凭据的叫嚣。

    “我不清楚!”

    宋婕还想指着那人继续怼,忽而人群攘攘退开一条道。

    林茂泽卷袖、绑腰,手里提着棍棒,领着家里一众长工挤了过来。

    他是赶来救驾的。可看到宋婕婆媳齐整站着,救护头功早被一旁站着的大壮领去,目光闪烁,暗道来晚一步。

    微启唇齿,想要说些什么,就见宋婕的眼神犀利瞪着他,这话又咽了回去。嚯的转身看向钱家人:“谁给你们胆子到这儿来闹!”

    “林茂泽!”钱大郎瞧见正主,一声爆喝,“你龟缩了两日终于肯出来了!为了护着相好倒是来得好快!”

    “钱永旺!你不要在这儿胡搅蛮缠,我林茂泽为何休妻,你们自己清楚的很,不要逼我大庭广众下嚷出来!”

    “哈!屎壳郎掉蒜臼,装什么!先把屁股上的屎擦了再说!”

    林茂泽眯眼瞧着钱家大郎钱永旺,似是警告,似是隐忍:“我行事向来磊落,前日便将休书报备官府,其中公允自有衙门来断!岂是你空口一句勾搭有夫之妇便能混淆!”

    钱家人听他竟然已将休妻文书报给官府,个个脸色难看。

    “林茂泽!你好狠的心!咱们秋月哪里对不起你!”说话的是千秋月的娘,柳氏。她矮胖身材,衣裳穿得花绿,妆容更鲜亮可怖。

    林茂泽看着老妇,提着棍棒拱手:“如今,休书未落官印,我且还唤您一声岳母。”接着他又深深一揖,“望岳母顾念女儿脸面,劝了诸位叔伯回去。料想县太爷不日便会派了押司来访,到时小婿再请诸位一道,开了祠堂做个了断。”

    柳氏气的鼻孔圆撑,抖着手在宋婕与林茂泽之间比划:“你、你!你是被这狐狸精摄了魂,还是夺了魄?竟被不管不顾了!咱们秋月才嫁给你一年,看人家死了男人,你就迫不及待要…”

    “柳氏!请你自重!”林茂泽听她句句带着宋婕,隐隐都是羞辱,再没了尊敬之意,“我休妻与她人无关,再要牵扯无辜,别怪我不客气!”

    “无辜!哪个无辜?那门内站着的小娼妇无辜!她要无辜,就立时让老天爷劈个响雷轰翻了我!”

    大冬天的,自然没有响雷劈她。只是柳氏这样赌咒呼喊,立时拉拢不少人心:“瞧瞧,老天爷都看着呢!你们这对狗男女老早就勾搭上了,不然如何为她鞍前马后!”

    “柳氏,我念你是长辈,你却倚老撒泼。哼!罢了!你都不要脸了,我还帮你们藏着掖着吗!”

    林茂泽说到这儿,递了手中棍棒给一旁长工,对着周围村名团团作揖:“诸位叔伯婶子、兄弟姊妹!我林茂泽活了二十六年,为人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但凡哪家有个急事,需个帮手,我哪次不是尽心尽力帮着打点!”

    周围的村民当然知道,一直以来,这村中首富都很是照顾乡邻!此时人人点头称是,没有二话。

    见无人反驳,林茂泽才又继续:“可自从我娶了媳妇钱氏,诸位也是见识过钱氏脾性的。如今,上门儿找我娘唠嗑儿的都少了。为何?”他长叹一口气,神色郁郁,“如今我也不藏着掖着,一股脑儿的说出来,大家给评评理,这妻,我休是不休?”

    “林茂泽你敢!”钱大郎毕竟清醒些,他妹妹的脾性他也清楚的很。若林茂泽当真口无遮拦,可就糟了!

    “我自是敢的,怎么,你们还不敢听么?想当初,你们是如何耍手段,放阴招,做成我俩婚事的?怎么你们敢做,不敢让我说嘛?”

    林茂泽看着妻舅,笑容阴寒。他做人是厚道,可他不是傻子!当年怎么回事,他心里清楚的很,若不是当时…心灰意冷,如何会看错钱氏脾性!

    他知道,此时,宋婕就在身后看着他。虽她忘记前事,可灼灼的目光仍旧烧得他心疼。他不能、也不敢回头去看!

    “我给远程媳妇跑趟车,送篮果子,你们就说我和她有一腿!想当年村西林永固媳妇儿摔断腿,是我帮着抬去送医;村东老林头斜眼,我可送了一盒山参!怎么,我都和他们有一腿?!”

    “哈哈…”人群里几个小年轻憋不住笑,漏出两声。

    众人又都回忆起林茂泽的好来。

    宋婕听完,也觉得自己太臭美,误会了人家。人家根本就是纯纯的同乡情谊。

    看见形势倒向,柳氏又是一击:“林茂泽!你休得狡辩!没有苟且,你会做梦都想着她!”

    “那更是无稽之谈!我与钱秋月分房半年,早没睡在一起!她如何听见我梦里说什么?难道我失心疯,梦话都是吼出来的?”

    一投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熙攘不绝!

    “哟,竟是这样…”

    “啧啧啧,想那钱氏平日耀武扬威,原是个冷房妻啊~”

    “这样儿的,怎么还能嘚瑟,我还当茂泽宠得很呢~”

    “可不是,这人啊,估计是酸的!”

    “…”

    钱家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这事儿,秋月回来可都没提啊?!

    舆论瞬时一边倒!

    只是大家都没发现林茂泽脸红了!难得说谎,自是脸红心跳!他忠厚老实,从不弄虚作假,只是这次不假不行了,总不能因自之过,害了宋家妹子!

    他是与钱氏分房半年,更是早断了周公之礼。偏巧那日,在自己睡的西厢算账,一时困累睡着了,房门也忘了插上!

    夜里钱氏瞧见那厢灯火晃晃,门缝还没掩实。便花了心思做出汤点送来,这才出了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喊没喊人宋婕。当时的梦境,也被钱氏一巴掌拍散,不记得了!蒙圈儿混乱间,才被钱氏拿捏,叫嚷的邻里皆知。

    诶~料想当时,应是喊了的,自己心里想着人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如今,给她添了麻烦。

    林茂泽心慌气短,倘若钱家不是做贼心虚,抗辩两句,他定是招架不住。

    只是此时,对峙双方都被外围人群的嘈杂打断火气,举头看看,原是县衙的公差来了。

    宋婕婆媳站在门头,也是朝着那边看。这当中一人是…

    县太爷!

    怎么这年头一个离婚情况查访,都要劳动县太爷了吗?

第六十三章 休妻(中)

    今日的吕良文,没穿官府。头顶罩着长耳暖帽,身覆杂灰狐裘,拢长身段盖及脚裸,底下一双暗紫宽厚毡履。裘领笔直立起,端着一张俊脸更显玉白。走动间裘篷内的绛紫云纹锦袍若隐若现。

    他身前两个小吏打头开道;

    身侧左右退步,跟着头戴毛边瓜皮帽、身着长儒棉袍的矮胖书吏,还有那熟悉的小书童;

    再往后四个小吏牵着马匹,个个孔武有力。

    林茂泽瞧清楚来人是谁,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事儿跟来了县太爷。刚要跪下,却被吕良文抬手止住。

    “无需多礼,本官今日微服,跟着吴押司来走访乡邻,各位乡亲不必拘束。”

    饶是如此,宋婕婆媳和林茂泽仍旧一揖到底,口里喊着:“大人万福。”

    大人?哪个大人?周围村民少有见着大人。听说是大人,也就跟着作揖道福。

    等有知晓人事的,悄声传了话,大家伙才明白来人是谁,个个惶恐不安。

    有些许扛不住事儿的,非要重新跪拜了才安心。一个跪下,其余的哪里敢站着,呼啦啦成片跪倒。

    吕良文扶了这个,又去扶那个,口里不住的喊:“乡亲们,快起来!”,“乡亲们,地上寒凉!…”

    接着便是一番官亲民爱的问候,场面很是和乐。

    少时,矮胖书吏站出来呼喊一句:“哪个是林茂泽?”

    这是要办正事了,料想他就是县太爷口中的吴押司。

    林茂泽忙又侧身给这位行礼:“大人,小民就是。”

    吴押司一摆手:“小小案牍书吏,不敢当这大人称呼。我姓吴,此次你家休妻文书由我经办。其中内情,快快细说,趁着知县大人也在,正好给你判断无误!”

    林茂泽又表感激万分,再三拜谢:“多谢大人体恤!有劳吴押司举笔!舍下烧了暖墙,大人快些随小民去喝热茶。”说完,便伸手作请。

    原本一个休妻报备,派个小吏走访查实,回禀书吏记录在案,再在休书上盖印退还即可。

    只是此次事情,传到县太爷耳里,也要跟来这泉水村走访。还兴致颇浓,大清早的就要出发,说早去早回不耽误日常。

    无奈,吴押司只好陪着。唉~这大冷的天儿,赶紧的了事回去才好。

    吴押司也是抬手请县太爷先行。

    吕良文四周望望,状似随意,朝着宋婕门头一指:“雪天路滑,行走也是艰难。既是各方事主都在,不若就借此处人家办公吧!如此也可省些脚力时耗。”

    各个随从当然乐意少些奔波,打头两个小吏当先转向,往林婶儿门头开路。

    林茂泽却是皱眉立在原地,他怕扰了这家清净。可转念一想,如此甚好!当着县太爷的面澄清了宋家妹子,谁还能再多说半句。便也紧走两步跟上。

    吕良文行至门槛外,无视宋婕惊愕,彬彬一礼:“这位小嫂子,村道深雪难行,可否借贵宝地,暂行公务之用?”

    “我、我这,不、不是,民妇这儿方…恐怕…那啥…”

    宋婕愣愣不知如何作答,她想拒绝,又怕拒了失礼。屋里两个孩子还睡着,这要是一会儿吵起来…

    “那啥,我屋里娃娃还睡着…”

    吕良文摆摆双手,笑容很是和蔼:“不打紧,不打紧!我等必不会吵嚷喧哗,小嫂子给寻处阔朗厅堂即可。”

    这话说的,宋婕怎么接,这县太爷莫不是忘了自家寡妇身份?

    一旁林氏知道不好推拒,大大方方的一礼:“厅堂自是有的,大人请随老妇来。”

    吕良文好似才瞧见林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林产婆,原来此处是你家宅,倒是碰得好巧。”

    “大人,请!”林氏荣光满面。县太爷都知道的人物,当然脸上有光。

    “好好。”吕良文也是客套回请。

    门外的村邻,见着林产婆竟和县太爷你来我往的客套,眼神心神都变了样儿。往后对待林产婆一家,可得长点心咯。

    宋婕傻傻瞧着知县大人与自己错身进了院内。再看婆婆殷勤跟随,也就学样跟着。一路跟进正房堂屋,杵在那儿无所适从。

    好在林氏清醒,唤了她回房拿好茶叶招待,这才找着方向去忙活。

    急匆匆进了东厢,翻出刚买的好茶叶。这原本是林氏单单给慕容衍准备的。

    经着上次官司,林氏寒了心,说:“人家皇族公子毕竟高贵,几次来都喝那野草凉茶不合适。往后还是恭敬伺候为好,省的那日触怒了,怎么死都不知道。”

    宋婕捧着手里的茶叶罐子,小小一撮三两银子!捻出来一点儿,想想心疼,又抖回去几片儿。

    洗净茶盘,泡上满满一大壶。端进正房,每人才分小半杯。

    也不知这茶味还能不能值三两银子。

    吕良文谢过接在手里,他只想喝口热的,漱漱嘴里泥味儿。小小抿上一口…

    喲~竟是碧螺!只是这时候喝,陈了点儿,这茶泡得也….罢了,村妇手法将就喝吧。

    “吴押司,我本就是跟来旁听的,你自在问询,不必管我。”吕良文端坐主位,却要人家自在办公。想想也自在不起来。

    “是,大人稍坐,小吏少陪了。”吴押司以为知县大人交代完了,刚想出去把钱家人也喊进来。又听身后传来一句交代:

    “农舍窄小,闲杂的便不必请了,挑要紧的唤了来。”

    “是。”

    最后删减半天,只叫了三人进来。

    一个钱秋月的娘柳氏;

    一个她大哥钱永旺;

    还有就是那掉了下巴的。

    吴押司见知县大人盯着那奇怪的下巴瞧,便说:“这是待出妻,钱秋月的爹,钱定有!”

    “哦,他这下巴…”

    “呜呜,啊呜啊呜~~”

    吕良文还没说完,就被钱定有呜呜声打断了。

    钱定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嘴里话语不清,哭的好不凄惨。

    柳氏见机,也跪地哭诉起来:“青天大老爷做主啊!我嫁女儿冤啊~都是这狐狸精我女儿婚姻,还打伤我家老头啊…”她边哭边磕头,还能抽空指指宋婕。

    吕良文心里一惊:这下巴是宋氏卸下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那边柳氏还在哭诉,句句带着宋婕辱骂!

    “放肆!”吕良文莫名恼了!

    钱氏当他要为自己出头,犹不收敛,叫喊得一声比一声大!

    等被县太爷瞪着久了,才察觉不妥,哑了嗓子。

    吕良文见她歇下哭声,悠悠开口,声线阴沉:“此处农舍,可是本官作保为你们寻来说话用的!你这妇人一来就哭喊叫嚷,惊扰人家家小,可是要扫本官颜面!”

    话语轻轻,可听在耳里,怎么好似钱家闯祸了?!

    钱永旺赶紧的接过话茬,为母亲开脱:“是,是,是,多谢大人体恤。我娘她伤心糊涂了,声响才大些。望大人赎罪。”

    “对嘛,姻亲人家,不论出了什么事,都要好好相谈才是。何必舞弄棍棒?尔等,”吕良文扫一眼厅堂众人,“可能好好说话?”

    “能!能!”

    “大人放心,定不会在吵吵!”

    “如此,吴押司,你忙你的。”这会儿,县太爷又变成旁听的了。

第六十四章 休妻(下)

    吴押司心里苦啊,早知道县太爷要跟来,他就和人换班躲过这朝了。如今,有这么一个旁听,原本简单的休妻查访,都快赶上凶案搜证了!

    但来都来了,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得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抽出怀里休书抖抖展开,递给钱家:“看看,这休书说你家女儿七出犯二,可有异议?”

    钱家只有钱永旺识字,接来休书通读,与林茂泽送去他家的那张一式一样:

    林宗茂泽立休放妻书

    盖说婚姻之事,乃结两家之亲,共度百年之好。妻钱氏秋月,惫懒无度,不事舅姑;口舌招摇,离间叔妹;盗窃家财,惠其宗亲。劝解再三,二心不同,难归一意。

    凡为夫妻之因,乃结三生缘法,始配今生夫妇。茂泽与妻不和,想是前世冤家,结缘一载,反而怨怼。恐生仇隙,宜早了断。

    相离去后,三年衣粮,便献柔仪。愿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此别两宽,各自欢喜。

    于天佑二十九年腊月十二日书,林宗茂泽立。

    休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林茂泽休妻缘由。

    可钱家看完,对七出名目一概不理。只说林茂泽与宋婕早有苟且,欲休发妻,让那宋婕做继室!

    差爷一听,竟然事关第三者!只能多费些周折。

    于是又问钱家:“你们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实证当然拿不出来,钱家急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你一言我一语的处处攀扯宋婕!还时不时的拉大嗓门儿,惹得县太爷几次竖起眉头。

    真是一帮子没眼色的!吴押司一声厉喝:“到底有没有证据!无端攀赖他人,可是要挨板子的!”

    钱家倏地一惊:“乡亲们都听见、看见了!”

    吴押司便派了两个皂吏去传唤乡邻问询。

    两个差役出了院门儿,看看去路积雪,叫苦不迭。大清早的,各家门前,积雪未除,一个个都挤在林婶儿门头看热闹。这趟差事真叫艰难。

    盏茶功夫才传来四五个妇人爷们儿,都是林茂泽近邻。

    原本几人还有些话多,被吕良文闲闲几句:

    “此案颇为复杂,吴押司,依本官之见,还是把人先羁押了,择日升堂再判。到底是负心汉无良?还是恶邻欺辱孤寡?几板子打下去,也就清楚明白了。”

    啊?!要羁押打板子!

    吓得几个村人再不敢凭着喜好,胡乱臆想。老老实实,有什么说什么。

    林茂泽与宋婕偷情,全是捕风捉影的,毫无根据。

    宋奶妈每日里伺候两位小爷吃用,忙得后脚跟打头,哪里来的空余出去闲晃幽会!

    吕良文断案无数,比这复杂的事情多了去了。听辩半天,谁是谁非清楚的很。

    “宋氏,如今你是事主,对钱家之言可有话说?”

    宋婕立在一旁早已恨得咬牙,无奈县太爷面前还需装着柔弱无辜,不好叫嚣。此时,听见人家主动询问,当然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她噗通一声跪下:“大人!您要为民妇做主啊!”

    猛的一嗓子,倒吓了吕良文一跳!这小妇人,刚才还默不作声,死死压着火气不敢发作。忽而一转,可怜成这样!

    等他回神细想,只在心里偷笑:我说宋小嫂,你演的也太浮夸了些…

    吕良文压下笑意,换上满脸恳切:“小嫂子,快快请起,有何冤屈,本官做主,立时给你判来!”

    宋婕略略收起些眼泪,只让泪珠儿在眼眶里流转。婉婉说来,好似那戏台上的粉墨登场一般,字字句句都是心酸。

    “我与婆婆俱是早早没了男人,之所以苟活在这世上,也不过是为了那屋里两个娃娃。这老林家的香火,再是艰难,也得咬牙传下去不是!可怜我的儿啊,才几个月的娃娃...呜呜呜~”

    白莲花双手掩面,呜呜的哭了许久。

    吕良文也合着她演,又是劝慰,又令开怀。

    好半晌,宋婕才继续:“平时,咱们婆媳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除了左右近邻,何曾接触别个?前几月,我婆婆吃了官司,其中内情大人是知晓的。当时消息传来,家里就我和孩子三人,难道要我扔了婆婆不管么!”

    宋婕好似悲伤过度,哽咽的说不上话,平复了好一会儿,再又开口:“本想两个孩子,抱一个、背一个,虽走慢些,日落前也总能到了县衙。赶不上官司,赶上最后…”

    想到绝望处,简直伤心欲绝!

    “好在大人心如明镜,没被那起子烂良心的得逞,不然我一个寡妇,可怎么活!”

    吕良文是不信她嘴里“心如明镜”的!那日堂外,她一脸戏谑嫌恶,到现在还清清楚楚的印在他脑海。

    可这一眼再是映像深刻,也比不上她接下来一句骇人!

    “您瞧瞧,单是人家好心,借了辆车载我去衙门,就被说成了什么?大人!天地良心,那一日,我可都和您在一起啊!”

    呃?!

    这个女人!说的什么胡话!

    吕良文一个眼刀飞过去,砍得宋婕讪讪收敛!

    “咳,嗯!那一日,宋小嫂确实都在县衙听审,这一点本官可以作证。”

    “多谢大人!后来,天气寒凉,孩子们缺衣少食。我想着,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与婆婆两个节衣缩食,给孩子们添牙祭。茂泽兄弟知道了,才在门外递进两篮果子。可这又被人说三道四!”

    林茂泽听到这儿,也是噗通一声跪下:“大人!我家的果林,年年丰收,各家亲邻都是有送的。先头不知林婶儿家娃娃爱吃果子,要知道,早就送了。最后只剩几个干瘪的送来,就这样还被人说成贴补寡妇!”

    在场几个邻居,自是受过恩惠的,此时都不好意思抬头,讷讷称是。

    如此一来,钱家无端攀赖、辱人清白确是无中生有。

    林茂泽也越说越气愤,一抬手指向钱家人:“要说贴补!我还真贴补了钱氏一大家子!大人,我与钱氏不睦已久,早就提过和离。钱家到我爹娘面前,都不知闹过多少回。这次,更是攀赖无辜!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女儿被休,他家就断了衣食!”

    吕良文故作不解:“此话何意?钱家有钱家的过法,如何就说人家离了你不能活啊?”

    “大人有所不知。”林茂泽一拱手,“想那钱秋月,每每归宁,两大车吃用装回娘家,更是偷偷地裹了大包银子送回去。我林茂泽种植买卖,向来账目灵清,她拿去多少,我账上有数。但想着姻亲人家,不好计较,便也随她。没成想,养得她家好吃懒做,就等接济!”

    啧啧,这钱家竟然是吸食林富户的血吸虫!

    “可钱秋月与她娘柳氏,犹不知足,多嘴多舌,平白离间我与堂兄林茂源!妄想转了果子销路给她大哥!不是我瞧不起人,而是他大哥吃喝嫖赌样样行,就是不会好好做事!”

    这样的人家,如何还能再做亲戚?趁早了结才是正经!

    吴押司又去询访几家乡邻。林茂源听说后,更是送来账目。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证实林茂泽所言非虚。

    吴押司立时签发休离文书,落上印鉴。任凭钱家如何闹腾,都无可更改。

    最后,钱家人还被县太爷嫌弃聒噪,让皂吏叉了出去,扔在外头雪地里。

    吕良文又问宋婕:“可要追责钱家污蔑。”

    宋小妇倒是想啊,不打他们几板子不解气!无奈,屋里的孩子,还是被钱家几个吵醒了,哇哇哭嚷着找宋婕。

    罢了,老妈子连找茬的功夫都没有。告退一声便去奶孩子。

第六十五章 见面礼

    宋婕匆匆跑回东厢,从姚颖儿和小月儿手里接过孩子。

    孩子一到宋婕怀里就不哭了,姚颖儿看着佯装气恼,举起粉拳在两个娃娃面前比划:“好啊!就欺负大伯母是不是?看我不打你们小屁股!”说完,还真的在孩子们屁股上捣鼓两下,那力道好似挠痒痒。

    两个娃娃眼泪还挂在脸上,就被逗乐了。咯咯笑个不停,露出下排两粒小米牙,贼兮兮的!

    “诶哟~这小模样,真是惹人爱的,快给大伯母亲亲~”

    一大两小,三个淘气在那儿拱过来、躲过去,花枪耍得好不热闹!

    小小东厢顿时充斥着娃娃们的尖声笑闹,还有大人们时不时的调戏言语。

    外头流言风波已过,宋大姐无事一身轻,也和孩子们玩笑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喂奶。

    等哺喂完了,只觉肚儿空空。早起到现在,她可什么都没吃过。喂奶的老妈子可经不起饿!

    听听外边儿早没了动静,想想这么半天,老爷们也该走了,当即朝着窗户往外喊:

    “娘,我饿!我要吃面!”

    姚颖儿对于宋婕婆媳之间的相处,早已见怪不怪。在她看来,这样的人家,活得才有情趣。

    至于别人…

    正房堂屋里,吕良文挠挠眉心。不好意思,大人我还没走!

    林氏侍立一旁,低头无语!媳妇啊~媳妇!你可小点儿声吧!不然一会儿,该判你不侍姑舅啦~

    她这媳妇也太没心没肺了。方才房里笑闹声传来,说陪孩子们玩耍,也就过去了!如今又嚷出这一声!

    先前发了休书,各家不敢造次,早早退去。

    原本,吕良文也是要走的,可听见那厢动静。想着自己一个大人,借民宅叨扰,知道人家有孩子,不好不见。等见了孩子,给了礼,也算给这林产婆家做脸。谁知听见宋氏如此无状…

    罢了,就当没听到吧!

    吴押司面上不显,心里早就嘀咕开了。可自家大人没有动作,他当然不会去管人家闲事。

    林氏不知如何自处,听见县太爷身边的小童憋笑,也讪讪牵起笑容:“大人,那啥,老妇这就把孩子们抱来,求大人点拨两句。将来啊,也像大人一样当个造福乡邻的好官!”

    “嗯~”吕良文自是点头应允。

    林氏逃也似的奔出堂屋,呼啦一声冲进东厢!

    “祖宗!人还没走那!”她声线压得极低,卡着嗓子吼出来。

    囧!

    宋婕脑子里跑马无数,完了完了完了…

    赶紧的给两个小祖宗穿戴整齐,小脸儿洗的白里透红。希望县太爷看在孩子们白净可爱的份上,前事尽忘。

    两个孩子从来都是一样儿的打扮,深怕被哪个眼尖的瞧出眉眼不同。

    一色儿的大红小袄,长身连裤,立领对襟。腹前绣一个橙黄的团头幼虎,与脚下、头上的虎头鞋帽呼应。帽裙长长,包裹脖颈双颊,只露一张包子脸。脚下的棉鞋,进来一会儿,就被蹬掉了,中看不中用。

    抱着孩子出了东厢,小月儿娘俩也跟了出来。

    宋婕啊,从来也没发觉,孩子们去哪儿,这娘俩就跟到哪儿!

    和婆婆一人一个抱着孩子进到堂屋,刚想行礼,就被姚颖儿止住了。

    “妹子啊,来,我帮你抱着孩子。”只把个小宝抱了去。

    宋婕不疑有他,独自行礼:“民妇宋氏,携小儿叩见大人!”言行老实,好似刚才笑闹的不是她。

    吕良文看着孩子,很是白胖可爱。除了一个略胖些挤着眉眼,其余的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暗叹,一胞双胎果真其妙。

    两个娃娃也直勾勾的看着吕良文,嘴里时不时的咿呀哦呀,好似跟他闲聊似的,不多时便逗得县太爷露出笑微笑!

    “天赐双麒麟,德门生华彩,赠小儿璋佩,望钻研成才,来日名提金榜,勿忘辛劳慈亲!”

    吕良文一边祝愿,一边解下革带左右坠着的两枚小玉。

    一只翠绿知了给大宝,一只团浪螃蟹给小宝。

    宋婕定睛看看,想到各自寓意,不觉好笑。大宝能不能一鸣惊人,她说不上。但那小宝,定是横行天下的主。

    得了这些,婆媳两自然高兴:“多谢大人赐福。”

    吕良文摆手笑笑:“来时不曾备下小礼,送得匆忙。”

    “大人哪里的话,光您那句金榜题名,就够了!”林氏再三谢过县太爷。笑得满脸褶子。

    此间事了,正要辞别。

    只听外头传来奔马之声,一阵阵的由远及近,紧接着勒马啸啸,就停在院门外。

    “吁——!大人可在里边儿?”不知来人是谁。

    门头两个小吏答复:“在呢!”

    那人不等通禀,便甩了缰绳跑进院子。脱下帽兜一看,原是钱师爷。

    还没跨进房门,他便迫不及待的喊出声:“大人!金家商行的人来,说要出资修直道!”

    “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吕良文知道他高兴坏了,这才没规矩的喊进来,也不多怪罪,“他们人在哪里?”

    “正在内衙候着!”

    “如此,快些回去吧。”县太爷自己也是高兴忘形,出去两步才想起宋婕婆媳,又回身告辞,“本官公务在身,行先行一步,二位不必送了。”

    不送倒是省事了,宋婕抱着孩子闲闲踱步走回东厢。正房人来人往,早已冷透了,还是东厢暖和。

    诶呀,这马上就要修直路了。钱师爷的话,宋婕也听了一耳朵。暗道朱紫国力强盛!直路可是古时的高速公路呢,这要通了,南北、东西的贸易来往,定是更加繁华。

    “嘿嘿嘿,宝宝诶~往后咱有了高速路,天天吃果子!”

    “你说什么?”

    宋小媳妇正在畅想美好未来呢,被这猛的一声呵问吓呆了!

    怎么?!我说了什么吗?

    她一手抱娃,一手撩门帘,眼睛寻声望去…这人!怎么还没走?就这么一句嘟囔,竟然被听见啦?!

    院外,吕良文攀着鞍辔,也是两眼凝望着她。别看他人前斯斯文文,人后却是实打实的练家子,耳力自是通达!

    南边直路修成也才近期之事,倘若不是师座来信指点,他都不知这直路的好!宋氏小小村妇,如何说出:有了高速路,天天吃果子?总不会馋虫上脑,灵台格外清灵吧!

    周围小吏连带林氏,看着这两人对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六章 直路

    宋婕只想一巴掌呼晕自己!

    “我、我,没说什么啊!”

    吕良文牵笑腹诽。没说什么,你慌什么,刚才还以“民妇”自称,现下就成“我”了!

    与宋婕几次接触,深知她人前人后两面做派,如今哪里肯信她!

    这江浙直路才出世,还是当地自行集资修建的,朝廷根本没当回事情。她如何听见一句直路,就说出高速来!

    看来,本官不使出些手段,谅你不招!

    他马也不上了,路也不赶了。抖抖马鞭递给身旁小童,连身上狐裘也一并脱了递去,里头仅剩一身薄棉袍子。一路向她疾走,冷风从下摆灌进去,整个袍裙都鼓了起来。

    嘶~宋婕看着都替他冷!

    “小嫂子!”堂堂一县之长对着山里村妇躬身作揖!

    “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大人啊,你这是要折煞我等升斗小民啊!”

    宋婕是傻了,好在林氏知道厉害,噗通一声跪下,膝盖敲在铁硬的冻土上,额头接连触地。

    宋婕看着林氏磕头,才反映过来,忙递了小宝给姚颖儿,也是跪下磕头不止:“大人!民妇受不起啊!大人,民妇胡言乱语的!您饶了民妇吧!…”

    “非也,非也!小嫂子言语精妙!”吕良文一手一个,扶起宋婕婆媳,“二位快快请起!是本官莽撞了!实在是宋小嫂一语中的啊!这直道,可不就是高速道路!将来各方鲜货贸易有了它,可不就是天天吃果子!”

    吕良文一番吹捧,哄的宋婕双颊绯红,简直晕了头:“呵呵~哪里,哪里!大人谬赞了!”

    我说宋小嫂,你也太好套话了…若不讲清言语来路…哼~看你如何收场!

    “敢问宋小嫂,从何处得知这直道…哦!不,应是高速之事?”

    宋婕蒙圈儿了,讷讷不知如何作答。原本古时大秦,是有秦直道的!可这个地方,上翻历史千年,到了东周末年就拐弯儿了!连秦都没,哪里来的秦直道。

    这可咋整啊?

    大冬天的,小妇人额上汗珠都拢聚成团,滚了下来!

    吕良文还在那儿自言自语:“直道平平无奇,称呼高速…绝妙,往后就叫高速…”云云。

    “那个,这个,嗯…那个直道啊~堑山堙谷,平直一路,两地通达,高效快速,乃国之要道!”宋婕胡乱说着,想就这么忽悠过去。

    吕良文可是一字不漏认真听讲:“正是,正是!江浙那条直路就是如此啊!”他两眼冒星,等着眼前妇人继续。

    可宋婕哪里还能编下去,讪讪搓着手:“…没了!”

    怎么没了?吕良文满脸不信。

    “真的,民妇就知道这些!”宋婕蹙眉塌脸,苦瓜一般,“民妇因故摔了一跤,前事尽忘,这满村的人家都知道的。要不是听着您和师爷说起直道,我连这两句也想不起来!”

    吕良文还要再问,就被旁边林氏一句:“我知道!”给打断了!

    “大人,老妇是不知道你们这‘直道来直道去的’干什么,不过啊,宋婕他爷爷肯定通晓这些!”林氏怀里抱着大宝,用胳膊肘顶一下宋婕,“你刚才可是想起,有人跟你说了这些修路的话?”

    宋婕脑袋直点,忙就顺杆儿下。

    林氏也深深一点头,好似什么都明白了:“那定是你小时候听你爷爷说的!你前儿个,不是还想起怎么做包子嘛!要我看啊,你这不记事儿的傻脑壳,就快好了!”

    “娘~我这脑子里,也就是倏地闪过些言语,人脸都忆不清楚呢!”宋婕怕将来毛病好不了,说不过去,赶紧的打个埋伏。

    吕良文看这婆媳俩自顾自的聊起来,倒把他晾在一边,心里着急:“咳咳,林产婆,敢问宋家爷爷如今何在啊?”

    既然人家爷爷通晓,那还是直接问爷爷吧!跟这两个妇人,弄不灵清!

    “宋老秀才?”林氏见他问宋婕爷爷,有些好笑,一指南边儿牛头山,“喏~在那儿躺着呢!我媳妇儿七八岁的时候,她爷爷就死了!”

    吕良文再好的脾气,也被消磨没了,俊脸立时板了起来:“尔等莫不是戏耍本官!”

    林氏忙敛了笑告罪:“不是,不是。大人您听老妇慢慢儿说嘛!”

    “望林产婆快快说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吕良文背手挺立,摆起了官威。他实在是没多少时间在这儿耗费。

    “是、是、是,”两下功夫,林氏额头也见了汗,眼前这位可是说打板子,就打板子的主。

    她指指门外:“您瞧见没有,咱们村里头的路啊,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呃…现在雪厚,看不出来!”

    嘿呦真是要命了!大冬天的,她汗都来不及擦!

    “我就跟您这么说吧!咱们村的路,就是宋老秀才组织村里青壮修的。这路啊,雨天不泞,旱时不裂!最最要紧的,是车过无痕!用了这么些年,都少见坎坷!”

    吕良文瞪圆了眼睛:“此地村道,修了多少年?”

    “少说有个二十几年吧…”林氏皱眉思忆,“好似老妇没出嫁那会儿,我爹就被喊去修路了…”

    吕良文没听完就转身跑到院外,喊那门头小吏拿了扫帚扫出一片空地来。

    他一个人蹲在地上,拿着扫帚柄又扣又锤…

    或许…是因为天寒地冻,这路才格外坚硬?!

    吕良文仍旧抱着怀疑的态度:“换锄头来!”

    林氏无法,只好示意差爷去西厢拿锄头。

    “大人啊,我们平日抱着娃娃进出,那个…容易崴着脚…要不…您往那边儿去点儿”她指一指马路对面,希望县太爷别把她家门头挖破。

    这地,乍一看和土路无异,可几锄头下去,才知其内里坚韧!

    最后,吕良文虽是依言走远些刨下一块路基,可他仍旧在林家院子里,挖了一块黄泥地做比对。

    林氏看着院角那个窟窿,别扭得不行!

    宋婕也看到了那两块大小差不多的路基和泥块儿,朝外面路上努努嘴:“娘,怎么咱家院子里没有一道铺了那个?”

    “你爷爷要是知道他孙女儿将来嫁进我家,别说铺那个!直接就把我这儿造成楼房,和你家一样儿,一色儿的青石板子铺地!”

    “那感情好啊!”宋婕心思又活络起来。

    林氏当然知道她又有花头精了,朝她搓搓手指:“美得你!那可是大把的银钱!”

    那边,吕良文仔细观察着两块样本:路基断层材质明显和土路不同!料想应和江浙直路用的那种“三合土”类似。

    他不禁陷入沉思。恩师对这直路极力推崇,几次上书朝廷在境内广为铺设,都没得到重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铺设此路人力和财力耗费极大。无论把这路夸的多好,朝廷都不曾派遣钦差实地查看。恩师一直都说,要是能来看看,定能看出好来!

    原本,在没见识眼前村道时,他自己都不信这路能坚韧如铁。只因它直通两地,大大缩短来往时限,才一心要修。如今看来,倒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这样的路修出来,别说来往商贸,就是百万军队辎重,也能立时就过!对军、政效用之大,更是不可限量!

第六十七章 肚子饿

    吕良文又回了正房堂屋,他暂时不打算走了。与其求那懵懂不知的愚民捐钱出力,不如自己先把这直道工程摸清吃透!

    到时,再请整个青州的官僚富豪来亲眼见识见识!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他求人了,而是人人求着他参股入份儿!

    此间,只靠他一人调停,怕是忙乱。那金家商行既是第一个醒悟送上门来的,想是有些聪敏头脑…就卖他个人情,让他们做个牵线吧。

    “钱师爷!”吕良文打定主意,便叫来钱师爷吩咐,“劳累师爷回趟衙门,把那金家人请到这儿来!”

    钱师爷此时还不明所以,听说要把金主请到这乡僻之地来,略有犹豫:“大人,请到这儿来,恐怕有点儿…”

    “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吕良文抬手止了他后续话语,“速去速回。”

    “是!”

    如此,钱师爷也不多话,告退一声,扯了缰绳飞身上马!看那身手,也不是个文弱师爷。

    等人走了,吕良文手扶八仙桌,坐在主位,久久不见动静。

    宋婕托了姚颖儿在东厢管照孩子,省的他们和自己一道吃风受罪。自己则与婆婆在堂屋侍立左右,随时听后差遣。

    堂屋门大敞着,院外沙沙的扫雪声不断,差爷们都去组织村民扫雪了。

    到现在,宋婕都没吃上一口早饭,整个胃都饿扁了…

    “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肚子偏又叫嚷起来!沉静的堂屋里,好似开了功放一样,每个角落都传遍了!

    她低眉顺眼,面色如常,心里却在打鼓:你听不到…你听不到…

    “林产婆,”吕良文好似真没听到。

    “老妇在!”林氏也替宋婕捏了把汗,听见人家喊自己,忙不迭答应。

    “劳烦你跑一趟村里,把当年参与村道铺设的老乡喊几个来,本官有话要问。”

    宋婕目送着婆婆出了院门,转眼不见。耳边又听得一句:

    “你既是要吃面,便去做了吃吧,不必在这儿候着了。”

    囧!这是跟自己说话吗?许是听错了吧…宋婕想着,若此时应下更加丢脸,索性不动如钟!

    吕良文见她半天没反应,抬头看看…原是强撑着,不禁嘴角抿笑:“刚才不是饿了吗?饿了,就去弄些吃吧!”

    “诶…这就去…”这脸…早就丢尽了吧。

    她耷拉着脑袋挪到门口,想起什么又转回来:“那个…大人,要不要也来一碗?”

    吕良文看着眼前妇人说到吃,整个人都鲜亮起来!更觉好笑,存了心逗她:“那个大人要不要吃面,本官却是不知的。”

    嘿!这人怎么这样!不吃拉倒!哼~剩了伺候!

    宋婕扭头就走。

    这下轮到吕良文尴尬了。来了小半日,眼瞧着都午初了!原本不说倒也还好,一说吃面,他还真有些饿了。这小妇人该不会只管自己吃独食吧。

    宋婕自是不会如此小气,她不但烧了,还烧了一大锅!

    他一县太爷好意思赶着饭点儿,把人老乡喊来,她可不好意思不招待。估计一会儿聊起正事,也没时机吃饭。索性就都吃面,垫吧垫吧得了!

    光一碗面条…磕碜了些,她家可是请县太爷吃面!怎么的也要卤个蹄花儿当浇头!

    灶房里,宋婕“乒乒乓乓”的忙活开了!

    堂屋的吕良文听见,还当她怎么了呢!茶也不喝了,赶紧的跑到房门探头去看。

    这一看,可被宋小嫂的英武身姿唬了一跳!

    宋婕捡起先前砍飞的两段猪蹄,抛在柴墩上。提起尺长的柴刀“呼”的一刀挥下!

    “嘭——!”

    一截猪蹄竖直一劈两瓣,蹄瓣儿在柴墩上晃晃悠悠!

    刀尖儿更是没进柴墩半寸!

    只见她蹬一脚柴墩,两手“唰”的抽出大砍刀,身手极其利落!“呼”又是一刀劈下!

    “嘭——!”

    另一截儿,应声分瓣儿!

    紧接着又是“乒铃乓啷”一阵乱剁!

    看着乱,可砍出来的蹄花儿个个漂亮!

    宋婕就着袖口摸一把额头细汗!这天冷得,跟速冻库似的,把个猪蹄冻得邦邦硬!菜刀是拿它没办法的,好在劈了几个月柴,总算把它劈开了。

    把蹄花儿扫进一早备下的盆儿里。和了温水洗涮干净,再扔进大锅里焯水。

    看看灶上搁板,昨日原本要擀饺子皮的面团还在,只是冻硬了。拿来添上温水,再均些干粉,搅和开也不浪费。

    和完面,锅里焯烫的蹄花儿也得了。捞出来,另起一锅,就放在林氏那屋的连炕灶上,顺便儿把那屋里烧出些热气儿。

    蹄花儿大火煸炒,淋上老黄酒、撒上卤料,再来一大勺浓香豆酱。添水盖锅,焖到开吃,应该能糯了。

    醒好的面团,在面板子上擀成薄片儿,一刀刀切开。

    锅里油渣爆香,炒出多多的蛋花儿,再撒上一把蛏干,放汤。如此,一锅鲜香油汤也就做得了。

    等人一来,面条下进油汤里,再放些白菜丝,就是一锅热腾腾的家烧浓汤面。

    到时,大海碗盛出来,压上满满一勺卤蹄花儿!

    啧啧啧~不要太豪华哦!

    只是苦了她自己,婆婆都没吃,她也不是那吃独食的人。全程饿着肚子上灶,简直就是折磨!

    灶上咕噜咕噜,她坐在条凳上也是咕噜咕噜!

    “来来来,大人就在堂屋里坐着…”院门外终于来人了。

    林氏回来了,一道领来老村头儿、老林头儿,还有一个老头…宋婕不认识,不过那人身边跟着林茂泽。

    林氏过身灶房,先给宋婕打个眼色,悄声问询:“闺女儿,锅里可多烧些了?”她身后几个,可都没吃饭呢!

    宋婕点头一笑,继续手里动作。小扇子给红泥小炉扇着风,她还要把娃娃们的糊糊熬出来。为娘的人啊,自是忙不完的活计。

    “大人,老妇把人都带来了。”

    林氏回禀一声,得了示意,便介绍起来:“这个是先头的村长,老秀才起意修路就是先找他商量的;这个,是老林头,老村长兄弟,那时一道帮着管人、管料;这个,是村里的老善人,就是林茂泽的爹,村里修路,就属他家出钱最多,银钱走动,当然也是他管着。”

    林氏很清楚要带什么人来。既是县太爷要问修路的事,那些个抗石头、搬泥沙的自是不用带来。

    吕良文听完介绍,点点头,对着林氏更是露出笑脸。这个老妇,很是机敏睿智。

    众人一一见礼,县太爷说了不必拘谨,也就都不客气。围了八仙桌环坐一圈儿,开始跟县太爷说起修路的事。

    宋婕当然要摆上茶水招待,零嘴儿、蜜饯也捡了一攒盒端来。可端到桌上,她就后悔了。

    县太爷,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吕良文挑眉,斜晲着她:瞧瞧~宋吃货露馅儿了…

第六十八章 会餐

    零嘴儿拿都拿出来了,端不回去了。

    宋婕见桌上众人都没动作,索性抓了一把花生,放在老村头面前,请他先吃:“村长伯伯,您吃这个,今年刚炒的。”她记得老村头爱吃这个。

    可人家能在县太爷面前坐下,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哪里还敢边剥花生边回话,当成老爷们儿唠嗑吗?!

    远程媳妇,你可别害我啊!老村头只是缩手坐着,对那花生看都不看一眼!

    这一下,闹了宋婕好大的红脸!感情这屋里,就她一个要吃!

    吕良文故作不理,就晾着她,专心致志和老乡们问起修路的事。

    “林家大伯,您当时也算个统管,学生想知道,这村里修路用的都是什么?”

    要在平时,老村头肯定要买个关子,喝喝茶、剥剥花生再开口。如今对着县太爷来问,回的是一板一眼:

    “啊,有碎石子儿,黄黏土,还有石灰!”

    老村头顿了一下,仔细回想,又补充道:“后来铺了一段儿,又去弥河镇附近的沙场采买了些黄沙…哦~还得要些木材,不过这倒是用的不多。”

    “哦?为何不一开始就采买齐全?”吕良文听得细致,不放过一丝疑问。

    老林头原本默不作声,突然插进一句:“嘿嘿~老秀才本就是个嘴把式,道道说得一套一套,可从没下手做过实际!要不是他书读的多,啥都知道,咱们可不一定会听他的去修路!”

    林氏听见这一句,斜眼瞧了瞧宋婕。怪道孙女儿也是这般德性!光说不练,大道理一套套的!

    宋婕被她莫名一眼瞧得别扭。在她心里,可是觉得老林头对自家爷爷有意见!

    老村头也是笑笑,继续给县太爷回话:“咱们先是在村西铺出一小段儿,老秀才看了,又让加些黄沙,说原先单放石子儿的路面稍有些粗粝,且灰泥凝结后偏软,行人还成,但顶不住车轱辘。后来,咱们减了石子儿的量,加进些黄沙。再用宽板把路面抹平些,铺出来的路,确实细致硬挺了。”

    “那先头儿铺的路段,可是翻开重修了?”

    “哪能啊!费了多少工料铺的,翻了岂不可惜!只是如今,那段路底下的石子儿都凸出来了,样子磕碜些。”

    如此倒是都应该去看看,到时南边的工匠师傅来了,也好参照比较。吕良文双肘撑着桌子,下颌抵拳思量:“咱们这村里统共修了多少路?耗银多少?”

    “嗨~能修多少啊,统共才屁股大的地方!”老林头的性子,宋婕今儿个才知道。真是有些顽童模样,县太爷的面前也不注意些用词。

    他被老村头瞪一眼,又缩回去不说话了。

    “咱们村大路就两条,村南和村北各一条,喏,就是圣水河两岸的这两条!”

    从林婶儿院门往外望去,河的对岸又是一片人家,村南的大路也是沿河而下。

    “弯弯道儿撸直了算,估计有个四里地。都是乘着农闲修的,前后修了小半年。主要都是开采石料、燔灰费功夫,那路倒是铺得很快。在大路两旁立上尺高的夹板,几样大料掺水混匀,倒上夯实就行!”

    “至于耗银...”老村头看看林茂泽的爹,账目他在行。

    茂泽老爹毕竟是家里有地、手里有钱的人物,回话比前面两个自在从容些:

    “回大人的话,村里修路,各家都是要出力的,或是出钱抵工也是可以。那时候,村里不论男女,只要来帮着修路的,都是一日三餐管饱,三四十个劳力忙活半年,也就是五十两银子的事儿。咱们圣泉山后边儿那片大山里,石料、木料和黄泥是不缺的。凡是进山采石、担泥的青壮,每日多给十文钱贴补,前后也就给出十两银子。加上买黄沙的银钱,不满百两。”

    吕良文接着又问燔灰、碎石等工序,几个老人家也是一一作答。只林茂泽一个纯粹的旁听。

    会议了个把时辰,吕良文总算有了清晰的认识,这可比他与恩师通信往来三个月知道的还要多!

    宋婕端着白瓷小碗从东厢出来,方才看他们聊得起劲,就先去喂了孩子,她宝贝儿子可饿不得。

    此时堂屋没了声响,想是暂时告一段落。

    灶房里,林氏蹲在灶洞后烤火。她听得无聊,也溜出来了。反正他们聊得水也不喝!

    “娘~我都饿得两眼儿冒花了!”要不是孩子们剩了两口糊糊给她,估计早晕了。

    “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啊?瞧瞧,这都要未初了!”

    宋婕一个劲的抱怨。她刚才又奶了孩子睡下,感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别说宋婕,就连屋里看孩子的姚颖儿也饿得有些顶不住,她晨起练功可是嚼过饼子的。

    林氏知道奶孩子的人胃口出奇,瞧着宋婕蔫吧,也是心疼的很。探头看看堂屋那几位,应该暂时不会出来吧?!赶紧勺上几块儿卤猪蹄放在小碗里,连着筷子一并塞给宋婕:“赶紧吃!”

    “诶哟~慢点儿,来~坐这儿来,这暗角人看不见…”

    宋婕闻言,嘴里蹄花儿不松口,撅着屁股往灶洞那儿挪。

    刚挨着条凳,就猛的瞧见吕良文和他身旁几个老头盯着她看。

    吕良文正想让几个老大爷领他去村道各处转转,刚出堂屋就撇见眼前一幕。

    吃独食儿,还满嘴油!啧啧,这个女人!这卤猪蹄儿,倒是香得很。她一个人吃到现在,都快给她吃光了吧!

    天地良心,其实这卤猪蹄儿才刚进嘴呢!

    林氏搓着手站起,正好把宋婕挡在自己身后:“大人,您看您都忙活半天了,几位老大哥也都没吃饭。我这锅里也差不多了,”她回头对着宋婕,佯装着问火候,“怎么样,炖烂了没?能咬开不?”

    “行了!行了!歇火吧,再炖怕是要腻了~”宋婕顺的一把好杆儿!

    林氏麻溜儿的盖了火头:“大家伙将就吃碗面条,再接着忙吧?”

    哼~这婆媳俩也是绝配!吕良文含笑略一点头:“本官也是腹中饥馑!如此,多谢二位招待!”

    听闻此话,在场众人如蒙大赦!

    一改呆板模样,下面的下面、收桌的收桌!几个老乡跟着县太爷排排坐,就等吃果果。

    一大海碗的汤面,蹄花儿堆得小山一般。托盘里只放得下两碗,给了县太爷和老村头。剩下两人只能伸长了脖子等下一盘!

    这样一满碗汤浓料足的手擀面!劲道!好味!

    “闺女儿~行啊!这手艺真不错!”老林头几句话来,这一句最好听!

    几个爷们儿端着海碗吃得稀溜溜,热烘烘的暖气儿从胃里四散,僵了半日的筋骨都活络起来,那感觉~简直了!

    林茂泽曾以为自己到死都没这样的福气了,如今吃上这一口,泪花儿都泛了上来!

    吕良文吃着面,也是暗叹:果然会吃的才会做,古人诚不欺我也!这手艺…很有…家里的味道。看着众人一碗下肚,再又去添。他原本慢条斯理的吃相,也快了起来!不知这面够不够分…

    宋婕才端了两碗面进屋,送给姚颖儿母女。闲聊两句出来,灶房门口已有两个排队再盛一碗。看看自己的面碗,好险林氏早留出来了。

第六十九章 金三儿

    正吃着面,门外又来一伙人,马蹄声混着铃儿叮当响。

    领头跑马“嘚儿嘚儿”的是钱师爷。他跳下马,将缰绳交给门头小吏,回身对着后头跟来的马车喊:“金三爷,咱们到了。”

    只见一辆红木双驾大马车配着湛蓝帷幔,很是醒目。车轿飞檐翘角,角上坠着铜铃叮当响。车门上垂着厚重的门帘,把车内盖得严严实实。

    一侧的车窗帘子从里边儿被撩开,一双闪亮的眸子把这林家院门看了又看。

    “到啦?这儿哪儿啊?”这金三爷好似不打算从车上下来,“嘿~!我说钱师爷,就算咱们金家腰杆儿没以前硬朗。您也不能这么耍我金三儿吧!”

    钱师爷顺着车上男子的目光,看了一眼林家门头:黄土院墙,随墙两扇小门板,顶上撑着鱼脊小檐儿,黑瓦覆白雪,檐稍挂冰棱。虽是简陋,却别有一番农家趣味。

    “金三爷说笑了,就是这地方没错。山里不比南阳城,您穿戴严实些再出来。”钱师爷皮笑肉不笑,哄着金三快些下车,他的耐心就快用尽了。

    这个金三,娘们儿一般磨叽!

    他快马奔回衙门,请人和自己一道飞骑赶来,人死活不肯,非说身旁两个美婢受不得风雪奔波之苦。听说地方在城外,又要派人回家取了厚厚的大氅和木屐,又要给马车暖炉添了足足的碳,就连车里的暖瓶都是重新烧了滚水灌上。

    等折腾完上路,都正午了!

    本以为上了路便好了,可人三爷,一下说路陡颠得他胃疼,要停下喝口热水歇歇;一下又说跑快了,冷风兜进车里他喘不上气儿!

    钱师爷一路陪着笑脸,又哄又劝,不知道的,还当他接了个娇滴滴的金家小姐!要不是人金主身份。他早把金三抓上马背虏来了!

    “娇娇,美美,你们俩先给爷下去探探路!”

    “嘻嘻,是~”

    两声嬉笑答应之后,车棉帘被一只玉手撩起。一个娇美丫头当先钻出了来,站在车板子上也不用车把式递来的脚蹬,自己纵身蹿下。

    她细长眉眼,尖尖的下巴,肤白赛雪。头上两个双环垂挂髻,随着她动作摇摇摆摆,很是活波可爱。

    “美美,快扶三爷下来,把那手炉也拿上,这地方可冷了!”那个是美美,料想这个应是娇娇。

    “诶!”车里美美答应一声,拿出木屐递给车下娇娇。自己抱着彩羽大氅跪在车板子上,扶出车里的金三爷。

    两个丫头一上一下小心伺候着主子下车。一个披大氅,一个套木屐。

    等主子落地站稳了,娇美二人侍立左右,都是葱绿棉衣裙,外罩桃粉褙子。细细看去,连眉眼都是一样,竟是双生子!

    这样一对儿精致美人,也难怪金三舍不得她们骑马吹风。可他出来谈生意,不带管事小厮,带俩丫头做什么?

    人金三爷身边,从来没有臭男人,向来都只美娇娘!

    自皇嗣遇害案后,金家虽是花了大钱把人都救出来了。可原本的掌权人金百汇,就是金三的爹,因在牢狱受刑感染,出来后一直高烧不退,没多久就病故了。

    紧接着金家内部又生旋风,开祠堂、请家法,惩办了好些老一辈的叔伯、管事。若不是他们夹私携带,助长歪风,也不会让那些个带了兵器的杀手混进商队!

    金百汇三子一女,大儿子、二儿子从小都是埋在诗书字画里,经商营销一窍不通!金老爷子也就随他们,想着将来若能从政,这金家也能更上一层楼。便打算把经营担子留给小儿金三。

    可这个金三。自小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祖母、母亲样样顺他,姑嫂、叔伯更是样样应他!养得他不学无术,只知听曲儿唱戏。大了更是风流浪荡,到处拈花惹草。

    金老爷子这下傻眼了,嫡支偌大家业谁人继啊?总不能让个小女儿挑大梁吧?!

    可没等他想明白,皇嗣被害,金家大祸临到头!

    自那儿之后,金家出面应酬的,就是金三。许是经历磨难,通了窍,这金三爷一改顽劣,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学经营。小半年来,还真被他做成几件大买卖!但这经营手法嘛,多少有些小人之态,为同行不齿…

    宋婕面条还挂在嘴边,就见自家院门走进一只金冠彩羽锦鸡。小样儿昂首阔步,木屐踩得“咔哒咔哒”。

    “哟~这什么味儿?”金三儿嗅嗅鼻子,满院子卤肉味儿!

    再往前走,就瞧见堂屋内,县太爷一伙儿都在吃面。

    倒是赶得好巧!他在衙门等了一个上午,路上又颠簸了个把时辰,闻见香味儿,也不嫌弃人家屋院儿简陋了!径直行至灶房:“大婶儿,你这儿烧的什么也给小爷来一碗儿!”

    林氏给县太爷端面去了,此时灶房里就宋婕一人。

    你这大婶儿喊谁呢?!我一双九年华的美妇,叫大婶儿?眼瞎啊!

    宋大姐满脸不乐意:“没有!”

    娇娇美美自是察觉症结所在,走上前一个,对着宋婕一礼,娇滴滴的喊了声姐姐。小嗓子如那夜莺婉转歌唱,好听极了!

    “好姐姐,我家三爷眼神儿不好,您要气他便气他一人吧!只是别错杀咱们姐妹,只给咱们姐妹来两碗吧!咱们二人命苦,陪着爷在那县衙等了一上午,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上,胃袋子都要饿穿了!”

    宋婕被她逗乐了,果真拿了两个小碗盛了面,喊她们姐妹进灶房吃:“那堂屋大门洞开,早冷透了!你们两个小丫头别跟去受冻了,就在这灶台边烤火吃面!”拿小碗盛面,不是她小气,实在是没大碗了。

    另一个小丫头也乐呵呵的蹦跳进来,端了小碗又是一阵甜嘴:“多谢姐姐,咱们听您的,就在这儿烤火吃面。”

    “诶~乖,一会儿姐姐给你们拿零嘴儿!”说完,宋婕又给娇娇美美的面碗里,压上一勺卤蹄花儿!她实在是很喜欢眼前这两个一模一样的美娃娃,第一眼瞧见就喜欢!

    金三儿好似被人遗弃一般,踩着木屐戳在地上,彩羽大氅在寒风中舞得凌乱!从没有!从没有女人见着他不心动!从没有女人能拒绝他的要求!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竟敢不给他吃面!

    “爷要吃面!”

    “没有!”宋婕前一秒还对着娇美丫头笑得和蔼,转头便对着金三儿瞪眼!

    钱师爷看着金三儿吃瘪,莫名雀跃!他不嫌事儿多,笑嘻嘻的喊了宋婕也给他来一碗儿。

    宋婕自是笑脸呈上。

    “诶呀,三爷,您是来谈正事儿的!吃什么面啊!赶紧的去吧!一会儿县太爷等急了!”不知这是娇美中的哪一个,也开始帮着宋婕打发金三儿。

    反了!反了!吃里扒外的丫头!金三儿立时气不顺了,这一大帮子都在吃面!他进去干嘛呀!

第七十章 斗嘴

    让金三儿看着别人热汤热面吃得热乎,自己冷板凳坐着,没门儿!

    “今儿这面,你没有也得有!”

    宋婕呵呵冷笑:“怎么着,大爷您要自个儿下灶啊?”

    “笑话!爷长这么大,锅勺都没摸过!”金三儿下巴扬得老高,“这面你给不给?”

    小样儿,敢拿鼻孔瞧她!宋婕毕竟矮了两线,输人不输阵,也是高高的翘着头:“不给!”

    林氏提着托盘从堂屋回转,就看见自己媳妇跟那彩羽大爷,伸长了脖子斗得乌眼儿鸡似的。

    金三儿使绝招了,“啪!”一颗银豆子拍在灶台上!

    “爷要吃面!”

    “没有!”

    “啪!”三颗银豆子!

    “没…有!”

    “啪!”再来两颗!

    “没…有!有!有!”

    宋婕“唰”得一挥手,把灶台上的七颗银豆子尽数扫来。脸不红心不跳,托在手里掂掂,一颗豆子一钱重!撇一眼锦毛鸡,想着这人莫不是傻子?

    坦坦荡荡揣进兜里:“三爷是吧?七钱银子一碗的面,小妇人也不忽悠你,必定好汤好料的奉上!您且堂屋里稍坐,这面一会儿就来!”

    金三儿看着眼前妇人顺势而变的嘴脸,哼哼哈哈就笑起来:“哼哼,还有什么是我金三儿摆不平的!”甩甩斗篷,颠儿颠儿的去了堂屋!

    这摆平人家的,明明是银豆子!娇美姐妹冷眼瞧着,只是摇头:诶~如今不比从前,小姐一月才发二两零花给三爷。为了一碗面,就出去七钱儿,接下来还有大半个月呢!他可怎么过啊?

    林氏看着人走了,提起指头枪冲着宋婕一个劲儿的点!

    “我看你是吃多了撑得!那是谁?!县太爷的客!”

    宋婕此时才略有些心虚,自己何苦跟个傻子斗嘴?都怪这人嘴贱!要是人家到县太爷面前告自己一状,可怎么是好啊?

    但她兜里揣着的银豆子,早已贴肉长一起,拿不出来了!

    “娘,没事儿,不就七钱银子的面么,我就单给他做一份呗!这些个福贵人家就喜欢吃个特别!说不定我这七钱银子还收少了呢!”

    “你家库房是有熊心还是豹胆啊?拿什么做出七钱一碗的面啊?”

    林氏话毕,恨恨盯着宋婕,怪她此次不懂事。可她心里又放不下,转身去了西厢帮着翻找存货。什么白菜、萝卜、腌肉、灌肠都给找出来了。

    “娘!您看看咱们上次赶集买的虾干还有没有!”宋婕也不知什么时候摸进来,站在林氏背后问询。

    两个人在西厢翻箱倒柜,搜罗了一篮子杂货!

    虾干、蛏干、笋干、豇豆干儿,一并放进热水里焯烫;

    新鲜的大白萝卜被雪埋过,最是清甜。切成半月薄片码在小碟儿里;

    灶房顶上悬着的大猪腿,少了蹄子,剩下的全是肥瘦相间的夹心肉。趁着冻硬,正好擦着刀面薄薄片下,带着卷儿垒在盘里;

    腌肉、灌肠统统切片,摆个腊味双拼;

    红泥小炉重新添了炭火,架上砂锅!这一套炊具,可是两个娃娃专用,代表着林家料理最高级别!

    砂锅里,一卷白菜垫底,再铺进烫熟的手擀面,面上虾干、蛏子、笋干段、豇豆段码放一圈儿,最后淋上清汤。

    等小砂锅咕嘟咕嘟冒泡,连着红泥小炉一并放在托盘里。炉子前边儿摆上一排萝卜碟、肉卷儿碟、腊味拼碟、卤味碟,另一个生鸡蛋!再配着空碗、汤勺、筷子。

    看着满满当当一大盘,实际样样都只一人份儿!如此,才能凸显金家三爷特别不是!

    宋婕看一眼堂屋,金三儿正与县太爷对面坐着喝茶。人家县太爷吃饱了,喝茶消食。金三呢,喝茶解饿,可越喝越饿!

    她撸起袖子搬来东厢的小四仙儿,就安置在前院儿里。

    “三爷,您的面好嘞!”这一声呼唤,好似天籁!

    金三儿对着堂屋众人一拱手:“我这儿先去吃碗面,各位慢聊!”说完三两步跨到桌前坐下,等着面来。

    宋婕端着托盘放在金三儿面前,也不请人动筷。自己挽袖执筷,揭开砂锅盖子,依次放进夹心肉、腌肉片、灌肠片、萝卜片,最后囫囵打进一个生鸡蛋。这才递了空碗、筷子给金三儿。

    金三儿的小眼一瞬不瞬,全程盯着宋婕摆弄小锅,哈喇子都要挂下来了!

    “三爷!您慢用!”

    “诶~诶~好~”啊哟~这一锅子咕嘟咕嘟的!金三儿头也不抬,接过碗筷,先捞一片肉,“啊呜!”

    肉片刚入锅,这会儿捞出最是鲜嫩味美,时机刚刚好!

    再勺一口汤,“嘶~哈!”

    “大妹子啊,你这锅可有名堂?”妹子?好吃的入嘴,他倒是学乖了!

    “砂锅面!”

    “就这名儿?”啧啧,大婶儿还是大婶儿!金三儿撇嘴,却不敢让宋婕瞧见,“要我说,你这一锅,汤清味美,包容万象,不若叫个百汇锅!”

    宋婕是懒得理他的,可好歹人家给了七钱银子,便捧他一捧:“三爷博学,多谢三爷赐名!”

    金三儿忙不迭吃面,没功夫再聊,摆摆手。

    宋婕自是识趣退下。

    堂屋离这小桌也就五步路,两人在那儿摆弄锅子,屋里众人当然瞧得清清楚楚。

    三个老的除了眼馋也没别的,一口一个远程媳妇真会操持也就过了。

    吕良文看似无恙,低眉垂目,自管自喝茶。林氏候在一旁添茶,算算…总添了三、四趟,难道…卤子吃咸了?

    林茂泽恰恰相反,眼见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呼哧呼哧”吃面的金三儿,手里茶水端了半天没喝过一口。

    这时,宋婕跑进屋来,看看桌上攒盒,伸手一抽,捧在怀里转身又走。这一下动静,才让那两个呆子恢复正常。

    吕良文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做出午后部署:“一会儿等金三爷吃完面,咱们再去村道各处转转。到时,还得劳烦诸位。”

    “大人客气了,这是我等荣幸。”

    “茂泽啊,你先去村里各处交代一声,就说一会儿县太爷要来走访。”林老爹交代一声,又偷偷打了眼色。

    林茂泽自是明白内里,得了吩咐告退。走出堂屋,望一眼灶房,已经空了。

    宋婕早已拿着零嘴,拉着娇美姐妹去了东厢开茶话。

第七十一章 双生

    炕床上,孩子们还在熟睡,一屋子女人小声的闲聊。

    宋婕向来直爽,姚颖儿也从不是做作的人。一来二去,发现两个小丫头也都是鬼精灵,几人聊得很是投机。

    宋婕的视线,在娇美丫头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你们两个一模一样,可怎么分辨呢?”

    “您猜!”娇美姐妹竟是一口同声,二人许是常有这样的心有灵犀,相视一眼,嘻嘻笑开。

    “咱们两个眉梢,娇娇有一个痣,美美没有!您瞧瞧!”说完真的各自撩开额间碎发,露出眉峰给宋婕瞧。

    果然,其中一个的眉峰绒毛掩盖之下,确有一颗小小的痣,不凑近了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就这么一点儿区别啊?”姚颖儿也凑近来瞧。她见过的双生子不少,光她娘亲门下,就有好些个双生弟子。只是各自的区别还是挺多的。

    “嗯!咱们要是故意掩了,娘都分不清呢!”娇娇秀鼻一皱,很是俏皮,“姐姐不也有两个双生宝贝,你可分得出来?”

    宋婕摇头笑笑,她家这两个可不是亲兄弟!只是这个说不得:“我家这两个虽是同胞,可长得却不十分像,脾性更是南辕北辙!”

    “这倒和我们家两位主子有些像!”美美从进门小嘴就没停过,一攒盒的零嘴,她转着圈儿挨个吃遍了!

    “你家主子还有双生的不成?”

    “嗯。三爷和我们小姐就是双生呀!”

    宋婕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满脸惊奇:“龙凤胎啊!”

    “嗯!他们两个性子也是南辕北辙!”美美说完又从攒盒里抓上一把玉兰豆。

    姚颖儿观察许久,总算又察觉不同:美美好吃些。

    说道金三儿,宋婕抛了手里花生壳,“我说你家三爷真会摆谱!那一身鸡毛也太夸张了!”

    “可不是!”娇娇接过话头,笑嘻嘻的调侃起自家主子,“要不是我们小姐拦着,他就穿那件红狐皮的大裘了!那一件盖在身上,配着外头皑皑白雪,还当哪里妖精出山了呢!”

    耶?我们小姐?宋婕听了两句总觉得别扭:“怎么你们两个总喊‘我们小姐’?”

    “咱们姐妹打小跟着小姐的,自然这样称呼。”

    宋婕恍然:“原来你们不是金三爷的人啊?”

    娇娇下巴尖儿翘得老高:“三爷身边竟是些庸脂俗粉!哪有咱们姐妹这样的妙人!”

    这两个娇美丫头,既傲娇又讨喜,竟是金家大小姐借给她哥哥的帮手!怪道损起金三来,一点儿不打秃噜!

    人家也不是仗着貌美和主子宠爱才这样,她们呀,有的是傲娇资本!

    打算盘、做账、凑税等账房功夫,在她二人眼里都只是基本功。南北贸易兴什么?大宅院里喜好什么?她们二人听听风声就能拿准七、八成!厅堂上,知进退、懂礼仪;小巷里,杂役、婆子间混的风生水起!端的是两幅七巧玲珑心!

    人大小姐说了,金家正是重振雄风的时候。那些个带不出去的,索性别带,省得污了金家名头!遂把自己身边两个得力丫头抽掉出来,给他哥哥压阵。也让外头人家瞧瞧,咱们金家底子厚着呢,这青州金鹏的幡旗还没倒呢!

    说到这金家大小姐,外人自是没有听闻的,也是因为人家从不外传!这怎么说啊?总不能说,金家嫡支二当家是金老爷子他闺女儿,三个哥哥从小见着她打怵吧!这要说出去,她将来怎么嫁人?她上头三个大哥如何自处?

    金家之所以能凭借银两从皇嗣案中脱身,得亏了这位名不经传的大小姐。若不是她当机立断,强势要求金家自首供出刺客来路,等慕容衍查上门,金家连半点生机也无!后来,金家男丁尽数下了大狱,女眷软禁家宅!要没她这条漏网大鱼在外游走,金家也不一定能从牢狱脱困!

    金家大小姐的好,只有金家自己知道。娇美姐妹好似家有宝玉,想拿出来显摆,却又不敢显摆。因此,看着别个不成才的,总觉得顽石一般,不损两句不痛快。

    东厢房里,几个女子聊的,也大多是金三儿的笑话。在娇美姐妹看来,他做的那些个傻事,坊间都传遍了,拿来哄了宋婕开心最是无本买卖!

    此话怎讲啊?好端端的,哄宋婕做什么?

    瞧嘛,县太爷不好好在衙门里待着办大案子,跑到小村旮旯里看人家夫妻闹休离?这不合理啊!他又不是闲着没事儿做,衙门里城北盗窃案、城西争产案、还有去岁金家商队被劫一案都悬着呢!

    早上她姐妹俩在内衙候着,可不是坐着干等。县太爷因着何事去了何地?门子差役,两句话哄来,抹的色色清!等了半日县太爷也没回来,铺设直路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把会议地点安排在这儿?这里头,啧啧啧…全是猫腻!

    果不其然,她俩进了林婶儿家门,就见着宋婕眉宇不凡,不是一般村妇之相。对着三爷这样的身份,都能仗着自己喜好互怼!她凭什么?

    更耐人寻味的,是县太爷从头到尾都没出面说过她半句!灶房离着堂屋,放个屁都能听见,更何况两人见面就吵吵?县太爷根本是不在意,纵着她!

    娇娇美美,七窍九转的心肠,见微知著。想是吕良文自己都没她们看得通透。

    有了这样的认知,不来巴着宋婕,巴着谁?女人自有一套成事手段!

    “姐姐,您这儿的村道,可是修的很漂亮?县太爷做什么非要来看这里的路?”美美塞了满嘴吃食,瞧着人畜无害。

    “哦,这路说不漂亮也漂亮,一眼望去平整无坎,自是比泥巴路漂亮多了。因着铺路材料不似寻常,县太爷这才上心了。”这本没有什么不可对外人言的,小丫头好奇,宋婕也就原本告诉。

    那怎么就在这家落脚了,娇娇暗自给美美打个眼色,让她继续套话。

    这两人很是心意相通,美美张口就感叹:“啊哟,您家招待这么一大帮子差役,很是辛苦吧?”

    这一句可是说到宋婕心坎儿里了,她撑着手掌揉揉后腰:“可不是,砍那一锅子蹄花儿,腰都伤了,到现在筋还吊着呢。”

    “哟!我给您揉揉!”娇娇上前扶着就开始推拿,手法老道,直推得宋婕舒筋散骨。

    “这路啊,是我爷爷领头修的。县太爷知道了,当即就说要在我家落脚勘察。瞧瞧~他还把我家院子和门头刨了两个大坑!我今儿个是伤了腰,说不定哪天还得崴着脚…”

    宋婕碎碎念着,娇美姐妹相视一眼,心中惊疑:这宋家什么来路?

第七十二章 聊天

    吕良文由老村头领着,踏遍泉水村每一处村道。凡是碰着路段儿工艺稍有不同,都要喊了钱师爷仔细记录,凿下样本。

    茂泽他爹是几个老头儿里记性最好的。看着县太爷如此在意工艺,仔细回想了好些修路时的变化。最后,索性让林茂泽翻来当时的账本儿。对着账本儿,修路的砂石、灰泥添一分减一分,说得是清清楚楚。

    为此,原本的平坦村道多了好些个坑洼。老村头看着心疼,可他能说什么?县太爷赏脸挖路,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不打紧,不打紧!晚些,咱们兄弟再和些灰泥石子填上就行。”

    老林头斜晲着老村头,眼神幽怨。人家刨坑,做什么喊了我填!

    勘察一直进行到傍晚,不止道路,村里所有新奇设施都让吕良文眼前一亮!

    田里的水利畜力两用水车、高架的分流水渠、圣水河两旁的垒石堤坝,还有每家每户后院架着的山泉水管道,无一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谁人设计?一问竟都是宋婕祖辈。

    回到林婶儿院子,只有林氏在家候着。孩子们醒了,宋婕和姚颖儿抱着出去遛弯了。

    不论秋风冬寒,每日早晚,宋婕总要抱着孩子们出门走走。就算下雨天,也要抱到房门口看看远山。她总说,老在四方的屋子里关着,对孩子们的视力发育无益。

    金家的车把式套好车,等在门外。这就要打道回府了。

    吴押司督促着几个小吏搬抬路面样品,这些一个都不能落下。他们向林氏借来几个大箩筐,准备绑在马身两侧,一会儿装上路块儿驼回去。

    吕良文独自坐在堂屋,一边又一遍的翻看笔记,好似怕错漏了。直到众人都候在院门外等他一个,才慢慢合上笔记,渡着步子出来。他怕错漏的,想再看一眼的,怕也不是笔记。

    金三儿见他出来,急不可待的就要上马车。直到他踩上脚蹬,才发觉没人侍候,他家两个丫头没了:“娇娇美美呢?”

    不知三爷向谁问询,众人都无反应。

    “两个小丫头跟着孩子们遛弯儿去了,此去村头老银杏就一条路,半道儿定能遇着!”林氏上前一步,抬手给他指了方向。

    还未等金三儿瞧清楚方位,吕良文一抖狐裘翻身上马,只留个马屁股给他瞧!

    “金三爷,你这马车跑得慢,本官先行一步!”他何止不等金三儿,他连几个差役都不等了。

    吴押司忙不迭给剩下的马匹绑箩筐。这一日,可苦了他脑力、劳力两消耗。

    没了丫头侍候,金三儿只得自己钻进车里。等他坐稳了,拍拍车壁,示意车把式行路。拿起一旁的暖壶,凑上嘴就喝:

    “噗——!”里头的茶水,早冰冷了。

    “停!停!”

    车把式还当他怎么了,一个急刹。金三儿抱着暖瓶摔到车板子上!

    无奈又得自己下车来,请托林氏帮着添碳、灌热水。

    这些富人家的精巧玩意儿,林氏何曾侍弄过。金三儿还在一旁瞎指挥,两个不懂行的凑成对,又是一通忙乱。

    宋婕几个抱着娃娃,立在村头老银杏下,笑哈哈的看着村里小子打雪仗。

    “宝宝!好不好看!让哥哥们再来一个!”

    “嘎~嘎~姆嘛~”

    “宝贝儿,来拍拍手~”

    女子们笑靥如花,孩子们也乐得拍手蹬脚。

    吕良文远远瞧见,心中再无旁骛,打马奔向老银杏。等靠近了,又怕冲散了这热闹欢笑,猛的纵身跳下马,一推马脖子,把个飞驰的马儿推偏,跑进稻田去。

    宋婕看着吕良文慢慢行来,还是收敛了大笑,只微微挂一些在嘴角:“大人要回城了?”

    “嗯…”

    “那您慢走!”

    “哦,不急!金三爷许是还有一会儿,本官闲来无事,随意走走!”

    三爷…劳累您背锅了…

    宋婕想着人家还没准备走,就这样干站着不说话,太没礼貌,便东拉西扯的与他闲聊。

    “上次在镇里,谢谢您请我们一家子吃饭。”宋婕抱着孩子不方便行礼,就笑着给他点头。

    “宋小嫂不必在意,那次…也是碰巧了!”那饭局背后,他不愿多提,“倒是你,往后再去那家酒楼买蜜桔,可以报本官名号。虽不能免了银钱,总也不会被欺。”

    囧!

    这样的事儿,难道还传到城里去了?不然…他怎么知道!宋婕红着脸不知如何接话,嘿嘿笑着掩饰尴尬。

    吕良文知道她窘迫,可瞧见她红脸,心里欢喜。直看了两瞬,才开口解释:“那店里的小二多收了银钱,掌柜的找不见你,就送了两篮水果到衙门。”

    原来,那次宋婕去酒楼买蜜桔,正碰上掌柜的不在。店里小二不认识她,随便收了银钱。后来掌柜的回来了,听见小的们回禀,赏了那小二一个大嘴巴。可钱都收了,又不知宋婕人在何处,只好收拾了果篮送进衙门谢罪。县太爷收了果篮,这才晓得,她竟是个吃货。

    “那两篮果子呢?”宋婕一句话说出口,忽觉话意不对,忙又改口,“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想说,那两篮你吃…不对!不对!是那两篮就当我谢你请我家吃饭!”呼~终于说对了。

    吕良文根本不在意她后面说什么,反正她的为人,他心里有数!总归,只有无心脱口的第一句,才是真话!

    不就两篮果子么,还你就是!

    他心思流转,决定今晚就写了信给母亲,让母亲给挑好的送来。过个两日,也能送到了。

    吕良文打定主意,心中畅快:“呵呵,哪里需要这样客气!果篮还在衙内放着,过两日,就让人给你送来!”

    酒家送的果篮哪里还能留到现在,衙门里早就分食完了。只是宋婕光想着孩子们又有好吃的,没有深究罢了。

    她想要果篮,又顾着颜面,不得不客气两句:“哎呀,不用啦,不就是几个水果嘛!大人您留着吃吧!”

    这个女子啊,吕良文叹笑,装模作样的拱拱手:“如此多谢了!”

    呃!宋婕傻眼了。

    真想狠狠的甩自己俩耳刮子!装什么蒜!摆什么谱!孩子们半个多月没零嘴儿啦!送来!送来!通通送来!

    她也只敢在心中咆哮,嘴上仍旧客气着。

    “不客气,”搓搓手,心有不甘,顿了顿又说,“那个什么…我爷爷、祖爷爷做事,都好画个图,做个记录。修路的事儿,指不定也记了,我回老宅翻找翻找,说不定能找到些有用的。”

    “当真?”吕良文如今最在意的还是修路,“良文在此先谢过小嫂!”

    “还不一定有呢…”

    “不管有没有,宋小嫂为民谋福,总是要谢的!”

    哟~这么一顶高帽子!那真要好好翻找翻找,只是到时…别忘了谢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络。

第七十三章 两门孤寡

    宋婕与吕良文聊得起劲,全然不知一旁的娇美姐妹耳朵竖直。她们面上嬉笑着看孩子们耍乐,实际如那间谍一般窃听细微,还时不时的偷瞄二人神情!

    这一听一看,可不得了啊!

    县太爷请她吃过饭!

    县太爷要送她果篮!

    县太爷特意跑过来找她聊天儿!

    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娇美二人对视一眼,肯定了各自猜测:

    县太爷瞧上这小寡妇了!

    小姐呀!娇娇美美可是立了大功啊,此次金家参与修路,咱们只要抱紧宋姐姐大腿即可!

    这边气氛正好,远远的听闻阵阵马车铃儿,那节奏骚包的很!除了金三儿,没有别个!

    我说三爷,您就不能再磨叽一会儿!

    吕良文打个呼哨,大白花点的长鬃骏马,就从田里小跑了来,洁白雪褥子,一溜儿马蹄印。他深深看一眼宋婕,拱手一抖,没有半句道别,翻上马背,扬长而去。

    金三儿老远瞧见县太爷还没走,想着他家的正事还没谈呢,急急的赶上来。眼看着要赶上了,人家一溜烟儿又跑了!这…难道不是等他吗?

    三爷…您真是想多了…

    钱师爷不耐烦陪着金三儿慢慢晃荡,看着他家大人跑远,也是鞭子一扬,领着一众差役去追。

    一伙人就这样呼啸着跑了。望着官差渐渐远去的背影,宋婕长舒一口气。

    “呼~总算是走了!”

    “娇娇、美美,快上来!你们这两个死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金三趴在车板子上,招呼娇美姐妹上车,又拍拍车把式肩头:“赶紧的追上县太爷!”

    “吴伯伯!不着急追人,咱们先回家找小姐!”娇美姐妹却与他对着来。

    “好嘞~”车把式不应三爷,却应了两个丫头,提着长杆儿鞭悠悠一晃,小车铃铛“叮当~叮当~”。

    马车里隐隐的传来笑骂:“嘿!我说!到底谁是主子?!”

    “自然是小姐!”

    远去的马车,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不知是娇娇还是美美,一个劲的朝车后的宋婕挥手:“宋姐姐,咱们下次带了好吃的,再来找你玩儿!”

    宋婕也是笑着挥手:“好~”

    是夜,南阳城县衙内宅。

    吕良文与钱师爷刚用过晚饭,现正西花厅里坐着喝茶。

    “…金家先头差了人来,说今日已晚,定了后日一早再来。闵大人又写了信来,我给您放在小书房了。递出去的帖子,刘知州那儿还没有回复,倒是梁通判请了大人去喝茶,我做主给定了明日申时…”

    静谧的小厅里,只有钱师爷絮絮诉说。吕良文一身家常棉袍歪在圈椅里,两眼无神,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忽而,他坐直了身子,打断了钱师爷的汇报:“明日让张伯给母亲送封信。”

    “是,大人!”

    “和你说了多少遍,人后便不要叫我大人了。”吕良文说完又歪回去,手撑着头。这可不是他往日姿态,就是今日不想正襟危坐。

    钱师爷端坐下首,笑笑摇头:“万万不可,越是人后,越要有规矩。省得散漫惯了,在人前露出来。到时,让衙门的人诟病,说大人任人唯亲。”

    吕良文嗤笑一声:“哼,别人爱说便说吧!从小到大,各式的闲言碎语,我难道还听少了!”

    今早刚见着宋婕时的场景,不断的在他脑海闪现:她满脸无畏,叉腰挡门。她家的院子外,一圈又一圈的围了许多人,不管是当事者还是好事者,一个个都对着她指指点点。她…不曾露过一丝怯!女子本柔弱,为母则刚强!

    倘若自己今日没去…脑中念头只是一闪,又想起她砍猪蹄的样儿!呵呵…料想自己不去,这一门孤寡也不会吃亏!

    想到这儿,他又自嘲起来。怎的好意思可怜别人,自己不也是孤寡门户里出来的。母亲她…怕也受过这样的苦吧!

    名提金榜,勿忘辛劳慈亲。这些话,何尝不是在告诫自己!

    “志鹏,我想把母亲接来青州…”

    志鹏是钱师爷的名。他抬眼盯着吕良文,不知县太爷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夫人…怕是不会来…”

    “明日让张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就说我病了!”

    “大人?!”钱师爷不敢置信,向来持重刻板的吕良文,居然…要装病哄了母亲来!这是思母心切吗?

    “就这么定了!”吕良文摆摆手,快步出了花厅。今日他无心勤政,要早些睡了!

    第二日,吕良文一起身便觉臂膀酸痛,穿上官服走两步,更觉脚步虚软,才出内宅门就歪在多多身上立不稳了。

    吓得钱师爷和多多两个一阵慌乱,又扶又抬,好不容易把人安置回床上。请来医郎一看,着了风寒。竟…真的病了。

    吕良文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朦胧间感觉有人进来了:“什么时辰了?”喉咙干涩,声音嘶哑。

    来人是多多,他刚熬了药端来。

    “大人,您感觉好些了吗?”

    “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您昏睡了一上午,可把大家吓坏了。头一轮的药都喂不进去,后来还是钱师爷给您灌…诶!大人!”多多刚把药放在小几上,转身就看见吕良文套鞋要走,“大人,你去哪儿啊?您这儿还发高热呢!医郎都说了您要静养…”

    吕良文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端起小几上的药,两口喝了。

    多多还以为自己把人劝回来了,站在床边掀开被角想让他躺回去。

    吕良文摇摇手,吞下嘴里的苦涩:“赶紧的喊了张伯备车,让钱师爷去仪门等我。”

    申时约了梁通判喝茶,事关直路铺设,必须要去。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诶!”多多知道,他家少爷要做什么,没人能拦下,赶紧的跑出吩咐。才走没两步,想起张伯上午就走了,“大人,张伯回京里去了!”

    吕良文扶额,头疼欲裂:“那就备马!”

    他这身子…能骑马吗?

    吕良文一路骑马小跑着到了梁通判外置的家宅,将将赶上申时!翻下马背,险些站不稳,扯着缰绳立了好一会儿,才不眼晕。

    钱师爷想要去扶,却被他挡了。

    整整衣袍,深吸了好几口冷气,硬打起精神步入梁宅。

    逞强的结果,就是个把时辰后,吕知县被梁通判派车送回了县衙!

    好在,该聊的事情,都聊完了。

第七十四章 吕母

    经着一趟跑马奔波,当晚,吕良文便高热不退。一副散热药下去,只顶得了一时,不过两个时辰又烧起来。人都烧糊涂了,怎么叫也不应,死死地咬着牙哼哼,听不清他想说什么。

    一连烧了三日,才慢慢退下去。

    等他再睁眼见着多多和钱师爷,两人都瘦了一大圈,比他这个病人还要憔悴。

    这几日,前头衙门全靠钱师爷一人周旋,后宅里没了张伯,张婶儿一人洗衣、煮饭,还得熬药。多多更是日日守着不敢离开。

    吕良文感觉四肢沉重动弹不得:“我…”,许久没开口说话,这一下竟然没发出声响,闭口哼了几下才说出话来:“我…病了…多久了。”嗓子像被棉花堵了,再怎么用力,都只有一点儿声音,咝咝啦啦听不真切。

    “大人,您先喝口水…”多多方才看着人清醒,就先去和了温水。

    “我病了多久?”

    “大人,今日都十八了,你要再不起来,衙门里都要炸锅了。”

    “出了何事?”

    吕良文满脸焦急,难道他病了两日,青州出乱子了么?

    谁知多多却嘻嘻笑起来:“还能有什么事,发红包呗!再过两日就封印了。”

    “哼哼哼…”他这也是在笑。

    是啊,马上要过年了。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焦急呼唤:

    “夫人,您慢点儿!”

    “文儿~文儿!”

    一位身段窈窕的贵妇跃入门内,圆眼小口巴掌大的脸盘,肤白匀净。满头珠翠,白狐裘皮被风兜起。若不是脖颈间层层的细纹泄露年纪,说她是个姑娘也有人信。

    “母亲!”吕良文强撑起身|子,就要下床去迎!

    来人正是吕知县母亲,王氏。

    王氏见着儿子要起身,急跑过来,给按了回去,眉眼似喜还嗔:“病成这样,还起来做什么?”

    “母亲,我…”

    “你什么你!老张回来说你病了,我还当你们俩框我的,怎么就能病成这样?多多!”王氏立时就要喊了多多训斥,可看到多多原本的团子脸瘦成了锥子,又不忍心起来。转念想想,也怪不了别人。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老成固执,要做什么,便闷头去做,事不成功不罢休,这次定又是操劳的。

    “母亲,我…”

    王氏直接提了被子,把他盖住:“赶紧的躺着养病!母亲来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吕良文几次开口,都没说成话。他牵起嘴角,笑得虚弱。母亲总这样强撑着,明明都要急哭了。伸出被褥下的苍白手,握住了王氏搭在自己胸口的腕子,再次呼唤:“母亲~我没事。小小风寒而已。”

    王氏终于绷不住,呜咽出声:“你这孩子!做什么非要操劳这些!家里是不够吃?还是不够穿?非要做个苦哈哈的芝麻小官儿!什么小小风寒,志鹏都和我说了,烧了三天,能是小风寒吗?呜呜…你总是这样,碗大的疤也只说蚊子咬的,你当娘亲是傻子不成!”王氏最恨自己流泪,可今天这泪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一条帕子不断的来回擦拭,整片眼眶都擦红了。

    “…你就不能好好的陪着娘亲过日子吗?都二十五了!娘到现在都没抱上孙子…”王氏碎碎念,数落儿子,每每训到最后,都是这一句。

    “娘!您这次来了就不要走了!”

    听得儿子这一句,王氏却瞬间沉默了。

    每每提及她都是这样…

    “您总在京城里守着做什么?”吕良文紧紧的抓握着王氏的手。

    一旁跟着王氏来的吴妈见事不好,立时拉了多多和钱师爷退出去,掩了门守在外面。

    “他若要娶,早便娶了!您何苦白耗了年岁守着他!”嘶吼,流泪,吕良文突然的情绪激动。

    王氏惊讶的看着自己儿子,对于自家的事,他一直都是沉默的,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他竟是盼着那人来娶自己?呵,真是个孩子。

    她反手握住儿子苍白的手背,柔声开解:“文儿,他是你爹,他不把咱们娘俩摆到人前,是为了咱们好。”

    谁知吕良文听了这一句,一把把手抽回去,死死的压抑着心中的屈辱与心疼:“我爹早二十年就死了,他算什么爹!有什么事能越过血脉亲情?我若是他,必定排除万难娶你回去!”

    王氏摇头苦笑。这孩子,病了一场,倒多了孩子气性。什么娶不娶的,自己又不稀罕,况且…灭门之仇,哪有这么容易排解?若是能解,她早便解了,何苦把日子过成这样。

    “有些事情,娘不能告诉你。总之,你记得,他是为了护着咱们娘俩。”

    吕良文不再言语,撇过头独自憋气。不就是官袍加身,始乱终弃么?还当他是孩童,什么都不懂么?

    他却没想,他母亲出身琅琊王氏,且是嫡系,配什么官儿都够了。

    王氏单名一个芳,自幼娇美,琴棋皆通,虽不耐烦书画,可该有的本事,都学全了。性子更是一顶一的好,谁都愿意和她相处一道。及笄之后,上王家求取的世家贵族不胜枚举。

    可没过多久,她却匆匆嫁给自己表兄,吕家先天患有心疾的嫡长子吕晨。各族世家大跌眼镜,有唏嘘的,有不平的。直到她婚后七月就诞下麟儿,众人才恍然。从此,明里暗里的嗤笑嘲讽,险险把这牡丹一般女子逼疯。

    好在,吕晨至始至终都相伴左右,更是为了她,离乡背井迁居京都。在那没有流言重伤,没有让她伤心的人事。一家三口很是过了一阵太平日子,直至吕晨心疾发作而亡。

    王氏没有选择回到南方,而是用心经营家产,撑起门户。

    孤儿寡母总是艰难的,可富贵牡丹褪去华丽华表,如玫瑰般长出浑身尖刺,扎着人多了,便也无人小觑。二十年时间,他家的商行、金玉楼、名木花圃、果园农庄名扬北地。

    王氏见儿子负气不理,也不勉强。她的孩子很懂事,给他些时间,自然能平复。遂起身喊了一旁的钱师爷:“志鹏,你随我来。”

    “是,夫人。”

    “你母亲托人送了好些穿用到我那儿,这次,我一并带来了…”

    吕良文望着母亲的背影出了门厅,长叹一声。自己定是魔怔了,竟说出这些惹母亲伤心。

第七十五章 为儿分忧

    县衙后宅,地方不大。进了内宅门,见面一个庭院,正对着的是内衙三堂名曰:三省堂。也是面开五间,正中一间设了会厅,左右侧室有桌有塌,议事、待客、会餐都是无碍。其两端稍间隔了落地屏扇,一间作书房,另一间用作更衣小憩。

    庭院东西两处厢房,各三间。东厢住了钱师爷,西厢住了张伯张婶儿。东厢后面还有一处小院儿,院内打了井,东向一座房屋,是为小厨房。相对西厢后面同样布局,只是那处屋子做了库房。

    三省堂往后便是小花园,其内东西还有两座房屋,均是面南朝向,原是东西花厅。吕良文来了,东花厅改了自己居室和小书房。西花厅,平日里也就是自家人吃饭喝茶,他一个光棍儿,不惯把人请到家里吃饭。

    王氏一路领着钱师爷去了西花厅。这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都是熟门熟路的。

    原本王氏来,吕良文都是让出居室,自己去三省堂凑合几晚。如今他病了,不宜挪动,还说出那样一番话,王氏怎么的也要多待两天。这会儿,临着年关,索性让吴妈把西花厅收拾出来住,母子二人就在这儿过年了。

    西花厅正间,王氏端坐主位,钱师爷候在下首,等了许久也不见什么“托人送来的穿用”。

    “志鹏,你老实说,文儿可是遇着什么事了?”知儿莫若母,儿子的举动太不正常。往日有个头疼脑热,外伤磕碰,从来只有瞒着她的。似这般病了要她来,还是头一回。且一见面,还说了那些,更是让王氏莫名心慌!

    “夫人…”

    “什么夫人!叫姨母!”

    “姨母,大人他…”

    “那是你表哥!别跟你爹似的,做什么都一板一眼!”

    王氏庶妹嫁了绍兴一位员外,生了三个儿子。钱志鹏是老大,本也是个文采风流的大才子,只是每每进了贡院都头晕眼花,浑身冷汗。如此折腾三回,成了当地笑话。他母亲心疼儿子,便写了信托王氏照顾,让儿子跟着吕良文。

    钱师爷咽了口唾沫,又清清嗓子,想清楚该怎么称呼才再次开口:“姨母,文表哥他也就是为了修路的事儿劳累了。别的也没什么呀。”

    “不就修路么,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儿!为了这么个小官,他跟我磨了多少年!瞧瞧,如今真坐上官位,除了苦着自己,又怎么了…”王氏又开始念叨这当官儿的不好来。她让儿子学文习武,就是让他学学而已。从没想过让他出仕为官!

    “也是此番修路与平常不同,非文表哥一人之力可为。因而他连日奔走呼号,这才积劳成疾。”钱师爷一直静静听着,直到王氏念叨完,才敢开口。若是半路打断了她,反而要惹来更多言语。

    “什么路?”王氏直觉不好,儿子定又想着为国为民,做出一番成绩。

    “直路!”

    “可是与江南两路的那条直路一个意思?”这事儿,她南边娘家也出力了。

    “是...”钱师爷有些气弱,这事儿吧,说出来定要挨骂的。

    王氏确实火了!

    “直路那么大的事儿!他一个芝麻小官儿,操的什么心?是不是闵振华那老匹夫撩拨的?”她自己前些时候听闻南边直路的事,还在抱怨北地官员不作为,不早早的把路修起来。今如轮到自己儿子挑头要做,却又说出这样一番话。当娘的人,果然只心疼自己儿子。

    钱师爷不敢回话,事关表哥恩师,他说不得半句。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除了他,还有谁!当初,哄着文儿下场的就是他!”

    王氏好似与这闵大人仇怨已久。

    “他也不想想,就算真让文儿起了头,北地官场哪一个不是人精,倒时还有谁记得我儿辛劳?”她越说越气,好似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不行!我儿子做的,这功劳就得是他的!那些个老狐狸作壁上观,想见机分瓜吃,想都不要想!”

    她猛的一拍桌板:“吴妈!拿笔纸来!”

    内间收拾箱笼的吴妈,忙放下手里东西,翻出笔墨纸砚送来。

    王氏接过,也不避人前,反正钱小子是不敢抬头看的。至于吴妈?吴妈有什么好避讳的!

    一页信纸才寥寥几笔,她一边折叠一边又问钱师爷:“文儿可拟了折子?”

    自是拟了的,一字一句他都记得,只是姨母问这个做什么?

    钱师爷猜想不透,就老实回答:“拟了,只是这事儿,上官那儿还没商量定。因而未曾递出去。”

    “哼,不用等了,你把那折子,抄录一份给我!”

    “啊?”

    “愣着做什么快去!哦,还有文儿上官,可是青州知州?他的名讳,一并给了我。”

    钱师爷听见姨母这么大的口气,心都慌了。不敢顶撞,只诺诺应是。退出门外,搓搓眉头,哪里敢真抄录给她,急急跑去吕良文那儿。他知道姨母厉害,可这毕竟是朝廷的事儿。

    吕良文大病未愈,刚服了药又沉沉睡去。钱师爷拿不定注意,在他床前来回晃悠。姨母性子急,可等不长久。

    刚想上前唤醒吕良文,他耳朵就被揪住了!

    王氏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过来,一下揪住外甥耳朵,把个钱师爷揪出了东花厅,压着嗓子小声训斥起来:“好啊,出来混了两年,学会两面派了?刚才不还应得好好儿的嘛,现在又来告状?”

    钱师爷一边护着耳朵,一边求饶:“诶呦,姨母,姨母,饶了我吧!表哥的折子真不能给你,这事儿要是真越过了上官,表哥往后可怎么自处啊?”

    听得这一句,王氏悻悻然松了手:“算你小子忠心!那折子…我不要就是,这事儿…别和你表哥说!”

    “诶!诶!知道了。”差点|捅|了娄子,他也不敢说。

    王氏放了外甥,愁眉不展,独自回了西花厅。官场的道理她都懂,可这怎么办,她就是想为儿分忧。抽出方才写的那封信,想撕,又忍住了。哼笑一声,没了折子也没什么,他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好,枉费自己爱了他那么些年。反正这样的事儿,她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吴妈!咱们上街买东西去!”

    吴妈从一堆又一堆高高叠起的衣物中探出头来,她不明白,外面还有一车的吃食没有归置,还有什么东西要买?

    反正小姐要上街,她陪着就是。

    等王氏逛街回来,马车里又装满了。她心情也舒坦了,信也送出去了。

    就只那寥寥几笔:我儿要修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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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科护士宋婕魂穿异世,成了有孕寡妇。好心收养失恃奶娃,却卷进亡国阴谋。孽缘天定,纵使磨难万千,仍愿白发萱堂,孩儿绕膝。一品萱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萱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萱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