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见,遇见(1)
微风轻轻吹起纱帘,阳光透过破碎的透明的花瓶碎片,化成地上的一块五彩光斑。光斑浓罩着几片破碎的桔梗花花瓣,三三两两的花梗凌乱地散落在一旁,像一幅被割裂的画。在风的驱使下,花瓣高高扬起,轻轻飘落在乔拉的脚边。乔拉笔直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浑而不觉她最爱的花已经支离破碎。她在颤抖,一张脸在阴影中显得煞白。许久,她抹净脸上的泪痕,颤颤巍巍地起身去往卫生间。茶几上厚厚的文件随风翻动。
乔拉脱下令人沉闷的灰色套装,赤裸的她恍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凌乱的头发,花得一塌糊涂的妆容,布满血丝的眼睛,她用手指在镜子上勾勒出自己的轮廓,冷漠的脸上划过滚烫的眼泪。她颤抖地收回了手指。镜子里的人,早已不是自己,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她看到了腹部的那道伤疤,悲伤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柔与幸福,但心却是刺痛和痛苦不堪的。在现实面前,所有东西都不堪一击。她原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和弱者又有什么不同。她每天以一个虔诚者的姿态祈祷着,为了她们,还有他!
乔拉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重新锁回眼睛里,她仔细卸干净脸上的妆,一遍又一遍,直到双颊被擦得隐隐作痛。然后,她像每一个精致的女孩一样,泡了个香薰浴,接着又敷了个面膜,在完成一切仪式后,她换上一条白色的棉质镂花长裙,走到窗边,仰起头贪婪地索取着阳光的温暖。
她在那束散落一地的桔梗花旁站了很久很久,等到雨水取代阳光,淅淅沥沥跳进窗里,打在她的白色长裙上。然后,她如梦初醒般地转身走进浴室,躺进早已放满水的浴缸,手腕上的鲜血滴落在水面,绽放出美丽而可怕的花朵,像鲜红的曼珠沙华,指引着乔拉走向最后的归宿。她没有再哭泣,干净的脸上洋溢着平静。
乔拉死了,带着阳光的余温,雨水的悲鸣。
禹市是一个多雨的城市。简陌记得,他第一次遇见乔拉的时候就是一个雨天,最后一次见到乔拉,也是一个雨天。而现在的祭奠,依然被笼罩在细雨蒙蒙之下。所以,他开始讨厌雨天,他想去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也许那样他就不会再错过他想要守护的人,只是,他放不下,她还在这里。他蹲下身子,把一束桔梗花放在她的墓前,然后用手拭去照片上的水珠,“你为什么喜欢桔梗呢?”他以前也问过乔拉这个问题,但乔拉没有回答,她只是把花放在他的手心里,笑着说:“以后,你会知道的。”简陌苦涩地说:“直到最后一天你也没有告诉我答案,看在我每个月都给你送花的份上,告诉我谁还知道答案。算啦,既然你喜欢,那我就送你,如果有一天你看腻,就托梦给我好不好?”说完,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向乔拉述说着朋友们的趣事,“他们几个都好,娅缇的花咖店运营得不错,现在不是在店里,就是在哪里买买买;孝佳刚升了职,打算给他妈换套房子,哎,就在河边,视野不错;小井呢,还是老样子,在想着怎样才能在不继承他爸火锅店的情况下,依然能让他爸给他打钱的方法。”说着说着,简陌还是忍不住哭了。染红的浴缸、染红的长裙,当他从浴缸里抱起乔拉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寒冷和沉重。一道闪电从天空闪过,随之一声响雷,眼前的红色面成了灰色,简陌仰起头,温柔地说道道:“又要下雨了。”
在简陌离开之后,一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乔拉的墓前,她注视着墓前的那束花,淡淡一笑,她将自己手中的那束桔梗花和另一束紧紧挨着,她微笑着看着照片里的乔拉说:“我来晚啦!”酝酿已久的大雨倾盆而下,不远处一个穿着西装的黑衣人急忙撑开雨伞向白衣女人跑去,两人在墓前伫立许久。白衣女人擦擦身上的雨水,裤脚已经湿了一大截,回到车上,她仍然张望着乔拉所在的方向,但是密密麻麻的墓碑,让她失去的焦点。她平静地问道:“你觉得人死有可能复生吗?”黑衣人说:“世间万物,皆有轮回。”白衣女子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雨水拍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在这样一个雨天选择告别,是多么伤感的一件事啊,她心想,眼前浮现出乔拉冰冷的双眼。
顾晞走出HI杂志社,深深呼了一口,面试时的紧张感仍然活跃在她的细胞里,她为自己进入第三轮面试而感到庆幸,也对自己刚才的表现颇为满意,她挺起胸抬起头,自信的朝地铁站走去。
蹬着八厘米高的细跟高跟鞋,令平时穿着平底鞋、走路带风的顾晞开始别扭起来,脚后跟已经磨破了皮,鲜血染红了肉色的鞋内里,她后悔竟然包里没有备上一双拖鞋或平底鞋。随后,一场大雨让她无暇顾及双脚的疼痛,所有的自信在奔跑无措中变得狼狈不堪。顾晞匆忙跑进了就近的一间花店躲雨,却已浑身湿透,但在有鲜花绿植相伴的屋檐下,顾晞将等雨当成一种享受。
顾晞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从她不堪上司诋毁,决然地递交辞职信的那刻起,她就料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一系列糟糕的事情。她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幸运的女生,想要面包就必须靠自己去挣,遇到问题必须自己却解决,总有一天,她会重新敲开上帝关掉的那扇门。可是,这个目标还没有实现,她连爱情都失去了。事业、爱情双双失意,想到离那扇上帝之门愈加遥远了,顾晞无奈地“哎”了一声。
“别叹气,我的花花草草们可不需要负能量!”
顾晞闻言,立马转过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几岁的女孩,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钻石耳钉隐在其中闪闪发亮,但最让顾晞的忘不了的,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透过那双眼睛,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会笑、会说话的灵魂。女孩脱下手套后随手拍了拍围裙上的泥土,看到顾晞的反应倒笑了起来:“因为你的这一声叹息啊,它们可能就得少活好几个小时呢。”
顾晞窘迫地道歉道:“对不起啊!这些花真漂亮,你手里的是桔梗吗?”
“恩!你觉得好看吗?”女孩摆弄着手中的花,笑着看着顾晞。顾晞点点头表示认同。
“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到店里坐坐,等雨停了再走吧。”女孩站起来,比穿着高跟鞋的顾晞还整整高出了一个头。顾晞再也忍不住脚踝的疼痛,乖乖地跟着女孩往店里走。
第二章 再见,遇见(2)
女孩带着顾晞拐过一个花架,一个小型咖啡馆赫然出现在眼前。几张咖啡桌错落在花草中,棉麻布艺的刺绣抱枕,粗纹理的木质咖啡桌,薄木质灯罩的吊灯长短不一的悬在空中,爬山虎沿着书架向上攀爬,盖满了大半个天花板,书架上整齐摆放着涵盖花艺、家居、哲学、心理学、文学等各种书籍。
“混搭风?真不错!”顾晞感叹道。
“如果你有好书推荐,可以和店员说,我们可以考虑采购。”女孩脱下围裙,接着说道:“这里有好些东西,都是去玩的时候,从一些二手店或者没名气的艺术家手里淘回来的,比如壁画啊、香薰啊、稀奇古怪的面具啊,陶器啊这些,沙发呢是以国外几款为参考,请不同的设计师重新定制的,迷你改良版,毕竟面积就这么点。”顾晞一下子爱上了眼前的这一切,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墙上显示店名的地方,利用空间错觉,数不清的细树枝在灯光的烘托下呈现出“L&L”几个字母。“他应该会喜欢这里吧!”顾晞心想,她不禁笑了起来,很快眼底却起了一层雾。
“会不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把这当成一间普通的花店?”
“嗯,确实,但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里还是不少人的打卡圣地呢。”女孩说。
外面是人来人往的街道,这里却安静得完全不像在闹市。一扇门,宛如两个世界。
“你要喝点什么吗?这里的咖啡基本上都是手磨的。”女孩提醒道。
“我喝咖啡,容易失眠,给我一杯温水就好。”
女孩点点头,转身向店员做了一个手势,不久,一杯温水和一杯拿铁便放在了她们面前。
“这间店是你的?”
“可以这么说吧。怎么,难道我没有老板的样子?”女孩托着下巴,一副认真脸地看着顾晞。
“是挺不像的,你看起来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顾晞不假思索地答道。
女孩抿了一口咖啡,爽朗地笑了,这下顾晞倒变得窘迫起来。
“你说的没错,但人嘛,总需要一个让自己沉下来的空间不是吗?”女孩接着说道,“林娅缇,欢迎常来。”
下雨天,一间咖啡厅,两个陌生的女孩相遇。雨水用力拍打着琉璃玻璃窗,却丝毫没有惊扰墙另一边的人。顾晞看着眼前的这个开朗乐观的女孩,心里突然觉得有种温暖的感觉,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多少人愿意主动为一个陌生人提供遮风挡雨的屋檐,有多少人会在第一次相遇时便像你呈现出灿烂的笑容。她从来不是一个幸运的女孩,而此刻,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傍晚时分,顾晞左手拎着打包好的麻辣烫,右手拎着高跟鞋,打着赤脚从一楼走上了五楼,到家后才突然想起保险丝昨晚被烧断了。她急忙拨通房东的电话,无人接听。她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转身走到楼梯口,打算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解决今晚的晚餐。
她坐在阶梯上,漫不经心地扫过每个经过她身边的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看情侣间的打情骂俏,看他们脸上诧异又厌恶的表情。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会加快行走的速度,好像她是一个传染病患者或者一块黏上就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她至今仍记得特别清楚,一个穿着整齐廉价西装,蹬着发亮黑皮鞋的男人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小声嘀咕着:“哎呦,真挡道。”顾晞嘴里叼着流着鲜红油的娃娃菜叶,抬起头刚好对上西装男的眼睛,西装男娇喊了一声“啊”之后,扭着婀娜的身姿向楼上跑去,楼上钥匙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让顾晞笑得差点打翻了手中的美食。
房东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手中的麻辣烫已空空如也。维修师傅因为下雨的原因早早下了班。顾晞想:“要不干脆门口打个地铺?”
“你是5楼的吧?”一双白色的球鞋突然出现在顾晞的眼前。她顺着球鞋将视线一点一点往上挪,看到一张白皙精致的脸,不过脸色似乎有点过于惨白。
顾晞警惕地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像这个陌生的人说出自己目前的处境,毕竟长辈在离家前再三叮嘱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住602。”
顾晞依然沉默。
“不需要帮忙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等等。家里的保险丝烧坏了,所以......”顾晞站起来,缓慢地说道,总不能真打地铺吧。再说,他脸色这么惨白,身体应该不怎么样,说不定还打不过自己呢。出于顾虑,顾晞又把他看了一遍,却发现这么一个大男人的皮肤竟然比她一个女人的还好,她闻着满身的麻辣烫味,顿时充满罪恶感。
“你等一下。”说完,眼前的这位邻居已一个健步冲上楼上。不久之后,他拿着一根保险丝和一些工具跑了下来,“电箱在哪?”
顾晞指指门后,自己铁打一般地站在楼梯口,表示自己完全没有进去的意思。3分钟过去,她终于看到自己的黑暗阴沉的房子又“活”了过来,她欢快地走进房间,无所顾虑地往沙发上一摊,总算是到家了啊!
“顾晞,你呢?楼上楼下,以后有个照应。”
“简陌。”他头也没抬,湿哒哒的头发遮挡住了所有表情,他转身离去的那个背影,让顾晞意识到,除了邻里的举手之劳外,他其实并不想与她有太多的交集。顾晞愣坐在沙发上,把他的冷漠乐观地归结为不善言辞。“也许还不熟吧,对对对,一定是这个原因,多接触几次就好了。”顾晞在心里反复地对自己说道。
临睡前,她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圈,4月16日,MyLuckyDay。两个人形涂鸦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微笑,就像她现在对着月亮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就挂着一抹弧度。
第二天醒来已经接近中午11点,顾晞睁着朦胧的双眼望着天花板,身体想继续进入睡眠状态,但意识却撕扯着眼皮,等她最终挣扎地起来洗漱,已经近下午1点了。顾晞翻看着自己的手机、邮箱,没有最新的面试信息。“你真失败,一个月了都找不到工作。”顾晞拿着牙刷指着镜子里的自己愤愤地说道,然后冲洗掉满嘴的泡沫,给了自己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第三章 我只是来还钥匙的
“小姑娘,还是老样子?”粉面铺老板娘银婶一见到顾晞下楼就特别热情,明明距离不到五米,她的大嗓门却总能引起十米开外的路人的注意。
“银婶,你这里的牛腩实在让我欲罢不能啊。”顾晞撒娇似地说道。搬到这栋小楼房后,顾晞隔两天就来这里解决用餐这一世纪难题,而且每次点的都一样,一碗大碗的牛腩面。她总能扑哧扑哧地把面吃完,把汤都喝干净。银婶就打趣地说,还没见过哪个姑娘把银婶家的大碗面给吃穿底的呢。顾晞抹抹满嘴油的嘴巴笑着说:“这不就有了嘛。”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之后她每一次去吃面,银婶总会在她的面里多放些牛腩和青菜,生怕这个大吃的姑娘不够吃。
“饿了吧,银婶马上给你下面去,等着啊。”银婶将掉下来的一撮头发别在耳后,继续像陀螺一样忙碌起来,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搭棚小店早已坐满了客人,顾晞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拼桌的位置坐下。阳光撒在她的手心,多雨的禹市终于放晴了。
顾晞埋头刷着信息,邮箱里的未读信息比碗里的面条还多,她胡乱地翻看着,丝毫没有留意对面坐下的人,等她吃碗面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对面坐的是“湿哒哒的邻居”简陌。简陌看见她也是一怔,剧烈的咳嗽让他说不出话,两人轻轻点头打招呼,然后一个继续埋头吃面,一个忐忑的在心里设计开场白。没有对话,没有多余的目光接触,也就避免了毫无话题的尴尬,那句在心里放了一个晚上的“谢谢”还是没有说出口。“下次找个机会好好道谢吧!”突然放晴的禹市,带给顾晞不仅只有温暖而已。
趁着难得的好天气,顾晞在附近逛了大半天,总算开拓了除去地铁站之外的活动区域。向北走800米左右,有一条文艺小街,小街两旁各具情调的怀旧餐厅,灰瓦白墙随着时光褪色剥落,屋檐下的木雕像伟大的见证者一样,俯视着每一个前来用餐或者参观的游客,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石子路在阳光下闪着光,闪光的尽头是一片苍郁的竹林。而往西边一直走,就可以看到禹市的母亲河暮姜河,它横跨在禹市的两个主城区——东禹区和西禹区——之间。东禹区宜居,暮姜河的分流蜿蜒其中,花草树木,田园诗意,有一种江南水乡的味道;西禹区宜商,到处寸土寸金,甲级写字楼、商务大厦、高档住宅区随处可见。一条河的两边,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方式,像两个竭力维持平衡的极端,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失重,身处其中的人毫无差觉,平衡早已不在。一旁垂钓的老人家靠在钓鱼椅上指指对岸,向驻足观望的小年轻吹嘘自己年轻时的辉煌史,顾晞看着那副映着她模样的墨镜,抿嘴微笑,转身离开。
简陌躺在床上,头部愈发沉重,像被灌了十吨的铅水,拖着他沉向无尽的海底。他的身体被汗水湿透,一次又一次,嘴唇干裂,龟裂死皮下渗出丝丝血丝,剧烈的咳嗽让他像一只面临天敌的刺猬一样蜷缩起来,他透过被模糊的眼睛,温柔地叫着:“乔拉。”
乔拉一把拉开窗帘,阳光和楼下的市井喧嚣声一下子涌进了简陌的感官世界,简陌说粗鲁,是她至今还没找到男朋友的原因,这是个每次都能说到乔拉跳脚的梗。但这一次,有不同的反应。乔拉迟迟没有反驳,简陌腾地一下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正在桔梗花插入花瓶的乔拉,说:“难道?不会吧?哪位菩萨?”
乔拉扬起下巴,把刚买的感冒药扔给简陌:“有病吃药吧你。”简陌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匆匆地走下床,打着赤脚向厨房跑去,充满好奇又有点不好意思问,靠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乔拉,等她主动开口。
“小王子,粥很快就好,等会麻烦高抬玉手,自己盛哦!”乔拉像进贡的异域使者,微微作揖将手中的宝贝献给大王,只不过她进贡的是一只超市均价9.9元的陶瓷碗。
“大周末的你去干嘛?”简陌嫌弃地接过碗,不满地说道。
“与其等着被宰,不如主动被剥削!这是社会主义教会我的资本论。”
“你.......”哐的一声,乔拉离开了,留下拿着一只空碗站在原地犯懵的简陌,他用力握了握碗,假装如无其事的走向洗手间,将脚冲洗干净。
突然,那间小小的卫生间变成了一个密封空间,水声越来越大,大到淹没了简陌自己的叫喊声。水位越来越高,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窒息感。他挣扎着,像一条暴露在空气中的鱼,不停地用摆动着身体,在恐惧中寻找渺茫的生机。他仿佛看到了刚刚离去的那个女人,她也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向上游去,可是上面的光线越来越弱,已看不清哪里是尽头。在光线完全消失前,在他和她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奋力地向她游去,她绝望地冲他微笑。
简陌从梦中惊醒,汗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脖子滴落,打在原本就已经湿透的床单上。但他红肿的双眼却像干涸的堤坝,眼球的血丝像皴裂的裂痕。他口干舌燥,虚弱且嘶哑地重复着“水水水”。原本拉着的厚重的窗帘被打开,一只手将药丸放在他的床头,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他的头,当水进入他的口腔后,他顺着水流动的方向一点一点活过来。他隐约在混杂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他还活着,即使他并不愿意醒来。
顾晞不知所措的站在简陌的窗前,感觉自己就这样出现在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男人的卧室里,是一件非常不雅的事情。特别是这个男人坐在床上正注视着他,好像在等一个解释。
“我是来送鸡汤的,想谢谢你帮我换保险丝。上来看到你的钥匙还插在门上,所以......我真的只是来还钥匙的。”顾晞低着头,红着脸,像犯了错的小孩,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简陌继续说道:“鸡汤现在还温着呢,要喝吗?”
简陌止不住咳嗽,连忙摆摆手将床头的药丸一口气吞了下去,他冷冷地说:“我现在只想继续休息。”
顾晞临走前,思前想后决定将电话号码压在了鸡汤下面,不放心地对简陌说:“药放在柜子上,有事就打我电话,至少我还能叫个救护车。”
简陌闭着眼睛,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顾晞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生怕惊扰了门后属于的他的安静。
第四章 一顿饭,形象碎了
在二十六层楼的落地窗外,风景像换了浓妆的淑女,一改娇羞与矜持,露出了她们的狂野、性感的一面,撩拨着一个个正在瞻仰着她们的人,而平静的暮姜河却宛如一面梳妆镜,倒映着她们不为人知的秘密。此刻,站在二十六楼落地窗前的顾晞感觉自己离太阳更近了,却离地面越远了,这种轻飘飘的失重感令她格外清醒,她想知道在暮姜河的波光水影中,她究竟是什么样子。“也许根本就没有我的身影吧。”风拂过水面漾起白银似的粼光,站在高处的她,倏然感觉脸上也多了丝丝河水的清凉。
“顾晞,我带你熟悉一下公司环境吧。”一个小个子的人事扶了扶眼镜,开心地笑着,左脸颊深深的梨涡仿佛藏了一颗糖,给人甜甜的感觉。顾晞莫名地喜欢上了这个笑起来像小孩似的人事,可能和她喜欢梨涡有关系,小时候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对着镜子笑,但婴儿肥的脸上,只有明显的苹果肌。后来,她尝试着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脸颊,假装自己有梨涡的样子,但是一松手,脸颊上只剩下一点嫣红。
“那间会议室里面,就是你同部门的同事,每月一次选题会议。现在说得最激动的那个,就是何副主编。”小个子人事指了指右边的玻璃,接着说:“声音极具穿透力,可以说是公司最有杀伤力的武器。”果然,即使顾晞已经从会议室走到了茶水间再走到相距较远的会客厅,那个声音仍然就像你欠了它钱似的对你穷追不舍,小个子人事揉了揉耳朵,和顾晞面面相觑。顾晞突然想到了银婶,但银婶那把洪亮的声音可要好听太多了。“先把入职表填了吧!”梨涡女孩说道。
顾晞坐在位置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杂志社的往期杂志和承接的画册、纪念刊,看到同事开完会回来,紧张地站起来做自我介绍,何副主编背着双手,低着头,大步流星地直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感到尴尬的顾晞依然保持笑容,和每一个同事点头问好。
“欢迎加入HI杂志编辑部,顾晞是吧,以后叫我洛姐。”洛鑫蕊用手轻轻拍了拍顾晞的肩膀,在办公室大声地说道:“好好照顾新人。”大波浪长发,大红色口红,成熟精明干练,但一开口却让人如沐春风。后来顾晞才知道,她已经近40岁了。
领导发话,办公室的氛围一下子活跃了起来,有要求下午茶的,有要求迎新饭的,还有人开玩笑地说求帮忙脱单的,洛鑫蕊豪爽地一并答应:“下午茶找我报销,吃饭时间你们定,但人得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啦。”编辑部一片欢声笑语,顾晞看了看副主编的办公室,百叶扇一下子关了上了。
“晚晴,今天第一天上班,同事非常好相处。主编非常帅气又美丽!”信息发送后,顾晞又补了一句,“女的。”她紧握着手机,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又忙得连看微信的时间也没有了吗?顾晞不舍地将手机放到一边,靠着床头看起书来,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熟悉了工作节奏,顾晞开始忙碌起来,白天马不停蹄地采访,晚上彻夜不眠地写稿。作为一名经济类杂志编辑,顾晞不容许自己在文章中出错,她必须对读者负责,稿子改了一遍再看一遍。晚上十点,改完稿子的顾晞松了一口气,她站在玻璃幕墙前,伸着懒腰活动着肩颈,窗外灯光璀璨,窗内仍然是一片战场,各种催促嘈杂声让顾晞觉得这才是人赖以生活的现实,而外面再灿若星辰,也抵不过白天的耀眼。叮铃,顾晞打开手机,几张禹市的明信片被整齐地展示在对话框中,她听着下面一连串的语音,突然红了眼眶。
搭上回家的最后一班地铁,偌大的车厢里零星坐着几个人,小女孩趴在身旁的中年妇女的腿上睡着了;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塞着耳机有节奏得摇摆着身体;白发稀疏的老太太做的笔直,手扶着眼镜,认真地看站点提示。顾晞靠在扶手栏上,眼前的他们渐渐模糊。
“喂,到站了,醒醒。”
“喂?喂?”
顾晞眯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她支起身体,迷迷蒙蒙走出了车厢。她缓慢地行走着,身后跟着一串脚步声。晚风令她越来越清醒,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内心也越来越惊慌,她紧紧地抱住包包,慢慢地转头看向后方那个叫着她名字的人。
“简、简陌?”顾晞不可思议的叫着,语气里透漏着安心。
“醒啦?”简陌叹了一口气,像一位父亲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女儿。
“我刚刚在车厢怎么没看到你?”
“大姐,我上车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是啊,呵呵!”
简陌笑笑,不说话。
感觉不一样了呢,顾晞看着这个大男孩,虽然脸色比前三次见面要好得多,但还是显得有点气血不足,大病初愈要好好补补。一想到吃的,顾晞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的晚餐只是一包方便面。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简陌,假装刚刚的咕咕声与自己无关,淡定地向前走着。
“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宵夜档,一起?”简陌看着顾晞,不经意地说道。
“我,不饿。”顾晞觉得,在此刻保持良好的淑女形象是非常必要的。
“那应该是我饿了,麻辣烫、烧烤、小炒......”
咕咕咕咕咕~这个时候要形象有什么用,顾晞揉着肚子,呼出一口气,非常有气势地说道:“走!”接着小声地说:“别太远。”
简陌哈哈大笑,顾晞耳根发热。
对于吃,顾晞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战斗力,但她低估了对食物的抵抗力。两个人,炒牛河、炒花甲、炒田螺、4种口味的小龙虾,各种烧烤,外加一大碗麻辣烫,顾晞毫无顾忌地吃着,良久才将目光从桌子上转向正在喝啤酒的简陌说:“你不是饿了吗?别浪费,都是为你点的。”这句话一出口,顾晞连自己都惊呆了,她不舍地放下筷子,直直地看着简陌,好像面前的这一大桌子真的是为简陌点的。顾晞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就坚持坚持,回家再吃个泡面算了,这形象估计是再也树立不起来了。
第五章 这是谁的大红裤衩?
“好吃吗?”简陌问。
顾晞乖巧地点点头。
“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不是你说饿,然后带我来这儿的吗?”
“我只是不想以后,楼下有个饿死鬼向我索命。”
“你......还是乖乖吃药吧。”她拿起一个烤鸡翅,眼里放起了光。
“你到底饿了多久?”
简陌看着吃得一脸满足的顾晞,渐渐也有了点食欲,他放下啤酒,也开始吃了起来。
“你是我见过的的第一个,看见食物两眼放光的人。”简陌接着说
顾晞嫌弃地瞟了他一眼,拿起茶杯,碰了碰他的杯子,得意地笑了。
夜深,雨淅淅沥沥的重新回到这座城市,仿佛它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而阳光只不过是哄着内心拥有向往的人玩的演员。为了证明这是它的主场,大雨倾盆而下,大风愤懑地吹刮着裸露的一切。顾晞拉开窗帘,玻璃上一条条白线沿着设定的轨迹流动,模糊了窗外的一切,一盏昏黄的路灯正在做它最后的挣扎,闪了两闪,最终被漆黑的夜吞没。她重新将窗帘拉上,躺在床上怔怔的地看着天花板,“他睡了吗?”
602此刻一片漆黑,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着光,简陌靠在椅子上,双脚搭在窗台上,仰头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椅子旁,堆满早已七零八落的散落着空空的啤酒瓶。一道闪电印在他的瞳孔,白皙的脸发着青光,脸上倒映着雨水的影子,顺了他的眼角、脸颊缓缓流下。他的胸腔、喉咙好像被火烧着,滚烫烫的,他多想冲出去痛痛快快地淋一场,只是,那是比太上老君的三味真火还厉害的火焰啊,啤酒如熔岩般地流向他的五脏六腑,那就让它燃烧得再猛烈些吧。
第二天一早,雨还在不停地下,只是比夜里的暴雨要温顺了许多,顾晞看见阳台凌乱的惨状,绝望地“噢”一声。排水口被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塑料袋堵住了,雨水越积越深,上面飘着树叶、断了的小树枝,还有一坨鲜亮的红色物体。顾晞身无可恋地打开玻璃门,雨水像被囚禁已久的奴隶一样,一下子奔向了干净而整洁的客厅。顾晞掀开排水孔上的塑料袋,但是没有用,任她怎么捯饬,,就是不通。顾晞放弃了,她捡起小树枝挑起那团红色的不明物体,才发现它的本体是一条男士内裤。
处理完阳台上的大件杂物,顾晞哒哒哒地冲向门外,在墙上的牛皮癣上寻找管道疏通的电话号码。
“你在找什么?”简陌拎着摩托车帽子,慢慢地从楼上走下来,看着头发凌乱,还没洗脸的顾晞。
“阳台的排水口被堵了,想找个人帮忙疏通一下。”顾晞拨打着电话,无奈地看着简陌。
“要不我帮你看看吧。”简陌指指房间,征求入室许可。
顾晞半相信半怀疑地问:“这你都会?”
简陌将外套脱了放到沙发上,挽起袖子向阳台走去,看着满地的水说:“遇水则发,好意头。”
顾晞撇撇嘴,一想到搞卫生就头疼。
“有没有铁丝之类的,衣架也行。”简陌半蹲在地上,看了看排水口对顾晞说道。
顾晞将衣架递给他,只见他几个动作就将衣架用变成了一个带着小钩的铁线,带钩的那头在排水口捣鼓了一阵,勾出了一团长发。顾晞不自觉地开始想象着贞子那一头乌黑浓密的般的长发正在她的地板下生根发芽的情景,她甚至看到了发丝游走在瓷砖的接缝之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起了满身鸡皮。简陌倒是十分淡定,打量着顾晞说:“这发量,你得掉到秃。”顾晞急忙说:“看我干什么,我是短发,短发。”说完就晃了晃脑袋,发梢甩在脸上有点痒痒的。
“知道啦。不过你以后也要注意,这是栋老房子,管道老化、容易堵塞很正常。不过先告诉我,这东西丢哪?”
“客厅有垃圾桶。”
简陌把那团渗人的发团扔进垃圾桶,不经意看见挂在垃圾桶上那条男士内裤。
顾晞环抱双手站在他旁边,一挑眉,开玩笑地蹦了一句:“昨晚大风大雨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的,不会是楼上的吧?”
简陌耸耸肩:“要不你去楼上问问,谁的大红裤衩不翼而飞了?”
顾晞的脸越发灼热,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赶紧转移话题说:“谢谢啊,改天请你吃饭报恩。”
简陌挥挥手,带着一身的酒气,消失在楼梯间。
“晚晴,昨晚禹市又下雨了,突然好想念潜城的阳光,还有和你在屋顶晒太阳的日子。我把我眼中最美的禹市都寄给你,那么下次你来的时候,就不会对这座城市感到陌生,就好像我们仍在那个一起度过了很多很多个春夏秋冬的潜城一样。”
顾晞放下笔,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明信片上,晕开的笔墨像一只爬行在雪地上刺猬,纵使披盔带甲,也不敌柔软之处的彻骨寒凉。“在约定好的时间,请你一定要出现。”顾晞望着雨水低声乞求着。
雨还在下。
编辑部像往常一样忙碌,键盘声满世界飞,可是顾晞坐却坐在电脑前写写删删,明明脑袋里装满了信息,却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切入,半小时过去,仍是一个空白文档。童瑶凑到顾晞旁边说:“要不我们去喝个咖啡?”
茶水间的两个女人,在经过多个加班的日常中,建立了惺惺相惜的革命友谊。童瑶告诉顾晞,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选择了这行,不过最满足的也是因为这份职业。顾晞问她,那这行才给她最好的回忆是什么时,童瑶仔细想了想,说道:“它给了我一个没有微积分的大学时光。”
顾晞揽过她的肩膀表示赞同,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也给了你一个没有男人的现在。”
童瑶鼓起腮帮,一跺脚,咖啡洒在手上,疼的她哇哇直叫:“老娘就不信今年脱不了单。”说完,一拨头发,朝顾晞放起电来。“难怪没人要,这也叫放电啊?”顾晞嫌弃地说道。两人默契地仰头大笑,刚好路过的何副主编投来异样的目光,两人这才悻悻地坐回电脑前。
第六章 我的前男友(1)
茶水间的两个女人,在经过多个加班的日常中,建立了惺惺相惜的革命友谊。童瑶告诉顾晞,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选择了这行,不过最满足的也是因为这份职业。顾晞问她,那这行才给她最好的回忆是什么时,童瑶仔细想了想,说道:“它给了我一个没有微积分的大学时光。”
顾晞揽过她的肩膀表示赞同,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也给了你一个没有男人的现在。”
童瑶鼓起腮帮,一跺脚,咖啡洒在手上,疼的她哇哇直叫:“老娘就不信今年脱不了单。”说完,一拨头发,朝顾晞放起电来。“难怪没人要,这也叫放电啊?”顾晞嫌弃地说道。两人默契地仰头大笑,刚好路过的何副主编投来异样的目光,两人这才悻悻地回到办公室。
“顾晞、刘诚煜、梁梓巍,你们三个准备一下,晚上和我去见见正宇集团的申总,做个采访。”洛鑫蕊放下手机,朝着办公区喊道:“两小时后出发。”
收到命令的顾晞和坐在对面的刘诚煜互看了一眼,她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他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两小时后出发”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今晚又是一个加班夜。加班虽是家常便饭,但当这顿饭搬上了酒桌上就得另当别论了。
童瑶向顾晞补习似地说道:“这申总放了我们这些编辑不止十次飞机,听说他就一个爱好,喝点小酒。之前日报的一个业务好不容易约到了他,”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一顿饭,酒精中毒直接进医院。”
顾晞皱着眉头说:“但我不会喝酒啊,怎么办?”
“这也许就是洛总还要带上他们俩的原因吧。不喝酒,让做设计的大巍去凑什么热闹。”童瑶认真地说。
顾晞想想也是,部门怎么也不会让她一个女生去挡酒,就算真要喝起来,意思意思也就算了,申总总不会强人所难吧,何况她还是个弱女子。
事实是,申总不仅没有爽约,而且也没有正视她是弱女子的这个事实。专访只进行了半个小时,就被申总匆匆打断了,“我们饭桌上接着聊。”是顾晞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她只能在推杯换盏、敬酒和劝酒的过程中,零散地吸收她想要获取的信息。不过酒桌上的氛围确实让顾晞感到更为轻松。酒过三巡后,她看得出,这位嗜酒如命的商业大佬身上,没有大多数企业家夸夸其谈、固执己见的坏毛病,他对行业的分析很透彻,对企业发展有着超乎常人的野心,他的那双鹰眼,似乎蕴藏着在红海中重辟蓝海的巨大能量。
当顾晞对上那双鹰眼后,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猎物。
“小顾,洛总能有你这么一位得力干将,简直太幸运了!敬你三杯,从此我们就是自己人了。我干了,你随意!”鹰眼一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顾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辣的够呛,赶紧喝了一口茶压压。刘诚煜对着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点到即止。
“小顾,是不是不给面子啊?”鹰眼将刚刚倒满的酒杯再次举起,刚好与顾晞的视线齐平。
“才女多的是腹中笔墨,酒量当然得交给男人啊。”洛鑫蕊朝已经喝红脸的刘诚煜、梁梓巍使了一个眼色。
“申总,喝酒冲的是一个痛快,我陪你喝,你三杯,我加倍,痛快。”刘诚煜笑着说。
顾晞望着刘诚煜喝出血丝的眼白,心想:“都喝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英雄,就这么一小杯白酒嘛,闭着眼睛就过去了。”
顾晞干脆眼睛一闭,将一小杯的白酒直接灌进喉咙,她呛出了眼泪,顿时全身发热,宛如一团火正由内而外地吞噬了她的一切。她捂着通红的脸,望着刘诚煜和申总,强忍着胃部翻腾的灼热。
“这不能喝吗?”
刘诚煜傻了眼,但是眼前的申总已经走到顾晞身边,又为她的小酒杯倒满了酒。他冲顾晞摇摇头,示意不要喝。但顾晞迷迷糊糊的,完全没有领会刘诚煜的意思,她也听不清申总在她旁边说了些什么,她站起来,冲着申总微微一笑,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第二杯过后,顾晞感觉自己的感官、平衡、意识正在一点一点地抽离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取笑她的不自量力。她看到了刘诚煜和洛鑫蕊惊讶的表情,她看到了大巍看热闹般地笑容,看到了那双鹰眼中的平静冷漠,她看到了越来越多模糊的影子在向她靠拢。
她不记得这场酒局是如何结束的,也不记清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她头昏脑胀地醒来,太阳穴的一根神经扯得她生疼,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她打开微信,洛鑫蕊、童瑶、刘诚煜的微信一条一条地弹出来,好像既在嘲笑她的鲁莽,又在夸奖她的勇气可嘉。
不过,好歹懂人情的领导放了她大半天的大假。
她又点开了童瑶的语音,耳膜的刺痛让她从宿醉中清醒了两三分,有时她觉得自己还挺欣赏童瑶的直爽,但就是太容易激动和亢奋。
“顾晞,你有男朋友,竟然还骗我说你是单身?”
“说好的一起做姑婆呢?”
“洛姐都已经告诉我们了,昨天是你男朋友送你回家的。”
“你酒醒了吗?还难受吗?”
“什么时候让我八一下。”
一连串语音噼里啪啦地在房里里飘荡着,顾晞用嘶哑的声音回复道:“我难受,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爱喝酒?”
童瑶的声音高亢有力,责备的语气中又带有明显的担心和兴奋。顾晞顺着她一条条的语音从混沌的思维中牢牢地抓住了三个字“男朋友”。顾晞确定自己是在所租的房子里,躺在这张走了三个家居卖场才买回来的大床上,“男朋友?”顾晞疑惑地反问自己。
头疼,口渴,四肢酸痛,顾晞瘫在床上,觉得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累,但脑子开始慢慢清醒,她坐起来,抱着抱枕,闭着眼睛,尽量去放松身体。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轻缓的敲门声,房间门随即被打开。顾晞缓缓睁开双眼。她的内心已然波涛澎湃,但她依旧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她缓慢而艰难地叫道:“严......悉?”
“有男朋友细心呵护,你就知足吧。”顾晞不小心摁倒了语音,童瑶的回答顿时让她红了脸。
是的,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就是童瑶口中她的“男朋友”,准确点说,他是自己的前男友。
第七章 我的前男友(2)
偌大的包间,辛严悉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老同学说着没完没了的事业、生活、家庭,他不做任何回应,当别人看向他时,他只微微点头应允。他不想参与其中成为夸夸其谈的一份子,如果不是母校建校100周年,他想他是不会出现在宴席上的。偶尔约上曾经大学的几个好兄弟,来一场毫无表演与做作的聚会,对他而言才有意义。只是这场戏还在继续,他也只能看下去。
他以开车为借口拒绝了一切敬酒与劝酒,唯一一杯是敬恩师的。他昔日的导师知道他的脾性,也帮他打了个幌子:“严悉等会得做我的专职司机,我年纪大了惜命,你们自己搁一边喝去!喝多了你们就叫代驾,安全最重要!”辛严悉帮余教授添好茶,师徒两人便自顾自地聊了起来,越聊越兴起。
“这里太吵了,去我家,我们好好聊。”余教授一拍大腿,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辛严悉跟着他一同出来,包间门一关,将身后的喧闹嘈杂统统隔绝。
“哼,好好的聚会非要弄得跟个菜市场似的乌烟瘴气。”余教授双手一背,老教育家的风范又出来了。
“看来退休之后,没少陪师母去市场啊。”辛严悉开玩笑地说,没想到却被老师瞪了一眼。不认识他们的人,一定会认为他们是一对父子。确实,在余教授的心中,他也早已把这个一手调教出来学生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她的妻子,辛严悉都是特别的存在,他弥补了他们生命中的遗憾和空白,将他们破碎的过去拼凑成得以延续下去的生活,即使风景不再,但那利刃边缘上残留的温度也已经足够让他安享晚年。没有破碎过得生活怎么算生活,一味维持表面的完美无瑕,而不去打破探寻蕴藏在不同维度的意义,又有什么用呢?余教授在眼镜镜片的反光中,看到这个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愈发成熟稳重,心中深感欣慰。
辛严悉刚想按电梯,一只手比他更加快速地按下按键。两个刚从酒缸爬出来的男人,浑身冒着刺鼻的酒气。
“她们俩呢?”其中一个人问。
“洗手间,顾晞喝吐了。”另一个回答。
“我过去看看。”一个人说完,沿着走廊向洗手间的方向飞快地跑去。
“顾晞?”辛严悉心里咯噔一下,“不可能是她,她不会喝酒。”
顾晞在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感觉舒服点的她,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喝、喝、喝”,站在一旁的洛鑫蕊又好气又好笑,用力地从地上扶起她说:“姑奶奶,别喝啦!”
洛鑫蕊吃力地搀扶着顾晞缓缓地走向电梯,无奈力气不够,又穿着高跟鞋,没走几步,便被顾晞拉着一起瘫坐在走廊上。
“洛总,你没事吧。”刘诚煜扶起洛鑫蕊,紧张地问。
洛鑫蕊擦着而头上的汗说:“你觉得呢?”这是她最狼狈的一次,比她自己喝醉还要失态。
“我来背她吧。”刘诚煜弯下腰,顾晞刚才的亢奋一扫而光,趴在他的背上低声喃喃地说着些听不清的话语。
辛严悉和余教授走进电梯,电梯门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又被重新打开。他抬起头,略显不悦。
他看见她在另一个男人的背上,趴在另一个男人的肩头,一张通红的脸,他心疼又生气。在没有他的这段时间里,她有好好照顾自己吗,或者有人代替自己照顾她吗?这个问题一直藏在他的心中,他想知道答案。但此时,他不想。
刘诚煜慢慢放下顾晞,软成一滩泥的顾晞因为重心不稳,一下了跌在了辛严悉的怀里。辛严悉皱着眉头,摊开双手,任凭她靠在自己身上。
“顾晞!”辛严悉正色道,“顾晞!”
“恩?什么事?还要喝吗?干了它!”顾晞做出举杯动作,兴奋地冲刘诚煜和梁梓巍说道。
刘诚煜抱歉地看着被顾晞压着的男人,打算将她扶到自己的身边,他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啊。”
辛严悉没有看刘诚煜,将顾晞的身体转过来。
顾晞迷迷蒙蒙地对上他的眼睛,看了好久好久,终于兴奋地叫道:“严悉?严悉!”然后“哗”地一声,吐了他一身。
洛鑫蕊、刘诚煜赶紧去拉她,辛严悉叹了口气,心疼地用手衣袖把她的脸擦干净。电梯门开了,辛严悉抱起顾晞对说洛鑫蕊说:“我送她回家。”
洛鑫蕊:“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辛严悉说。
“但我只能确定你们认识。”
辛严悉低头问顾晞:“你男朋友是谁?”
“你呀!”顾晞搂着辛严悉的脖子,笑得像个孩子。
洛鑫蕊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应允。她在顾晞看着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在跳舞的色彩。那种色彩她曾经也拥有过,只是在某一天,像流星划过天际般,消失无踪。
“好久不见。”辛严悉微笑着将手中的温水递给顾晞。
顾晞不敢看他,害怕眼中冰封的湖泊被融化,害怕在他面前显示出自己是多么的脆弱。可是光是声音,光是这温柔的声音,也击中了她内心的那一份不堪一击的想念。她紧紧握住杯子,手指沿着边缘一圈一圈地划着。她侧过头,冰湖最终还是决了堤。
“你,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顾晞哽咽着问道,将头埋得更深了。
“好了,在我面前就不要逞强了。”辛严悉想伸手擦干她脸上的泪,却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抽了一张纸,小心地放进顾晞的手心。她过得好吗?她会偶尔想起我吗?她还会在梦中叫我的名字吗?因为曾经太过于熟悉,现在他却失去了想开口询问关于她一切的资格。今后他将以什么身份站在她旁边?前男友?朋友?还是她哥哥的朋友?辛严悉越想越觉得自己愈发可笑。
他揉了揉她柔软蓬松的短发,说:“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顾晞一把抹干净流了一脸的眼泪,看着他用力地点点头,笑着说:“好。”
第八章 距离和谎言(1)
洗漱间,顾晞看着镜子里浮肿的脸和红灯一样的眼泡,心里说了一句真丑。还有那头怎么打理都嚣张得龇牙咧齿的短发,顾晞干脆懒得打理,扎起一个小马尾就完事了。接着她换上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匆匆带着辛严悉出了门。反正这素面朝天的样子,辛严悉早已见惯了,又有什么好放不开的呢。
“你想吃什么?”辛严悉跟在顾晞身后问道。
“恩......银婶的牛腩面。”顾晞略作思考,转过身来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靠拢。然而,他在走,她也在走,两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这段距离,像一条银河横在中间,而唯一的一座桥已经被自己一块一块拆得毫无痕迹。阴暗的天气,阴暗的楼道,她看不清他的脸。
银婶的店生意如常火爆,但顾晞却怎么找也看不见银婶的身影。没有听到她那把中气十足的声音,顾晞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小晞,还是大碗牛腩面?”帮厨小哥看见老熟客高兴地说道。
“怎么没看见银婶?”顾晞问。
“感冒休息。你朋友来点什么?”帮厨小哥热情地问,面条在他的手中像舞动的银龙,腾云驾雾最后雄踞聚宝盆。
“一样吧。”经过一晚的折腾,辛严悉确实饿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地址?”两人坐下后,不一会面就上来了,顾晞接着问,“我哥?”
辛严悉点点头,将碗里的青菜叶夹到顾晞碗里,然后将她不喜欢的菜骨夹到自己嘴里,这是和顾晞在一起之后养成的习惯,他还记得。
“我就猜到是他。”顾晞一激动,牛腩掉进汤里,溅起的汤汁在淡蓝色的领子上绽开了几粒星尘,“那你来禹市干嘛?”难道是来找自己的?顾晞抱有一丝期待。
“处理一些事情。”辛严悉又从牛腩中选出偏瘦的几块夹到顾晞碗里,把肥的拨到一边,再也没动过。
“哦,原来我只是顺便。”顾晞调侃着,心里却是失落。
辛严悉看着她,只是哼哼地笑着。有无数女人愿意每时每刻都对他说着甜言蜜语,为他做她们以为他喜欢的一切事情。而他希望她们做的,只是离他远远的。因为他的心里早已经住着一个声音,无论那个声音是甜的还是酸的,是苦的还是辣的,足以让他抵抗一切诱惑。
“下午下班我去接你吧,带你见个人。”
顾晞塞了满嘴的面,好奇地问:“谁啊?”
“我的大学导师,昨天见过的。”
“昨天见过?我怎么完全没印象。”
“你唯一记得的就是你的洁癖,死活都要洗个澡再躺上你那张宝贝床。”辛严悉用筷子敲了一下顾晞的头,笑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晞摸着自己的头,也跟着嘿嘿地笑了,“难怪我换了身衣服,原来是这样啊,哈哈!”然后继续说,“可是,为什么要去见你老师啊,我最怕老师说教了。”
“你还是不要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为好。”
顾晞一脸云里雾里的,猜想这断片期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得罪别人的事情,无奈她怎么回想就是想不起来,“怎么偏偏是严悉的老师呢?”顾晞闭上眼睛,头疼心也累。
顾晞回到办公室不久,刚刚完成采访任务的童瑶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走路带风,放东西带风,连说话都带风。她一看见顾晞便挤眉弄眼,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像一个高高在上却毫不规矩的女王。
顾晞则在脑海中回想搜索着关于申总仅有的信息量,一副担忧要哭的模样看着童瑶:“我觉得我的编辑生涯要结束了。”童瑶身子一震,吃惊地看着正坐在“魔咒”座位上的顾晞。她身边的这个位置曾在半年内先后送走了3个编辑,第一个采编在采访过程中榜上了大款,辞职;第二个采编与副主编力争工资乱扣费问题,试用期未过便被公司辞退,原由不详;第三位编辑比较倒霉,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飞车党抢劫,然后在追逐的过程中出了车祸,觉得公司与他八字相克,遂辞职。在顾晞还未进公司的时候,童瑶看着空空的位置常常感觉到一丝渗人的气息,顾晞来了之后,她感觉她也会成为来匆匆去匆匆中的一员。可是,她没想到顾晞不仅熬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还和自己发展出了坚固的革命友谊。
她紧张地问:“干嘛?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申总的采访,我觉得很失败,洛姐应该也觉得很......丢脸吧!”
“就这样?”
顾晞点点头。
童瑶舒了一口气,接着向顾晞丢了一个白眼,“不要侮辱洛总的智商好嘛!什么情况她一看就知道。搞得和天要塌了似的,我发点资料给你参考。”
顾晞看着童瑶飞快地打开电脑,迅速地给她发了几篇报道,心里甚是感动。
“吐血整理,这些资料对被放了几次鸽子的我已经没什么用处。”童瑶一边感叹,一边直接跳进她酝酿已久的主题,“老实交代,昨天的那个男人?”
顾晞假装认真地看着资料,不予以任何反应。
良久,童瑶才不甘心地说:“好吧好吧,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阵无名风从耳畔掠向眼角,带着冷、带着刺、带着闪着寒光的白刃,将一幕幕像枝桠一样交错的回忆,一刀刀割开,流出的血包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凝结成坚硬的心脏,不是不会痛,而是再也不愿意用眼泪滋润它。对她而言,眼泪变成了橱窗里的奢侈品,再美也隔着一层玻璃,可望而不可及。对他的突然出现,对他再次突然闯进自己的生活,顾晞承认自己先乱了阵脚。对啊,那个男人是她什么人呢?前男友?朋友?还是哥哥的朋友?顾晞自己也不确定答案。
于是,她踌躇地在手机上敲下“加班”两个字后,就再也没有碰触过它,手机一遍遍震动,她犹豫着,又决绝地塞上耳机,整个世界被歌声包围,只是,整个世界也在摇摇欲坠。
她去茶水间喝了两三杯茶,去打印室帮设计拿设计稿,甚至还去帮公司打扫卫生的阿姨擦玻璃。编辑部仅剩的几个人看着顾晞来来去去和一脸“别惹我”的样子,想问原由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彼此敲着手机,兀自猜测。
童瑶拿起顾晞的耳机,里面流淌着的是一首吉他曲。
第九节 距离与谎言(2)
童瑶看见顾晞心绪不宁,不上前叨扰,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写着稿子,或者和刘诚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进行着某种不需要言语的交流。等顾晞大汗淋漓地回位置上,童瑶才开口说道:“今晚去吃饭吧,明天我生日,今天提前帮我庆祝!”
顾晞一惊,嗔怪道:“怎么不早说,我礼物都没来得及买。”
“有什么好买的,看着它让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一年一年老过来的吗?”
“那你今晚想吃什,算我的。”
“呦呦呦,土豪哦~”
顾晞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手机,手机屏幕漆黑得如同一潭死水。对她这么失礼的行为,他会怎么想她呢,他还会当自己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吗?顾晞拍拍脸,不去想,不去看,继续写着稿子,但双手却在潜意识的作用下,敲出了“辛严悉”三个字,她用力地按下删除键,好像这样就能把她心里的那三个字也删除一样。很快,那个空白的位置被其他密密麻麻文字替代,而那三个字却早已在心里扎了根。这一切被童瑶尽收眼底。“哎,同是天涯沦落人。”童颜心想。
当两位女孩手挽着手走出大厦时,已是晚上八点。顾晞在办公室故意拖拖拉拉写了近两个小时的专访和工作总结,她害怕他会像以前一样在楼下等她。如果不是要为童瑶提前庆祝生日,她一定会在办公室待到末班地铁之前,然后趁着夜色消失在隧道里。
好久好久,她都没有在夜里看见他等待的身影,今天也不例外。“顾晞,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她缩了缩脖子,紧紧地挽着童瑶的手。
吃饭、看电影、逛街、谈心,顾晞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如此的放松,开怀大笑直到笑出泪花。两个人所带来的快乐真的是一个人的双倍分量,甚至更多。坐在暮姜河边,童瑶靠在顾晞的肩膀上,笑着笑着突然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
“我们是高中同学,他虽然长得不是特别帅,但有才华啊。”
“那你行动了吗?”
“当然啦,但被拒绝了。他说我既不聪明,又不漂亮,我们这辈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顾晞沉默,紧紧地握住童瑶的手。
“那段时间我很滴落,不过后来想想也是,漂亮的、聪明的,聪明又漂亮的女生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我这么普通,怎么会配得上他呢。”
“你这属于过度美颜的单相思,和无限放大的自卑。”
“我就是自卑,所以我高三的时候拼了命的读书,只是想和他读一个学校。后来他出国读书,我才发现,我追不上他。”
一段和谐的关系,哪应该存在什么自卑。恋人就像一扇贝壳,自卑就是那颗砂砾,它要么在滋养中成为珍珠,要么永远是一颗有棱角的肉里针。还没有开始,童瑶已经以卑微者的姿态去迎合他,不管那个男人有多优秀,顾晞庆幸童瑶没有和他在一起。
“我给他发过很多信息,他倒是回过我几次。听同学说,他过段时间就回来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童瑶抬起头,眼睛闪亮得像一个天上星。
“你呀,能不能争气点。你哪里都不差,至于为了个眼神不好的直男癌晚期这样作自己吗?”顾晞戳着童瑶的小脑袋瓜说。
童瑶擤擤鼻涕,说:“好好好,不找不找。你眼神好,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分手?”
“因为,我们都长大了。”顾晞说
“不会他出轨了吧?”童瑶问。
顾晞微笑着摇摇头,望着对岸通明的灯火红了眼眶。
这一个夜晚,两个女人交换着内心的秘密。童瑶知道了顾晞的那个他,顾晞也知道了童瑶的那个他。
临走前,顾晞心疼地抱了抱眼前这个坚强又脆弱的女孩,童瑶抽泣着问:“你为什么不哭?”
“哭太多,挤不出眼泪了。”顾晞苦笑着回答。
人原本没有坚强,坚强是跨越别人设立一道道防线之后的麻木,很多时候,大多数人并不想成为别人口中“坚强的孩子”,或者听别人说“坚强点”、“不坚强你怎么成功”,因为这其中多多少少带有一点苦难的味道。是的,坚强能够面对所有艰难困苦,但是,可不可以偶尔不坚强,每个人的世界那么小,容不下那么多的坚强。
顾晞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蹦蹦跳跳地踩在飘零在路上的一片片落叶上,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认真地找着角度拍照,拍地上的落叶,拍那条通往小楼房的小巷。透过手机屏幕,她看到了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辛严悉倚靠在车门边抽着烟,502的灯还没有亮。烟雾缭绕,正和他此刻的思绪一样。
“严悉。”
辛严悉听到这个他等了很久的声音,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他扔掉手中的烟,用力踩熄了已经陪伴他好几个小时的零丁星火。
“对不起,今天晚上有点事。改天我一定去,好吗?”
“没关系,刚好今天老师家也有其他客人。”
“对不起。”顾晞问道:“你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不久,刚好路过想看看你加班回来了没。”
她骗了他,然而他在一直在楼下等着她回来。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包咖啡豆递给辛严悉。吃完饭后,顾晞特意拉着童瑶去了趟L&L买了一包,就算不喝,闻着气味,就当他还在身边吧。
“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这是送你的小礼物。”
辛严悉接过咖啡,笑着看了又看,“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记得,他的口味、他的习惯,她都记得。
“好,我先看着你上去。”
顾晞笑着和辛严悉告别,刚一转身,笑容一下子淹没在路灯的阴影里。路灯上,几只飞蛾煽动着翅膀,一次次撞着的灯罩,它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叠在她和他的影子里。
“顾晞。”辛严悉冲着顾晞的背影喊道。
顾晞闻声转过头看他,他看着那双曾经只住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淡淡地说道:“晚安。”
“没有了亲吻,有什么能伴我入眠?”这是顾晞和辛严悉分手后,一直思考的问题。曾经,咖啡因影响了她的睡眠质量,他的亲吻却像镇定剂一样让她感到平静安稳。失恋第109天,失眠第209夜,她开始习惯没有他的安抚也能入眠。而现在只是他的“晚安”两个字,却可以让她像喝了咖啡一样清醒。她全身的细胞越来越活跃,大脑越来越清晰,身体怂恿她去给他一个拥抱、一个亲吻。
她顿了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向前走去,她用极小的音量回答他:“晚安。”声音轻的像落叶一般。
第十章 好久不见的朋友
顾晞打开包包拿钥匙,发现包里不知何时落进了一片小树叶,红黄相间,上面有着奇怪的纹路,顾夕对着灯光照了起来,却听见楼上突然传来一男一女激烈的争吵声,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一个短发女孩匆匆从楼上跑下来,钻石耳钉在昏暗的楼道里格外闪亮。顾晞认得她,她是L&L花咖店的老板,那个在雨天给了她一个躲雨屋檐的女孩。
女孩毫无感情地瞪了顾晞一眼,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好像顾晞就是一个讨人厌的好事者。顾晞想叫住她,却发现自己想不起她的名字,可能对那个女孩来说,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吧。
“严悉一定不知道那,在他回去之前,带他过去试试好了。”顾晞从书架打拿下一本书,将落叶夹进书本,然后抱怨起自己来:“顾晞,你可不可以矜持点、清醒点?”
一失神,手指被书页割出了一道口子,伤口冒着血,顾晞眼里噙着泪花。
辛严悉坐在车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直到只剩下一个空盒子。他等待着的那间房子终于亮起了灯,等到它再次归于黑暗,他才愿意离去。他驰骋在空旷的道路上,像一道银色的闪电,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好像在低语他的胆怯。他猛然踩下刹车,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拍打着方向盘,一声车鸣刺破了夜的安宁。
他闭上眼睛,飞蛾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透过车窗玻璃打在他的脸上,像一道深不见口的疤。夜,只剩飞蛾煽动翅膀的声音。
再次发动汽车,辛严悉心不在焉地驶向处于市中心的TulBar。酒吧里的霓虹灯看得令人眼花,却也抵不过辛严悉那冰冷的眼神。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坐在吧台点了一杯苦艾。他身后舞池中的男男女女跟着DJ的节奏夸张地扭动着身体,他独自一人一杯又一杯地续着酒。
“和他一样。”一个女人自觉地在辛严悉身边坐下,细细的声音像长满了轻柔的羽毛,试图撩拨男人的欲望。
辛严悉将空杯子放在吧台上,示意酒保续杯。
“一个人喝这么烈的酒不无聊吗?”女人问道。
“一群人喝的是痛快,一个人喝的才是酒。”辛严悉拿着酒杯,没有转过头看一眼。
“你有故事,那我请你喝酒吧?”
辛严悉仰头将酒灌进喉咙,没有回答。
“女人?”
辛严悉放下酒杯,结账准备离开,他左右张望着,在搜寻一个人的身影。
“难怪她会离开你,像你这么不懂情调,光有一张脸有什么用。”女人的声音充满戏谑。
辛严悉转过身,不出1秒便把眼前的这个陌生女人从头到尾扫了一眼,也许是酒精和灯光的作用,女人黑色的抹胸紧身裙和眼角旁的一颗泪痣,让他想起了一个老朋友。他深不可测的眼神不禁也让女人打了个寒颤,在他靠近她时,她竟然出于保护意识往后缩了一下。他撑着吧台,俯下身在女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女人仍保持着微笑,但多了一丝慌张,她拿起包,迅速起身消失在舞池中。
在远处看戏的猴子,在女人离开后,拿着一杯威士忌走到辛严悉的身边,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女人消失的方向说:“哥们,这艳福你不要给我啊。”
辛严悉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吓了一跳,甩开猴子搭在肩上的手,笑着说:“只怕你无福消受啊。”
辛严悉看着几年未见的猴子,虽然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已没有的大学时期的稚嫩,反而身上还多了几分魄力。兄弟两人许久未见,猴子硬要和辛严悉先吹一瓶,喝完后,猴子搭着辛严悉的肩说,感慨万千地说:“兄弟,好久不见!”
“侯总,”辛严悉说,“你这生意这么好,还需要人看场子吗?”
“有人推荐啊?”
“你看我怎么样?”
“你?你要来我这上班,我旁边的位置留给你!”猴子说。
“才二把手?”
“你是我老大,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我考虑考虑!”
“行行行,考虑好了告诉我一声。哎,你刚和那女的说什么了,看把别人吓的。”
“没什么,你这场子还得看严点。”
猴子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说:“难道......”
辛严悉没有说话,但眼睛却像在说话似的,猴子立即收到了信号。他马上叫来几个手下,指示他们一定要加强检查,“玩归玩,但我猴子的地盘才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猴子正经起来,一字一字透着狠劲。
辛严悉相信猴子说的,一如既往地相信他。即使是六年前,猴子被警察拷上手铐带走的时候,辛严悉依旧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他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他只能相信他,成为唯一一个相信他的人。
“猴子,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尽管开口,你说的我一定办到。”
“顾晞来禹市了,你能帮我好好照顾她吗?”
“弟妹?怎么,你们又和好了?”
辛严悉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她一个人在禹市人生地不熟,我怕她碰到事找不到人。”
“行。”猴子爽快地答应,然后问,“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辛严悉看着他,“行。”
“我淘了件清朝的好家伙,余老师爱木雕,你能帮我转赠给他吗?”猴子看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灯光继续说道,“不要提我,以你的名义送。”
“如果是这件事,那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沉默良久,猴子缓缓地说道:“严悉,我没脸去见他。”
“明天我请老师吃饭,你应该来,”辛严悉顿了顿接着说,“其一,我不想占你便宜,在老师面前讨好。其二,老师一直惦记着你,既然出来了,就别让他老人家担心了。”
猴子听了之后,苦笑着说:“哎呀,这传出去多不好啊。禹大教授竟然教出了一个坐过牢的学生,我他妈是一个杀人犯!”
“是不是你比我更清楚,你不要把自己逼进你的假想世界,在那里面,你杀的唯一一个人,就是你自己。”辛严悉喝完,放下手中的酒瓶,拍了拍猴子的肩膀,说道:“明天下午六点,余老师家见吧。”
猴子还没来得及咽下口中的啤酒,辛严悉就已经迅速地消失在灯光夜影中。“你个臭小子。”猴子坐在吧台,喃喃地骂道。不久,手机里收到了一条辛严悉的短信,上面写着:“老师一直都在等着你出来。”猴子十指相扣,紧紧握着手机,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
“爷来了。”猴子放下酒杯,用力揉搓着通红的脸颊,他低下头,长长舒出一口气,说:“走。”他从容坚定地往走廊尽头的豪华包厢走去,那里有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里才是他现在所活着的世界。
第十一章 我的梦里没有童话
顾晞从梦里惊醒,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夜灯坏了,她看着一片死寂的黑暗,强烈的窒息感向她袭来。她慌忙打开手机,凭借微弱的光亮打开房间的灯。即使灯光填满整个房间,她的手仍在颤抖。她认真听着窗外和房间门外的声音,好像在外面的黑暗世界,藏着一只可怕的怪物,正在悄然接近她。刺眼的灯光让她无法再次入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将毯子盖过头顶仍然无济于事。她无奈地坐起来,接着看她那本还未看完的书。
看着看着,顾晞在书本里看到了一个梦。有一个女孩,无论她有没有做错事,即使是小孩子间的嬉戏打闹,都会被当成一个原由,等待她的,是被粗暴地关进衣柜,那是一个老旧结实的衣柜,一个因为她而被迫戴上锁链失去自由的衣柜。衣柜之外的世界,任凭女孩哭喊叫闹,根本无人理会,她在狭窄黑暗的空间独自呆了很久很久,一次次活过来,又一次次死去。她没有看见童话里的小精灵,没有听见上帝对她说“我的孩子,这是我对你的考验”,在她深深的恐惧里,悄然滋生了一头怪兽,这个柜子就是它的血盆大口。她窒息于一次又一次的惩罚。那个时候,她还处于一个相信故事里一切美好的年龄,而现在,她不相信童话,她相信自己的写的故事,带有一点灰色,带有一点疼痛与消逝。
梦醒时分,一束光通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唤醒了靠着床头打盹的顾晞,她拉开窗帘,站在窗前舒展着一下身体,不知名的小鸟站在枝头冲她叫着,不远处的早餐铺冒着食物的热气。她的窗台落满了昨天捡到的那种树叶,红黄红黄的在初晨的眼光下闪闪发光,她一吹,落叶倏然飘落,小鸟不知飞向何方。
她打开手机,又收到了晚晴拍的照片和几条信息,她用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着,像在演奏一曲交响乐,每一个节奏都充满愉悦。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顾晞诧异地打开门,辛严悉拎着早餐站在门口,笑得和叫醒顾晞的那束光一样温暖。顾晞看着穿着一身休闲装的辛严悉,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再拉了拉宽松的睡裙,而凌乱的短发依然凌乱。
“吃完早餐我送你上班吧。”辛严悉首先打破沉默。
顾晞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伸手环抱住辛严悉,额头刚好靠在他的胸口。她曾经喜欢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静静的听他着心脏跳动的声音,她和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请你通过心跳告诉我,好吗?”她没有勇气再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因为她知道那里迟早会属于别人。
辛严悉两手拎着早餐,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他张开手臂将她挽进怀里,她却挣开了,她跑进洗手间,隔着门和他说:“我昨晚,梦见我妈了。”随后,就是哗啦啦的的水流声,辛严悉将早餐放到餐桌上,不言语,直到顾晞从洗手间出来。
“怎么会突然梦见她?”
“是啊,明明好久都没有梦见她了。”顾晞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说道:“严悉,你知道我怕什么?”
“你怕黑。”
顾晞摇摇头,自嘲地说:“原来相比她的狠心,我更怕忘记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脸。我忘记了我妈妈的脸!”
顾晞的眼眸越来越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靠着仅存的记忆摸索着回家的方向,兜兜转转,走错了无数条大街小巷,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在迷宫深处,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虚无的身影,最后连身影都抛弃了她。一个人孤独太久,即使周围一切都恢复到原位又怎样,一颗心冷了就是冷了,孤独的人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资本可言,因为与其再次失去,不如保持一切为零。
辛严悉知道顾晞妈妈给她带来的伤害,那像一个无底的洞,是他无法填满的。当顾晞半夜从梦中哭着醒来,小声的呢喃着:“对不起妈妈,我错了,你和爸爸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好不好。”的时候,他的心同样像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啃食着,他只能抱着她,告诉她“有我在”,发自肺腑的苍白无力。如果心里的创伤能够转移,辛严悉愿意吸收顾晞所有的负能量,他希望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晴天。
但是眼前的这个顾晞,再次提起她的妈妈时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哭哭啼啼需要安慰的顾晞了,她没有了眼泪,没有的丰满张扬的情绪,她的波澜不惊更像是一滩掀不起粼光的死水,这让辛严悉感到不安。
“你不吃吗?豆浆要凉了。”顾晞吃着肠粉,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辛严悉回过神,慢慢地吃了起来。在辛严悉快吃完的时候,她将剩下的所有食物都推到辛严悉面前,辛严悉一瞪她,她就逃也似地跑回房间换衣服了。辛严悉笑着,将碗里的肠粉一扫而光。
“我明天就回潜城了。”辛严悉说道。
顾晞的房间一片安静,尔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翻找声。
“今晚一起吃饭为我践行吧。还有几个人,你都见过的。”
“老师?”顾晞从房间探出头来问道,由于上次的爽约,顾晞很过意不去。
“恩,除了余老师和他太太,还有猴子。”
“猴子?你以前的那个舍友?”
“记忆力不错。”
顾晞从房间里出来,拎着白色的连衣裙的裙摆说:“你觉得,穿这条裙子赴约怎们样。”
“恩,好看。”
“压了两年的箱底,今天它终于重见天日了。”
辛严悉看看手表,表面催促道:“你还上不上班。”心里却乐开了花。
告别了辛严悉,顾晞满面春风地走进杂志社,热情地和每一个路过的人打招呼,认识的、不认识的,她恨不得将她现在的好心情传染给每一个人。“不就和他,还有他的熟人吃饭嘛,有必要这么开心吗?”顾晞时不时也会在心里这样问自己,然而她的喜悦也是从心里迸发出来。也许,人心分了很多层,喜悦所在的层次要比犹豫、怀疑深得多,才会让人收不住地去微笑。
第十二章 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经过会议室时,顾晞看见洛鑫蕊和刘诚煜在小声地说着些什么。同时,刘诚煜也发现了顾晞,他微笑地冲她点点头,随后走了出来,留下洛鑫蕊独自一人望着窗外的风景沉思。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神秘。”顾晞顺嘴问了一句,其实她并不想知道内容。
“杂志的事情。对了,你最近有没有空,审计局想做一本纪念特刊,你能列个框架出来吗?”
“什么时候要?”
“洛总明天下午约了那边的负责人,争取明天上午给到我吧。”
“好。”
一坐下,顾晞就开启了打鸡血模式,认真思考起特刊的板块内容。上网查资料、看参考,用笔写下一闪而过的创意,即使全神贯注,但她仍觉少了什么,她转过头看童瑶,却发现离上班时间已经过去1小时了,她还没有出现。手机里传来甜美而机械的客服回答之后,是一连串的“嘟嘟嘟”,童瑶关机了,“不会在上班的路上出事了吧!”顾晞越想越慌。
“好像家里出了点事情,补休几天。”对面的刘诚煜扶了扶眼镜,平静地说。
“哦,没什么大事吧?”顾晞找不到童瑶,担心地问刘诚煜。
“听她的语气,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你不要想太多。”刘诚煜答道。
“那就好。”顾晞松了一口气,绷紧的弦慢慢的松开了。
临近下班,顾晞收到了辛严悉的微信,她急匆匆地收拾好东西,踏点下班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因为早走,顾晞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前线一个临阵脱逃的士兵,轻轻压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被何副主编抓回办公室,再也走不了了。
到了余教授家楼下,前一秒还在车上哼着小曲的顾晞开始紧张了,她明白自己已经毁了给余教授的第一印象,为了辛严悉,她也得好好抓住机会表现表现,扭转局面。
“紧张?”辛严悉问
“怎么可能!”顾晞傲娇地说道。其实,此刻她内心的独白是:“少说话,多做事!”
顾晞拎着拎着果篮和趁午休时间出去买的衣服,心里越发紧张。开门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即使围着围裙,也掩盖不住她优雅大度的气质,严悉叫她“师母”,顾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于是也跟着辛严悉,慌张地叫了一声师母。辛严悉一怔,笑着看着紧张得十分明显的顾晞。顾晞白皙的皮肤透着粉,脸颊到耳朵灼热滚烫,余夫人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以示欢迎,随即牵顾晞的手一路带她到客厅,说:“你们在这先坐坐,余老头快回来啦。”然后拍了拍顾晞的手背,笑着说:“这丫头长的真好。”
顾晞觉得,师母看到她甚至比看到严悉还要开心。她朝严悉眨了眨眼睛,先前的紧张一下子消散了。但心里却有一种她说不出的滋味,堵得慌却又让她觉得很舒服。
在他们刚坐下不久,余教授拎着一袋汽水、果汁进了门,看见辛严悉与顾晞,高兴地说:“你们来了啊。”顾晞站起来,赶忙接过余老师手中的购物袋,毕恭毕敬地说道:“余老师好,我叫顾晞,是严悉的朋友,上次真是对不起,我太失礼了。”
“不要见外,和严悉一样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余教授脱下帽子,转身对辛严悉说:“怎么样,来两盘?”
“好啊。”辛严悉一拍大腿,师徒两人就进了书房下起了棋。顾晞也闲不住,跑进厨房帮余夫人干活。余夫人当然不拒绝,还害怕自己找不到时间和这个严悉曾经提过好几次的女孩聊聊天呢。
“晞晞,你一个人来禹市,习惯吗?”
“刚开始一个人觉得还挺无助的,后来有了工作,认识了一些朋友,就不怕找不着人说话了。”
“家人不担心你啊,一个女孩子家,离家那么远。”
“我家属于放养模式。过来之前,家里人就说了两句话,照顾好自己和别干违法的事。”
“严悉回去以后,你有空就多过来坐坐,一个女孩子在外地漂泊不容易。”
“恩,到时师母可不要嫌我烦啊。”
“这么多年了,严悉就像我们的亲儿子一样,这还是第一次带女孩过来呢。”
顾晞认真感受着余夫人话语中的那股暖流,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让它溜走。听到这里,顾晞手中的刀一滑,在食指上割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潺潺地往外冒,一旁的余夫人见了顿时大惊失色。书房里的两个男人听到厨房的吵杂声,从木质的镂空屏风后探出头,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夫人风急火燎地拿出药箱,用沾了药的棉棒小心地擦拭着顾晞手上的伤口。明明伤口在自己身上,顾晞却一点也不觉的疼,她不好意思地将贴好止血贴的手收回来,然后攥在另一只手心里。
“你就好好在这呆着,厨房的事交给我吧。”余夫人嗔怪道。
“小伤口而已,不碍事。”说完,顾晞便站起身往厨房走,却又被余夫人压了下来。
“割得那么深,再碰水发炎就不好了,编辑不也是靠手吃饭的啊。”余夫人将药箱放回原处,看着顾晞接着说:“都弄得差不多了,你就坐着看看电视吧。”
顾晞不好再继续坚持,只好乖乖坐下,按余夫人的吩咐好好看电视。“哎,事没做多少,话说了不少。”顾晞反思到。
辛严悉走过来拿起顾晞地手左看看又看看,心疼地责备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点伤算什么。”顾晞高兴地说。
“没见过受了伤还这么高兴的,你不疼啊。”辛严悉皱着眉头。
顾晞朝他吐了吐舌头:“一点也不疼。”
厨房里的余夫人望着客厅里的辛严悉和顾晞,内心一股母亲般的欣慰油然而生。如果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也是他们如此美好的年纪啊,而她有可能已经是一一位婆婆甚至奶奶了。余夫人叹了一口气,继续烹饪着严悉和顾晞爱吃的饭菜。
四人围坐着餐桌,余夫人不停地往顾晞碗里夹菜,辛严悉就在旁边看着笑。余教授咳了两声说道:“夫人,你今晚做的,都是平时见不着的啊。”
“明天严悉就回潜城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我的手艺。哪像你天天吃,还嫌东嫌西。”余夫人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到辛严悉的碗里,接着又夹了一块到顾晞碗里。
“谢谢师母,糖醋排骨,我最喜欢的菜。”顾晞捧着碗,碗里堆起了一座小山,已经看不见底下的白饭了。
“好吃吗?严悉特意说你喜欢口感酸一点的。”余夫人宠溺地说道。
“好吃。”顾晞简直感动得快哭了。
“好了好了,就让他们自己来吧,你瞎操心什么,他们不会饿着自己的。”余教授夹起一块鱼肚,放进余夫人的碗里。
“顾晞,你以后想吃什么,师母就给你做什么!”余夫人说。
一张餐桌,四个人,温馨的灯光射进顾晞的心底,在那个缺失的角落砌起了一座花园城堡,微风掠过一望无垠的花海,掀起层层花浪,花开灿烂,蝴蝶翩翩起舞,一伸手,可以摘下漫天的繁星铺就一条通往城堡的路。她伫立在门口,迟迟不不敢扣响那扇尘封的大门。
第十三章 野蛮生长的猴子
灯光下的四人的温馨聚会即将结束。辛严悉看了看手表,若有所思。
顾晞小声地问:“猴子怎么还没来?”
辛严悉没有理会,一边为坐在身旁的余教授斟茶夹菜,一边盖过顾晞的声音,和老师讨论起刚才那盘还未下完的棋。余夫人不耐烦地摇摇头,她在家已经听了这位老教授讲了三十多年的课,前几年她还会随声附和,积极参与讨论发表意见,后来不知为什么就再也提不起兴致了,听得起了茧的耳朵也修炼成了精,会在用餐期间会自动过滤掉余教授的侃侃而谈的大道理,却能轻易察觉他话语中的喜怒哀乐。她知道自己早就过了当学生的年纪,而他还怀恋着站在三尺讲台和台底下黑压压的小毛头。她巴不得天天有人来拜访这位老教授,也许这对他和她都是一种解脱。
“你看你看,又开始上课了。”余夫人对顾晞说。
顾晞和余夫人相视一笑,然后看看了辛严悉。她憧憬像余夫人和余教授这种平淡生活中的相濡以沫的爱情,牵了手就是一辈子。她不敢想象着自己和自己的那个他,年老时浸在柴米油盐的样子,但她相信辛严悉将会用他的辛式浪漫让那个遇见他的幸运儿,把日子过成诗,将时间比转化为爱情的催化剂,燃烧一生。那个她不会是她,顾晞清楚地知道,曾经并肩行走的身影,如今都有了各自的前行轨迹。
“在想什么呢?”辛严悉望着发呆的顾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余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好碗筷,顾晞挽起袖子跟着走进厨房,擦干净桌子后,即使余夫人依然不让她碰水,她还是动手洗起了碗。她翘起食指,尽量让它少碰水,但是保持这个动作让她觉得很累,于是她也就无所避忌地让整只手隐没在丰富的泡沫下,伤口隐隐作痛。
辛严悉看着顾晞的背影,扬起了嘴角,半颔首,眼眸在光影中闪烁。
夜深,告别了余教授和余夫人,顾晞和辛严悉并肩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她不知道离别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只低着头看着被路灯拉得斜斜长长的影子。她感谢辛严悉的到来,她讨厌他的匆匆离去,她曾经因为他向往这座城市,但她来到这座城市却不是为了他。当初,她不辞而别只身一人来到禹市的时候,严悉的反应她无从得知,也不敢去问她的哥哥。但当他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发现,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显得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愚蠢幼稚。
辛严悉将双手插进水洗色的牛仔裤中,这是他除了西装外,仅有的几条牛仔裤之一,他只有在十分放松的时候才会穿上它,因此多年来,它依然崭新如初。
“还回潜城吗?”辛严悉问。
“回啊,当然得回。”顾晞说道。
“我是说,有想过再回潜城工作吗?”辛严悉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
“暂时还没考虑过。干嘛?想挖我啊辛总经理。”顾晞虚掩着嘴,作吃惊状。
“哎!”辛严悉叹了口气,直直地看着顾晞。顾晞被看得周身发毛,自动退后一步,说:“等会帮我捎点东西回去,虽然我爸、我哥什么都不缺。”说完,顾晞快步地向前走去,把辛严悉甩在了身后。辛严悉将手重新塞回口袋,加快脚步重新走到她的身旁。顾晞看着他傻傻地笑了,有什么在他的手里恪得生疼。
辛严悉突然停下了脚步,顾晞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他的眼睛明亮犀利透着一股劲,那股劲甚至在他寸头的发梢上也有体现,其次,他的啤酒肚像一只膨胀的馒头,几乎要撑开了白色西装衬衫的纽扣。他从口中吐出一缕烟,黑色的西装外外套放在车顶,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水。
“猴子。”辛严悉叫道。
这是顾晞第二次见到猴子。辛严悉读大二的时候,顾晞来过禹市一次,辛严悉理所当然的将她介绍给他的好兄弟们,猴子也是其中一个。顾晞对猴子的印象并不好,一头的黄发,缝了针的眼角,淤青的脸颊,还有手臂上纹着只凶神恶煞的猴子肖像。顾晞在学校周边见过很多地痞流氓,他们染着和猴子一样的发色,纹着更加夸张地纹身,用他们戴着俗透了的戒指的手指夹着烟,往可怜的男学生身上抖着烟灰。她虽然从猴子精瘦挺拔的身体上感受不到任何威胁,但她心里却本能地抵触着拥有相同特征的这类人。尽管如此,顾晞无法逃避不了严悉和他是同学、室友及好兄弟的事实。“人不可貌相啊。”顾晞心想,有一点低落,有一点不服气,她的高考成绩竟然不如一只野蛮生长的猴子。
但猴子已经不是以前的猴子了,若现在把放大街上根本不会再有人将他和街头的小混混扯上联系。时间,真的能让人改变不少。顾晞笑着向猴子打招呼,猴子嘴里叼着烟,笑着朝她扬了扬下巴。
“走吧,为你践行。”猴子发动汽车,缓缓驶离余教授所在的小区,顾晞上了辛严悉的车,一路跟着猴子来到他在酒吧二楼的办公室。静谧的空间弥漫着茶香,有书、有画、有艺术品,茶桌由一整块天然乌木制成,顾晞不知道这块乌木的年份,但比她爸书房的那块还要小一点。
“都到楼下了,怎么不上去?”辛严悉问,猴子也将外套脱了下来,解开几颗衬衫的口子,轻松地舒了几口气。
“你说这人年纪越大,顾虑就越多。我替我叔管这酒吧,图的就是热闹,什么久别重逢的伤感劲,不适合我。”猴子边洗茶边感叹道。
“装什么硬汉,放不下就是放不下!”辛严悉看着猴子。
“店里、我叔那一堆事要处理,这不刚到楼下就看到你们了嘛,你说你们都下来了,我还上去干什么啊?”猴子举起茶杯,然后嬉笑着对顾晞说,“一回生二回熟,严悉没欺负你吧?”
第十四章 失控的酒吧
“欺负我?我没欺负他就不错了!”顾晞笑着回答。
“哟,不怕我啦?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总躲在严悉身后,连话都不敢跟我说。”
“那都几年前的事了。人嘛,总得成长。再说,做我这行,怕生可不行。”
“对,有道理。为你的成长喝一杯。”
茶杯见底,猴子豪爽地笑了,就好像刚喝的是一杯酒。
“好茶,我喜欢回甘的滋味。”顾晞说。
一旁的严悉望着两人笑了笑,不再追问猴子。在这件事上,他既然无法参与和改变猴子的想法,那就相信他,他和余教授一样,都在等待着那天的到来。
“你说你小子眼睛怎么就这么毒呢,买股票一买一个准。”猴子对辛严悉打趣地说。
辛严悉一听就知道猴子话中有话,他也打趣地说:“那必须啊,要不怎么有资格能和侯总坐一块喝养生茶呢?”
“得得得,什么侯总侯总的,叫得我浑身起鸡皮,”猴子颇为嫌弃,然后压低声音对辛严悉说,“能说会道,整个人更外向了,这几年真变了不少,但还是长头发好看。”
顾晞无暇顾及两个男人间的对话,她对办公室玻璃墙外的那个一览无遗的空间充满好奇,因为在此之前,她从未去过酒吧。高考结束后,虽然朋友特意从外地赶回潜城,想带她去酒吧释放一下,她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那个晚上,她和朋友两个人窝在酒店的房间里,看了一个晚上的电影。她幻想过酒吧里的纸醉金迷、灯光轻浮、物欲膨胀的场景,她透过玻璃看到中心舞台的上的漂亮女孩们,她们踩着高跟鞋,跟着节奏跳着性感的舞姿,而注视着她们的人却那么少,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场,她们在笑,笑得让顾晞觉得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真实。
忽然,台上的性感女郎停了下来,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向前探着身子,台下所有人的脑袋都和性感女郎的一致,好像那边正上演着一出大戏。
林娅缇端起一杯血腥玛丽仔细端详着,如果关于这杯酒的传说是真的,她也想对着镜子问出她想要的答案。“乔拉,你都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不把他还给我?”林娅缇对着空空的酒杯说道,她微醺的脸颊泛起两朵桃花,她要等的人现在还没有出现。
突然一只手兀自地绕过她的后背,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美女,陪我喝两杯?”林娅缇转过头,不屑地看着坐在她旁边肥头大耳的猥琐男。
“滚!”林娅缇冷漠地说道。换做平时,她肯定会和好友好好拿这些不识趣的老男人取乐,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女人都能惹。只是她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但老男人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不爽,反而笑了。
这一笑,激怒了林娅缇的。她又点了一杯烈焰鸡尾酒,只是这一杯酒,她直接泼在了猥琐男的脸上。
“这杯我请。”林娅缇拿起包,迈着高傲的步伐正准备离开,却被一只手压了回来。
猥琐男用手帕抹干净脸上的酒,仰头大笑了起来。
“林小姐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烈啊。”猥琐男说道,眼睛盯着林娅缇,像极了一只老鼠。
林娅缇疑惑地打量着他,确实越看越熟悉,但何时和他有过交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认识我?”林娅缇问。
“贵人多忘事,”猥琐男敲了敲吧台,酒保立即端上一杯威士忌,他接着说,“不过也是,2、3年前的事情谁记得呢?但林小姐忘了,我可忘不了啊。”
林娅缇看着那扭曲的脸,觉得恶心。她坐回吧台,两手十指相扣,撑着自己的下巴,说:“辉爷,我们早就已经两清了。”
“有缘再见,叙个旧而已。”辉爷挥了挥手,两个小弟识趣地走开了。
“我们不是可以叙旧的关系。”林娅缇提高了音调,表示自己的不满。
辉爷用力地掐着林娅缇的下巴,掰过她的脸,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是你说了算。”他松手,脸上又换了一副和善可亲的模样,只是口腔里的酒还未下肚,便被重重地打了一拳。
“拿开你的脏手,”简陌喘着气对辉爷说,然后他看向林娅缇,问,“没事吧?”
林娅缇吃惊地看着一旁突然出现的简陌,万千思绪让她忘记了回答。她等了一个晚上的简陌,她看着她的英雄,两行眼泪漱漱地往下落。简陌看见林娅缇在哭,心里更加恼火,他握紧拳头,抬起手臂想好好地教训教训眼前的这个男人。林娅缇却拉住了他,哭着说想快点离开这里。
还是晚了,简陌被辉爷的赶回来的手下拦住了去路。回过神的辉爷,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帕擦干净嘴角上的血迹,将一口血水吐到了地上。简陌示意林娅缇往后退,他活动了一下双手,猛然向前挥了一拳,他灵活地避开随后向他袭来的如雨点般的拳头和膝盖。看热闹的人纷纷举起酒瓶,发疯似的开始庆祝,有的站在沙发上大声的吼叫,有的和朋友打赌谁输谁赢,有的即时点了一瓶贵酒,环形LED亮着点酒人的名字,好像他才是这场打斗中的赢家。
简陌捂着自己的左肋骨,气喘吁吁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辉爷安然地坐在吧台,喝着酒,欣赏着眼前这场精彩的闹剧。酒吧经理站在辉爷身边,等着结束之后,再收拾残局。林娅缇捂着嘴,不忍心简陌再为她受伤,随手抄起一个啤酒瓶,就向其中一个人砸去,玻璃、啤酒泡沫飞的到处都是,她颤抖的双手无力地松开了啤酒瓶剩下的小半截。围观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听到了几个女生的尖叫。简陌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伸手将她挡在身后。
“辉爷,老板想请您和那位先生上去坐一坐。”酒吧经理听到指令,平静地说道。
辉爷站起身,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伤口,对林娅缇说:“我们还没清呢。”然后大步地向二楼走去,简陌和林娅缇跟在酒吧经理后面,消失在二楼的大门后面。舞台上的性感女郎继续扭动着身体,场内,又是一片喧嚣盛世之景。“生活是有多无聊,才需要他人来填补失觉的生命力。”远远观望的顾晞不禁感叹到。
“简陌?”正准备和辛严悉离开的顾晞惊声叫道,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不敢相信,引起骚动的竟然是他。她看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简陌,再看了看他身后的林娅缇,半天都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第十五章 他是好人,对吗?
“顾晞。”辛严悉站在门口催促道道。
顾晞微微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简陌从满是伤痕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她说:“我没事。”
顾晞扫过简陌脸上的伤,望向他身后的林娅缇,林娅缇的眼神充满了警惕。转而她有望向猴子,猴子面前的男人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但顾晞知道,她不能留下来。她回头朝猴子点了点头,不屑地看了那个叫辉爷的男人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离开,没有再多看一眼。
在车上,顾晞看着窗外一闪即逝的路灯,开口说道:“他们是好人。”像一个虔诚的传道士,坚信着自己的判断。
“他是好人,是我邻居,我麻烦了他好几次,可是他遇到麻烦的时候,我帮不上忙,”顾晞对自己的离开感到十分愧疚,“严悉,你说他会怎么样?”
“放心吧,一切交给猴子,估计他现在比你还头疼。”
顾晞第一次觉得和严悉一起回家的路竟然这么漫长,来时熟悉的道路似乎换了一个姿势交错在楼宇之间,拉长着身子,将目的地延伸到了另一个空间。明天,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即将离开,她却提不起精神去营造共同话题,也无心听辛严悉接下来在说些什么。今晚,她是一个懦夫,她惴惴不安,害怕简陌回来后会谴责她的无能。
“我等你,回潜城,”辛严悉对正在解开安全带的顾晞说道,“潜城开了很多特色的餐饮,你回去,我带你去把它们吃个遍。”
顾晞放缓的动作,咧着嘴说:“严悉,我可能回不去了。”睫毛忽闪忽闪跳跃着名曰悲伤的火,没有拥抱,没有吻别,车灯一直伴她走进那漆黑的楼庭。背着光,她轻声地说:“谢谢你,严悉。”向上弯曲的嘴角渐渐收拢,有什么在孤独的空间寂寞地发着光。
“晚晴,我想你了。”语音发送完毕,顾晞关掉了房间里的所有灯光,她紧紧地抱紧双膝,蜷缩一团。过了一会,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身体除了颤抖不敢有其它多余的动作。她想起黑夜中曾经出现过的那双眼睛,透过衣柜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她,那吞噬了她的黑暗给她带了恐惧危险,却也带给了她迎来新一天的幸运。如果这是一种惩罚,那能不能在崩溃之前弥补犯下的错误呢?
很久很久,月亮凉了,落叶凉了,影子凉了,光线凉了,世界凉了,但楼梯间的脚步声是温热的,金属钥匙的碰撞声是温热的,楼上的开关门声是温热的,那个空间会因为温热的灯光而变得温热,久久未睡地顾晞感到空气中也有一股温热,牵引着她眯着眼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灯,然后迈开温热的步子,敲响了602的门。
简陌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送林娅缇回家后,死活都不要她过来帮他处理伤口,看着她又哭又闹的样子,即使身为朋友也不愿意接受那种聒噪的担心,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躺在柔软的沙发或者床上,一个人,慢慢恢复元气。现在,他如愿地趴在沙发上,虽然一个小动作或者一个深呼吸也能让他的左下肋剧烈的疼痛,但疲惫让他暂时忘记了更加疼痛的梦魇。
午夜,万物俱籁,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简陌从半睡半醒中叫醒。他摸着左下肋,赤着脚,慢慢地挪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了挂着熊猫眼的顾晞。他并不欢迎这个深夜的不速度之客,没有了林娅缇,又来了个顾晞,“女人都是多愁善感的动物”,简陌可以对自己不管不问,但对安慰别人这件事却束手无策。当顾晞拎着小药箱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脱口而出:“我还活着。”
顾晞一愣,被简陌的反应逗笑了,说:“真好,你还活着,要不然现在我该大叫着报警了。”
简陌笑了,很快脸上又被扭曲的表情替代。他平日里好到让顾晞嫉妒的好皮肤,现在就像一座乌云密布的城池,与顾晞手上沾有药水的棉棒产生了意料之中的化学反应,电闪雷鸣,是简陌心中无声的呐喊。
“我自己来吧。”简陌拿起一根新的棉棒,沾了沾药水,轻轻抹上嘴角的伤口,洁白的棉棒染上了淡淡的血色。顾晞看着都疼,咬着唇担心地看着简陌。简陌斜眼看了她一眼,说:“回去休息吧。”
“结果怎样?”顾晞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简陌问。
“今晚酒吧的那件事。”顾晞故意在“酒吧”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不健全的活着回来嘛,”简陌故作轻松地说道,“哎,你认识那老板?”
“认识啊,我朋友的朋友。”
“哦,”简陌若有所思地说,“你明天不用上班啊?”
“上啊,但我就想上来关心关心你,万一你有一天找我索命怎么办啊?”在顾晞心中,猴子的形象顿时变得伟岸而富有安全感。
“顾晞,你是不是没见过人打架啊?一看你这种乖乖女就是家教严,你应该连酒吧都没去过吧?”简陌倒吸一口冷气,看把顾晞吓得面色煞白,便把手上的棉签往地上一扔说:“我要睡了,你也回去吧。”简陌走到门边,忍着痛说。
“那我把药箱先放这。”竟然主人都下逐客令了,她也没必要继续待下去,但出去的时候,还是担心地说:“有事,你用力跺跺脚也行。”
简陌没有听懂顾晞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并用力跺了跺脚。关上门后,他捂着腹部,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他瘫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被林娅缇炮轰般的信息轰炸着。他烦了,便关了手机。
“我们还没清呢!”这句话在简陌的脑子里不断重复,他缓缓睁开眼睛。林娅缇,辉爷,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有什么帐可算?他想了想,立即开了机,然后发信息给林娅缇,让她离辉爷远点。“辉爷......”伤口仍在隐隐作痛,简陌抿着嘴,说:“我们也没清呢!”
顾晞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侧耳聆听楼上的声音,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楼上丝毫没有动静。“睡了?还是晕了?”她自言自语到,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她想起酒吧里简陌安慰她的那个笑容,干净而充满温暖,“他是好人,对吗?”她对着手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