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幸好对方很弱小
黑云压顶,电蟒如龙,大雨滂沱。
叶楚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背着简单的行囊,腰间挎着一柄不起眼的剑,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腹中饥饿难耐,自离开断界山脉后,已有半月有余。干粮早就吃完,这些天都是靠野果充饥。
本想赶紧到岜堰镇歇脚,谁成想却碰上这样的鬼天气,这让叶楚有些烦闷。
前方是一条蜿蜒长河,浊浪翻涌,渺无尽头。那便是黑水河了。
据说过了黑水河,再走十里,就是岜堰镇了。只要到了岜堰镇,就能找个地方避雨,以及找些吃食果腹了。叶楚打起精神,加快步伐。
临到河岸边时,河水深处传来阵阵轰鸣,一个巨大的黑影破浪而出,放声咆哮!
电闪雷鸣,昏暗的天地间,五爪黑蛟伸展长躯,气势惊人,宛若魔神!
黑蛟足有数十丈长,如墨似铁的鳞片边缘,流转着一道道金光,那是化龙的征兆。
只要再褪去最后一次皮,这条修炼了上千年的五爪黑蛟,便可真正化龙,得道长生!
黑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渺小的人类。
“供奉的童男童女呢?”
叶楚打量着硕大无朋的黑蛟,惊叹不已,自己的脑袋还不足对方一片鳞片大。
“什么童男童女?”
黑蛟怒极。“你不是岜堰镇的人?那群蠢材,胆敢无视我的要求,当真不怕我引发暴雨洪水,淹了他们那个小破镇子!”
叶楚眉头一皱,“等会……这场暴雨跟你有关?”
黑蛟投去轻蔑的目光。“当然!我乃龙神,呼风唤雨,是看家本领。淹没一个小镇子,不费吹灰之力。”
传说蛟龙兴云作雾,腾踔太空,是能驱洪害水的强大妖物。
“引发水害,还向镇民索要童男童女……这样的妖物,诛之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叶楚低语着,抬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黑蛟见那个小人似乎要拔剑,一股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你敢朝我拔剑?你敢朝我拔剑!你疯了么!我千年道行,距离化龙仅有一步之遥!绵延千里的黑水河领域,都是我的地盘!所有生活在河里的水族,无不向我俯首称臣!你一个弱小的人类,竟敢对我挥剑相向,胆大妄为!不自量力!”
黑蛟周身升腾起黑雾,鳞片上流转的金光连成一片,那是怒极的征兆。
多少年了,它都没遇见过敢于挑战自己的生物,没想到今天却被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凡人挑衅了。
千年黑蛟感觉受到了侮辱。
不把这个凡人拍死在当场,难解心头之恨!
“受死吧!”
黑蛟扬起巨大的尾巴,朝着叶楚的方向,狠狠拍下!
鳞片摩擦间,竟然发出了金戈交鸣的铮然声。
蛟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重俞百斤,坚不可摧。数百枚鳞片交叠的蛟尾,就如同一柄超大型的攻城槌。若砸在寻常人身上,定会当场尸骨无存。
千年黑蛟最喜欢这样的杀人方式,自它得道以来,死于它尾下的凡人和修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将那些软弱的生物拍成一团血花在河岸上……想想就让它感到兴奋。
蛟尾破空而至。
风割如刀,吹飞了叶楚身上的蓑衣和斗笠,衣袍猎猎作响。
叶楚眯起眼睛,目光牢牢锁定前方那个妖气冲天的黑色巨蛟。
而后拔剑出鞘!
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剑鸣。
剑鸣通透凌厉,穿透狂风骤雨,竟压过了滚滚雷鸣!
黑蛟忽然感觉到不妙,修炼了千年的灵觉告诉它,那个敢于拔剑相向的小人,似乎没那么简单。
可已经来不及收势了。
一道匹练的剑芒拔地而起!
如同刀切豆腐般,剑芒迎着蛟尾而去,那坚不可摧的鳞片竟然无法阻拦分毫,就被剑芒透体而过。
剑芒继续向前,沿着蛟尾一路而上,在黑蛟由惊讶变为惊恐的注视下,无声地斩进了它的眉心,再由后脑贯出。
剑芒去势不减,接着一路斩向那头顶的雷云。眨眼间,那闪烁着雷光、厚重如实质的云层,就被这道剑芒生生劈开,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后面一线蓝天。
阳光顺着缝隙,洒下一道光幕。
光幕之中,千年黑蛟数十丈长的躯体,忽然蔓延出一道笔直的血线,从尾巴一直贯穿到颅顶。
此时此刻,千年黑蛟脑中只剩下最后一个想法……
我何德何能,可以死在这一剑下……
下一瞬,黑蛟这只庞然巨物,在半空中爆开一团绚烂的血花。
谁也不曾看过这样的情景,黑蛟整个身体的血都在瞬间涌出,那是蛮荒时代才有的血腥苍凉的壮丽。
天地间骤然下起一阵血雨。
雷云消散,暴雨止歇。上一刻还是电闪雷鸣,此时此刻,却已然晴空万里,天空碧蓝如洗。
就连这黑水河,也不似之前那样,浊浪汹涌,惊涛拍岸。而是变得平静下来,似乎还带有一丝怯生生的疏离感。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除了叶楚。
他呸呸呸吐着嘴里的血沫,黑蛟的腥血淋了他满头满脸。
“好臭!太倒霉了!”他用力甩掉剑上的血污,就着黑蛟的残躯擦了擦,收剑入鞘。
而后来到岸边,捧起清凉的河水抹了一把脸。
“下回除妖,切记得离远点再斩!”
而那本来因为水质浑浊,而被命名为“黑水河”的河流,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得清澈见底起来。
……
天气转晴,行路终于变得容易了。
心情变好的叶楚,步伐也轻快起来。穿过黑水河后,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就遥遥看到前方的小镇了。
叶楚有些兴奋。
三百年了。
整整三百年了!
他终于能见到村子以外的人了!
自从三百年前,还是个高中生的他,穿越到这个名为“真界”的世界后,为了能在这里立足,他就没离开过出生的小村子,一直刻苦修炼。
直到三百年后,他发觉自己的实力陷入瓶颈,难有寸进,才告别了乡村父老,决意外出历练。
两世为人,叶楚何尝不想站上世界之巅,俯瞰天下。
可他同样明白,真界之大,超乎想象,暗潮汹涌,危机四伏。若不谨而又慎,只会浪费这来之不易的重活机会。
所以,他才会一修炼就是三百年。而现在,他感觉也只是“稍微”有了点自保之力而已。
永远要对未知抱有敬畏之心。
就好比刚刚遇到的那只黑蛟,若它的力量再强大一万倍,尾巴下砸的速度再快十万倍,那兴许自己就会受伤了。
大概脸会被擦出一个小口子吧。
太危险了。
幸好自己趁对方弱小时,就将其斩杀了。但是不知道以后遇上真正厉害的大妖时,能否有一战之力……
还是要尽量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呀!
第2章 定坤符
岜堰镇内,家家户户都出来到市井街道上,开始欢庆。
整个镇子都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雨歇了,天晴了!老天开眼了!”
“镇子不会被淹了,不会被淹了!岜堰镇得救了!”
穿行于市井之间,叶楚感受到镇民们发自内心的喜悦,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
随手除掉的小妖,就能给镇民带来这么大的福报,让他感觉那一剑很值得。
不过他没有居功自傲,毕竟对他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之前修炼的三百年间,他在村子附近斩杀的这种不起眼的蛟龙精,不知几百条了,早已见怪不怪。
没走多久,看到前方街角有一家客栈,叶楚揉了揉空瘪瘪的肚子,朝客栈走去。
门口的店小二笑着迎上来,“公子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叶楚冲店小二腼腆一笑。
“有些饿了,想找些吃的。”
店小二接待过的客人不知凡几,搭眼一瞧,就能判断出客人的大致身份,有钱没钱。
面前这位公子,年龄大约在二十出头,目如朗星,长身玉立,虽然衣袍浸了雨水,还有些湿漉漉的,但也掩盖不了那一身清秀俊逸。
可除了飘然出尘的气质外,他身上就没别的值得注意的了。
破旧的行囊,沾满泥点的长袍,以及看着很普通的佩剑……
一切都说明,这位公子出身一般,大概是个赴京赶考的书生吧,却连个书童都雇佣不起。
不过这已经是近些天来,唯一上门的客人了。连月的大雨让客栈的生意大受影响。所以店小二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热情迎客。
“公子是途经此地吧,可能不知,我们这儿厨子的手艺在整个岜堰镇都是有名的!招牌菜是……”
店小二报了一串菜名。
叶楚打断了小二的卖力介绍,面露尴尬之色。
“可我没钱……”
店小二一愣:“……分文没有?”
叶楚笑笑:“分文没有。”
“你这……”
店小二感觉自己被耍了,可看那位公子行为举止坦然,不像是那种无赖撒泼之人。
兴许有什么困难之处吧。
他叹了口气:“那算了,我请公子吃一碗素面吧。待到公子日后功成名就,再路过此处,记得照拂一二。”
小二说的也是漂亮话,就算这位公子日后飞黄腾达了,还能真的记得今日这一面之恩?
他只是觉得,公子气质出众,举止得体,令人心生好感,才决定请他一碗面的。
反正一碗面要不了几个钱,权当做善事了。
叶楚也不推辞,抱拳做礼,“有劳了。”
他想了想,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不过我不能吃白食,这张符是我赶路途中随手所制,随身携带,可保性命无虞。便赠予兄台你吧。”
店小二将信将疑接过轻飘飘的符纸,只见上面刻画着一些莫名纹路,似乎跟市井贩卖的一般护身符没什么区别。
“你还会制符?”
叶楚微笑:“略懂一二。”
店小二惊疑:“莫非公子是……修士?”
这世间,懂得制符的,要么是驱邪作法的道士,要么是高来高去的仙门修士,看这位公子的气质,不似道士,那便是修士了?
在真界,修士是超凡脱俗的存在。修士可吐纳天地灵气,强大自身。修炼至极致,更有移山排海之能,堪比真仙。
“算是,也不算吧……”叶楚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
素面上来了,就是清汤寡水面,上面漂着几片菜叶。
叶楚根本不嫌寒酸,吃得很香,恨不得连舌头都吞进去。
都记不清多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了。
在他刚穿越来的那个小村子里,村民们各个辟谷,无需进食,搞得叶楚没有食物来源,只能生生啃了三百年的野菜野果。
所以终于吃到了正常的食物,尽管只是素面,叶楚依旧想哭。
没过一会他就吸溜完面条了,连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意犹未尽。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叶公子,你说你真是修士?哪个门派的?”
叶楚摸着肚子笑笑:“无门无派,散修。”
“散修啊!”小二明显松了口气,一副很懂的样子,“散修很难吧?没有大宗门依附,修行容易碰到瓶颈。”
叶楚似笑非笑,“小哥也修行过?”
店小二挠挠头,“小时候被送到四明宗测试过,说我没有灵根,无法修行。唉。公子听说过四明宗吗?”
叶楚老实摇头,“没听说过。”
“那可是个大宗门!”店小二眉飞色舞,“他们常有弟子下山历练,为老百姓做善事。我跟你说,这次雨害得以制止,就是四明宗出手了!”
“何以见得?”
“我消息灵通嘛。”小二得意洋洋,“公子你是外地人,可能不清楚,之前我们这儿暴雨都持续了一个多月了!本来岜堰镇是个集市,很热闹的,就因为雨害频繁,都没人来了!导致我们客栈生意也受到连累……”
小二接着道:“其实都是那黑水河闹的!就是岜堰镇往西十里的一条大河。往年我们会去那里祭祀,供奉牛羊牲畜若干,以祈求风调雨顺。可去年祭祀时,有河妖现身,竟然要求从今以后,供奉童男童女!镇长断然拒绝,而后就被河浪拍毙当场。据侥幸逃回来的人说,河妖威胁,如若不按它的要求办,它就要淹了岜堰镇!”
说到这儿时,店小二义愤填膺。
“我们不是没想过办法,筹资请了驱邪道士,得道高僧等。可那些前去黑水河除妖的高人,竟然一个回来的都没有!万般无奈之下,才想着是否可以求助四明宗的仙长。所以你说,若不是四明宗出手为民除害的,还能有谁?”
叶楚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客栈外闪过数道剑光,在店小二惊讶地注视下,五位修士从飞剑上跃下,鱼贯而入客栈。
那五人为四男一女,各个容貌卓绝,飘然欲仙。
尤其是那女修,一袭青衣,青丝挽髻,身材高挑匀称。桃眼琼鼻,肤如凝脂,未着粉黛,清秀雅丽。
她看起来很年轻,似乎不到二十,正是女孩子含苞待放的年纪。高耸震颤下是盈盈一握的腰肢,以及再下方的浑圆。轻移莲步间,翩若惊鸿。
既有少女的轻盈,又有优雅的从容。
为首的男修扬声道:“店家,请问这里是岜堰镇吗?”
店小二忙迎上去,“是岜堰镇,是岜堰镇!敢问几位仙长有何指教?”
这五人一看就非同凡响,店小二无意间扫到他们衣饰上面的云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
“你们是四明宗的仙长吧!我见过那云纹!就是诸位仙长除灭的黑水河妖吧!”
为首男修眉头一皱,“我们的确是四明宗的弟子,奉命前来探查黑水河妖一事……你说那妖怪已经被诛灭?”
店小二:“是啊!你看天都晴了,说明那河妖定然已经伏法。难道不是诸位仙长做的吗?”
男修摇摇头,“我们刚来……那黑水河在什么地方?”
“岜堰镇以西十里就是了。”
五人相视一眼,便准备离开客栈。
经过柜台时,那名女修注意到桌上的一张符文,拿起来看了看,脸上闪过诧异之色。
“店家,这枚定坤符……你是从哪得来的?”
店小二:“定坤……符?哦!是之前一个吃面的客人送给我的,说是戴在身上可保性命无虞……”
他回头找叶楚,发现不知何时,叶公子竟然已经离开了客栈。“哎,就刚刚还在的……”
女修想了想,手腕翻转间,掌心凭空出现一枚金铢。
“店家,我想买下这枚定坤符,敢问可否割爱?”
第3章 明年今日,就是诸位祭日
店小二眼睛都直了。
金铢是只在修行者之间流通的货币,换算成银两,一枚金铢可顶百两纹银。
这还是有价无市,普通的富贵人家,想买都没有渠道。
见小二迟迟没有回应,女修道:“不够吗?”
店小二忙道:“够了,够了!简直太多了!”
女修道:“普通的定坤符,价值约莫半颗金铢。我出一颗金铢买下这符,你绝对不亏。”
留下金铢后,四明宗五人御剑而去。看剑光消失的方位,正是黑水河的方向。
……
市井之中,混在喧闹人群里的叶楚抬头,看到划过天边的五道剑光,满脸艳羡。
他知道那是修士御剑飞行的剑光。
是的,修炼了三百年的叶楚,竟然直到现在,连最基础的御剑飞行都做不到。
因为他根本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气”。
修士吐纳天地灵气,体内运行周天,精进修为。叶楚感受不到灵气,自然无法按照这种方法修炼。
所幸他穿越来时,觉醒了一项特殊能力,那就是打怪升级。
每当他击杀妖物时,会有常人看不到的光点汇聚到自身,那便是经验值了。
经验值满,则升级。且他不止一项能力可升级,打怪提升剑术等级,炼丹提升丹术等级,制符提升符文等级……
发觉这一点后,叶楚便化身不眠不休的修炼机器。每天天不亮,便提剑去村旁的小溪刷螃蟹精。下午跟隔壁的老道学炼丹和制符,晚上自己研究阵法。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各项能力等级不断提升。而且他还惊讶地发现,等级提升后,自己竟然不会衰老。
这更加坚定了他埋头苦修的决心。
三百年里,不知不觉间,他就把剑术、丹术、符文、阵法……等一切他能接触到的能力,统统练到了999级。
之后经验值获得变得极慢,想必是到了瓶颈,所以叶楚才生出了离村外出历练的想法。
虽说全能力999级,可叶楚也不清楚自己的实力究竟怎样。
算厉害吗?抑或只是平平无奇?没有一个参照。
他只知道,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要永远对未知抱有敬畏之心。
但也要顺从本心,毕竟重活第二世,他不想憋憋屈屈过完这一生。
不过当下对于叶楚来说,最要紧的是,找个能赚钱的法子。
毕竟他的修炼方式跟普通修士不同,无法辟谷,跟常人一样需要吃饭、休息和睡觉。
这都需要钱。
无论在前世还是现世,缺钱都寸步难行。
……
四明宗的五名弟子御剑飞行。
为首的男修名叫杨纹禄,修行时间最久,境界亦是最高。为人持重,是五人的师兄,队伍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他指挥。
年纪最小的是那名女修,名叫朱婉卿,未满二十。
不过在境界上,朱婉卿却不逊色于四位师兄。
她从小就展示出惊人的修行天赋,五岁气动,八岁长息,十三岁步入明窍期。现在,则是明窍中期。
不到二十岁,修炼至明窍中期,这等天赋在整个真界,都算得上上上之姿。
杨纹禄一想到自己二十岁时,还只是个长息期的小修士,就不得不感慨人和人的差距简直太大了。
当然,朱婉卿的境界提升如此之快,除了自身天赋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她是四明宗掌门的宝贝女儿。
从小天材地宝的供着,加上名师指导,有如此进度,也就不奇怪了。
他们五人此行的目的,正是调查黑水河妖一事。
四明宗回应了岜堰镇的求助消息,派出的以杨纹禄为首的五人,都是宗门里极具潜力的弟子。
而他们听闻黑水河妖已被诛灭后,十分惊讶,为探明缘由,才决定去现场看看。
飞行中,见小师妹仍在研究刚买来的那张符,杨纹禄传声道:“师妹,不就是一张劣质的定坤符吗,至于这么在意?”
朱婉卿摇摇头,道:“这不是普通的定坤符……我头一次见到这种画法,有些奇特。”
杨纹禄不以为意:“大概是野修的旁门左道吧,上不得台面。而且就算此符有过人之处,终究只是定坤符而已,能厉害到哪去?”
定坤符是低阶修士常用的护身符,随身携带,当受到攻击时,符文受气机牵引,自动激发,可炸出一圈气浪,将对手震退。
结构简单,成本低廉,且效果拔群。
正因为此,定坤符才会在低阶修士中十分流行。出门带个两三张,总会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朱婉卿的储物戒中,就存放着不下二十张定坤符,都是出自高级制符师之手的上等品。
她随手将符文收回储物戒中。
“我总感觉这符没那么简单……还是等黑水河妖一事了结后,再好好研究下吧。”
虽然朱婉卿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太把这张符当回事。
毕竟这符是不知哪来的野修随手赠予店小二的。这一行为本身就说明,这符算不得上品。
师兄说得对。终究只是张定坤符而已……
“黑水河到了。”
领头的杨纹禄开始减速。
透过云雾,能看到远处那绵延无绝的长河,如一只黑龙盘卧在山脚下。
“慢着,好像有点不对……那是什么?”
随着师兄这声提醒,其余四人也看到了黑水河岸边,那一滩巨大的血花,以及溅落在四周的黑鳞残躯。
红与黑的交汇,竟构成了一幅极其妖艳的绘卷。
五人提高警惕。
“结阵!”
杨纹禄一声令下,五人立刻位置变换,气机相互勾连,瞬间结成一个阵式。
四明宗以阵法独到而闻名。修士们结阵之后,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都比单打独斗要强大许多。
朱婉卿居中,是整个阵型中最为安全的位置。
她身为宗主之女,又是所有人的小师妹,师兄们都会有意无意地袒护她。
五人以稳定的阵型缓缓降落在河岸,来到那滩巨型血花旁。
从四周洒落的黑鳞残躯来看,这里死去的妖物,应是一头蛟龙。
杨纹禄惊叹不已。
连死后的残躯都这么巨大,可以想象这条蛟龙生前,得是多么厉害的妖物!
从鳞片边缘,已经黯淡下去的金光判断,这条黑蛟,距离化龙仅有一步之遥,可能至少有千年道行!
千年道行的黑蛟啊,绝不是他们几个明窍期的小辈能对付得了的。也许只有四明宗那几位长老级人物,才有能力跟这黑蛟相抗衡吧?
杨纹禄忽然庆幸他们几个来得晚了。
从这冲天不散的妖气判断,这只黑蛟死后刚过去一个时辰不到。
若他们早点赶到这里,可能死在黑蛟手里的,就是他们几个了。
“没想到黑水河里竟然隐藏着这样厉害的大妖!不知哪里来的前辈高人,出手将其诛灭。”
杨纹禄查看着黑蛟残躯边缘那整齐的切口,感觉像是被无坚不摧的利刃斩断的。
可究竟是怎样的利刃,才能轻而易举地斩断千年道行黑蛟的护体鳞片啊!
难以想象。
要知道杨纹禄以明窍后期的修为,全力一击的情况下,都不知道能否在鳞片上留下一道划痕。
“兹事体大,咱们需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回禀宗门。”杨纹禄道。
师弟师妹们都无异议。
就在五人打算暂且御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忽然从一旁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阿弥陀佛。诸位道友且慢。”
五人一愣,瞬间警觉起来!
附近竟然还有一个陌生人存在,而他们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一个面容和善、身材十分高大的黄袍僧人,从一段黑蛟残躯后面绕出来,双掌合十,冲五人行了一礼。
“诸位道友,可知这黑蛟是被谁所诛杀的吗?”
看到僧人现身后,杨纹禄等人心里松了口气。
原来是修行的和尚啊,还好不是妖怪。
杨纹禄回礼道:“这位大师,我们是四明宗的弟子,奉师门之命,来黑水河探查暴雨真相。我们也是刚到此处……”
高大和尚点点头。“这样说来,这黑蛟之死,跟诸位道友无关喽?”
杨纹禄道:“当然无关。我们也没有那个本事。大概是哪位路过的前辈高人,出手所诛的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和尚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杨纹禄心头一跳,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和尚复又开口,语气温和:“阿弥陀佛。贫僧在这里,向诸位道友致歉。”
和尚将腰弯了下去,竟是给五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举动搞得杨纹禄五人反而手足无措起来。“致歉?为什么?”
停顿片刻后,和尚直起腰,柔声道:“因为诸位道友,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和尚双手依旧做着合十的姿势,目光虔诚,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得道高僧的气息。
“……就用诸位道友的性命,为我那死去的结拜兄弟,陪葬吧。”
和尚就这样,以一种温和的,真诚的,且不可置疑的语气,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宣言。
杨纹禄心中响起疯狂的警鸣,而后,他猛地拔剑出鞘!
第4章 确实打不过,再逃也不迟?
“……就用诸位道友的性命,为我那死去的结拜兄弟,陪葬吧。”
杨纹禄猛地拔剑出鞘!
可还是迟了。
一道蕴含着惊天妖气的罡风劈头斩来,杨纹禄只来得及将头微微侧开,就感觉那道罡风擦着鼻尖而过。
击穿了他身后师弟的脑袋。
师弟的头颅,就如同被铁槌轰碎的西瓜一样,四散崩坏。
罡风去势不减,紧接着洞穿了旁边另一名师弟的肩膀。
瞬间,那师弟的半边身子都被炸得粉碎,缺口处血肉模糊。
“啊!!!”一声惨叫响彻黑水河岸,而后又衰弱下去——没了半边身体的师弟,已然死掉了。
和尚只是随手挥出的一掌,带起的罡风,就在瞬间击杀了两名拥有明窍修为的大宗弟子。
和尚缓缓收掌。
能看到他在收掌的过程中,手背的金色毛发褪去,尖利如刀的指甲回缩,掌心的黑色肉垫也消失不见。
竟是一只虎爪。
很明显,这和尚的真身是一只虎妖。
直到此刻,已经死去的两名师弟身前,才爆出颜色不一的光罩,那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各种护身宝物和符文。
滑稽的是,他们本人都已经身死道消了,这些护身器物才被激发,显得十分可笑。
和尚长吸一口气。
只见从二人的尸体中,升腾起两缕淡淡的白雾,被和尚吸进腹中。
“嗯,味道尚可。不愧是四明宗的弟子。”
那白色雾气是二人数十年苦修,积累下来的纯正真元,只是片刻,就成了虎妖的大补之物。
和尚一副不忍心的样子,双掌合十。
“阿弥陀佛。贫僧这辈子最见不得血腥。还是早点了结诸位的性命吧,对彼此都好。”
杨纹禄三人已震惊得无以复加。
差距太大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从孩童时期,便在宗门内修炼。偶尔下山除几个小妖,累积功德,顺风顺水,相当于一直生活在宗门庇护的羽翼下,哪遇上过这等一见面便分生死的情景?
也就只有在这时,真界那嗜血残忍的一面,才对这些初入修行门槛的新人,展露了黑暗一角。
和尚释放出气息。
妖气冲天而起。
在这等强横的妖气领域下,别说反抗了,三人连呼吸都困难。
何等可怕的虎妖!
其道行定然不在黑蛟之下,甚至更胜一筹。
杨纹禄根本无法估算对方的实力。修行界中,境界相差一级,实力天差地别。
而他感觉,自己跟那虎妖的差距,定然不止一个境界……相距两个,甚至三个境界都有可能!
他只有在宗门长老身上,才感受过如此强横的威压。
和尚再次抬手,屈指如钩,化为金色虎爪。
杨纹禄目眦欲裂,强行挣脱境界压制,暴喝出声:“散开!分头逃!!!”
而后他一掌一个,将朱婉卿和另一名师弟朝两个方向拍飞。自己则是一咬舌尖,剑指前方,冲向那虎妖!
他和虎妖的体型相差极大,化为人形和尚的虎妖,比寻常人高约大半个身子。
杨纹禄悍然朝虎妖发动冲锋的样子,犹如蚍蜉撼树。
半途中,他就引爆了体内真息,竟然在短时间内,强行将实力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引爆真息是修士最后的搏命手段,可临时将实力大幅提升。可相应的,最终结果也大都是爆体而亡。
即便能侥幸活下来,经脉尽毁的躯体,也再也无法修行了,等于说就是废人一个。
很明显,杨纹禄已然在搏命了!
身为领队,令团队身陷绝境,是无可推卸的责任。
他已做好必死之心,可如若能救下来一个师弟或者师妹,这条命也不是白白送掉的!
杨纹禄感受着体内真息凝如实质,阴神已有雏形,这是迈入通神期的征兆。
没想到临死前,通过自爆才得以一窥通神期的门径,他不由得有些自嘲。
杨纹禄平托起剑,一记中平刺,直取虎妖胸口。
并不奢求能对虎妖造成多大伤害,只要能为师弟师妹们争取到几息逃脱的时间,就足够了。
“虎妖!看剑!!!”
虎妖和尚脸上闪过一丝赞叹之色。
“好剑!”
虎爪轻挥,奔驰中的杨纹禄,在前行的过程中,毫无征兆的,就四分五裂了。
他的身体被分割成数十块,由于惯性继续向前,继而散开,而后陆续落在虎妖脚边。
一捧热血整个地洒出来,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艳丽而夺目的花。
虎妖和尚深吸,从残缺的尸首中,将引爆后的沸腾真元尽数吸入体内,周身的黑色妖气又凝实几分。
他击节而叹:“如此勇武,无愧于四明宗之名!”
而之前被杨纹禄拍飞的朱婉卿和另一名师弟,眼睁睁地看着师兄被屠戮在面前,心中悲愤欲绝。
“师哥!”
“大师兄!”
可逝者已矣,他们两个必须逃命,必须活下来,才对得起杨纹禄师兄的舍命付出。
两人都将真息催动至极致,全力御剑,飞往不同方向。
然而那虎妖和尚只是迈出一步,身形就骤然出现在已逃离数十丈之远的师弟面前,虎爪抓向他的脑袋。
而后轻而易举地捏爆。
就跟捏爆一颗皮球那样简单。
虎妖和尚被溅了一脸血,他伸出带有倒刺的长舌,舔去嘴角的血痕。
“阿弥陀佛。贫僧都提前道过歉了,请诸位道友为我那可怜的兄弟陪葬,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让我杀死你们呢?”
朱婉卿根本不敢回头。
即便没有回头去看,她也知道,最后一个师兄也死了。
五人的团队,被虎妖在须臾之间,秒杀了四个。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逃得掉,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逃,逃!!!
逃得越快越好!!!
逃得越远越好!!!
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往哪个方向逃,不过片刻之后,这就不重要了。
因为吸食完第四名修士真元的虎妖,再跨一步,缩地成寸,百丈的距离一步越过,拦在了朱婉卿身前。
他光秃秃的脑袋开始变大,生出金色毛发,额前是“王”字黑纹,唇边支出数根胡须。
数息间,那颗头就化作一个大张着深渊巨口的骇人虎头,朝朱婉卿一口咬下!
看样子竟是要活活吞了她!
朱婉卿动弹不得。
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心如死寂。
她身前亮起颜色不一的光罩,那是随身携带的护身器物生效了。
身为四明宗掌门之女,她身上的护身宝物多不胜数。
但是没有一件能够阻拦那骇人虎头分毫。
无数光罩和护盾碰到那虎头时,一触即碎,脆若空泡。
要知道那可都是上等的护身宝物啊,是掌门费尽心思收集来,给宝贝女儿做防护用的。
但在虎妖强横的实力面前,如同笑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朱婉卿周围,忽然炸出十几圈气浪!
是定坤符。
朱婉卿储物戒中将近二十张定坤符,受到气机牵引,自动激发了。
虎妖根本就不在意。这种低阶符箓,对自己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可隐藏在这十几圈普通气浪之中,有一道气浪显得有点特殊。
虎妖还没意识到不妥,就被那道特殊的气浪击中了。
瞬间,虎妖感觉到一股沛然巨力,将自己狠狠抽飞!
这还不止,那道气浪之中,似乎勾连了天地法则,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就将其一身修为锁住,导致虎妖只能用躯体原本的强度,来硬接这道气浪!!!
受到巨力冲击,虎妖整个胸口都塌陷了进去,肋骨根根崩断!!!
他被击飞得一路向后,意识模糊,直至撞进了数百丈远的小山中,深入岩石近十丈,才停了下来。
咳出一大口鲜血。
虎妖和尚满脸骇然。
那道气浪……是什么东西!感觉跟定坤符炸出的气浪类似……但不可能是定坤符!定坤符绝无可能有如此惊人的威力!
难道……是法宝级别的护身宝物?
可一个明窍期的小修士,身上怎么可能有法宝级的护身宝物?
虎妖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了,他自问无法再接下那神秘法宝的第二次冲击。
他只能被埋在一堆碎石中,抓紧时间调息,以防那道宝物的下次攻击。
而朱婉卿这边,一个晃神间,竟然不见了虎妖的踪影!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下便头也不回,全力御剑远遁。
飞了约莫有半柱香,见身后没有虎妖追来,她才从惊魂未定中,稍微缓了一口气。
冷静下来,回想之前发生的情景,怎么感觉击退虎妖的,好像是自己储物戒中的……定坤符?
她摇摇头,甩掉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怎么可能。
定坤符最多也就能对明窍期的修士起作用,而那虎妖,至少是还丹……甚至步虚期的实力,怎么可能被一枚小小的定坤符击飞?
可那时候,她身上除了定坤符,已经没有别的护身器物了……
朱婉卿扫视储物戒,所有的定坤符都被激发了,一张都没剩下,包括那张刚从岜堰镇店小二手中买来的,奇怪的定坤符。
不会是那张定坤符起的作用吧……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时,朱婉卿看到地面上有一个身材修长,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朝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是黑水河的方向。
朱婉卿降低高度,朝那男子传声到:“不要去黑水河,那里有大妖出没!告诉附近镇子的人,紧急避难,远离黑水河区域!”
话毕,朱婉卿便升起高度,御剑远去了。
她要全力飞回宗门,禀告发生在黑水河岸的一切事宜。
……
往黑水河方向跑去的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叶楚。
本来他都找好了岜堰镇外的破庙,打算将就对付一晚了,忽然感觉到自己送出的定坤符,似乎被激活了。
叶楚所有亲手制的符,都留有他的一丝神念,只要被激活,无论相隔多远,他都能感应到。
从方位判断,好像是黑水河附近?
自己的定坤符怎么跑到那边了?叶楚有些奇怪,于是也不打算歇息了,还是去那边看看发生什么了吧。
结果跑了没多远,就见天上飞下来一美貌女子,对他说黑水河附近有大妖出没!还让他赶紧逃。
叶楚并不打算逃跑。
他对所谓的大妖,还是蛮好奇的。因为他这辈子还没见过大妖呢。
斩杀过的小妖——类似黑水河里黑蛟那种——倒是不少。
“大妖啊……还真是有点小期待呢。”他喃喃自语着。
“不管怎样,都要去看看。如果确实实力不如对方的话,再逃也不迟。”
这样想着的叶楚,加快了朝黑水河跑去的步伐。
第5章 叠窍法
叶楚体力很好,跑得也不慢,可赶到黑水河附近时,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清清的河水静静地流淌,岸边黑蛟的尸身已经开始气化,消散了大半。
像这种妖怪,死后尸身保存不了多久,待到里面蕴含的妖气散去后,尸体便会跟着一起气化。
重归天地,反哺自然。
叶楚查探了一圈,并未发现不妥。
他又沿着河岸来回走了两三里,除了找到附近有打斗的痕迹外,没发现其它异常。
“还是来晚了么……”他自言自语着,来到了一处呈圆形向外扩散的区域,那是他所制的定坤符爆发的地方。
制这枚定坤符时,叶楚用上了叠窍之法。
所谓叠窍法,就是画符时,在关键窍位,再叠一层。
这样一枚符,就能发挥双倍的效用了。
当然这不是简单就能做到的,叠窍法对符文结构有要求,对叠窍的手法也有要求。
符文结构必须稳固,不然新叠上去的关窍,根本无法维持住,反而会影响符文本身的运转流畅。
叠窍手法也十分讲究,引导气机穿过关窍时,必须如丝顺滑,分毫不差。否则一个不小心,导致一个关窍塌了,引起的连锁反应,就将整张符文毁了。
正因为叠窍法对制符师的要求极高,且用此法制符时,八成会失败,造成时间和资源上的浪费,所以这门手法就渐渐失传了。
当下的真界,只有很少的高端制符师才掌握叠窍法。
能叠二至四层关窍,就已是极品符箓;叠五至十层关窍,绝品神符;叠十层往上……举世未见,无可评断。
叶楚随手所制的定坤符,叠上去的关窍层数为,三百三十二层。
这是他赶路时,为了排解无聊,才叠上去这么多层数的。
其实还能继续向上叠,不过那张符纸的材质一般,已经容纳不下更多气机结构了,叶楚只能作罢。
据村子里教他制符的曲大爷说,他年轻时用叠窍法,叠的层数没有上限!叶楚只能感叹自己还差得远。
天下之大,一山更有一山高,叶楚时常告诫自己,要永远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切不可狂妄自大。
在符文爆发处,叶楚捏着下巴观察了一番后,转过一个方向,眯着眼睛朝远处张望。
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被定坤符炸出的气浪,击飞到那个方向了。
他信步而去,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在山脚下看到一地碎石,以及碎石前打坐着的一名黄袍和尚。
黄袍和尚的身材十分高大,即便盘坐在地,其高度都快赶上站着的叶楚了。
他正闭目冥想,双掌合十于胸前,面容和善,嘴里念念有词,僧袍无风自动,一派得道高僧的样子。
这儿怎么会有个和尚?
叶楚也未多想,双掌合十行礼。“打扰大师了。请问大师可曾看到这黑水河附近,有大妖出没?”
高僧缓缓睁眼,打量了叶楚一番,微微一笑。
“大妖?施主为何这样问?”
叶楚如实回答:“在我来的路上,有位可御剑飞行的女修士警告我的,让我不要靠近这边,赶紧逃……”
“那施主为何不逃?”
“因为我有点好奇,想见识下大妖是什么样子的……”叶楚道,“大师有何线索吗?”
高僧并未回答叶楚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施主,请问警告你的那位女施主,是朝哪个方向飞走的?”
“就往那边……”话说一半,叶楚感觉有些不妥,“大师为何问起那名女修的动向?”
高僧道:“因为贫僧跟那位女施主之间,产生了一点小误会,想着以后有缘再见的话,有必要解释清楚。”
“原来如此。”
之后那高僧复又闭眼,开始冥想打坐了。
叶楚等了一会,知道高僧是不想再交谈了,便打算识趣离开。
他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大师,如若可以的话,还是换个地方打坐吧。这边有厉害的大妖,待在附近很危险的。”
高僧笑了。“既然如此,不如施主就留下来陪贫僧吧。”
叶楚道:“留下来保护你吗?要多久?”
高僧温声道:“永远。”
听到这个回答,叶楚一头雾水。“永远?大师莫要说笑。”
“贫僧从不说笑。”
随着高僧的尾音落地,从他附近的参天大树后,走出了四个人影。
那四人走路姿势极其怪异,像是被牵线的木偶,一路扭动着行走。状若叶楚前世电视中,看过的丧尸。
四人站定后,分别落位叶楚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竟是隐隐包围住了他。
仔细观察那四人,每一个都很诡异。
其中两人没有头;一人没有半边身子;最后那人倒是完整,没有缺胳膊少腿,就是全身似乎是被强行缝合起来的。
无一例外,这四人身上都血迹斑斑。
阴风呼啸,落叶簌簌。
太阳已日薄西山,给山脚下铺下一片阴影,使得那四个诡异人影都扭曲模糊起来。
哪怕是前世看多了鬼片的叶楚,见到这幅情景,仍是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大师,他们是?”
“哦,你说他们四个啊……”高僧温和地笑着,“他们效忠于我的伥鬼。”
“伥鬼?!”
叶楚神色一肃,“你是虎妖?!”
所谓伥鬼,指的是老虎食人后,其鬼魂受老虎奴役驱使,即为伥鬼。
伥鬼会诱使活人,为老虎所食,即为虎作伥是也。
叶楚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伥鬼,在他出生的那个小村子附近,没有虎妖,他自然也就没见过伥鬼。
不过知道那四人是什么妖物后,叶楚就不害怕了。人最怕的,永远都是面对未知。
叶楚握住剑柄,沉声道:“没想到大师竟然是虎妖……做什么不好,为何偏要害人呢?既然让我遇见了,我不可能装看不到,那便为民除害吧。”
听到叶楚的话,虎妖和尚笑了,那是被逗笑的。
多少年了,都没遇上过如此狂妄无知的人了?
还说什么要为民除害?就凭他?一个探查不到一丝真息的凡人?
说实话,虎妖都好几百年没杀过普通凡人了,因为没意思,还有损自己的身份地位。
就跟人类也不会有闲心,去理会脚边的一只小虫子那样。
虎妖看叶楚,就跟人类看虫子似的。所有凡人,在他眼里,都是虫子,可以轻而易举碾死的那种。
现在这只虫子,竟然敢对自己拔剑相向?还妄言什么为民除害?
太可爱了。
这种天真无知的虫子,实在是太可爱了。虎妖都有点不忍心吃掉他了。
“施主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算了,贫僧也是,为何要跟一只虫子多费口舌。你就安心死在这里吧。”
虎妖和尚摆摆手,那四个身形扭曲的伥鬼就一齐扑向叶楚。
第6章 杂鱼竟是我自己
伥鬼们继承了本体生前的能力,速度比普通人快上许多,眨眼间就冲至叶楚近前,张牙舞爪。
叶楚不闪不避,骤然拔剑,以自身为轴,转成螺旋,斩出一道圆形剑光。
四个伥鬼被拦腰斩断,远远地飞了出去,再无声息。
只一击,灭杀四名伥鬼。
虎妖和尚讶然。
“竟然有两下子……我说施主怎么敢口出妄言,原来有修为傍身啊。”
刚刚那一剑干净利落,绝不是普通人能够用出来的。虎妖自认看走了眼,居然没能发觉那年轻人隐藏了修为。
本来他还打算留点力气,不想亲自出手干掉对方的。可现在不得不出手了。
他受到气浪冲击的伤还没好,现在只是暂时运起内息,压制住伤势而已。不过就算自己的实力不及巅峰,对付一个普通修士还是绝无问题的。
他稍微收起轻视之心,运行起明目之术,重新探查对面的叶楚。
对方体内毫无真息运行的痕迹,空荡荡的,就跟真界无数凡人一样。
虎妖和尚看不懂了。
一般来说,隐藏修为的法门,通常是不会让别人看透。即是说,即便用各种探测之术,也摸不清此人虚实。
而面前这名年轻人,坦坦荡荡,完全没有任何遮蔽,将空无真息的经脉,完完全全暴露在虎妖眼中。
跟真的凡人一样。
虎妖和尚有点犯懵——什么时候真界出现这种,如此浑然天成隐藏修为的法门了?
谨慎起见,虎妖和尚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先问了一句:“施主修行到了什么境界?”
叶楚挠了挠头,有点尴尬,道:“没有境界……我天生感受不到灵气,无法修炼。”
虎妖和尚难以置信:“没有境界?以凡人之力,却能一剑斩灭我那四名伥鬼?”
叶楚腼腆道:“虽然无法修炼,可我平时会去村子附近的小河边,杀些螃蟹精,和小蛇精什么的……算是对剑术有些心得吧。”
叶楚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刚才我还杀了条小蛇精呢。”
对于这句话,虎妖没有多想,他还在震惊于叶楚的实力中。
大概这人是有武艺傍身吧。真界中,有些被称作武林中人的侠客,能通过锻体技巧,使得自己拥有超过普通人的实力。
可侠客再厉害,没听说过能和修士等同对敌的。
但叶楚一剑灭掉拥有明窍期实力的四名伥鬼,就发生在虎妖面前,却是事实。
算了。大概是个意外吧。
跟这个凡人浪费的时间太多了,虎妖还得抓紧时间调息恢复内伤。
“不管怎样都好,这位施主,今日就请你死在这里吧。”
虎妖和尚随手印出一掌。
那只人手在前推的过程中,化为一只虎爪,带出四道丈长罡风,朝叶楚当头劈下!
罡风掠过地面时,留下了四道深深的划痕,飞沙走石。
这罡风里,蕴含了虎妖纯正妖力,面对大部分修士时,都可随意斩杀,更别说去对付一个普通人了。
发出罡风后,虎妖就收手闭眼,开始冥想调息了,懒得再多看一眼。
甚至把那人变为附属于自己的伥鬼的兴趣都没有。
凡人没有资格。
只听一声清脆的剑鸣。
虎妖讶然睁眼,竟看到自己击发出的那四道罡风,被一抹剑光生生击散了!
什么情况!
要知道虽然是自己随手发出的罡风,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抵挡得住的!
“有意思,有意思啊!”
虎妖和尚笑了。
他边笑着起身,全身弥散黑雾,内里有紫电划过,这是在释放自身的妖力!
他向前迈步。
每走一步,身体便产生巨大变化。
身材变得更为高大,直至将僧袍撑破成碎布。全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金色毛发。四肢着地,化为虎爪。背后生尾。人头逐渐化作骇人虎头。
等到全部化形完毕,原本的人型和尚,已彻底变成了一只高约数丈,体长十余丈的巨型吊睛白额猛虎!
一旁三人合抱的参天古树,跟这虎妖比起来,都显得纤细了许多。
而在虎妖面前的叶楚,更是渺小到不起眼的程度,当真如同蝼蚁。
自从能化为人形后,虎妖就很少以本来面目示人了。因为觉得不体面,且没必要。
今日现出原形,一是觉得很生气,为什么碾死一只蚂蚁还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二是他体内有伤,维持人形已然很耗费妖力,再贸然发力去杀掉那个凡人,恐会牵引内患。
以虎妖原本的形态,就没这个问题。
现出原形后,虎妖的声音都变了,低沉轰鸣,犹如擂响一面大鼓。
“凡人!你很幸运,得以看到我的真身。同时你也十分不幸,因为所有看到我真身的,全都死了!”
叶楚惊叹地观赏着这只被放大了几十倍的大猫,那光滑柔亮的皮毛,和毛茸茸的爪子……可爱,想撸。
“受死吧!!!”
虎妖放声咆哮!
虎啸深林,鸟兽皆惊,天地色变!
一股庞大的气旋自周身升腾起来,紫电雷鸣,虎借风势,高高跃起,朝叶楚直扑而下!
巨大的虎爪扬起,带着强横的风压,向着叶楚当头抓来!
这一爪子要是抓实了,叶楚定然化作一滩肉泥。
叶楚面不改色,面对扑击而来的猛虎,当下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我上去就是一个滑铲——
还是算了,蹭一身泥,不好看。
叶楚不慌不忙,持剑平a,斩出一道弧形剑气。
在虎妖极致的黑色妖气威压下,那道剑气显得平平无奇,丝毫不显眼。
但是虎妖黄澄澄的眼睛,却一下子瞪圆了。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到那道“很普通”的剑气,触碰到他的妖气领域,轻易斩过,领域一触即溃。
他本以为那道剑气,会被自己的妖气轻松吞没呢。
剑气劈头而至。
已然来不及躲闪。或者说,即便做足准备,也很难躲过那蕴含着天地法则的一剑。
那是锁定神魂的极致剑招。
大意了。
本以为对方是个杂鱼。谁成想……
虎妖临死前,脑中闪过最后的一个念头是,这厮说自己之前斩了条小蛇精,该不会是自己那结拜弟兄吧……
我日。
死在此等剑意下,倒也……不冤。
下一瞬,扑行中的虎妖,半空中被整齐地切分为上下两半。
切口平滑,嗤嗤作响,那是妖气被残留的剑意侵蚀所发出的声音。
就像在燃烧。
妖血整个地一捧溅射开来。
再一次。
淋了叶楚满头满脸。
第7章 我就站这儿让你砍
叶楚感觉自己很倒霉。真的。
一天之内,连续两次被淋了一身腥血,任谁都会心情不佳吧。
不过斩杀了两只小妖,算是为民除了害,总归不是毫无收获。
这两只小妖的经验值不多,仅仅只是让叶楚的剑术等级经验条,前进了一丝丝丝丝。
基本看不出来变化的那种程度。
何时能够升到1000级,目前来看,遥遥无期。
叶楚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没有1000级,满级就是999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级数是不是太少了点。
就着河水简单清理了下自身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冷月如钩,繁星点点。
叶楚没有急于离开黑水河畔,因为他并未忘记自己来的初衷——见识一下所谓的大妖,用以衡量自身的实力。
只斩了一条小猫妖,算怎么回事?
大妖呢?大妖在哪里?
就算为了岜堰镇民着想,出于侠义之心,叶楚也一定要找到这个大妖。
打不过也可以跑嘛,至少能够为岜堰镇的人,争取到疏散的时间。
叶楚很喜欢岜堰镇,这是他离开村子后,来到的第一个有人群聚集的镇子,而且还请他免费吃了一碗素面。
于情于理,叶楚都想为岜堰镇再做点什么。
于是乎,叶楚就沿着黑水河岸,找了一整宿的大妖。
直至天明。
一无所获。
……
天亮了。
叶楚红着眼睛,摇摇晃晃的,准备离开黑水河岸。
他又饿又困,昨天只吃了一碗素面,早就消耗殆尽。空瘪瘪的肚子疯狂作响,提出抗议。
已经管不得什么大妖了,谁知道又跑哪去霍霍百姓了?
现在叶楚只想赶紧回到岜堰镇,找些果腹的食物填饱肚子,以及找个能休憩的地方睡觉。
至于什么强大至极的大妖……等自己恢复些精神再说吧!
没走多远,忽然从附近山林中,蹿出一只一人高的野猪精。
野猪精竖起粗长的两根獠牙,后背上的棕色鬃毛如同刚刺,喉咙深处发出威胁似的低吼。
“站住!卑微的人类!我是这里的山神,乌陀岗!回去告诉附近的镇子,以后这片区域,就由本山神罩着了!速速供奉活人祭品!否则别怪本山神不客气!”
叶楚无语。怎么才杀了条蛟蛇精,又跑出来个野猪精?
叶楚道:“怎么又一个要活人祭品的,你跟那蛟蛇精是一伙的?”
乌陀岗一惊,畏缩了一下,“你说的可是黑水河之主,黑龙大人?
叶楚道:“反正我是杀了条蛟蛇精。不清楚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黑龙大人。”
乌陀岗紧了紧菊花,仔细打量了一番叶楚,圆圆的猪眼一眨一眨。
“说什么蠢话呢!黑龙大人可是千年蛟龙,距离化龙仅有一步之遥!怎么可能是你口中的什么蛟蛇精,又怎么可能被你这样一个普通人杀掉!”
乌陀岗回复了自信,昂首道:“本山神就是因为感觉到黑龙大人的气息已经消失了,推测他是化龙成功,遨游九天去了,所以才敢下山称王……啊不对。”
乌陀岗的猪鼻子里喷出两道粗气,“……是本山神之前跟黑龙大人旗鼓相当,井水不犯河水,分地而治。现在黑龙大人离开了,这片区域自然归本山神管辖!”
听完猪妖的话后,叶楚有点懵。
黑龙大人?跟自己杀的小蛇精,是同一个妖怪吗?
不过听这猪妖的意思,好像不是。
难不成那个所谓的黑龙大人,就是自己苦寻一宿,都没找到的所谓的“大妖”?
原来已经离开此地,遨游九天去了啊。要这么说,倒也不错,起码岜堰镇民不用再受其之苦。
乌陀岗继续道:“怎么样!怕了吧。今日你命好,本山神需要你替我带话,饶你不死。记得原话带到啊!祭品要十二岁以下的,岁数大的硌牙。”
叶楚缓缓拔剑。
乌陀岗乐了。
“敢对本山神拔剑?你没长脑子吗,本山神可是跟黑龙大人齐名的大妖!界内都称,河里黑龙,山上陀岗!信不信我一獠牙戳死你?”
叶楚打量了一番那又粗又长的獠牙,摇了摇头。
“不信。你戳死我前,我就先捅死你了。”
乌陀岗哈哈大笑,那笑声之大,地面都跟着共振起来。
附近的树摇下了一地叶子。
“笑话!本大爷笑掉大牙!这样吧,为了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长长见识,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本山神就让你砍上一剑,如何?”
叶楚诧异,“白白让我砍上一剑?”
乌陀岗傲然:“没错。本山神躲也不躲,就站这儿让你砍,你都破不了本山神的防!来呀!砍我呀!”
叶楚:“呃……”
这辈子他都没听过有人对他提过这样的要求。
妖也没提过。
一时间叶楚都有点摸不准脉络了。事件发展的走向,跟自己预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犹犹豫豫地举起剑。“我真砍了啊?”
乌陀岗鼻孔朝天。“砍!随便砍!用全力砍!切记一定要用全力!谁躲谁孙子!”
“用全力吗……”
叶楚握紧剑柄。
他谨慎地看着乌陀岗,心想,莫非我面对的,是一只真正的大妖?
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弱,但其实他的实力很强?都隐藏起来了?
毕竟这是敢让自己生生砍一剑的妖怪啊!拥有如此自信,也许自己的剑,在他眼里,当真不值一提?
我苦苦追寻了许久的大妖……就是他么!
好吧,既然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那我也不得不使出全力了!
要以兔子搏鹰的决心而出剑!
自从升到999级后,叶楚还从未试过以全力斩妖。因为他遇上的都是小妖怪,根本不用上全力,就解决对手了。
难道今天,可以痛痛快快的,全力出手一次了么!
叶楚竟然也有些兴奋起来!
他集中全身的力量,缓缓灌注到剑身。
他那从不离身的佩剑,也变得沉重起来。
气势越来越盛,直至攀至顶峰!
叶楚高高举起剑,面色肃然,由于全身发力,双颊泛起红晕。
“乌前辈,我要上了!”
出于对对手的尊敬,不自觉中,叶楚竟然对一个妖怪,用上了尊称。
猪妖傲然自立。
“你尽管来!”
他淡然道。
叶楚咬死牙关,爆喝出声:“好!!!”
而后,他的剑身上暴涨起数丈长的剑芒,耀眼夺目的光芒令太阳也避其三分!
狂风呼啸,似有劫雷赋予其上。
其天威煌煌。
乌陀岗这才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妙啊。
“哎那个,慢着……”
可已经来不及了。
剑芒骤然斩下!
猪眼猛地瞪大,菊花骤然缩紧,在乌陀岗眼中,那道匹练粗大的剑芒几乎是瞬间就到跟前了!
眼前一片白光。
啊,好温暖……
而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8章 一剑裂天
叶楚全力劈出的这一道剑芒,掠过乌陀岗后,径直斩向他身后的那座小山。
近百丈的山峰,从中间一分为二。
一剑开山!
碎岩落木,引发山崩,轰然作响!
尘埃四起。
剑芒去势不减。若不是此处只有这一座山峰,看这样子,竟似有把一切阻拦之物,一劈两半的架势。
剑芒远去不知几千里,一路斩散无数流云,仿佛要把这天都斩开一个口子。
剑芒所过之处,天空澄净,万里无云,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拂过了这天际。
一剑裂天。
劈出这一剑的叶楚,都微微气喘,满头虚汗。这一剑耗尽了他全部气力。
由于山崩,面前尘雾缭绕,叶楚眯起眼睛,在一片灰蒙蒙中,试图寻找乌前辈的身影。
当然他失败了。受尘雾困扰,他的视野只有面前几尺的范围。
终于在过了不知多久后,山崩止歇,尘埃落地。
叶楚定睛,再次寻找乌陀岗,甚至在附近兜了数个圈子,都没找到乌前辈的身影。
“奇怪了,乌前辈呢?”叶楚有些纳闷地挠挠头。“难不成已经离开了?”
叶楚当然找不到那只猪妖。
因为在炙烈的剑芒中,乌陀岗的整个躯体,连同三魂七魄,都已经被气化,连点渣渣都没剩下。
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
仿佛从来不曾在这世间存在过一样。
叶楚手作喇叭状,放声大喊:“乌前辈,乌前辈!请现身一见!如若不然,让我带话一事,可就作罢了啊!”
没有回应。
回荡在这刚被劈出来的、空幽幽的山谷间,只有那寂寥如雪的风声。
呜呜,呜呜。
仿佛谁在啜泣,黯然神伤。
叶楚又重复了几遍。依旧没得到回应。
最后他自言自语道:“好吧。乌前辈大概是已经离去了。真是个桀骜不驯的大妖啊,竟然要我全力砍他一剑……还是得努力提升自己,这样以后再见到乌前辈时,定然不能让他像今天这般游刃有余了……”
叶楚摇摇头,离开了这里。
尽情释放完全部力量的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空虚,笼罩了自己。
疲惫,却又释然。
冥冥之中,叶楚仿佛体会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沐浴在一道圣洁的光芒中,高洁而纯粹。
这种时候的人,往往是最无欲无求的。
然而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多久,他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啊……更饿了。”
……
与此同时,万里之遥的论剑轩。
论剑轩位于断界山脉以北,鼎盛时期,是真界首屈一指的超级大门阀,主控天下数劫之久的无上剑宗,万千剑修心中的圣地。
但近几千年的时间,论剑轩的整体实力,渐渐被玄门迎头赶上。不过仍是领袖天下剑宗。
论剑轩大殿外的广场中心,插着一柄长剑。剑身没入地面一半,剑柄处积了一些雪,安静矗立,有些不起眼,很容易被人忽视的样子。
然而此时此刻,这柄古朴的长剑,忽然开始震动起来。
雪花被震落,无形无质的剑意散开,从剑身插在地面的缺口处,开始涌出大量掺杂着红光的煞气。
随着震动愈发剧烈,这柄剑忽然发出一声铮鸣!
剑鸣声清澈凌厉,直上云霄!
不出一息,此剑周围,闪过数道剑光,瞬间出现了数名剑修。
无一例外,这数名剑修都眉头紧锁,不解地看着那柄震动不已的长剑。
这群剑修中,有一人显得很特别,因为只有她是个女孩子,而且个头最矮。
她要比寻常女孩子,还要矮一些。不过她秀丽的脸庞上,一双杏眼却尤为凌厉,如一柄出鞘的利刃,令人不敢直视。
一片沉默中,女孩子率先发问了:“这玄黄杀剑……怎么了?”
这也是在场众多剑修心中的疑问。
这些人中,无一不是论剑轩里的顶级人物。也只有这般人物,才能资格在论剑轩大殿附近,这等宗门重地通行无碍。
一名年纪稍长,面色持重的剑修道:“玄黄杀剑镇压于此地已有数万年……当年创派祖师破劫飞升之际,将随身佩剑留于此界。数万年间都没什么动静,怎么今日忽然就躁动起来?”
另一名剑修脸上闪过惊喜之色,道:“难道说……是祖师他老人家,要回来了?”
“说什么蠢话!”
厉声打断的,是那名小个子女剑修。她叫昊典,无论实力和身份,在论剑轩里都处于超然的地位。
也只有她,才敢毫不留情地斥责同辈师兄弟。
正待她还要继续说什么时,插进地里的玄黄杀剑,震动频率忽然提升了一个层次!
然而此时,大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玄黄杀剑身上了。因为众剑修都发觉了玄黄杀剑躁动的原因。
大家纷纷扬起头,望向西南的方向!
只见有一道淡淡的白色弧光,斜斜掠过天边,转眼间就远去了。
众剑修都眼力非凡,一眼就认出,那是一道剑气!
而且是蕴含着至纯至真剑意的剑气!
“那是……什么?!”
昊典呆呆地望着剑气消失的方向,一时间竟失去了言语。
她习剑数百年,一颗剑心早已锤炼得凝练通透,然而当天边那道无名剑气掠过时,她的剑心居然产生了一丝自惭形秽之感。
没人能回答她。
剑气距离玄黄杀剑最近时,玄黄杀剑几乎要自行拔地而出!
一股黑中带赤的煞气冲天而起!
“不好!玄黄杀剑要追随那道剑气而去!!!”
众剑仙犹如心意相通一般,同时出手,镇压那柄玄黄杀剑!
除了昊典。她还在呆呆地望着剑气消失的方向。
但作为论剑轩开派祖师的佩剑,玄黄杀剑岂是轻易能被镇压的?
剑身震动得愈发剧烈,整片地面都跟着一起共振起来,龟裂出条条裂隙!
“昊典,出手帮忙!!!”一名剑修额头沁出颗颗汗珠,暴喝出声。
但昊典根本没有理他,反而身后背着的长剑自行出鞘,人剑合一,竟是御剑飞了出去!
“我要追上那道剑光!”
她只留下这么一句,人就如流星一般消失不见了。
“不分轻重!”那名剑修恨恨道。
第9章 那便一剑斩了
昊典御剑去追那道无名剑气去了。
余下的数名剑仙,联手镇压玄黄杀剑。
不过就在她离开后,玄黄杀剑的躁动慢慢减弱了下来。
众剑仙对视一眼,瞬间明悟,这并不是说玄黄杀剑被他们联手镇压下去了,而是那道无名剑气飞远了,玄黄杀剑才冷静了下来。
片刻后,玄黄杀剑彻底安静了下来,静立不动。冲天的黑赤煞气也消散不见。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大家缓缓收手,面面相觑。
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场面一时间陷入沉默。
又过了一会,剑光闪过,是昊典御剑飞回来了。
“怎么样?追上了么?”有人急切问道。
昊典摇摇头。“没有……剑光太快了,我全力御剑也不及。不过……”
“不过什么?”
昊典沉默了一下,才道:“不过我在高空中,看到了那道无名剑气一路而来留下的痕迹,流云都被剑气驱散了。我想,若是循着痕迹一路溯源而上的话,兴许能找到剑气的发源地,找出斩出剑气的人。”
昊典定定地看着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剑修,道:“掌门师尊,请允许我下山。”
面对昊典咄咄逼人的目光,论剑轩的宗主微微叹了口气。
“就算我不允许,你也不会听从吧?算了,毕竟我也很好奇,这道无名剑气的来历。能让玄黄杀剑有如此反应,也许跟论剑轩有莫大渊源。你去看看也好。”
“不过,”宗主顿了一下,“你一旦出山,就代表着论剑轩的脸面。切记,你的一切言行,都会影响到世间对于咱们剑宗领袖的评价。如若遇到不平……”
昊典凌厉的目光射来,没有半分犹豫道:“那便一剑斩了。”
宗主大笑,颔首道:
“那便一剑斩了!”
而后,昊典御剑而起,剑光转瞬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的昊典,还并不知晓,她距离那道无名剑气的发源地,究竟有多远。
一处在断界山脉以北,一处在断界山脉以南。两点间的直线距离,足有数百万里。
即便以绝世剑仙的御剑飞行速度,飞过这等距离,都要数以月计。
渺然无期。
……
叶楚回到了岜堰镇。
岜堰镇还未完全恢复往日的喧嚣,不过相比起昨日叶楚第一次踏进这个镇子的情景,这座小镇已然热闹了许多,市井街道上开始有人来人往。
叶楚习惯性地来到那家客栈前,有些犹豫,没敢进去。
昨天已经白吃了人家一碗面,今天还去蹭吃蹭喝,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倒是门口的店小二一眼就看到了叶楚,满心欢喜,大声打着招呼。
“叶公子,叶公子!快进来呀,你可是我们的贵客!”
叶楚一头雾水,指着自己,“贵客?是说我吗?”
“当然,当然!”店小二把叶楚迎进店内,麻利地收拾出一张空桌子,“叶公子这边请!想吃什么尽管提,我请客!”
今天客栈里客人不少,八成的桌子都有人,聊天喝酒吃菜,好不热闹,跟前两天的空无一人形成鲜明对比。
叶楚晕晕乎乎地就落座了,还有点不可置信。“敢问店家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啊?”
店小二笑呵呵的,“当然是因为公子昨天赠给我的那张符啦!”
“哦?”
店小二嘴也不停:“叶公子你不知道,昨个你离去后,就有四明宗的仙长来了,就是他们斩杀了黑水河妖,制止了雨害。然后他们看上了那张符,主动出钱要买下!你猜仙长出多少钱?”
“多少?”
店小二神秘兮兮地眨眨眼,竖起一根手指,“一枚金铢!”
叶楚对真界的钱币体系根本就是一头雾水,问道:“这很多吗?”
店小二瞪着眼睛道:“当然很多啦!叶公子你不知道金铢的价值吗?那可价值百两纹银!还有价无市!我跟你说,光这一枚金铢,就顶得上我们客栈大半年的收入了!”
这一换算叶楚就听懂了,讶然道:“这么多!”
“可不是么!”店小二眉飞色舞,“所以说,叶公子你就是我们的贵客!天大的贵客!请你吃顿饭,那是应该的!以后只要你肯赏脸来,饭管饱,不要钱!”
叶楚连连摆手:“这不好吧……”
店小二道:“不用不好意思!就算没有那枚金铢,叶公子也是我们岜堰镇的大恩人啊!”
“何解?”
“因为你想啊,四明宗的仙长解决了雨害,是我们岜堰镇的恩人,而叶公子的符文被四明宗的仙长看上,定是有作用。所以帮助了我们恩人的人,也就是我们岜堰镇的恩人!”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啊。叶楚终于安下心来。
店小二接着道:“所以说叶公子,今天想吃什么?尽管提!要不我把我们招牌菜按菜单上一遍?”
叶楚道:“不用不用!就还来碗素面就行……呃,三碗吧,三碗好了,今天确实有点饿了。”
“得嘞!您请稍等!”
片刻后,店小二端上来三碗面,上面盖上了一层满满的牛肉,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除了这三碗面外,店小二还送上来一壶酒,两碟小菜,当真是十分丰盛。
叶楚搓着手,不自觉吞咽着口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怎么好意思呢……”
店小二竖起眉头:“您再跟我客气,就是瞧不起我!相比起一枚金铢,这点东西只是九牛一毛。”
“好!那我也不废话了,感谢款待!”
话毕,叶楚便大快朵颐。
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心里洋溢着幸福。只恨自己没有三张嘴。
太好吃了。
太好吃了!
叶楚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三百年间都没怎么启用过的味蕾,今天彻底放开。
大口吞咽着面条的叶楚,暗自立下了一个小小的目标,那就是——
吃遍天下美食!
旁边桌子一位老先生,看叶楚胡吃海塞的样子,感慨道:“想当年,老夫也这么能吃……店家,今天老夫过生日,上一碗长寿面!”
面上桌,叶楚瞟了一眼,看到那细如发丝的面条,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多嘴了一句。
“我们那儿叫挂面。”
……
那天,执着的老先生举着拐杖,在岜堰镇的街头巷尾健步如飞,撵了叶楚足足八条街。
第10章 略懂一点
吃完饭,叶楚留在客栈,洗了个澡,还睡了一觉。
店小二得知他居无定所后,就强行把他留下来了。开了一间上好的房间。
叶楚足足睡了一天一宿,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从床上爬起来,换上了店小二给他准备好的新衣裳。
那是店小二看他身上的衣服破旧,还有股腥味,洗不干净了,就擅自做主给扔掉了,然后买了身新的材质上好的衣袍。
当然,这一切都没管叶楚要钱。
虽然有那枚金铢的原因吧,可叶楚还是心怀感激。
同时他也知道,不能这样继续下去。靠别人的善意是无法支撑一辈子的,他必须自力更生。
看到叶楚换上新衣服后,店小二眼睛都直了。
别说,洗过澡、穿上合身衣服的叶楚,当真一表人才,不类凡俗。那种缥缈出尘的气质,店小二也只在四明宗的仙长身上见过。
叶公子果然是修士,店小二加深了这样的想法。
就这样,在客栈安顿了数日后,叶楚觉得不能这样无所事事下去了,于是他便找到店小二。
“店家,我想问下,咱们镇子里,有什么能赚钱的工作?”
店小二道:“公子都会些什么?”
叶楚想了想,道:“驱邪除妖,炼丹画符,布阵固防,统统——”
店小二一脸崇拜:“统统精通?”
叶楚腼腆一笑:“统统略懂一点。”
“略懂一点啊……”店小二捏着下巴,“那这样吧,有合适公子的工作的话,我立刻告知您,如何?放心,我在岜堰镇,消息很是灵通的!”
叶楚拱手致谢:“有劳了。”
叶楚本以为工作没那么好找,没想到当天下午,就有生意上门了。
店小二领来一个衙门的捕快。
捕快名叫方不圆,今年三十有余,在这行已经干了小十年了,作风爽利,丝毫不拖泥带水。
见到叶楚后,仅仅几句话,就把来意说明了。
原来是镇里一家张姓大户,家里出事了,接连死了数条人命,想请高人来作法,驱除邪祟。
叶楚道:“驱除邪祟?大户家里闹鬼吗?”
方不圆冷哼一声。“真的闹鬼还是有人暗中作祟,谁知道呢。”
只听这一句,叶楚就知道这背后的事情不简单。
也没问报酬多少,叶楚提剑就准备出发了。“走吧,先去现场看看。”
不是不在乎报酬,而是他觉得,第一桩生意,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打响名头才行。这样才会有第二桩,第三桩生意。
讲究的是一个细水长流。
相比之下,这次报酬的具体数额,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方不圆身子却未动,他皱着眉,上下打量了番叶楚,道:“慢着……你就这么过去?”
叶楚不解:“是啊。有何不妥么?”
方不圆眼中满是怀疑:“我是听店小二说他认识个高人,才过来看看的。说实在的,一见到你这么年轻,我就已经觉得不靠谱了。现在看你连任何准备都不做,就要去驱邪,你当是闹着玩呢?”
叶楚抬了抬剑。“我有准备啊,这不随身带剑了么。”
方不圆嗤笑一声。“带柄剑就够了?你以为杀猪呢!这是要去驱邪,驱邪!别的道士和僧人,驱邪都要带一大堆物件,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你如此冒失,究竟有没有经验?”
这话把叶楚问住了。
仔细想想,三百年来,他杀的妖魔和精怪倒是不少,但是杀鬼,确实没有过。
不过叶楚总感觉,应该差不多吧?反正都是一剑砍过去的事。
鬼能有多厉害?
“不妨先带我去看看。至于我能否完成任务,总得试了才知道。”
方不圆仍是将信将疑。
店小二插嘴道:“方捕头,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叶公子绝对是高人!四明宗的仙长都专门找他买符呢!”
方不圆讶然:“真的?”
“还能有假!我亲眼所见!”
叶楚略有尴尬,刚想解释什么,却被店小二用眼神制止了。
方不圆沉吟片刻,道:“好吧!这案子困扰衙门也很久了,死马当活马医,不管什么人,那就来试试看吧!”
……
张姓大户人家,位于岜堰镇以西,从客栈走过去,约莫需要半刻钟。
利用这半刻钟的时间,在行进的路上,方捕快给叶楚简单讲述了下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张大户本名叫张沛根,有亲戚在朝廷做官,通过关系揽下了贩盐的生意,以此发家。
在整个岜堰镇,张大户都是最有钱有势的那几个人之一。
数天前,张大户家里死了个家丁,死状凄惨,不忍目睹。据说是宅子里闹鬼,才被害死的。
张大户花重金请来道士做法事,但是没用。因为次日,张大户家里就又死了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张大户自己。
又过了一日,再死一人,这次死的是张大户老婆的一个侍女。
短短三日,连续横死三人。张大户家里闹鬼的消息,就一下子在岜堰镇传开了。
现在整个岜堰镇的人都不敢靠近那边,都避着走,生怕招惹上晦气。
方捕快都头痛死了,他勘验过现场,没找到一丝蛛丝马迹。但是把凶手归结为闹鬼,又有点不甘心。
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那么多妖魔鬼怪!
县令还给他施加压力,令其一周之内,必须找出凶手,给一个说法。
谁让张大户上面有人呢。
万般无奈之下,方不圆才听信了店小二的话,说有高人能解决此事。
他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讲述完毕后,看着身旁淡然自若,仅仅提着一把平平无奇的佩剑的叶楚,方不圆忽然有点后悔了。
这小白脸,看起来这么年轻,到底靠不靠谱啊……
浪费了老子的时间和精力,解决不了案件,到时候又得挨县令骂了……
妈的。
我太难了。
……
叶楚和方不圆二人到了张府门口。
一路行来,别的街道上都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只有这张府门前的街道,空无一人,安静异常。
偶有微风拂过,风声似哭声,更显得这里阴暗渗人。
方不圆上前,跟门口的护卫一抱拳:“我是衙门捕快方不圆,请了高人来协助查案。”
护卫眼睛一亮,喜道:“是张图司老爷请来的人吗?你们可终于来了!”
方不圆讶然,“张图司也请人了?”
张图司是张沛根的弟弟,哥哥出事后,张家就由他主持大局。
护卫流露出失望之色。“原来不是你们啊。那对不起了,张图司老爷发话了,除了他请来的高人,谁也不许进去。”
方不圆恼怒:“我是奉命查案,你拦着不让进算怎么一回事?耽误了案情,你担待得起么!”
护卫一脸耿直,寸步不让。“我只听命于张图司老爷一人。”
两人吵了起来。
而一旁的叶楚,抬头望向张府,目光似乎穿透了高高的围墙,若有所思。
第11章 长得帅又非我所愿
稍早时刻。
两名头顶挽髻,身着灰底白边道袍的人,在炎炎烈日下,步入岜堰镇。
从装扮和衣着看,他们都是道士。一男一女。
男道士身后背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面朝里。镜框边缘支出来四条长腿,活像只金属蜘蛛,造型尤为怪异。
除此之外,他腰间还别着一把桃木剑。
女道士手持玉如意,身后则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行囊,跟其娇小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行囊虽大,但看女道士的样子,却丝毫不显吃力,行动自如,仿若无物。
男道士名叫王守真,国字脸,相貌儒雅,一本正经。女道士名叫郑守纷,正一脸花痴地看着王守真。两人来自同一个道观。
“师哥!~~”郑守纷尾音拉得好长,“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侧脸也好帅气的?”
王守真面色如常,淡然道:“光这一路上,就说过大概有三百七十二遍吧。”
“因为人家忍不住嘛!谁让师哥你生得那样好看呢?我的心永远都属于师哥你!~~~”郑守纷扯着王守真的衣袖摇晃着。
王守真轻轻弹开郑守纷拉扯的手,神色自若。
“别闹。长得帅又非我所愿。而且我从来没想过要靠容貌去获利,只有经过亲手打拼得来的,才真正属于自己。”
郑守纷:“师哥我更爱你了!连品格都是那样高尚。”
王守真脸上闪过一丝自得之色,不过迅速就被掩盖下去了,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样子。
“好了师妹。别忘了咱们今天来的目的。奉师父之命,要去张庄作法驱邪呢。”
郑守纷撇撇嘴,“好像那里死了三个人?哎,好烦呀,都是些麻烦事。我宁愿跟师哥待在观里,即使什么都不做,只要在一起就很快乐了。”
王守真正色道:“师妹,对于这次委托,我们要认真些,毕竟那个张大户生前给观里捐过很多香火钱。而且这次委托,是张大户的弟弟专门向师傅提出请求的,若是完成得漂亮,对以后观里的发展,都有好处。”
郑守纷道:“我明白的。只是发发牢骚嘛……不过不管去哪,只要有师哥在身边,我就愿意!”
王守真正色道:“看人要注重内在,不要被一个人的外表所迷惑。”
“我知道啦师哥!我只会被你迷惑而已。”郑守纷眨着星星眼说道。
……
跟行人问清方位后,不久后,两人来到了目的地,张府。
还未靠近,就见张府门口有两人争吵。似乎有人想闯进去,但被护卫拦住了。
护卫眼尖地发现了王守真郑守纷二人,当下毫不犹豫地抛下了方不圆,赶忙迎上去。
“敢问二位道长可是张图司老爷请来的驱邪高人?”
王守真淡然道:“不敢当。不过我们的确是受张图司居士所托,前来驱除鬼祟。”
护卫喜不自胜,“高人到了,高人到了!张府有救了!”他忙不迭地引路,打开张府大门。“二位道长请跟我来!我这就引二位去找老爷!”
三人就这样跟方不圆擦肩而过,完全忽视了其存在。
方不圆大怒,上前一步。“喂!怎么对待我们和这两人的态度如此不同!我们也要进去!”
护卫横眉冷对:“不行!老爷有令,除了二位道长,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你才是闲杂人等呢!”方不圆气得都要拔刀了。
王守真停下脚步,跟护卫询问了一下,这场纷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了解完后,他换上自认为和善,实则高高在上的微笑,对方不圆道:“方捕快,您还是请回吧。这宅子有鬼气,很危险的,普通人应付不来。”
方不圆梗着脖子:“别以为只有你们道士懂得驱邪,我也请了一个高人!”
王守真笑道:“哦?如此说来,方捕快的意思是,你请到的高人,会比我们云霞观还要厉害喽?”
方不圆一惊,“你们是云霞观的人!”
云霞观在一片地域广有名气,据说观主云霞真人一手道法出神入化,妖魔邪祟无不伏诛。
王守真道:“贫道和师妹奉观主之命,前来驱邪。由我们云霞观出手,定会将这里的事处理得干干净净。所以方捕快就放下心吧,静候一切事了即可。”
话毕,王守真便不再理方不圆,转身迈入张府大门。
“师妹,走了。”
护卫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王守真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
嗯……师妹呢?
怎么没跟上来?
王守真回头找师妹,发现郑守纷还滞留在门外,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
顺着师妹的目光看过去,王守真发现了一名锦衣佩剑的年轻男子。
方才,那名年轻男子一直站在方不圆的侧后方,被高墙的阴影遮盖住,所以王守真忽略了他。
王守真心下疑惑。那是谁?
他这个方向,只能看到那名男子小半张侧脸。不过只是这小半张侧脸,就让王守真心里一震。
有点小帅。
好像……似乎……能够威胁到自己颜值的意思啊。
看着平时最爱自己的师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王守真心下不爽,稍微提高些音量。
“师妹,走了!”
没有回应。
王守真心里的不爽已然写在脸上。
“师妹!!!”
郑守纷没有回头,依旧痴痴地看着那名陌生男子。
“……啊?”
王守真大怒。他一向很冷静,很少像今天这般失态。“师妹!!!该走了,做我们该做的事!!!”
郑守纷瞟了王守真一眼,满脸的失魂落魄,而后迅速又把目光移回那个陌生男子身上了。
“……哦……要不师兄你自己去吧,我就留在外面,保护这位好看的……啊对了,还没问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叶楚揖礼。“在下叶楚。”
“小女名叫郑守纷,芳龄二十有一,尚未婚配……叶公子可有意中人吗?哎呀我怎么才一见面就问这种问题,太羞人了……”
郑守纷脸上浮起两朵红晕。
少女的娇羞。
王守真从未见过师妹在别的男人面前,流露出过此等神色。
心很痛。钻心挖骨的痛!
强咬着牙根,王守真冷声问一旁的护卫。“那个叫叶楚的是谁?”
护卫茫然摇头。
方不圆插嘴道:“叶公子就是我请来的高人,是来驱邪除妖的。”
“哦?”
王守真眉毛一挑,若有所思。
第12章 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王守真走回去,眯着眼睛打量着叶楚。
这厮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确实一副好皮囊,不过照比我,还是差上一些的。
首先他的身高就……嗯……先不说身高。他的眼睛没我……眼睛待会再聊。鼻梁……呃,鼻梁不重要。嘴……嗯,好吧……
不过王守真没有泄气,盯了半晌后,他终于发现了什么!
他在心里咆哮。
啊,终于找到此人颜值上的缺陷了!
他的脸没我方!
王守真暗自欣喜。他的国字脸型,一直是他自以为傲的。大气,棱角分明,且充满男子气概。
再配合小巧玲珑的五官……大气中透着一股婉约,狂野中凸显一点端庄。
然而现在,这张把师妹迷得走火入魔的帅气脸庞,竟然不起作用了。出现了一个新的小白脸,师妹有变心的风险。
王守真心里很气。他不能容忍,这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有在颜值上能跟他“匹敌”的存在。
听说这厮是捕快请来驱邪的高人……不过看他这样子,这么年轻,不像是高人啊……
哪有什么都不带,只随身一柄配剑就来作法驱邪的?很大可能,此人是个江湖骗子,仗着一副好皮囊,过来骗钱来了。
这种人王守真见识得多了。有点三脚猫功夫,就敢出来招摇撞骗。他最讨厌这种人了,败坏行业名声。
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不过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让他出丑?
王守真眼珠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
他瞬间换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原来叶兄就是衙门请来的高人啊!失敬了,果然一表人才。我是云霞观王守真,敢问兄台师出何门?”
叶楚回以微笑:“无门无派,我都是自行修行的。”
“厉害,厉害!”王守真虚伪地竖起大拇指,“自行修行,想必天资极高!”
“哪里哪里。”
王守真心里想的却是,这厮果然是个骗子。他接着道:“不如这样,相逢即是有缘,既然来了,就随我们一同前去驱邪,就当是同道之间互相切磋技艺,不知叶兄意下如何?”
叶楚道:“我正有此意。说实话,妖怪我杀的不少,但是作法驱邪还是头一遭。到时还请王道长多多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
王守真心里嗤笑。就凭你那身子板?看不出一点内息,还狂言妖怪杀了不少?让人笑掉大牙。
他心里打的小算盘就是,在过会的驱邪中,展露自己的实力,胜过那个小白脸一筹。然后戳穿其骗术伎俩,令其颜面扫地,顺便挽回师妹的心。
让师妹知道,男人不能只是长得好看!还必须有真本事才行。
王守真的提议正和方不圆的意,护卫见此,也不好再阻拦。
“师妹,走了。干正事了。”
师妹动也不动。盯着叶楚一脸痴笑。
王守真不动声色地踩了师妹一脚。师妹怒目而视。
“死饼脸你踩我作什么!”
王守真摸着方脸难以置信,“师妹!你说我什么?死饼脸?你不是最爱我这张帅脸的吗?”
郑守纷一脸鄙夷:“那是因为观里老的老,残的残。剩下一帮矮胖矬子里,也就你能稍微看得顺眼些了。我不催眠自己说你长得帅,你让我怎么活啊!人生需要一点希望的啊!”
王守真如遭雷击。
郑守纷一指叶楚:“你看到没,这才是真正的帅气!拜托你醒过来吧,认清现实,不要再自我欺骗了。你充其量算是不丑而已。”
王守真失魂落魄,跪倒在地。
彻底破防。
自小建立起的对于颜值上的自信,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
张府,中厅。
一听到云霞观的高人来了,张图司就赶忙迎了出来。
而后……掠过王守真、郑守纷和方不圆三人,径直来到叶楚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横。
“云霞观高人!你可算来了!老夫真的是日盼夜盼,就盼着您大驾光临呢!这宅子闹鬼啊,我们张府上下,就指望您拯救我们了!!!”
叶楚面露尴尬之色,轻轻抽回手。“呃……这位老伯,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云霞观的。”
“嗯?”
张图司狐疑地回头看了眼其他人。
一个双手双膝着地,一脸颓废,眼神黯淡无光的饼脸男子。
一个媚眼秋波,目光一直牢牢锁定着叶楚,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人的年轻女子。
和老熟人方捕快。
张图司坚定地看着叶楚,道:“您真会开玩笑!这些人中,你不是高人,还能是谁?那两个小道士,就是您带来的随从吧?相信有您相助,定能将府里的邪祟,驱除得干干净净!”
叶楚无奈:“呃我真不是……”
“您这就没意思了,样貌如此俊朗,定是云霞观高人无疑!”
“这真是个误会……”
听到“定是云霞观高人无疑”这几个字时,王守真身子抖动了一下,失神落魄地爬起身来,来到张图司身边。
他沙哑地道:“张居士……我才是云霞观派来驱邪作法的道士。这是师傅的说明信函。”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张图司。
张图司将信将疑拆开信一看,自己不禁也尴尬了起来。
“啊!不好意思!原来高人竟是你!抱歉抱歉,我一进来就看你跪在那儿,以为是做错事了被罚跪的下人呢……”
王守真面如死灰:“随便吧……爱咋咋说……累了……”
确定王守真和郑守纷的身份后,张图司再次看向叶楚,“那这位俊朗公子是?”
方不圆瓮声瓮气回答:“是我请来的高人,协助探案的。”
张图司眉头一皱,“方捕快,你怎么也跟着进来了?我不是说除了云霞观的高人,别人都不许入内吗?”
王守真沙哑道:“……是我……让他们跟着一起的……这位叫做叶楚的公子……据说也精于驱邪……我想大概可以有所帮助……”
“原来是这样。”
张图司对王守真投去关切的目光:“王道长,我说……你是不是受风寒了?怎地嗓音如此沙哑?”
王守真疲惫地摆摆手。“上火,上火了……”
方不圆不耐烦地打断道:“别在这儿闲聊了。还是赶紧到案发的现场看看吧!”
众人均无异议,于是一行五人,便从中厅移至某偏房所在的院子。
张图司介绍道:“这里便是第一个死的那名家丁,所横尸的地方了。”
第13章 线索
王守真强打起精神。
虽然今日受到的打击甚多,可他并未忘记此行的目的。
家丁的尸体早已被收拾干净了,只能从张图司的叙述中,了解到当时的情景。
“家丁就死在那个墙角!尸体是一大早,我侄女发现的……据说死状凄惨,遍体鳞伤……”
王守真在偏房院子里转了一圈,尸体发现处也勘察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线索。
也没找到鬼物残留的气息。
不过这都过去三天了,就算有残留的鬼气,现在也都消散干净了。
他问叶楚:“叶兄可有收获?”
叶楚摇头:“没有。”
王守真在心里冷哼一声。果然是个没有本事的废物。
他对张图司道:“去第二位死者的现场看看吧。”
第二位死者,就是张府的一家之主,张沛根。他死于自家的卧房中。
现在那间卧室已被封闭起来了,无人敢靠近。张图司拆掉门上的封条,道:“诸位进去看看吧,我就不进去了。我总觉得这屋子有问题。”
王守真一马当先进去,发现这间屋子确实有些反常,昏暗,且阴气渗人。
张图司在门口,冲众人解释道:“我大哥就死在那张床上,尸体是在半夜被发现的。同那名家丁一样,遍体鳞伤。好些人见到尸体后,当场就被吓晕过去了……”
王守真皱着眉打量着床铺。那上面溅射得满是暗沉的血迹。可以想象当时死者死状有多么可怖。
“谁发现的尸体?”
“同床的我家大嫂。就是她一声尖叫吵醒了下人,才发现我大哥早已死去多时。”
“能跟她聊聊么?”
张图司面露为难之色:“我大嫂她……自那天后,就有点疯疯癫癫的,还有自残倾向。估计很难沟通……”
王守真道:“无妨,我需要跟亲历者了解下当时情况。”
“那……好吧!”
之后五人便准备去找那亡妻,张夫人。
离开卧房前,王守真问叶楚:“叶兄,可发现此处有何异常?”
叶楚道:“阴气过重。”
王守真暗自点头。
这叶楚,还算有点本事,能察觉到屋内浓郁不散的鬼气。
王守真已经确定,这张沛根的死,定然跟鬼物作祟脱不了干系。只是现在还无法确定,这鬼物的源头。
很大可能,还隐藏在这张府里。
之后,一行五人来到另一间侧室。自那天张沛根横死后,张夫人便移居这间侧室了。
见到张夫人后,众人皆是一惊。
只见这位妇人,披头散发,憔悴不已,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的嘴里还被塞上了布条,无法言语,只能在喉咙深处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王守真皱眉:“这位就是张夫人?”
张图司道:“这就是我大嫂。她现在疯疯癫癫的,之所以绑住她,就是怕她伤害自己。嘴里塞布条也是出于同样原因,怕她咬掉自己的舌头。”
在张图司的示意下,仆人拿掉张夫人嘴里的布条。王守真问了她几个问题。
然而张夫人只是将空洞的眼神投向王守真,对于他的问题,一个都没有回应。
王守真有些失望。看来从张夫人口中,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算了,去第三个死者的现场吧。”
不过他倒不是真的一无所获。因为他从张夫人身上,敏感地查觉到一丝附身的鬼气。
但他表面上,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一切如常。
离开前,张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小,须仔细听,才能听得见。
她只是一直在喃喃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王守真和叶楚等人面面相觑,没人知道,张夫人此时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
第三个死者是张夫人随身丫鬟,王守真和叶楚等人去现场看了,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唯一确定的是,丫鬟死的现场也同那间卧房一样,鬼气森然。
现在,这五人则是回到了中厅,商讨对策。
王守真道:“我已确定,这座宅邸里潜藏着鬼物。那三条人命,兴许就与这鬼物有关。”
张图司急道:“那道长快想个办法,驱除这鬼物吧!”
王守真道:“不急。现在时辰还早,白天里阳气盛,鬼物不敢出来。等到午夜时分,再引鬼物现身,一举诛之!”
张图司狂点头:“如此甚好!”
王守真问叶楚:“不知叶兄对这个计划怎么看?”
叶楚道:“全听王道长安排。”
“好。”
接下来,王守真便要做些准备了。
作法驱邪,需要准备的东西有很多,比如法坛,令旗,符文等。
一应法器,统统要布置完毕,放在相应的位置,可供随时取用。
他对郑守纷道:“师妹,来和我一起布置法坛了。”
郑守纷置若罔闻。自始至终,她的视线都没离开过那个叫做叶楚的男人。
王守真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曾几何时,师妹那痴迷的目光,可是只属于我一人的啊!
直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他悲声道:“我多想回到从前……”
师妹柔声道:“我只想留在现在。”
王守真:“……”
王守真:“我求求你闭嘴吧……”
……
是夜。
作法驱邪的场所,王守真就选在了张府中厅。这里空间大,易于施展手脚。
他和师妹在中厅布置法坛和法器,叶楚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
无数他没见过的新鲜玩意被一一放置在各处,光看着就很厉害的样子。
相比之下,叶楚就完全闲了下来,什么准备都没有。
就显得很不专业。
看到此景,张图司安下心来。
之前见那饼脸道长颓丧至极,毫无斗志,张图司还暗自担心来着,就是他到底行不行啊?
感觉都不用鬼祟出手,他可能就先自我了断了。
直到那饼脸道长工作起来后,一件件法器陈列开来,散发着颜色不一的灵光,张图司终于确定,那道长不是吃干饭的。
也是。云霞观那么大名头,怎么可能派一个没本事的人出来?
相反,之前张图司十分看好的叶楚公子,只是抱着剑坐在一边,反而无所事事中。
原来是个绣花枕头啊,张图司心想。果然帅气和实力是不能兼得的。
他欣慰地看着忙碌中的王守真。
虽然你长得丑吧,可是你却很可靠啊!
察觉到张图司的目光,王守真回头,礼貌地笑了笑。但由于心情不佳,那笑比哭还难看。
噫——真丑。
张图司回以微笑,同时竖起大拇指。
不过丑强丑强的,是个人才。
然后赶紧再看两眼叶楚,洗洗眼睛。
这时叶楚忽然开口说话了。
“请问,贵府死去的第一个家丁,尸体是您侄女发现的吧?”
张图司点头道:“没错。”
叶楚道:“她就是死者张沛根和疯了的张夫人所生的女儿?”
张图司道:“没错。我大哥老来得女,十分宠爱这个女儿。”
叶楚道:“她现在人在哪里?我想跟她聊聊。”
第14章 妖魔鬼怪无遁形
夜已深。
听到叶楚的话后,众人才惊觉,好像故事中这号重要人物,被所有人忽略了。
她是第一起命案的发现人。
也是第二起命案死者的女儿。
在第三起命案中,死者则是她疯掉的母亲的侍女。
但到目前为止,关于这位“女儿”的信息,大家还一无所知。
“她人在府内吗?”叶楚问。
“在,在!”张图司道,“就在她平时住的院子里……要我带你过去吗?”
叶楚刚想说好,却被王守真打断了。
“要不还是请那位小姐来这里吧。”王守真看了看夜色,“临近午夜了,诡物随时可能出现,这边有法坛压阵,会安全些。”
“好。”张图司便让下人去请张小姐过来了。
王守真想了想,又道:“顺便把张夫人也请来吧。”
张图司深深地看了王守真一眼,没多问什么,便也吩咐下人去照办了。
几个下人离开后,没过多久,王守真和郑守纷也都停了下来。他们布置完毕了。
目前,空阔的中厅里,只有叶楚、王守真、郑守纷、张图司和方不圆这五人。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夜色渐暗,一朵云飘了过来,遮挡住如钩的月牙。
夜风拂过,烛火摇曳,映射得五人影子如长蛇一般扭动。
静可闻针落的环境中,只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不知为何,张图司忽然感觉到一股心悸。可一看到丑强丑强的王守真就在旁边,以及不远处布置完毕的法坛,他又稍稍安下了心。
怕什么。有高人在此,一切诡物定然伏诛。
门口传来脚步声,原来是两个下人搀扶着张夫人先到了。
张夫人低垂着头,一头乱发披散下来,脸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她迈着小碎步,尽管被搀扶着,也一副随时可能倒地的样子,显得虚弱不堪。
两名下人都隐藏不住脸上的嫌弃。自从张夫人疯了后,吃什么吐什么,大小便失禁,全身都脏兮兮、臭烘烘的。
下人把夫人安置到一张太师椅上。
自夫人现身后,中厅的氛围就变得更阴沉了。
张图司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尬在那里。
就在这时,黑暗之中,又走出一苗条人影。
那是张沛根和张夫人之女,也是张图司的侄女,张丹凰到了。
张丹凰盈盈玉立,眉清目秀,妆发精致。她一袭鹅黄色长裙,胸前和腰间都有着贴身的剪裁,凸显出流畅的曲线。
轻移莲步间,风姿绰约。
王守真看得眼睛有点发直,盯着裙摆开衩处,偶尔闪露出来的一抹凝脂般的纤细白皙,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实乃绝色啊,令人我见犹怜。
相比之下,什么小师妹啊,简直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她对于国字脸怎么看……
一见到太师椅上的张夫人,羸弱娇柔的张丹凰就带着哭腔,扑倒在张夫人的腿上。“娘亲!娘亲!你怎么了!跟我说说话呀!”
叶楚抬眼看了眼张夫人,发现张夫人忽然开始颤抖起来。
他悄悄摸上剑柄。
“女儿不孝,爹爹仙逝,没能照顾好娘亲!我可只剩您一个亲人了啊!”
王守真上前来安慰张丹凰。他完全没意识到任何不妥,现在他满脑子里都是张丹凰那销魂的倩影。
他换上自认为坚毅的面容,能让女孩子产生安全感那种:“张小姐切勿悲伤,逝者已矣……”
张丹凰以袖掩面看了王守真一眼,杏眼中闪过一道紫色光芒,但王守真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异常。
“道长您可真是个好人……”
张丹凰“不经意间”指尖划过王守真的手背,王守真感觉到一股触电般的酥麻感,顿时更加魂不守舍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的肩膀不妨借你一靠。”
已然着了道。
张夫人颤抖得更加剧烈了。
忽然之间,张夫人疯了一样大叫起来!她狂舞起双臂,一把抓住女儿的肩膀,张开嘴,一口咬下!
“张小姐小心!”
王守真一把将张丹凰扯入怀中,顺势向后退去。
怀里满是柔香温存,低头看去,恰能顺着衣领,看到那内里的滑嫩起伏,王守真不由得心旌一荡。
他收拾好迤逦心思,将张丹凰护在身后,同时大喝道:“这张夫人已然被诡物附身,大家小心!师妹,随我一起祭出照妖镜!”
郑守纷在这种时候不会掉链子,她飞身冲上法坛,抓住立于法坛正中的铜镜的把手,轻而易举地将半人高的铜镜移动,镜面对准状若疯癫的张夫人。
王守真也飞身到了铜镜另一侧,运起真息,一把拍向镜面。
“万神朝礼使雷霆,妖魔鬼怪无遁形!”
铜镜发出夺目的光线,射向张夫人!
“啊啊啊啊——”张夫人以手遮面,被那光线照得睁不开眼。
王守真等了一会……
嗯?怎么好像没有反应?
按理来说,受到照妖镜的直射,诡物会现出原形才对。
莫非这张夫人,没被诡物附身?
王守真心思一转,顿时有所明悟。既然张夫人不是诡物,那么定然就是那人了!
好狡猾呀,竟然欺瞒过了我的耳目!
不过这次你逃不掉了!
我不会连续犯错两次!
“师妹!随我变向!”
王守真胸有成竹地,将巨大的照妖镜转向了……张图司那边。
“万神朝礼使雷霆,妖魔鬼怪无遁形!”
照妖镜发出射线射向张图司,张图司呆呆地立在原地,全身沐浴在金光中,有些不知所措。
“呃……王道长您这是?”
射了一会,见那张图司也没反应,王守真疑惑了。
“怪了,如果连你也不是的话,莫非这照妖镜坏了?”
郑守纷道:“……师哥,我说,还一个嫌疑对象呢,咱们是不是也得照一照?”
王守真一头雾水:“还有个嫌疑对象?是谁?是说叶兄还是捕头?可他们两个是跟咱们一起入府的呀,不应该吧……”
郑守纷一巴掌拍向王守真的后脑。
“啪”的一声脆响。
“是我说张丹凰啦!张丹凰!”
王守真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是张小姐!她长得那么美……”话说一半,王守真自己都意识到不对劲了。
怎么好像……脑子里一想到张丹凰,就沉迷得无可自拔?
他猛地反应过来。
不好!是魅术!
自己什么时候中了魅术!
王守真当即一咬舌尖,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心神安宁!”
登时,一道金光自头顶洒下,暖流洗涤全身。王守真瞳孔中的紫色魅光终于消散不见了。
“好个妖女!师妹,随我变向!”
两人合力抬起照妖镜,将镜面对准怯生生的张丹凰!
王守真咬牙切齿。
“万神朝礼使雷霆,妖魔鬼怪无遁形!”
顿时,镜面爆射出金光,笼罩住了那个娇柔女子。
第15章 阻拦我的……都得死!
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案后,这次,王守真终于照对了目标!
金光下,张丹凰的身体开始弥散出黑气,并且扭曲拉长。精致的容貌不再,变得狠厉邪异。长发散开,无风自动,像是挥舞的触手。双手的指甲暴涨,表面泛着诡异的墨绿色流光。
自这诡物现身后,周遭的空气都更冷了些。
阴风呼啸,中厅内的数盏油灯,竟在同一时刻被吹灭。
见到漂亮侄女成了这样子后,张图司双眼一翻,笔直地朝后倒了下去。这是被吓晕过去了。
方不圆同样被吓得魂不守舍,但出于责任,还是上前一把扶住了张图司。而后他一手拖着张图司,一手拽着张夫人,就让外跑。
他冲叶楚嚷道:“叶公子,叶公子!快跑!诡物出来了!”
叶楚淡定摆摆手。“你带着他们先走吧。我留下来帮助二位道长。”
方不圆不再多言,拖着两个人,头也不回地逃离开了中厅。
这种时候只能选择相信店小二的话,这位叶公子是个高人了。
王守真瞥了一眼叶楚,暗道这人品行还算不错。诡物现身,不顾自身安危,还愿意留下来搭把手。
虽然没什么真本事吧,纯粹就长得好看而已,不过本质不坏。
让他留下来也好,就让我当着师妹的面,一举诛灭这诡物,大展神威!
借此挽回师妹的心!同时让那姓叶的知道,不是光有一副好皮囊就够了!
男人,永远都是凭实力说话的!
“叶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区区一只诡物,我足以应付。叶兄在一旁观我驱邪即可。”
话毕,王守真祭出桃木剑,双指并剑划过桃木剑身,桃木剑登时暴涨出一圈金光,声势凛然。
他持剑跃下法坛,径直冲向化作厉诡的张丹凰。“师妹,为我掠阵!”
郑守纷祭出令旗,严阵以待。
王守真并未小看这诡物。
他能感受到,诡物强盛的阴气,绝对不是易与之辈。兴许比他之前所诛灭的所有诡物,都要来得强大!
但他无所畏惧。因为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不辱师命,还为了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强过那个小白脸!
所以这一战不仅要胜!更要胜得漂亮!
王守真气势如虹,冲至诡物近前,一剑劈下!
诡物来不及避闪,抬起如枯木般的灰白色长臂一挡,竟被一剑斩断!
诡物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另一只尖利的长爪一挥,逼退了王守真。
被斩落在地的断臂化作黑雾,风一吹就散开了。
而诡物胳膊的断口处,有黑雾涌现,片刻后,重又化作完整的长臂。
王守真面露自得之色:“怎么样,诡物,知道贫道的厉害了吧!”
他一击得手,虽然那诡物有重生之能,不过刚刚那一剑,还是对诡物造成了伤害。他能感觉到,诡物的戾气减弱了几分。
他相信,只要再多砍它几剑,定然能重创于它,令其再难重生。
“你们……一个个的……为何都要阻拦我!”诡物眼中燃起幽冥绿火,身形模糊,骤然间向王守真激射而来!
王守真没料到那诡物的速度如此之快,堪堪举起桃木剑,拦在身前。
而后就被一股巨力击飞,直到撞到法坛边缘,翻滚数圈,才停了下来。
诡物挥舞长爪,正待追击,这时郑守纷摇动令旗,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她的咒语念完,只见一抹气旋自诡物头顶凭空而生,而后从那气旋中,劈出一道数寸宽的蓝白色闪电,直击诡物!
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嚎!
诡物周身的护体黑气都被劈散了,眼眸中的绿光摇曳不定。
竟有要崩散之势。
硬生生挨了一记雷法的诡物,现在正是最虚弱之时。
“师哥!补刀!”
释放完法术的郑守纷面色有些惨白,急声喝道。
王守真翻身跃起,劈手将回气符和降魔符贴在身上,不顾嘴边血迹,悍勇朝诡物冲去!
他高高跃起。
桃木剑上的金光大盛!
师妹,注视我的英姿吧!
看我如何帅气地解决这只诡物!
我要你重新折服于我的魅力之下!
男人,只有在斩妖除魔时,才是最为光芒四射的!
王守真用最为潇洒的姿势,高举桃木剑,将全身的真息都灌注到剑身上,朝着那诡物当头劈下!
“受死吧!”
金光桃木剑一路势如破竹,斩开黑雾,直接将那诡物从头到脚,一劈两半!
何等的酐畅淋漓!
王守真喘着粗气,他用尽全力劈出这一剑,也殊为不易。
但心里却十分痛快。
师妹,你看到没,这才是真正的潇洒帅气!
然而,这时王守真却听到师妹一声急切的叫喊:“师哥,小心!”
他讶然抬头,发现那个被他斩成两半的诡物,竟然摇摇晃晃的,又贴合在了一起。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诡物眼中的幽冥绿火熊熊燃烧,躯体再度壮大数分。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拦我!为什么!!!”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诡物已然撕心裂肺。
而后,鬼气大盛!从它身体两侧,骤然伸出四只手臂。连同原本的两条手臂,竟是一共有六条手臂!
这家伙还会变身???!!!
下一瞬,诡物长爪一挥,就抓住了王守真的桃木剑,轻易地将连剑带人提了起来。
王守真大惊。
专门对付诡物的桃木剑,怎么可能被它轻松地抓握住,而不产生一丝伤害?
不对!桃木剑是有伤害的!
王守真敏锐地看到,那诡物的手和桃木剑上的金光,正在彼此侵蚀。只不过诡物手受伤后,迅速就被黑气修补如初了,而桃木剑上的金光却在不断地黯淡下去。
好强大的鬼气!
不行……这已经超出我的能力上限了……这诡物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诡物愈是强大,说明其死前怨气有多大。
难以想象这诡物生前遭遇了何等天大的冤屈。
“阻拦我的……都得死!!!”
诡物生生地捏碎了桃木剑!
王守真不受控制地落下,而后被诡物一掌拍飞。
半空中,王守真五脏六腑移位,吐出一大口血来。
郑守纷奋起余力,舞起令旗,召唤出数道雷光,劈在诡物身上。
可就跟泥牛入海般,雷光只是在诡物护体阴气的表面激起阵阵涟漪,就没入不见了。
面对变身后更为强大的诡物,雷法已经不起作用了。
郑守纷上前扶起重伤的师哥,向后退去,拉开与诡物的距离。
“师哥,现在该怎么办!”
王守真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灰白,惨然道:“是我低估了这诡物了……师妹,不要管我,你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