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国心切
1937年初春的一个清晨,日本东京一座小巧精致的日式庭院里,粉白色的山樱和里樱开得如火如荼,一个身穿黑色学生服、身材高大挺拔的留日学生,遵日式习俗与一位中年日籍教官面对面跪坐在清幽的茶室,随着话题的深入,气氛变得有些严峻、微妙。
“古岛教官,毕业在即,世唯生逢国难,理应归国效力,驰骋疆场,尽中华男儿本色,岂能在国难之际,袖手旁观?”年轻人修长笔直的身躯微微昂起,英气俊秀的脸上,一双熠熠生辉的深目,透着军人的果敢和坚毅。
说到愤慨处,白世唯起身离开座位,来到一扇木窗前,驻足观赏着窗外静静绽放的樱花,排解心中的郁闷。
他是民国二十三年黄埔军校第八期步科毕业生,招入南昌行营调查课任少尉军官,后又公派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研习步科。
这原本走的是一条职业军人的道路,然而1935年南昌行营撤销并入复兴社的核心组织力行社特务处,所有的原班人马一起并入,他的身份也就默默转化为一名特工人员。
前世,他只是一个纸上谈兵的军事指导员,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机缘巧合,重生在中日战争一触即发的民国二十六年,他生平壮志难酬的热血,在这个云波诡谲的大时代,将一展爱国男儿本色,他内心无比振奋!但作为在和平年代幸福的一代人,在这一世界他将面临的岁月,将是战争的残酷和敌我双方的生死肉搏,他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为自己这一世的家人,也要多一分惜命和谨慎。
“白桑,你是陆士大学最有职业军人潜质的中国留学生,如果你继续进入陆军大学深造,我相信学成回国后,你的前程一定不可限量!”日籍教官轻咳一声,也随他离开座位,步到窗前,伸出有力的手掌轻拍白世唯的后背,打断他的沉思。教官抬起犀利的目光,赞赏地看着眼前亲手教出的敌对国学生,不吝赞许地说道。
白世唯淡淡一笑,对古岛正雄感激地回答道:“古岛教官,谢谢您对世唯的教诲和传授,虽然您同情我国的命运,积极反战,但眼前的严峻,中日全面开战无可避免,我身为中国军人,国家的命运必先置于个人雄心抱负之上,为祖国而提前毕业,是学生的责任所在!”
古岛正雄默许,转而摇头一叹,他身为白世唯的日籍教官,当然对自己教出的学生的个人战术和实力有自信,然而对中国的前景并不乐观,如果中日一旦扩大战争,这批优秀的中国留学生极有可能派赴残酷的前线,在先进的日式武器和强大的海陆空火力前,沦为战场的炮灰。
他不光是挽留,更是不想让他最器重的学生卷入这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见白世唯归国之心强烈,他没有再强留的意图,他面容严肃地端详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郑重地开口,“白桑,既然去意已决,那我不再多言,去之前,我有一曲赠送,为君壮行!”
白世唯默默点头,充满敬意的目光看着这位异国恩师大步迈向一架扬琴前。
他深知古岛正雄是一位尊崇中国古典文化的正直军人,他反战的立场让他在日本狂热的军国分子中视为奇葩、异端,大半生抑郁不得志,被排挤在陆士核心权力之外,但在他这个异国学生的心目中,却是一位值得尊重和爱戴的正直教官。
虽然他明了教官的意图,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古岛正雄洗净手,焚起一炷香后,威严地端坐在琴前,修长黝黑的手执起两把琴竹,悲壮地弹奏起古代将军升账时威严、庄重的《将军令》。
琴竹下流泻的琴声,渲染出战斗的激烈紧张,强而有力的鼓点,阵阵催将,由慢而快,蕴藏出蓄势待发的力量!
白世唯笔挺地靠在木窗前,静静地听着古岛正雄壮行的将军令,不轻易表露感情的脸颊,滚落一行英雄热泪。
耳边犹似响起黄埔军校教育长曾经对他的教导,“世唯,你这身过人的本领和充沛的体力,还有你这双充满灵气的双目,处处显示你是个天生的将才,但你并不适合去当特工,你的样貌特征过于明显,这张俊秀的脸容易让敌谍一眼记住!切记藏拙!”
他身形挺拔,得益于军校多年的军事训练,清瘦而棱廓分明的面颊,已脱去少年稚气,二十二岁的年纪,显出和实际年龄不符的成熟和稳练,平静时,眉清目秀,透着英气和沉静,只有那双深邃犀利的双目,透出一股冰意和肃杀之气。
琴声还在继续,白世唯抹去眼眶的热泪,转过高大的身躯,朝着古岛正雄深深地鞠下一躬,以报师恩,默默地再道一声“珍重!”便决然地离开这座日式庭院,他实在没有勇气在琴声断了之后,还能平静地跟古岛正雄道一声珍重!
师恩重于山,但自己的家国更需要自己效力疆场!
琴声似乎还在耳边绵扬,白世唯于当晚便踏上株式会社的归国邮轮。
离日本陆士军官学校毕业还有2个月的时间,但身为后世人,他深知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中日将在淞沪战场全面开战!
国民政府将陆续投入八十万精锐到这场空前惨烈的卫国战争中,作为抗战之前留日的学生,将在抗战爆发后,全部归国参加救亡图存后援团,尤其是学习军事和工科的学生将作为战争前线紧缺的军事、工科人才,直接派赴各个战区。而他身为力行社特务处竭力储备的军事种子,势必在未来的对日密战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在这民族自救和复兴的大时代中,贡献自己的一份才智和力量!
前世庸庸碌碌,只能在文字中逞书生意气,这一世来到民国,势要在战火中流英雄血,锻英雄骨,逞英雄气,驱除丑虏,恢复河山!
一声汽笛的长鸣响起,白世唯收回沉思,站在空旷的甲板,凭栏而眺,看着邮轮从长崎港缓缓驶出后,快速奔向战况紧迫的上海黄埔港!
第二章 兄弟结盟
“世唯!”
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让白世唯的思绪拉回到这艘快速行进的邮轮。
按照航程,邮轮上的乘客将于次日傍晚时分抵达黄埔港。
“世唯!你让我们好找,原来独自躲在这里清净!走,跟我回舱房,跟同学们一起打牌!”一个同样穿黑色学生服的年轻人,见到凭栏独眺的白世唯,兴冲冲地走上前,正是白世唯同期毕业的陆士同学。他玩兴正浓,拉着白世唯的臂膀,欲把他拉进船舱。
白世唯微微点头,亲密地握拳捶了一下同伴的肩膀,与他边走边说:“唐青,这次回国,有什么打算?”
唐青白皙、略带羸弱的脸庞显出一丝苦笑,他直言道:“世唯,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不是上战场的料,战术也一般,没什么真才实学,来陆士镀镀金,就想让家父托人给我疏通一番,准备去地方的警备司令部谋一个参谋的职位。你觉得如何?”
白世唯不置口否,在日本陆士军官学校的同学虽然大部分抱有救国危亡的壮志,刻苦训练,研习东洋军事,师夷以制夷,但也不乏滥竽充数,像唐青这种公子哥的镀金之流,依仗父辈在军政界的权势和人脉,在政圈谋个不差的职位。好在唐青也有自知之明,如果真把他派上战场,那是绝对地一天之内填弹坑,也是国之不幸!
虽然志趣抱负不同,但不妨碍他和唐青从小到大的同窗之谊,以他后世半生积累的观人之智,唐青这人虽无远大抱负,但为人慷慨,对友忠诚,尚能明辨事理,殊为一个难得的挚友!
“此番甚好,在陆士的多次野战演习中,你总是溜号,若真把你派上前线,坚持不到三刻钟,我都要为你捏把汗了!”白世唯撇嘴真挚地笑道,笑时,露出一口齐整洁白的牙齿,笑容干净阳光,只有面对值得信赖的同窗好友,他才会放下少年持重,露出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和恣意。
“知我者,还是世唯,不愧我们是同过一条裤裆的好友!”唐青揶揄道,同样俊秀的脸却多一份倜傥,他接着关心地问:“世唯,你呢?有没有什么安排?你的战术成绩这么好,又是一等一的陆士毕业生,肯定有很多长官向你抛出橄榄枝吧!”
“是有那么几家,不过我还没有作最后定夺,我想先回苏州看望父母,等作了决定再赴任。”白世唯身为特工人员的警觉,让他暂且卖了个关子,对自己真实的身份,即使面对最交好的同窗,他也是守口如瓶,保持适当的距离。
特工在这个危险的时代是最需要保密身份的职业,一旦暴露,那就是交出自己的性命,甚至影响自己身后一个特工小组的覆灭!他不得不万分小心,不会拿组织的利益去冒不必要之险!
唐青见白世唯这么答,便不再追问,他拉着白世唯很快步入一间阔达的套房。
身为国民政府行政院参议员的独子,他不缺交际的费用,在同学、朋友间看戏、下馆子、去舞厅的费用,都是他抢先掏腰包。虽然好友白世唯家底雄厚,不缺使用的金钱,但白世唯一向低调,在同学间除了战术好,其他方面倒是不显山不露水,深藏不露。
舱房的门推开,两道修长的身影闪入,顿时传来其他同窗不满的声音:“世唯,唐青,你们这么久才来,我们牌局都结束了,你俩要各罚酒三杯!”
“对对,世民,去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好好惩戒惩戒!”
“罚酒可以,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魄力让世唯喝酒!”唐青随和地朝一帮起哄的留日学生笑道。
白世唯眉头一皱,显然他不胜酒力,也不喜欢喝洋酒,但今天这种气氛也不好败兴,显得自己不合群,便爽快道:“喝酒可以,但不是这个时候,只要把日寇赶回东洋,就是陪大家喝个三天三夜,我也不眨眼!”
“采君,让世民先不要开酒,世唯所言极是,我们这批陆士二十八期毕业的学生,总共四十二人,提前回国的就我们五人,我们正是国难之际紧缺的军事人才,我们不能饮酒丧志,玩物萎靡,更该振奋精神,好好谋划归国的打算和计划!”座中,一位面膛黝黑、年纪稍长的健壮青年,制止了开酒的另一位同伴,示意他把桌上散落的纸牌收起。
他出身贫寒的农家,但自幼好学,从地方讲武堂毕业后被西北军长官举荐到日本陆士深造,可谓前途一片坦荡,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心生一丝松懈。
他是这群留日学生中的老大哥,比其他同伴大约五六岁,是唯一成家还有妻儿的留学生。
“龚鹏兄,所言在理,我们这次归国,想必诸位同窗,都有一定的安排,依我拙见,中日的形势日益紧张,继九一八事变、上海一二八事变、“华北五省自治”后,日本人吞并我国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这次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高层已经秘密部署中日战事,我们必在这场战争中摆在重要的位置!同学们,我们要牢记中华男儿保家卫国的使命,用好平生所学,竭尽所能,在未来各系部队精诚团结、激流勇进!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壮士十万兵!我们不光要做兵,更要做骁勇善战的将军,指挥我们的军队打出一个个漂亮的胜仗!”白世唯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环视了一眼身旁的四位陆士同窗,除了唐青战术欠佳,一个个都是本领高超、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中尉以上军官,这在将来战场中发挥的指战作用,不言而喻。他注视着一张张年轻朝气的脸,郑重其事地陈词。
“世唯说得好!说出了我们这代军人的心声!也说出了我们这批学子的期望!我提议我们同窗几个效仿古人,来一个兄弟结盟,将来在祖国的各个战区,兄弟们密切配合,年不分长幼、地不分南北,精诚团结,万众一心,不驱丑虏,不复山河,誓不收兵!”
白世唯、龚鹏、唐青、李采君、赵世民,这五个年轻的归国留日学生在民族大义的团结下,一个个义结金兰、歃血而盟!
龚鹏为长、白世唯排二、唐青排三、李采君排四、赵世民排五。
第三章 抵达黄浦
经过一昼夜的航程,邮轮绕过东海,于次日驶入长江,傍晚时抵达黄埔港抛锚。
汽笛声催客下船,白世唯和四位同窗,穿着清一色的黑色学生服、留着短平头,各执着一只简单的藤条箱,在穿着日式和服、闯滩上海滩的日本侨民流中,快步下船。
白世唯英朗的脸紧绷着唇线,一言不发,他深邃锐利的视线掠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风平浪静的黄浦江。
江面上被各国的邮轮和货船包围,鳞次栉比,整齐地一一停靠在忙碌的码头,码头上身穿破旧蓝色布料的苦力,正一箱箱地往货船上来回搬运着来自各省的土产货物,还有远销内陆的外阜洋纱洋布、西药食品。
码头百米开外,便是繁华的沪上街面,有丝毫不逊于后世的摩天大楼和新潮女郎,以后世人的眼光,白世唯不禁感慨,这沪上不愧为20世纪三十年代远东最大的经济商业中心,也集中体现了黄金十年的繁华,各国的物质在这里周转交换,然后经发达的水陆两运远销国际、国内各地。
只叹战争即将给它致命一击,在炮火的猛攻下,这里将化为一片焦土!
白世唯炙热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专注引来身旁同行的几位同窗好奇的目光。
唐青首先发现他的异样,打趣地说:“世唯,看你这什么都看不够的目光,莫非想家了吧?这还没到苏州城呢,要到了姑苏,我看你还更兴奋!”
龚鹏看了一眼白世唯,跟着哈哈大笑,随声附和道:“是啊,世唯弟恐怕思乡久了,见了祖国的一切,不论人和物,都倍感亲切,就连看码头的苦力,也是带着别样的感情!”
白世唯绷紧的唇,微微一松,淡笑道:“诸位兄弟说得对,世唯一直是个恋家之人,如非生逢乱世,需要男儿效力前线,我宁愿守着家里几分薄业过那宁静平和的小日子!”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也只有我等热血青年才会勇于投身狼烟四起的疆场!世唯兄,我们分别在即,日后聚少离多,希望我们都能平平安安,活着再见兄弟!”兄弟几个中,一向沉默寡言的李采君,话语中流露中几分惆怅。
李采君的话,引得众人生出几分黯然,几声叹息后,与白世唯并肩而行的赵世民,不以为然地劝言:“采君哥,多说些吉利话,我相信我们弟兄几个一定还能在有生之年再续兄弟情义!即便牺牲全部,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为国捐躯,那也是大丈夫极致光荣,乃生平幸事,又何来悲怅?”
“还是世民老弟豁达!有几分英雄气概!未来战功可期!”龚鹏赞许的目光投向那张稚气未脱的圆脸颊。
白世唯默许地阖首,和众位同窗边走边谈,直到踏下邮轮之时,才依依不舍地和众人告别。
他不舍的目光首先投向赵世民,感慨地说道,“世民,我们五人排行论你年龄最幼,但你凌云壮志不输于我们任何一个,你有江湖武艺傍身,又深通战术,将来一定能为国家战出国威!”
赵世民意气风发地点头,清澈的目光闪着豪情。白世唯和唐青伸手和众人紧握道别。
“再会,龚鹏兄!再会,采君、世民!”白世唯记住这一张张生动的脸,希望在这一世的生命中,把这些爱国男儿都烙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走,唐青!我们一起回苏州!”白世唯和唐青一起从码头转直通苏州的沪宁铁路。
脚下矫健的白世唯,一下把唐青甩出两三丈远。唐青瞪大眼珠看着大步生出劲风的白世唯,气喘地提着藤条箱紧跟住唐世唯的步伐。
虽说自己比起同窗,身体素质稍差些,但毕竟也受过几年的军事训练,论体力和速度,还是超越寻常平头百姓,这白世唯的本事,他在陆士军官学校也见识过了,射击、骑术、搏击、短刃、兵器样样精进,但自己的真实实力也不会相差这么远,这发小难不成吃了神丹妙药?
“喂,世唯,我说你等等我,你这腿力可是了得!”唐青坠在白世唯高大健硕的背影后,大声地叫喊。
“跟上!错过今天的班次,只能在旅馆留宿一夜!”白世唯腿力不减,孔武有力的臂膀,朝身后一扬,作出军队班排长带队的标准姿势。
唐青吐吐舌,扶了扶跑歪的学生帽,只能快步跟上这位冷面煞星的步伐。原本他还想着在这繁华的十里洋场逗留一晚,拉着发小去大世界舞厅见见世面,再下个馆子朵颐一番,看来计划要落空了。
白世唯快步穿过货物琳琅的街面,心中却暗自思索。几天前,上峰殇令他归国三天内务必赶赴特务处本部复职,留学前,身为黄浦军校教育科长的恩师曾托人透出口风,时局军情紧急,这次特务处为了配合国民政府军事行动,将有新的动作和人事安排。像他这种喝过洋墨水的军事紧缺人才,即便上峰忌惮“二号”暗自培植势力,也会惜才予以重任,或许给他一个上尉情报大队队长的位置以示笼络,也未可知。
思虑及此,他心中一快,稳操胜券的目光看向暮色中的城市,这时,上海街面被落日的余晖笼罩,以酒精和菜油为燃料的有轨电车轻摇着清脆的电铃,在市内轨道缓缓穿过,带有几分现代的意味。
他的视线极快,眼前的各色景物在他深目中一扫而过,但没有过多停留。依现在的情势,不容他过多呆滞,离两国开战仅剩四个月不余的时间,留给他悉心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没能幸运地重生在时局更趋稳定的1934年,在抗战前夕留够准备的时间,但愿重活一世,带着对后世的预知和军事理论的优势,他能在不改变历史洪流和大致走向的前提下,创造更多的局部胜利,力挽狂澜之不倾!
知天命,尽人事!这一世,不仅要苟活,更要活出男儿的热血和价值!在硝烟乱世为拯救危难之民族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
第四章 蓝钢快车
夜幕中,载着白世唯和唐青的一辆黄包车,在上海公共租界穿行。
白世唯视线扫过十里洋场,街面上车灯如流,轿车、电车、人力车车水马龙,整齐宽阔的街面上,巴洛克风格的各国银行、洋行、使馆大楼,一字排开,临街的商铺,通火明亮,整个外滩,泛着流光溢彩,延续着沪上自开埠以来的枢纽繁盛。
预付了两元法币,黄包车夫高兴地把车拉得呼呼作响,绕过几条街面后,终于到沪宁铁路上海北站。
白世唯看着大汗淋漓的年轻车夫,叹息一声,下车时,悄悄留下两元法币,放在铺着褪色软布的座位。
“世唯,走吧,我们正好赶得巧,现在还有一班对开的‘蓝钢快车’!”唐青兴冲冲地朝身后的白世唯喊嚷道。
‘蓝钢快车’?!
白世唯双目一亮,原来三十年代的铁轨交通,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落后!
他应和了一声,快步踏进四层楼高的站房。
据说国民政府从德国特意进口的三套‘蓝钢快车’专列,功率居当前全国之冠。从上海赴南京只要五六个小时,而苏州毗邻上海,经沪宁线打个盹就可以到达!
在快车进站前夕,他们在拥挤的人丛中购得两张一等座票,便翘首以待地站在站台边等‘蓝钢快车’进站。
“世唯,到了苏州,我们先各自回家,明天我来你家老宅找你。”唐青面有倦色地说道。
白世唯瞥了他一眼,白皙修长的手指朝他的脑壳弹出一个爆栗,清朗地笑道:“我还怕你游兴未尽,到了这最是富贵风流一二等地的姑苏,又流连忘返呢!”
“世唯,咱们兄弟,我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就别挤兑我了!有你这颗青松在,我那就是一颗小苗!”唐青歪唇一笑,白净的面皮一副自损的模样。
白世唯轻笑,目光朝向列车驶来的方向。
唐青见白世唯不再多话,也就闭了嘴。
半刻钟后,‘蓝钢快车’从火车头喷出一团柱状的白色蒸汽,发出机械的轰鸣,缓缓向站台驶来。待停稳后,乘客蜂拥而上。白世唯和唐青迈步入一等车厢,拣了个靠窗的双人位沙发座位坐下。
沙发座蒙着豆灰色的牛皮,宽敞的过道有会说洋泾浜英语的车僮端着西式咖啡和中式绿茶走过。
白世唯警觉地环视了一眼四周,见前排只坐了三两个低头看报的士绅,便无其他人,也就闭上了深目,养精蓄锐。
乘坐‘蓝钢快车’的舒适环境,让连日舟车劳顿的兄弟二人,进入了浅眠。
约莫一个时辰,车僮才过来把他们叫醒,提醒下站。
唐青爽快地给了车僮一元纸币小费,从行李架拿下两只藤条箱,准备和白世唯下站。
“世唯,这一觉睡得舒服!就像躺在自己家的西洋床,软实!又平又稳!”唐青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口笑道。
“不愧是全国之冠!到家后,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明天我还有要事要和你商量!”白世唯伸展了一下孔武有力的四肢,振奋精神、军姿笔挺地提好自己的藤条箱。
心想离面见上峰的时间仅剩三天,他必须在这三天内动员自己这一世的家族和唐青全家,做好战前离开苏州、西迁大西南的准备。
他知道,随着淞沪大战的进程,淞沪沦陷后,日军也将大举侵入苏州,这时,繁盛祥和的苏州古城,也将在日寇的猛烈炮火下,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特别是父亲那几间几世传承下来的绸布厂和生丝厂,如果不尽早妥当安排,不光家里的祖业无以为继,就连家人的性命也难以保障!
“唐青,走吧!”
白世唯望了一眼靠近的苏州站,归心似箭。
唐青把手搭在白世唯肩头,冲他露出一个会意的笑。
二人拿好行李,随着车僮挤到车门边,提前准备下站。
“哎,世唯,那不是你四弟和三妹嘛!”眼尖的唐青从站台的人群中,一眼兴奋地发现了两个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
白世唯一抬眸,冷肃的俊脸,浮出一丝温情,唇边含着慈爱的微笑。
一对龙凤胎,模样长出清秀,身量高挑,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妹,俊秀的眉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他们是自己父亲姨太太所生,名唤白尧、白萍,年满十六岁,同在东南大学堂念书。
他们兴奋地朝下站的白世唯和唐青招手,小跑地迎上前。
“二哥!唐青哥,我们在这儿!这儿!”白萍穿着蓝褂黑裙,留着齐耳的学生头,一副标准的学生装扮,亲热地尖声呼喊。
白尧则是拘束地垂手站在白诗萍旁边,红着脸冲白世唯腼腆地笑。
“尧、萍!你们怎么来了!小心晚风着凉,穿这么单薄!让张伯派车就行了,哪需你们亲自过来!”
白世唯走近弟、妹,宠溺地摸了摸比自己还矮上半头的姐弟俩,语略带责怪。虽然是父亲姨太所出,但对这对乖巧的姐弟,他倒是和自己的亲哥一视同仁,甚至格外庇护!
“张伯也要来,可我们太想二哥了,就急着来!哥,你不知道,你离开家的这几年,父亲的脾气越来越不近人情了,对我们的管束可严了!前几日,还让弟弟面壁反省,你来了,我们也可以松一口气了!”白萍亲热地挽着白世唯的臂膀,从白世唯身侧左边又窜到右边,不停地叽叽喳喳念叨。
白世唯笑了笑,不置可否,目光看向一旁默默提着自己藤条箱的四弟,一看就是一副受了父亲责罚的委屈样。
“尧,你不要惧怕父亲,有什么话对哥说,虽说父亲对你们严厉,也是盼着你们早日成才,你是男丁,更要拿出几分男儿的担当和气魄!”白世唯继而勉励三弟。
唐青跟在白世唯的身后,羡慕地听着他们姊妹间亲热的交谈。
“唐青哥,我们还有许多话要跟二哥说,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见呦!”不等白世唯跟唐青道别,性格活泼的白萍就拉着高大挺拔的白世唯离开苏州站,朝兴盛的城北阊门一带走去。
第五章 接风洗尘
出了二层平房的苏州车站,姊妹三人雇了一辆马车,往石门路而去。
姑苏,乃自古繁华之地。
江南商旅,络绎不绝,丝织业兴盛。
尤其是清政府与日本明治政府签订《马关条约》后,开苏州为商埠,苏州上等的棉麻、丝织便通过沪宁铁路苏州站运往长三角,再转销欧亚各国。
沿着石门路,招牌醒目的新新电灯厂、茶庄、钱庄、当铺、客栈、酒楼林立,客人如织,店前车水马龙,繁华无比。
“哥,你看!前面那间铺面就是我们家新开的绸布庄。”白萍自豪地仰着白皙的鹅蛋脸,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盯着前面高挑绸布招牌的“鼎泰”绸庄。
白世唯循声望去,那些半空挑起的显眼招牌,在绸布上写着“喜璋”、“大赠送”的字眼,一看就是大促销的绸布一条街。
淞沪战事前,苏州的织业名扬江南,近代民族资本工商业在欧战带来的机遇中,在夹缝里顽强生长,涌现了许多规模甚大的丝织厂和生丝厂、缫丝厂。
白世唯的祖业就是传承了三代的生丝厂和绸布庄。
白世唯点点头,转头看着天真烂漫的三妹问道:“萍,家里人都好吧?”
“二哥,你离家的这两年,大哥都娶妻了,还生下了我们的大侄女,父母亲身体安泰,别无他恙,只是大娘时长思念着你,暗自垂泪。”白萍低眉答道。
念子之情,白世唯岂能不知?
重活这一世,父母双亲便是血溶于水!
“萍、尧,你们的学业怎么样?二娘是否还好?”白世唯继续问道。
“哥,我娘还好,就是秋燥干咳的老毛病,我们学习上还算用功,只不过学业不甚精进,不似二哥,百尺竿头。”老实安静的白尧低着头呐呐地说,对于他这位二哥,既崇拜又敬畏。
二哥在他心目中,从来都很有主见,既果断又有魄力,不似他畏畏缩缩,自卑而又自负。
“尧,学业上循序渐进,找准方法,持之以恒,自然会有进步,得空,二哥和你好好切磋切磋。”白世唯见他上进,慰藉地安慰了几句。随后,从自己藤条箱取出两盒珍贵的磺胺递给白尧,嘱咐道:“这是进口的磺胺,你给二娘犯咳时服用,一次两片,一日三次,是非常好的消炎西药,二娘这顽疾,除了肺热,应该是慢性支气管炎。”
白尧眼前一亮,高兴地从白世唯手上接过磺胺,稀奇地问道:“哥,这是东洋货?”
白世唯摇了摇头,挑起剑眉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日货,这是我托付欧国留学的同窗特意捎给我的西药,你不要失了,就这么几盒,市面上紧俏得很。”
白尧郑重地点了点头,把药盒紧攥在手里。
姊妹三人,一路说笑,很快就转过几条街区,来到自家的大宅前。
马车夫勒住马缰,迫使马车停下。
“哥,到家了!我去敲门!”
白萍付了五元车钱,抢先下车,叩响了两扇厚重黑漆的大门,等着门房前来开门。
白世唯深目凝视着白宅,目光熟悉而又陌生。铜质的门环,门口雕刻细致、对立护卫的石狮,蜿蜒曲折的院墙,显示自家是一户家底殷实的商贾之家。
这样一幢大宅,要想说服自己的父亲放弃,那还真需费些唇舌。他当然不能以后世人的已知向父亲透露后世的历史发展态势,这也无法解释,只能以时局的严峻让他知难而退,配合自己的迁家之举,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举家西迁的决定。
他对说服自己的父亲很有自信,毕竟父亲还算一个精明的商贾,又有大哥支持,他们这一支自然不成问题,难就在还要动员自己的大伯、三叔还有自己外祖母一家,全部跟随自己父母迁徙大西南。
对于西迁的地点,他已经了然于胸,随着上海、南京的失陷,战火将会延伸到江苏浙一代,大片的国土将会逐片沦陷,化为残垣断壁!
江苏作为国民政府国都,率先首当其冲,成为继东三省和热河、察哈尔等省份全省沦陷的省份。
随着战场的扩大推进,华中、华南战场状况不利,战火燃遍,难民无数,唯有大西南的云贵和四川有容身之处。
重庆作为以后国民政府战时的陪都,政治、经济、文化地位自然不用言说,自己所在的特务处本部也将全部搬至重庆,将会是自己今后势力延伸的重点,自然也有更多依仗庇护自己的家人。
然而,想起重庆在1939以后被日军轰炸机火力攻击,遭受日益严重的大轰炸,白世唯又有些踟蹰不定。
现在,他拟定的搬家地点有重庆和云南昆明两个,就看自己父母和兄弟、恩师那边统一的意见。
吱呀一声门响,门房把门打开,打断了白世唯的沉思。
“呦!二少爷,你可回来了!请进,快进来!”穿着花布长衫的门房李伯激动地把白世唯让进门内,接过他手中的藤条箱,又步履蹒跚地向宅内高兴地吆喝!
“老爷!太太!大少爷!二少爷回家了!”一路吆喝,一路张罗着白家下人收拾白世唯的房间。
听到李伯的吆喝,白世唯的父亲激动地率着一家老小,快步迎出厅外,站在廊屋檐下翘首以盼。
一路穿过一个布有石桌石凳的小巧花园,白世唯在弟妹的簇拥下,在电灯的光亮中,远远看见了双亲的身影。
“爹!娘!”白世唯甩开大步,向白仲良和赵慧娥迎过去。
“世唯!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让为娘思念!”赵慧娥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擦拭着泪,从白仲良身边站了出来,惊喜交加地看着丰神俊朗的二儿子。
白世唯眼眶湿润,克制着泪意,一把将母亲拥抱。
“娘,我回来了!”白世唯沉稳而内敛地看着华发早生、举止雍容慈祥的母亲。
“唯儿,你长结实了!可想,这几年在军校的操练,让你的身体素质更强劲了!”白仲良欣慰地看着高出自己一头、全身孔武有力的儿子,不住颔首点头。
“二弟,见着你成才,爹娘和我都跟着高兴、沾光!白家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这时,站在白世唯父母身后一母同胞的大哥白世轩抱着一个两周岁的女娃笑意盈盈地说道,身后,还有他温婉贤惠的妻子。
“大哥,大嫂!”白世唯喜悦地轻捏了一把孩子嫩藕般的脸蛋,一一向他们见礼。
“好了,大家有话进屋慢慢叙说,想必世唯饿了,我们边吃边聊,管家,快让厨房上菜!”白母眼热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开心地招呼下人上菜,为白世唯接风洗尘!
第六章 父子深谈
佣人把白家上上下下引入一间别致的饭厅,当中陈设的名贵梨花木饭桌,围着一圈软绸靠背的椅子,尽显苏式富贾风范。
饭桌上,二十几道刀工精巧、滋味醇和的淮扬名菜布满了整张桌面,以江湖河鲜为新鲜食材,配合顶尖的烹艺,菜色有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软兜长鱼、水晶肴肉、松鼠鳜鱼、梁溪脆鳝等多道大菜,还有各式香酥的糕点。
“世唯,娘知道你喜欢吃淮扬菜,特意嘱咐你哥从醉丹楼聘来两名老厨子来宅子做了一天,这是最地道的滋味了,快入席尝尝!老爷,世轩,婉如,白尧、白萍,你们就挨着你姆妈,大家都入席,别让菜凉了!”白母张罗着众人,面面俱到。
“是啊,大家都快入席吧,世唯,这都是大姐特意为你准备的苏菜,天天念叨你在东洋那边吃些个紫菜包饭、酱汤什么,生恐你吃不香、睡不暖,回到家,就多住几日!好好陪你娘,弟妹们也不甚长进,还需要你这个见多识广的优秀二哥多多教导!将来我们白家啊,就靠你指望!全家都要靠你提携!”站白尧、白萍旁边的一位不到四十的妇人,正是白仲良的二姨太,白尧、白萍的生母,白世唯的二娘。
她身段苗条,穿一身绸布的月白色旗袍,乌青的长发和白母挽成后脑发髻不同,她烫成时兴的卷发,看上去风姿卓越,她是典型的吴县人氏,讨巧的一口苏侬软语,说得白母、白父自是欢喜,白世唯谦逊地向她回礼,也表示日后会对这对龙凤姐弟多加厚爱。
白仲良看到妻妾和睦、子女友爱,不住地颔首称赞。
在自己母亲的安排下,白世唯坐在了自己父亲和大哥之间,女眷们则挨着主位右手而坐。
管家张伯端来一白瓷瓶酒壶,给白仲良、白世唯、白世轩父子三人先倒满了一杯微温的黄酒,白尧和女眷不喝酒,佣人则奉上酸梅汁和西餐厅购来的果汁倒进酒杯。
“世唯,今天爹高兴,全家欢聚,虽然你素不饮酒,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提议我们一起端起酒杯,庆祝世唯学成归来,光耀门楣!大展宏图!”白父发话,子女们齐声应和。
白世唯高兴地一仰头饮尽,这种未经蒸馏的低度酒,属酿造酒,异于后世酒精含量高的白酒,就是喝上一大碗也不易醉,他前生酒力尚好,加上这一世又有过人的身体素质,喝过这一杯,他又痛快地和自己的父兄对饮起来。女眷们也吃得高兴,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这一顿接风洗尘宴吃到晚上九点,散席后,白母又让佣人奉上苏州新产的春茶,大家围坐在大厅一边品茶,一边聊兴不减地叙话,又叙说了半个时辰,白世唯才对自己父兄说,有话单独叙谈,白母一看父子间有事相商,便遣散了众人,打发大家各自安息,让父子进了书房议事。
一进入僻静的书房,父子三人进入了议事氛围。白仲良居主位坐下,白世唯兄弟坐父亲下首。
“世唯,有什么话就直说,我和爹都听你安排。”白世轩率先开口。
白世唯把目光投向自己精干稳练的大哥,他一袭黑绸布长衫,白净的面皮胡髭刮得干净,浓密的乌发理成西式的小分头,看上去有着商人的干练。白家的绸布庄和其他铺面都由他出面掌管,手上生意事多,白仲良则管理生丝厂的技术和生产。
“说吧,唯儿,我和世轩只是精通这生意上的事,外面的时局,我们也跟不上了!”商海沉浮半生的白仲良挑起茶盖,啜了一口,不由低叹一声。
“爹,大哥,我这次留日归来,上峰给的时间非常紧迫,三天后,我必须回南京本部复职,这次回来呢,一是探望全家,二是在这兵荒马乱中,提前给父兄商量一个万全之策,以便将来时局突变,以作善后。”白世唯修长提拔的身躯,微微前倾,英气的面容军姿飒爽,锐气逼人,即使面对自己的父兄,也自有一种威势。
白世唯说完,问询的目光看向座中的二人。
白仲良和白世轩虽说是商贾中人,平日也和不少苏州富绅显贵接触,那种权势阶层带来的威势,他们能深刻体会到。
如今,这种掌控一方权力带来的官威,却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显现,他们不由得惊讶慑服,这已经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他的手腕不是他们可以想象!
“唯儿,你说这时局突变,可听到南京那边有可靠消息?”白仲良警觉而敏感地问,不愧是精明人,经历过北洋政府以及民国初年军阀混战时期,对时局的动荡已经处变不惊,只是家产丰厚,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处置。
白世唯郑重地开口道:“我在日本陆士军官学校学习的几年,对日本国人好战的氛围深有感触,上至军政、内阁外交大臣,下至平民浪人,都以入侵中国为要,兴风作浪,蠢蠢欲动,就连我们这一批批派出演习军事的军官,也都是喝着洋墨水,受着东洋气!表面是同期同学,将来极大可能就是沙场拼杀的对手和死敌!现在国家艰难,东三省、热河、察哈尔已经沦入日人之手,依日本人全民备战的狼子野心,华北、华东、华中危局也不可久固,我们祖居苏州,处华东腹地,紧挨上海、南京,这一代如果发起战事,苏州必然殃及。我们必须早做谋算!”
白仲良赞许,对日人的嚣张野蛮他不是没有见识,苏州自1895年开埠,日人就闯进了苏州,盘踞在六盘门一带,强据日租界,对苏州资源和百姓财富明抢暗夺、武力征服!苏州百姓也是受尽了日人的凌辱!
他支持儿子对时局之审时度势,当即欣然同样对苏家产业进行谋算,便接下问白世轩道,“世轩,意下如何?”
白世轩慌忙表态:“二弟所言极是,我做大哥的却没他看得远,爹和二弟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全力配合!”
白仲良健朗大笑,高兴地一拍桌案:“甚好!唯儿,你说说具体的谋划!”
第七章 迅速决策
白世唯口中斟酌着言辞,权衡利弊后,决定把西迁地点定在重庆!
毕竟自己所属军统日后在重庆,庇护家人方便,而且自己完全可以规避重庆大轰炸的时机,现今云贵交通尚不发达,自家产业要发展顺利,还须在水陆便捷的重庆。
接下来,就是以自己对时局的军事研判,说服父兄接受自己的建议。
“世唯,依你所见,我们全家该迁往哪座城市?”白世轩一脸焦急。
“爹,大哥,据我黄埔军校的恩师透露的口风,他和几位挚友也在谋划搬迁事宜,拟在长沙、武汉、广州、重庆等繁华内陆城市,购置地皮,但依我判断,我认为武汉、长沙、广州都非稳固之地,若因战事推进扩大,极易沦为日军囊中之物!
因武汉地处中原,六省通衢,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又处长江沿岸,日军军舰可以沿长江快速抵达,可以说武汉无险可守!而广州作为华南长江港口,防守同样不易,遭日军强大的海空火力攻击在所难免。再说长沙,它处粤汉铁路要冲,又为西南门户,军事战略位置重要,必定成为国民军的主战场之一,而重庆地处西南边陲,沟壑纵深、山高林密,有天然的山地条件据险而守,可以阻止日军械化部队的推进,弥补国民军武器装备劣势。尚且,重庆还有得天独厚的两条大江,靠着这些水道,国民军运输兵源和战争物资便捷,我们白家经商也方便,所以我建议定居重庆,另外,重庆的房价、地皮还未见涨,我们现在派人过去动作,还来得及!”
白世唯深知国民政府统帅部在开战前夕,为了以空间换时间,改变日军进攻方向由北向南变为由东向西,率先在外国租界集中的淞沪开战,以达到排兵布阵、争取国联干预的军事效果。虽然以他后世的军事眼光评价这次部署,他认为固然可取,仍然存在决策失误和作战部署不当。淞沪一战,几十万精锐大批折损,继而南京吃紧、防城不力,在一个月的时间落入敌手,转而危急武汉,这基本是对当时中日用兵形势和国联的错误研判,延误了战机及宝贵的撤退时机!
如若当时战区就涵盖上海全境,打破国民军被公共租界、法租界分割、不能连线成片的束缚,国民军兴许能在兵员调集、后援跟进、最利撤退方面赢得战机!
可想八十万精锐拥挤在狭长虚海的上海租界以外的辖镜,小心翼翼地开火,真是处处掣肘!
可恨国联几大巨头在日本侵华上持实绥靖政策,甚至暗自勾结,蛇鼠一窝!
可叹日军海空舰队强大炮火下,中国军人焦炼在尸山血海的狭长战场,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在世界战史都罕见!
白世唯长叹唏嘘,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历史重大事件的走向,也不可能以一个中尉之衔去撼动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的军事决策,他只能通过截获日方军事情报,来向军政高层提出预警!
思虑及此,白世唯白皙俊朗的脸,生出一丝愤慨的血色,他孔武有力的手臂握拳暗暗捏紧,指尖泛出青白。
“唯儿,你这几年军校的历练,果然见识非凡,我和世轩都认同你的判断,我们就选择西南重庆作为我们全家定居之地。现在就让世轩着手铺面和丝厂的事宜,只是重庆那边我们人地两生,我们要有一个合适的人去打前锋,这边才好跟进。”白仲良行事一向利落,当白世唯提出后,当即责成白世轩经办产业事宜。
“爹,如此是好!重庆那边我会提前去拜会我黄埔八期同窗,他在那边警备卫戍任上尉保防处副主任,应该会有一定人脉,我到南京后,会尽快联络上,让他助一臂之力,爹和大哥不用担心!”
白仲良听白世唯这么一说,心中渐缓。
白世唯不放心,又转身对自己大哥具叮嘱道:“大哥,我远在南京,鞭长莫及,家中事还有劳大哥鞍前马后,时不待人,凡事越快越好!铺面可以估价置卖,时下有这忧患意识的商人不多,我们还可以保价卖出,再晚些只能低价处理,至于丝厂,可以把技术人员和设备转移,再筹建新厂,全族人口都要动员,不愿去的也要多磨些嘴皮,大家在一起好些照应,务必一个都不要落下!”
白世轩点头应下,“世唯,放心!我会全力办好!毕竟人命第一!”
一旁白仲良深思熟虑道:“唯儿,所言不虚,只要这手头的铺面都好处置,丝厂搬迁却不易,上个月我才托张管家从法兰西购进了这一批电机抽丝机,如果要全部搬迁,还需提前雇好几艘大船,上上下下收拾打点,人力、物力、财力都要到位。”
“父亲不用担心,我们损失些家财不妨,重要的是人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重庆那边丝厂不多,我们白家产业过去,大有可为!”
第八章 拜会恩师
白世唯处理完家事,陪着母亲上寒山寺还了愿,又另约唐青同去重庆拜会黄埔同窗秦跃,便提前一天坐对开的蓝钢快车复命南京。
中午抵达南京,白世唯大阔步地走出站房。
他观察着南京街面,宽敞的柏油马路,行人如织,商铺、摊贩叫卖声鼎沸,桂儿糕、葱油饼的香味溢入鼻尖,远眺城墙外的秦淮河,波光粼粼,游船画舫,荡漾其间,灿若锦霞。
白世唯没有先去位于徐府巷12号的南京特务处本部,而是绕道宁海路,先去拜会自己的恩师郑铭章。
郑铭章早年毕业于地方讲武学堂,后入保定陆军军校,跟随国父参加过北伐和二次革命,战功显赫,可以说革命和军事经验都十分丰富。在黄埔军校任职人事科长兼教官期间,为人正直仗义,勤于研究,军事素养颇高。白世唯亦深得其赏识,有意栽培。
一年前,郑铭章从黄埔军校调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一处任主任科书,而白世唯所在的力行社特务处为二处,这时,国民党的两大特务组织,合署办公,同属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
力行社特务处原本是直接对常校长负责的密查组,为了掩护秘密组织,同时也保证办公经费来源,才对外挂第二处。1938年扩大改组后,把第一处移出,改换门面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即我们俗称的“军统”。而移出的第一处,改组后的国民党中央党部调查统计局,则为后世称作的“中统”,为二陈领导的CC系谍报组织。
虽说第一处谍报能力和特工人员发展远不及第二处,但在当下,也是令党国军警宪和官员各界胆慑的权势部门。
白世唯先前由南昌行营调查课少尉军官转任力行社特务处中尉情报组员,便是通过恩师郑铭章运用自己的人脉举荐。
白世唯想着和恩师久别重逢,又多有提携,颇为细心地为恩师一家准备了不菲的厚礼,遒劲有力的手臂提着几个在永安商场精心包裹的纸盒,他健步如飞地辗转在宁海路公馆区一带。
这时的宁海路,高大的法国梧桐参立柏油路旁,在春光的照射下,斑驳的树影浮动,一座座气派的公馆和法式别墅依次排开,甚为壮观。
白世唯知道这些公馆的主人都是各位大名赫赫的军政长官和地方大员。
从宁海路公馆区绕出来后,转到偏僻的启东巷,在经过一两个当铺后,便看到了巷子深处的一处简朴的两层小楼,正是恩师的住宅。
白世唯心里一悦,轻声吟诵起唐代权德舆的《岭上逢久别者又别》:“十年曾一别,征路此相逢。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
“世唯哥!你来了!都有好久没看到你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银铃般的叫声。
白世唯高大挺拔的身躯往后一侧,原来是恩师的女儿郑蕴。
他停住步子,目光看向怀里抱着两本课本的十五六岁少女,英姿飒爽地笑了笑:“郑蕴?小丫头都长高一截了,读金陵女中了吧!”
“是啊,世唯哥!我都上女中了!都许久不见你了!”郑蕴也不拘泥地迎过来挽着白世唯的胳膊就往家中走。
“是啊,刚刚才毕业回国,今天到的南京,以后我就在南京就职,可以经常见面了!”白世唯轻松道,和这个郑蕴以前在读黄埔军校时就熟络,现在见面,格外亲切。
“太好了,世唯哥!我爹前两天还在我姆妈面前提起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郑蕴哈哈大笑,挽着白世唯轻快地走进住宅。
“爹,姆妈!世唯哥来了!”一进家,郑蕴就兴奋地扯开喉咙朝屋子里喊。
“呦,是世唯来啦!吃饭了没有?”郑铭章的妻子听到女儿的叫喊,匆匆从厨房里出来,系个围裙,手上还沾着水和菜叶,一看就是刚在厨房里忙。
她惊喜地看见白世唯,笑容满面,转而朝里面书房喊:“铭章!世唯来了!别看了!”嘴边招呼着,一边把白世唯热情地迎进客厅。
白世唯顺手把礼物递到师母手里,师母一惊,“世唯啊,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破费?你才毕业,手面儿不能太大啦!”
白世唯腼腆地笑笑。
这时候,郑铭章闻声也快步从书房里走出来,看到白世唯,脸上一悦,笑声十分爽朗:“世唯!来得正好!我们师徒好好叙叙!挚兰,中午多炒几个合味的菜!”
丁挚兰连忙答应,看着师徒有说有笑去了书房,连忙高兴地领着女儿去了厨房料理。
“世唯啊,你这次回来得非常及时,听闻第二处戴春农同志正在紧锣密鼓地排兵布阵,底下几个副处也是蠢蠢欲动,希望插进自己的实力,你要争取借这个机会在军衔上再晋升一级!”郑铭章对白世唯期望颇高,认为他是黄埔八期生中最有前景的一位门生,这次见白世唯学成归国,战术和身体素质无疑更加精进,便对白世唯的这次复职十分看好。
“老师,我倒没有太计较个人的名利,只想这几年所学有用武之地,为国家的复兴和民族的自强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白世唯说出肺腑。
郑铭章欣慰地点头,浓眉间带着默许,思虑了片刻,郑重地说道:“民族危难,国家需要仁人志士,不热衷权力斗争固然是好,但身处其中,由不得你!这次唐清江有意把你任职为情报组上尉队长,他十分惜才!又是黄埔一期的老大哥,是我们黄埔生中目前根基最雄厚的,你要把握好机会!争取他提携,以期施展更大的抱负!”
……
白世唯对恩师一番耐人寻味的话心领神会,要想在军统施展个人抱负,光有战术和行动力,还是远远不够,身处复杂的权力旋涡,你不拼,那只有被排挤!前世,他厌恶人事复杂,只顾埋首故纸堆,蹉跎岁月,庸庸碌碌,这一世,有前世的教训,他要活得血性!更要让权力为自己所用!
第九章 倾囊相授
白世唯聆听着恩师教诲,运笔如飞地在记录本上纪要。
郑铭章从兵术、谋略到情报、密码破译都能侃侃而谈,略知一二,不愧为中统组织内最具勤勉研究精神的军事专家。作为后世军事指导员的白世唯,都不由得对这世的恩师由衷钦佩。
郑铭章见白世唯谦逊好学,也让自己得意门生在奇才济济的力行社特务处斩露刀锋,再次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世唯啊,虽然你先后从黄埔军校和日本陆士毕业,军事素质和作战指挥能力毋庸置疑,但在情报方面,你并未经过特种技术培训,里面涉及的许多特工技术还要勤勉研习,特务处的干将很多,要善于请教,化为己用,特工是十分危险的行业,既入此门,绝无返途!一丝疏忽,差之毫厘,一丝破绽,性命攸关!不过,为师看好你的潜质,以你的谨慎、极为稳练,可以干出一番大业!
特工事业虽然见不得台面,但两国交兵,势必少不了咱们特工人员的效力,大军开战,如果少了必要的情报辅助,那就是盲目的炮火,战场上的瞎子、聋子,我们的任务就是帮助国民政府军做他们的“千里眼”、“顺风耳”!虽然不在激昂热血的正面疆场,但特工与特工的对决,绝不输于正面战争的残酷激烈!有时,特务间的暗战,可以影响一个战局,甚至整场战役!”
郑铭章说完,长叹一声,以眼下中日形势之严峻,日本大本营对华的日谍渗透越来越频繁,而国民政府的两大特务组织,尤其是CC系的一处,仍然以抓红党为首要,而非把追查日谍、对日情报战作为主要任务,他临窗长叹,为之忧心!
白世唯见郑铭章忧思,合上记录,上前宽慰道:“老师,你倾囊所授世唯都已悉心记下,受益匪浅,在日后的情报工作中,我会时刻铭记教诲,自当用尽全力,履行本职,与敌谍展开生死搏斗!
郑铭章默允,老道的目光看向锋芒暗藏的得意门生,欣慰之色溢于言表。
“世唯,我郑铭章看人目光不虚,你是天生将才,特务处虽为龙潭虎穴,但绝对够你施展!”
白世唯英气的眉一挑,清朗的双目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暗咒道:“小日本,放马过来!叫你敢来一个,就破一窝!”
他脸上露出胸有成竹之色,豪气地向恩师答道:“世唯定当勉励,不负老师期望!”
这时,郑铭章的掌上明珠郑蕴又来到书房外请饭,见师徒俩聊兴未减,不高兴地翘起一抹樱桃嘴:“世唯哥,爹,开饭了!饭都凉啦!再不吃,只有便宜外面那几个叫花啦!!”
“好,好,好!就来!你这丫头,跟你姆妈一样麻辣!”郑铭章哈哈大笑,抬腕看向一块发旧的手表,一看下午一时,说道:“呦!都谈这么久了!世唯啊,你大老远来,你看为师高兴,竟然把饭点忘了,实在不该!不该!”
白世唯虽然腹中饥饿,但也不好意思言明,只是随和地笑了笑:“还不算饿,如果不提醒,我也忘了!”
郑蕴不能理解地朝师徒二人撇了撇嘴,装作生气,又下楼帮她姆妈把从蒸屉里热了的菜又端出来。
楼下热气腾腾的客厅,贤惠的师母已经张罗了一桌可口的家常菜肴,四菜二荤,还有一道紫菜虾皮汤,这对一个生活不算特别殷实的家庭,已经是不错的伙食。
白世唯被师母劝进主座,与郑铭章坐一条长板凳,郑家是传统的住家,饭桌用的是四方八仙桌,四面各有一条长板凳,白世唯与郑铭章坐八仙桌上首、丁挚兰和郑蕴各分做两侧,各坐一条板凳,为的是师徒二人对酒方便。
“世唯哥,你有空就经常来我们家吃饭,我姆妈烧的菜可比外面那些馆子干净多了!”郑蕴一边摆碗筷、斟酒,一边热情地建议,刚才桃子脸上的阴云似乎一扫而尽。
“是啊,世唯,你现在回到南京工作,又独自一人,外面的饭食又不尽人意,就到师父师母家来吃!”丁挚兰亦热情地回应。
“谢谢师母、师妹关心,世唯在饮食方面不用担心,我们总务科办了食堂,对我们的食材都经过挑选。”白世唯腼腆地笑了笑。
“那就好!有空也来家里坐坐,老郑啊,就跟你,还有他那帮老友在一起才话多!不见你们啊,就像缺了知己!”丁挚兰对丈夫几分清傲的性情颇为了解,对白世唯这个稳重懂事的年轻人也是由衷喜欢。
师母一番话,白世唯心领神会,连忙端起白瓷小酒杯,恭敬地向郑铭章敬酒道:“承蒙恩师厚爱栽培,世唯也非其他过人之处,若不是恩师举荐,恐怕没有机会去日本陆士留学,学习东洋军事!现在学成归来,意图大展拳脚,又得恩师提携,面授机宜,这份师生恩情,世唯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世唯只能以酒代心,向恩师致敬!”
郑铭章爽快地接过白世唯的敬酒,一饮而尽,这样得意的门生在他黄埔军校的任教生涯也并不多见,除了白世唯,秦跃,赵世民,李采君,区区就这么几位。
这四人中,他最为得意的两位门生就是黄埔八期步科的秦跃和白世唯。
想起秦跃,他不由得放下酒杯,叹了声:“秦跃,也有一年多未见面了!你们二人是我郑铭章同期带的学生,也是我最器重的学生,你们阴差阳错都进了戴春农同志的特务处,现在一个远任重庆,一个少壮新锐,为师希望你们二人今后能够同心协力,破谍除奸,立下战功!也不枉我郑铭章倾囊教导!”
白世唯见郑铭章提及秦跃,心中也颇多感慨,他知道秦跃明着是升任重庆卫戍警备保防处上尉军官,实则明升暗贬,被刀斧手排挤出南京本部的权力中枢。
虽然“二号”唐清江是自己在军统真正的靠山,但有了师兄的前车之鉴,他也就打了一针预防针!
第十章 当铺拾宝
四月的南京,春风和煦,市井街面人头攒动,商旅百业十分兴盛,秦淮河悠悠流淌,紫金山、雨花台、中华门、夫子庙,遥相辉映,市中心柏油路面宽敞,一座座大楼摩肩擦踵,处处彰显国都的繁华和优雅。
白世唯离开郑铭章家,看着时间还早,体力依然充沛,便没有返回自己在南京先前的租处,健硕矫健的身影转入另外几条街道,步履生风,大概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在离特务处本部徐府巷二三里地的一条街巷,放缓了步子。
他往里走了四五步,看见一家成昌当铺,木牌匾上用毛笔大书“当”和“成昌”几个字,他径直往内。
按照后世从奇闻报偶然阅知的一则报道,他知道这家成昌当铺有一件不起眼的文物被盗,而这件文物直到流落海外,才现出庐山真面,原来是殷商纣王使用过的一只九雀双耳青铜鼎,相传为纣王作为“共主天下”的天子与贵族宗室祭祀用的礼器,称为宝鼎,是当时权力和等级的象征。
报章所记的失窃年限并不准确,若此时宝鼎已失贼手,那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抱着一丝侥幸,白世唯走进这家铺面不大的成昌当铺。
正值客人稀少的下午,掌柜的耷拉着脑袋,在柜台后恹恹欲睡,一个伙计在玻璃柜面下用干布擦拭着一两件瓷器古董。
白世唯沉着稳练的目光扫向铺面,博古架上摆着几件瓷器和古玩,有几件看上去有些年头。
“伙计!”白世唯豪爽地出声。
擦拭器物的伙计连忙转过身,躬着背热情地迎向身姿笔挺、举止不俗的白世唯,略一揣摩,头脑灵光地试探着问:“先生,可是要买老物件?”
白世唯微微颔首,目光随意地问:“铺子里收到好的物件,可以拿来看一看。”
伙计一听对头,连忙欢喜着答应,到柜台后叫醒打瞌睡的老掌柜,跟老掌柜商量了几句,便转身到后院仓房去取老物件。
掌柜这时也打起精神,从柜台后打了个哈欠走了出来,是一个六十开外的矮瘦老头,他精明矍铄的目光上下扫了一眼白世唯,见他气度非凡、衣着干练,连忙对白世唯拱手道:“这位先生,你可是找对路了。本铺虽为当铺,但也兼营古董,手下收着的一些老物件都是大户人家落魄后流入当铺,因年久不能偿还借款,便把这些物件永久留归当铺。先生,你先稍等,我叫伙计去库房给你取几件看看。”
白世唯一听,心里一觉有数,如果掌柜当物被窃,估计早已经是哭丧着脸,哪还有心情揽客?
“好,那就请老掌柜不要藏私,多取几件不错的当物出来观赏,实不相瞒,家父素喜收藏,为了博他老人家开怀,特来寻觅几件老物件,如果合适,价格好谈。”白世唯亦学掌柜的模样向他拱了拱手。
“原来是孝敬令尊,百善孝为先,价格好说好说。”掌柜捋了捋下巴上一缕稀疏的山羊须,和颜悦色地说。
“张掌柜,这几件当物都是库房里最好的,我都取过来了!”伙计怀里抱着一个红漆樟木箱,里面铺着丝绸软布,上面摆了几件玲珑巧致的翡翠玉器和元明清官窑瓷器。
白世唯目光一亮,深邃老练的目光看向木箱中一只彩龙凤穿牡丹纹双耳瓶,瓶身剔透精致、宝灿夺目,一看不俗。
“掌柜,好东西!是否可以静观?”白世唯不由得心神一奋。
他在后世对瓷器收藏是有一定钻研的,在军事理论研究之暇,偶偶逛逛旧物摊、古董街,收藏一些瓷器宝贝,怡情养性,久而久之,也成了半个专家。
“先生请进一步近观,不过玉瓷易碎,请出手小心!”老掌柜特意叮嘱,差伙计把樟木箱移到一张方木桌前,请白世唯坐下静观。
白世唯取过伙计递过的白布揩了揩修长的手,从樟木箱中取过其中那只彩龙凤穿牡丹纹双耳瓶,双手拖住,放在掌心,细细观摩,犀利的眸光逐渐幽深。
据他后世清瓷收藏经验,这是一只嘉庆年间官窑所产的胆瓶,是当朝达官显贵案上插花摆饰之件。
瓶身胎体轻薄,造型规整,绘制考究,工艺水平很高。白世唯欣赏着胎体色彩绚丽的万花图案,如同珐琅瓷般精美,令人爱不释手,他小心翼翼地把瓶身微抬,看底部书写“大清嘉庆年制”两行六字楷书落款。款字用笔有力、起笔见峰、住笔见顿、勾捺上剔,笔划粗重挺拔,顿捺明显,款字外饰有双正方框。
显然这是一件上乘的清代嘉庆年间官窑瓷器,因嘉庆年间传世的官窑瓷器不多见,这件珍品即使在当下年头,其在古玩市场的估价至少也在两千块法币之上。
白世唯虽喜收藏,但占有欲并不强,况且在这烽火乱世,这些易碎的瓷器,也难以珍藏,但既然有缘识得宝物,也不能空手而归。他赞许的点头,把这只彩龙凤穿牡丹纹双耳瓶重新放回樟木箱,开口问:“不知张掌柜可愿将这只胆瓶让给在下?”
“先生果然好眼力!这只双耳瓶是前朝宫廷里被公公流出来的,如果先生喜欢,我愿意出价三千元法币!尊下如何?”老掌柜精明地说。
“张掌柜,这件珍品不假,但我方才细观,看见落款处还是有些瑕疵,字体整体布局还是不够规整,算是嘉庆年间同批官窑出产中的一件次品。不过,瑕不掩瑜,整体瓷质,仍然算是瓷中精品。这样吧,掌柜的我给你两千法币作价,如何?”白世唯不动声色,轻描淡写指出该品瑕疵,意图把价格控制在两千法币。
虽然自家家底深厚,不缺使用的资金,但自己也不是冤大头,他精明内敛的目光看向掌柜。
“先生实在喜欢,那就再加400法币,两千四怎么样?”掌柜不甘示弱。
“掌柜,我只看中此一件,如果你能再给我找出一只商周时期的青铜鼎,我非但不压价,还多加你500!”
掌柜一听,目光一转,仿佛记起库房角落一件不起眼的青铜鼎,忙叫来伙计:“后堂那只敬香的九雀鼎,快去取!”
第十一章 汇丰存宝
“九雀双耳青铜鼎来啦!”
伙计敞亮着嗓音吆喝,因从鸡舍的水槽前取来,鼎内还滴着一些淘米汁,他兴冲冲地抱在怀里,心里嘀咕着这破烂玩意还有人要?
他把这只小香炉般大的双耳鼎放在白世唯面前,胡诌道:“先生,这成色可价真货实,虽比不上您刚才入手的那件胆瓶,但这件儿也是响当当!您看!一定是上古的老物件!”
白世唯按捺住兴奋,淡然地将这只不甚起眼、生满绿色铜锈的九雀双耳青铜鼎放在掌心,细细观察、指腹摩挲出胎体一片浑厚圆润。
这件青铜鼎造型精美古朴,透过布满鼎身的铜锈,可以窥探出这是一件蒙尘的宝鼎!
双耳,圆底,兽蹄足,鼎高半市尺,口径平圆,耳侧环绕九雀,外饰两周空心连珠纹,腹部饰一周窃曲纹。白世唯托在掌心,掂着分量,识货的他知道这就是那件传说中失盗的九雀双耳青铜鼎真品!
“先生,可合心意?”掌柜迫不及待地问,生怕即将成交的买卖飞了。
“掌柜,我不食言,如果这件青铜鼎随那件胆瓶一起卖给我,我给你3500块法币!”白世唯尽管心里急切,面上却装作一片波澜不惊、云淡水清。
“好,先生爽快人!成交!伙计,把这个两件仔细包了,给主人送到府上!”掌柜一脸狂喜。
3500块法币,这可是他收购原物件十倍之利!
白世唯潇洒地从中山装的裤兜掏出一叠厚厚的法币,数出三十五张,甩给掌柜,掌柜笑纳。
伙计见货款已结,麻利地用牛皮纸包好,放进一口小樟木箱,正要开口问白世唯住址,白世唯手臂一挥:“不劳烦掌柜送货,我直接拿走!”
“好嘞,好嘞!先生您拿好,小心着,慢走,下次再光临!”掌柜和伙计喜形于色地恭送白世唯到铺外。
白世唯心脏砰砰地跳着,没想到自己花了区区三千多块法币就把两件珍品收入囊中,这民国的古董可真是便宜!
也难怪这掌柜眼拙,不识宝物!
白世唯出了巷子,雇了一辆黄包车,让车夫把他拉到汇丰银行南京分行。
他已经定下主意,把其中一只彩龙凤穿牡丹纹双耳瓶奉送给特务处“二号”唐清江,另一只就暂且锁在汇丰银行的保险柜里。
“先生,到了!”黄包车夫放下车杆,停在一栋英式的华丽高楼前。
白世唯付给车夫三块钱法币,车夫连声道谢。
离家前,白父硬是塞给白世唯五千元法币,作为在外应酬打点经费,谆谆教导儿子在外不要怕花费,手面儿要阔绰一些,人不怕吃穷,人气旺了,时运也就到了。这超前消费的观念,不愧经商有术、处事有方!
白世唯的手面儿历来大,这买古董已经耗费大半,接下来的活动经费还需要另辟财源!
靠着特务处那紧张的活动经费,想要周密布置,广罗眼线,善待周围兄弟,那还隔靴搔痒!
白世唯并不把活动资金放在心上,他心里早有谋算!在这乱世,他可以不贪、不抢,但不能不黑,对付那些真正贪污腐败的硕鼠,他就要敲骨吸髓,在这个国难的时代,只要能多出分力帮助国家和民族,就必须使出非常之手腕!
白世唯想着自己的一盘活棋,豪情满怀、英气逼人地迈进汇丰银行大楼。
一身黑色合体的中山装下,修长提拔的身躯孔武有力,看上去十分精干,每一块精肉都蕴含着搏击的力量,他的到来,很快引来银行大堂经理的瞩目。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银行女职员上前殷勤地服务。
“我要开一只保险柜,用来珍藏我的私人物品。”白世唯客气地答。
“先生,您稍等,我去请经理。”女职员一听,果然是个大客户,连忙去请经理直接洽谈。
一直在旁边注意白世唯的外籍经理绅士地走过来,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问:“请问这位先生,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藏品?”
白世唯一诧,只听白俄经理继续解释道:“先生,请不要误会,我们银行要先看你的物品,才能给你开出对应的保险柜,也是对顾客负责。”
白世唯点点头,白俄经理把他引入到银行里面豪华的贵宾室。
银行职员殷勤地沏来西式咖啡,白世唯端起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鄙人姓吴,家中临时变故,祖传之物恐有遗失,特意来贵行开一只保险柜,暂作寄存,三个月之内我来取。”
白俄经理连忙允诺:“吴先生十分明智,如果是珍贵之物,放在我们汇丰的保险柜是绝对放心!即使这片土地上发生战争,我们银行也誓死捍卫顾客的财产安全!”
白世唯满意地颔首,当着经理的面,打开小樟木箱,从里面取出牛皮纸包裹的九雀双耳青铜鼎。
白俄经理拆开象征性地看了看,并不懂这只看上去很糟糕的中国古董价值,白世唯付给银行一笔不菲的佣金后,白俄经理开好柜单,银行职员便领着白世唯亲手去自己的银行保险柜把物品放好,然后又把钥匙郑重地交给白世唯,再办理其他书面手续。
“吴先生,还有什么需要请找到我,我乐意效劳!这是我的名片,请笑纳。”办理完业务,外俄经理恭敬地向白世唯递出一张烫金的名片,白世唯眼风一扫,上面用英文写着“汇丰经理MrHanson”。
“原来是汉森经理,幸会!日后有需,再来贵行办理!”白世唯潇洒地接过名片,英气地笑。
“吴先生,汉森竭诚为您服务!有存款和借款,都可以找我!”汉森经理笑面送客。
白世唯微微点头,他大步走出汇丰,匆匆融进街市人流,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随着淞沪战役的爆发,上海、南京接连失陷,这号称大英帝国第一行的汇丰在中国的业务也将垮台,自己存放这里并不安全,等自己把重庆的地皮安置下,再把这只稀世九雀青铜鼎转移到重庆交由父兄保管。
第十三章 委任组长
白世唯被引进唐清江的书房,佣人在门口轻声地通报:“处长,白中尉来了。”
“进来。”里面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白世唯锐利的目光落在气派的黄梨木书案后,那道背向他微微发福的背影。
他有意放轻步伐,稳重大方地走进。
“报告处座!世唯来向您报到!”白世唯恭敬地走向他身后,朗声报告。
唐青江转身哈哈大笑,略有疲惫的目光威严地看向身后血气方刚的部属。
“世唯啊,你的事郑铭章这老古板都跟我说了,你现在学成归国,可是灌足了洋墨水,现在处里正是用人之际,处座也是求贤若渴,我会举荐你再上一个台阶!你要好好努力啊!不负我们这些老家伙重托!”唐清江语带殷切,话语威而不露,充满对下属的关心。
白世唯心里一暖,没想到这位仅与自己两面之缘的恩师挚友,对自己这等直爽,显然是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白世唯也不含糊,知桃报李,他挺身立正,对唐清江敬了一个标准军礼,有所表态地说:“世唯不才,幸得恩师和处座赏识器重,虽无经国纬世大才,但亦有救国图存之志,不怕流血、不怕牺牲,愿能竭尽所学,驱除丑虏,恢复河山!为处座效力!为国家图强!”
“好!不愧中华英雄男儿本色!我和郑铭章没有看错这种子人选!”唐清江付怀大笑。虽然他久不在疆场,锐气渐失,但豪情仍然满怀,白世唯这么一说,让他顿有冲冠一怒为家国的热血劲头。
他提起书案上的毛笔,在摆好的宣纸上疾笔奋书:“驱除日虏”、“中华必胜”几个遒劲有力的正楷大字。
放下笔架,他把墨迹未干的墨宝拿起欣赏了番,又沉重地放下,忧心忡忡道:“世唯啊,现在的情势艰难,国家内忧外患,外有帝国列强虎视眈眈,尤以盘踞在我国东北、华北之日军最为心腹之患,内里亦交困,陕西、江南红党游击也时长扰乱,难以剿灭!我们都是校长门生,要为校长分忧啊!”
白世唯听出唐清江话语里的无奈,这一年是国民政府极为头疼的一年,对外有随时发动扩大战争的日敌,对内虽然两党间达成第二次合作,但小范围内国军和红党的摩擦依然不断。这一世来到开战在即的民国,自然不会把枪口对准自己人,但这世又身为军统特工,他只能多杀一些日谍、汉奸,多破坏日本、奸伪谍报组织,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大限度暗中营救地下红党。既要不轻易暴露自己,也能尽量为民族和国家尽一份贡献!
“世唯啊,说说你的见解。”唐清江打断白世唯的沉思。
“处座,依世唯留日所见,日敌侵吞我国之心日显,我们军事委员会高层要早作防范!由作战部尽早制定国防防御计划和国防工事构筑计划,中日这一战就看我们的国防防备怎么样!”白世唯小心地避开红党,就当下中日矛盾发表军事见解。
“你所言不虚,如果中日一旦开战,我们特务处的军事情报也要紧跟到位,两军开战,我们要是为国军搜集不到有利的情报,那我们的军队就要吃败仗!”唐清江不愧军事行家,见地高瞻远嘱。
“当下,日军的军事操练方法和单兵素质都远超国军,又有强大的海陆空火力助其淫威,我们需要更先进的、更充足的装备,在战略上以空间换时间,借由我方兵员充足的优势,拉长敌军战线,让敌军逐渐消耗,我军的防御战必然是一场耗时许久的持久战!”白世唯谈及一触即发的战争,寥寥几句,全部说到点子。
唐清江颔首沉思,片刻后,抬起深沉的目光看向意气风发的白世唯,推心置腹道:“世唯,可叹我们不在前线部队,但我们特工的作用同样重要,你这次晋升上尉军衔没有问题,我已经报请处座批准,只是这职务安排,我现在又有一个考虑,原本是让你先到情报二科第二情报大队当个大队长,先磨砺磨砺,熟悉情报工作,现在战争不等人,时不我待,你有救国之才,能堪大任,我决定把你放到二科第三情报组任上尉情报组长,你能不能挑起担子?”
唐清江突然转变对属下的任职命令,他心里一丝激动,但更多的是一分面对上司嘉许和厚望的惶恐和慎重。
他坚定地迎向唐清江殷切的目光,担当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世唯能让处座如此厚爱,一定使出浑身解数,把这份责任担好!不负处座重托!”
“好!晋升令和任职令在你明天到本部复职,就会随同下来,你做好上任准备!”唐清江厚爱地拍了拍白世唯紧绷有力的肩膀,和煦地说:“情报三组,你过去后,我会配一些得力的助手辅助你,都是军中挑出的精英和黄埔毕业的优秀生,另外给你专门配设一架电台,你在东洋研习过情报学,我相信你很快能打开工作局面,多抓几个日谍,壮壮我情报二科行色!”
白世唯点头称是,这次来唐清江官邸,真是意外之喜!
他见唐清江在座位上坐下,想起自己文件袋中藏的那只彩龙穿凤牡丹纹双耳瓶,连忙斟酌着开口,“处座,我偶得一件宋瓶,见着不错,想送给处座暇时欣赏。”
唐清江一听,眼中一亮,顿时来了兴致:“哦?想必世唯的眼光不会错!”
平生酷爱古董收藏的唐清江,对古董向来不拒,尤其是上一次白世唯送的几件古董,件件堪称精品,深得他意。
白世唯见处座来了兴致,忙取出彩龙穿凤牡丹纹双耳瓶双手奉上唐清江的案头,腼腆地笑。
唐清江得了这只瓶,拿了专业的放大镜细细地观摩,越看越爱不释手,欣赏了半天,才记起一旁静坐的白世唯,连连赞道:“好货!好货!世唯啊,你这眼力真有毒啊!”
第十四章 回归本部
白世唯从唐清江官邸出来,一路心潮澎湃,即将掌控一只情报队伍,带领组员在对日密战中各显神通、发挥能量,这是人生何等惬事!
他乘着勃发的兴致夜游秦淮河,看着波光荡漾的河面,水流浩瀚,河岸中,游船画舫挂满古色的宫灯,像一盏盏浮动的渔火,煞是美妙。
一时意气风发,脑海中浮起曹丕的《至广陵于马上作诗》诗句:“观兵临江水,水流何汤汤,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猛将怀暴怒,胆气正纵横。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不战屈敌虏,戟兵称贤良!”
诗中出征将士威武雄姿,攻无不克,不战屈敌虏,恰恰符合他此时的心境,也寄托着他对日后带领情报班底,展现神龙飞虎雄姿的斗志!
一艘华丽的画舫靠岸,岸上的显贵士绅在几名衣着鲜艳、脂粉浓厚的女子簇拥下,走出船舱,准备登岸,白世唯冷目叹了叹,转身一扫兴致地离开江岸,箭步如风没入漆沉沉的夜色。
回到复兴路寓所,白世唯冲了一个冷水浴,单臂各做了400个俯卧撑,又做了其他一些力量训练,发达的肌肉在脱下军服后,显出膨隆健壮。
白世唯暗自欣喜地看着自己体能的突飞猛进,在前世,自己双手做200个俯卧撑都得练趴下,而这一世,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单臂连续做800个俯卧撑,轻松不在话下,不光臂力、腿力、拳力、抗击打力明显增强,就连反应速度和灵敏度都远超同期陆士毕业生,这让他觉得惊奇,更无法解释力量汇聚的渊源,那股强劲的力量,每当深夜就寝之时,就在他身体各条血脉涌动、唤醒,让他顿扫困倦,神志清爽!
白世唯用毛巾擦了擦微微的汗渍,平复心情,望了望窗外南京钟楼的方向,指向深夜十一点,便拧灭电灯,关窗入寝。
翌日,白世唯在钟楼传来六下的钟声中,一身轻松地醒来,他再次做了几组肌肉锻炼,然后换上了一套从荣昌洋服店购买的西式运动服,跑到公寓楼前的花园甬路进行耐力锻炼。
虽然身体有超强的素质,但他对自己的战术和体能锻炼毫不松懈,特工毕竟是以死搏命的职业,没有过人的战术和体能,要想在险境中克敌制胜、快速脱身,那就必须锻就钢铁一般的体魄、战甲一般的战斗力!
白世唯足足锻炼了一个时辰,然后返回寓所,冲浴洗漱后,才迅速换上中尉军服,提着公文袋去了楼下早摊铺子,要了一碗肉丝阳春面和几只混沌裹腹。
叫了一辆黄包车,拉到徐府巷附近停下,他整了整军服,阔步流星地融进人流,拐进僻静的徐府巷,朝12号特务处本部走去。
“白中尉!”走到特务处本部门口,一声嗓音清细、中气略为不足的叫喊,从他身后传来。
白世唯停住步伐,微微侧身,一见来人熟悉的面孔,他英朗的脸浮出一丝亲近的笑,爽朗出声道:“原来是余秘书!一起走!”
“是啊!白中尉!我们都估摸着这个月你会回到南京复职,未想到你如此神速!”余力煌拍着白世唯紧绷厚实的肩膀哈哈大笑,一双灵活清澈的目,在细细打量白世唯后,面露喜色地揶揄道:“白中尉,到东洋喝了两年洋墨水,回来这军衔也得再提升提升吧!”
“我小跑一步,也是处长栽培之力,余秘书是处座身边的人,晋升上尉也指日可待!改日我请客,时间随你定!”白世唯诚心相邀,这位余秘书是唐清江身边刚调任一年的贴身秘书,虽然军衔不高,只是中尉军官,但为人活络,也知进退,前程可期,亦是一个聪明的角色,白世唯对他有意结交。
“甚好!那余某人就不客气了!”余秘书推了推清瘦的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白净的面皮显得更加文弱。
“我们都是生死兄弟,有缘一起共事,何须这般客套?余秘书,我们就订好了,这周末,我请你到西餐厅吃洋餐!”这时特务处一般的特工人员薪水并不高,一个中尉军官一个月大概60元法币,而这时去吃一顿豪华的洋餐,要花费三四十元法币,这对一般的军官,捉襟见肘,然而白世唯手面向来很宽,对待同事吃请资金上从来不眨眼。
“好勒!那恭敬不如从命!我托白中尉的口福,尝尝洋餐的滋味。”余秘书咧开一口白牙笑道。
俩人气氛融洽地一同步入特务处本部。周围认识白世唯的军官都热情地和他招呼,寒暄几句,对他这次的复职抱有很大的期望。
白世唯面上不露行色,保持着泰然和淡定,他注视着身边走过的一位位尉级军官,除了认出其中有过一次照面的情报二科一组和二组组长,还有行动科的几位组长,其他的军官都很面生。
他和余秘书一路走着,一边向他询问本部科室分布和人员配置情况。
余力煌向他细细介绍:“白中尉,现在我们特务处统共两座相连的三层楼,共48间房。四间房一个科室,共七个科室,其他的就是处座办公室和库房、审讯用房。情报一科科长是上校沈自岳、情报二科科长是上校向礼兵、行动科科长是上校姚万芳、电讯科科长是中校孙清华、装备科科长是中校钱纵、宣传科科长是万喜良、总务科科长是罗强。每科设科长1名、副科长1-2名。除装备、总务、宣传三科,其他各科各设三个组,任三个上尉组长,组长以下又各设三个队,各任三个中尉队长,三个少尉副队长,如此这般。”
原来特务处现在的建制形同军队三三建制,一科设三组,一组设三队,一对设一正三副。其他副科长按科里人员实际情况,有配一至两名副科长,或者未配。
白世唯记忆惊人,过耳不忘,余秘书一说,就将这些尉级以上的军官配置和人员名单了熟于心。
很快,他被余秘书引到情报二科的科长办公室。
第十五章 科长授令
白世唯挺身立正,以飒爽的军姿朗声报告:“中尉白世唯前来报到!”
“白中尉进来!”情报二科科长向礼兵放下手中审阅的文件,黝黑敦厚的国字脸浮出一丝笑容,声音雄亮地嚎了一声,一看就是个戎马之人,干脆利落。
白世唯对味地相视一笑,放下军帽,朝向礼兵指定的一张藤椅坐下。
“怎么样?这次留日学习有什么收获?”向礼兵兴致勃看着英气逼人的属下,兴致勃勃地问。
“回科长,世唯这次赴陆士学习军事,最大的收获便是战术、战略的提高以及对日人全民好战情绪的深刻体会。”白世唯立即答。
“岛国之小,野心之大,欺我中华,岂无勇夫?!”向礼兵愤慨地拍桌,对日本军国分子的猖獗深恶痛绝。前几日,情报二科折损数十名队员,身为科长的向礼兵十分恼火。
“科长,今年是国家形势非常严峻的一年,以日人的好战,上至内阁下至平民浪人,皆以侵华为本国发展之出路,从我国之东北、冀东、察哈到华北一口口蚕食,妄图老鼠吞象,把我大中华全部吞下!可这帮倭寇,低估了我中华儿女民族自卫之精神,要想让我们中国人亡国灭种,那是痴心妄想!只要我国民政府加紧军备和工事构建,各系部队精诚团结,一致抗敌,我中华可以一战!广积粮,高筑墙,机动用兵,全民抗战,我们可以打赢这场持久战!”白世唯对着挂在办公室墙壁的一张军用地图,审视了几秒,谈出思路。
“接下说!”向礼兵来了兴致,白世唯对时局洞察之深,让他暗自佩服,连连阖首赞许。
“当下,已经建立全民族统一战线,地不分南北,年不分老幼,全民族都有昂扬之志和民族意识,我们特务处除了刺探日谍情报,捣毁日谍组织,还要吸纳爱国青年和仁人义士加入我们的抗敌队伍,对他们进行特种技术培训,培训合格之士进入我们特工队伍,补充我们失去的血液!同时,继续扩大、渗透我们的情报外围组织,在军警宪、内政外交等各个权力机构派出我们的特工人员任职,进一步扩大我们特务处的情报获取来源和监视范围。”白世唯思路清晰,侃侃而谈,将自己的工作计划和思路向直接上司和盘托出。
“世唯,说得很有思路!你这几点看法我都很认同,我建议你把思路整理成工作报告交上来,我再面呈处座请示。”向礼兵点了一根烟,锁眉深思,熏黄的手指夹着香烟连吸了几口,吐出几口白色的烟圈后,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到白世唯面前,高兴地拍着白世唯的肩膀,精神抖擞地说道。
“回科长,世唯一定照办!尽快将思路整理成工作报告,转呈给科长审阅。”白世唯回答。
“好!世唯啊,唐处座对你极为赏识器重,特意向处座争取到一个组长的位置,你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要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带出一支好的情报班底!”向礼兵切入正题,一边暗点唐清江的有意栽培,一边体现出直接上司的关怀。
“谢谢处座和科长的厚爱栽培,世唯一定不辱使命,带出能征善战的铁师!”白世唯信心满满。
“好!白上尉听令!”
向礼兵转身从办公室抽屉拿出一张特务处文件,大声宣读道:“力行社特务处中尉组员白世唯因个人战绩突出,学成归来,矢志报国,嘉其忠勇,特授任特务处情报二科三组上尉情报组长,文件自下达之日正式生效。力行社特务处,民国二十六年四月十八日。”
向礼兵宣读晋升令后,将文件交给白世唯,祝贺道:“白组长,从今日开始,正式履新,我等拭目以待!”
白世唯挺身立正,再次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他原以为晋升令至少下午才能出来,未想到唐处座如此关照,特务处办事效率也高,很快就把他的任职文件下达。
因为只是一个尉级军官的升迁,只需科长授令,不需要处座直接面授,所以程序也简单得多。
白世唯仔细地将任职令收好,放进公文袋,然后请示地问:“科长,我要不要去向孙科长报个到?”
“哎,老孙在一次外勤任务中中弹牺牲。这个仇,我们科里一定要报!”向礼兵沉重地说,就在三个月前,情报二科中校副科长孙大超执行一号密使计划,就在即将打入日谍内部时,身份不慎暴露,不幸被日本特高科捕杀。
“……”白世唯想起那个老成持重的副科长孙大超,虽然也是一面之缘,但给他留下非常深的印象,没想到这次回南京复职,斯人已不在,不由得也生出几分伤感。
“世唯,身为特工,流血牺牲无从避免,但我们一定要懂得保护好自己,学会在黑暗中隐藏,伺机而动,巧妙地用身份掩饰,随机应变,切不可轻举妄动、鲁莽行事,每一个特工都是我们的种子,我们一定要善待、保护,科里已经损失几十个组员,我们的力量还亟待补充,现在全科三个组,按满编每个组应该配备三十名组员,因上一次行动殉职人员过半,空编还未补充到位,目前每个组仅剩十余名组员,一组牺牲十六名组员,还剩十四名组员,二组牺牲十八名组员,还剩十二名组员,三组牺牲最大,差点全军覆没,现在还剩三名组员,你过去后,唐处座会另外配置五名组员过来,其余补充的人数处座已有考虑,会慢慢到位。你暂时接管这八名。组员内部的规矩和任职,你自己定!中尉以下你可以先行任命,再报我审批!”向礼兵向白世唯交代科里的家底,白世唯暗暗横向比较,情报二科与情报一科在人员配置、资源调动上相差有些悬殊,听余秘书说,情报一科的组员满编多达一百二十名,在编也有八九十名,而情报二科满编才九十名,现在因行动殉职才剩下区区不到四十名。这力量悬殊,让白世唯暗自不平,也恰恰说明自己的靠山唐清江对强势霸权的“一号”刀斧手刻意忍让。这是唐清江的高明之处,以退为进,以静制动,等待翻盘的机会!但对于手下兄弟,就有些憋屈。
不过,令白世唯意外的是,科长向礼兵也是一个不好弄权的人,他适度放权,既以示亲近,又让下属铆足干劲,这胸襟气度让他折服!
尽管向礼兵口头这么说,白世唯不会真的没有原则到自己可以随意任命一个中尉队长,而不事先报请科长审批。既然向科长礼他一尺,他就敬他一丈!
最后,向礼兵对白世唯说道:“世唯,我就不废话了,我带你去熟悉熟悉其他两位组长,别的组员和其他科的人员,你就慢慢了解,以后大家来日方长!”
第十六章 组员到位
等余秘书把人员安排停当,上午十点钟左右,白世唯被科长和余秘书带着去了东面的几间办公室,分别见了科里的一组组长赵雄、二组组长李健东,大家以前便认识,这次相互恭维、寒暄了几句,便到了自己所在的三组。
除了原来剩下的三位组员,唐清江昨晚就电令余秘书从宣传科中紧急抽调五名得力的科员,于白世唯上任当天充实到白世唯的情报三组,这时,五名宣传科员都已经被余秘书领入队。这是唐清江对白世唯走马上任的第一大人员支持,白世唯暗暗记下他这笔用心之苦,可谓体察入微、保驾护航!
“敬礼!欢迎科长、组长和余秘书!”到了最东面靠近墙头的一个套房,八名魁梧的组员,立即鱼贯而出,斗志昂扬地在门口列队,向向礼兵、白世唯和余力煌敬军礼,白世唯锐利稳练的目光一一看过去,组员们个个精神抖擞,没有萎靡之态,他绷紧成坚毅直线的薄唇,微微一勾,甚为满意。
“白组长,这支队伍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以身作则,领兵有方,为我们情报二科带出一支勇猛之师!”向礼兵声如洪钟,气势威严地勉励道。
“请科长放心!世唯一定迎难而上,率先垂范,带领三组组员们勇斗日谍,干出一番事业,为情报二科争光!”白世唯朗声表态,他犀利沉着的目光,再次一一掠过面前八位组员绷紧面色、严阵以待的八张脸。
特务处在挑选男性特工人员,有意弱化相貌特征,长相特征明显、有明显标志或缺陷的群体,诸如过高、过矮、过胖、过瘦、身有残疾,这些容易记住的特征都容易淘汰,而是精心挑选一些长相不太出众,放人堆中一眼就堙没,人脸在短时间内无法让对手留下深刻记忆的年轻男性。
组员们一一通报职务和名字,白世唯眼力过人,这八张脸虽说长相差不多,但他还是一眼就快速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长相和微表情。
向礼兵见白世唯已经进入组长角色,便适时引退,拍着白世唯孔武有力的肩膀,语带重托地说道:“世唯啊,我这一程就送到这里,你的人也全部派遣到位,都是受过教育的知识青年,能文善武,可想处座对你寄望之高,你今后要带领这支队伍精诚协作,多抓几个日谍,破获几个组织,让我们拭目以待啊!”
“请科长放心!属下一定不负众望!”白世唯挺身敬礼。三组现在人员充实,个个看上去精明灵活,有这八个人,可以打造一个班底了,但能不能成为他的铁卫,还要他进一步验验成色,在日后的任务执行中,逐步筛选!
“余秘书,那我们回去复命吧!处座一定等急了!”向礼兵爽朗地笑,领着余力煌大步离开。
他们一走,组员们立即活跃起来,七嘴八舌地向白世唯表示祝贺,大家的嘈杂声让白世唯微微挑起俊眉,这些组员原来还有黄埔同期毕业的同学,南昌行营调查课合并入特务处的同僚,虽说以前大家不相识,现在归入一个小家庭,也是有缘,白世唯立即亲近地和组员一一叙聊,以充分认识每个人的秉性特长。
“组长,我叫朱智深,因幼年爱听《水浒》说书,尤其钦佩鲁提辖行侠仗义,邃自己念学堂时改名朱智深!”一个方脸阔鼻的平头青年主动介绍道,白世唯看人面相入木三分,善从平凡中发现离奇,他见其鼻翼宽阔,很明显的粤人特征,鼻阔唇厚,一般多为忠厚性纯之士。
“组长,我叫李达,广西人士,黄埔第十一期骑科毕业,年二十二岁,喜欢军事,研究战术,擅长骑术,射击平平,其他兴趣不多。”一个身量中等、皮肤黝黑的组员,接着介绍。白世唯微微颔首,对于黄埔毕业的组员,他暗自高看一眼。毕竟受过专业军事训练,在特工人员中属于战术较高的群体。
“组长,我叫袁兴,喜欢结交四海朋友,喜动不喜静,会打鸟,会捕蛇,会挖洞,还有就是记性特别好,只要我见过的人、门牌号,没有我忘记的!”一个白皙圆脸有些微胖的组员,笑哈哈地介绍。白世唯目露笑意,这些组员朝气蓬勃,各个都是热血青年,带有明显的个人特征和禀赋。
组员们一个个轮流自我介绍,到最后一个组员,一个脸皮白净、有几分书生气的平头青年,他推了推鼻梁的眼镜,从座位上站起,向白世唯慷慨激昂地说道:“组长,我叫陈桦,燕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因为家乡沦陷,遂弃笔从戎,考入黄埔军校第十期交通科,原本6月毕业,因为适逢特务处招考,便考进了宣传科,现在调入组长麾下,请组长带领我们多捣毁日谍组织,为前线将士多截获一些军事情报!”
白世唯深受触动,这八个组员各个都是好苗子,平均年龄都在二十二三岁,最小不过十九岁,自己要悉心调教,把他们组成自己最原始的班底。
他挥臂让陈鹏坐下,坚毅的目光审视了一张张洋溢青春、生龙活虎的脸,热血澎湃地陈词:“大家都是中华的好男儿,是我们国家未来的希望、民族的脊梁!谁人无父母?谁人无爱人?谁人无青春?但你们面对国难,愿抛下一切羁绊,慷慨报国,加入最危险的特务处,这份忠勇,值得大书!然而,身为特工,危机四伏,我们要学会隐藏、潜伏,善于发现蛛丝马迹,利用各种关系渗透,以四两拨千斤,深入虎穴,探取情报,执行任务时临危不乱,任务完成时全身而退!这才是特工的最高境界!大家要精练特工技术,加强战术训练,才能以最小之牺牲换最大之胜利!”
白世唯目露威严,教导勉励麾下组员勤勉研习、恪守谨慎、苦练战术!
组员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看向威严冷峻的白世唯,心中犹如吃了一个定心丸,群情激昂道:“组长,我们都坚决服从您的指令!请组长带领我们多杀几个倭寇!为我们牺牲的组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