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紧锣部署
“邵科长,时间急迫,上锋既下必杀令,我们必须集两科之力,加快布置。”白世唯切入正题。
“白科长所言不错,处座对此次猎蛇行动极度重视,我们只有这一次绝佳机会,必须一锤定音!”邵琴观激越陈词道。
“据说这个楠本和彦是我们特务处的老对手,代号毒蛇,在华北、东北区的情报站与他多次交锋,都占下风,吃亏不少!邵科长对此人可有了解?”白世唯问道。
“楠本和彦是中国较早的一批中国通之一,在中国北方生活了近二十年时间,他的活动范围非常广,足迹涉及大半个中国,如上海、北京、天津、香港、江苏、山东、台湾、广东等地。他的情报搜集从各地的全年财政收入、军费开支等数目到市井物价、水井数量、道路宽度等,都有调查。他还善于对地理位置的考察,从军事战略的角度识别地形之要害。为探听情报,他善于装扮成中国人,或扮商人,或装农民,让人难以识别。由于他情报的高质量,日本陆军省和参谋本部对他的情报颇为重视,他的情报甚至可以影响日本大本营对华的重大方针。此外,此人擅用诡计,多次诱捕我方华北区特工人员,我方这两区损员惨重!情报站的工作几近瘫痪!”邵琴观身为行动科资深科长,对老对手楠本和彦有较深的了解。
“原来如此!可见此日谍功力匪浅!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当务之急,要摸清楠本和彦的行踪和护卫情况,制定周密的行动计划,确保一次狙杀!”白世维点中要害道。
“我们行动科可以抽出四十名行动高手,负责狙杀,白科长这边,请侦查目标的行动方向和活动规律。”邵琴观表态道。
“这个没有问题,我会派出几支情报小组分头监视,尽快摸清楠本和彦的行踪,筛选最佳狙击地点,必要时潜入日本驻南京领事馆内部,获取第一手情报!一旦确定行动,请邵科长立即出动行动队员!”白世唯沉着道。
“好!白科长这边一有指令,我们全力配合!”邵琴观欣然同意。这次行动原本便是以情报科为主导,他们行动科只是打打下手,在行动上负责出员出力。
“邵科长行动经验丰富,对队员的分配和布点我就不废话了,只是有一点,请邵科长注意行动保密,这次行动前,不能透露任何风声,以防打草惊蛇,做无用功!”白世唯提醒道。
邵琴观欣然地笑:“白科长考虑周全,这次行动指令只在我的两名行动组长传达,不会泄密,白科长尽可放心!”
白世唯点头,接下来与邵琴观对刺杀楠木和彦的行动细节又进行了商讨。
将计划详尽后,白世唯迅速落笔草拟了一份行动方案,稍加润色后,他让梁飞影印了一份交给邵琴观,朗声道:“邵科长,行动方案就这么定,若有调整完善,我们再通气!”
“甚好,白科长能文能武,令邵某佩服!此次行动与白科长合作,甚为荣幸!”
白世唯思维严密,对行动的策划手法老练、滴水不漏,令邵琴观颇为佩服。
“邵科长,那我们就各自布置,我尽力在后天中午之前拿出行动地点和最后安排!”白世唯紧迫地结束会谈。
“好,那邵某就告辞了,静候白科长消息!”邵琴观起身离座,手中拿着行动方案,拱手告辞。
白世唯立即相送,与邵琴观彼此都留下人情练达、精明干练的印象。
送走邵琴观,白世唯仔细思索下一步侦查方向。
既然楠本和彦的公开活动地点有两个,他便必须从公开地点切入,找到他的行踪线索!
南京与上海相距三百公里,即使乘坐最快的蓝钢快车,也要5个小时的车程,楠本和彦既然身在南京,是不可能舍近求远,精力充沛地两地奔波,那么盯住日本驻南京领事馆,便能找到他的落脚地点、接触的人员和活动的规律。
思路明晰后,他立即叫来马鸿和梁飞,对他们道:“你们带几名队员即刻监视日本驻南京领事馆,盯紧一个叫楠本和彦的日谍,他年约四十五六岁,身高约165168,体态中等,四方脸,单眼皮,眉粗、两眉距离较近,鼻带驼峰,留的是一小撮浓密的方块胡,形似板刷。”白世唯交待任务道,顺手画了一张楠本和彦的肖像图,交给马鸿和梁飞辨认。
“真是逼真!未想到组长有这等画技!”马鸿惊奇道。
“组长,真神!这看着就像黑白照片!”梁飞亦瞪圆了眼睛看着目标的肖像画,啧啧不已!
白世唯淡定一笑,后世为了怡情养性,空暇的画作练习,使他的画艺水平如火纯青,可算得上业余中的专业水准!这种简单的人物素描对他而言,实则小菜一碟!
“你们拿去多影印几份,分发给各位队员,分头对目标进行跟踪、监视,务必在明天晚上之前摸清此人的行动规律和住址。此人是我们特务处的老对手,他手上沾了我们一百多号弟兄的血,我们报仇雪恨的时机到了!他代号毒蛇,这次行动就叫猎蛇行动!处座已下达猎杀令,我们的踩点务必精确!”白世唯郑重交待道。
“是,组长!”马鸿领令,立即带着梁飞去召集其他精干人员。
白世唯抬腕看了眼英格手表,见时至中午,便起身准备去军官食堂。
这时,想起晚上去看望恩师一家,还要给郑蕴那丫头挑上可心的礼物,便准备一吃完午饭便去街面的成衣店,利用午间的休息时间,给郑蕴挑几套漂亮的服装。
这十四五岁的丫头青春萌动,正是爱美之时,就像他的二妹白萍,这时想起同样活泼爱美的白萍,他正好给二妹也挑上几套服装!
他摸摸口袋,身上还有一千块法币,够买服装的花费,他弯唇一笑,换了一身米色的卡其布便装,英姿潇洒地阔步走出办公室。
第九十五章 闷声发财
正午,颐和路66号。
环境优雅的绿荫小道中,一栋精致的法式的两层花园别墅格外引人注目。正是上海市高等法院院长郭熙钺的公馆。
公馆内宴会厅,佣人一道道上着珍馐,精致的苏杭风味菜,铺面而来。居中的一张紫檀木圆桌,围坐着郭熙钺一家和宴请的几位客人。
“来,清蒸莼藕、腐竹烧肉、豆豉咸鱼、盐水老鸭,大家下筷!”郭熙钺热情地招呼众位。
“好,好!”众人纷纷下著,这时,席中一名年轻女子失笑起来。
“艺娜,你笑什么?”郭人美抬起目光,停下搅动汤匙的手,笑着问她的闺友金艺娜。
金艺娜朝坐在郭人美左侧的一位长相温润的年轻男子看了一眼,打趣道:“博森,你刚才是不是在假装欣赏一幅画?”
此时的郭人美,青丝低挽成优雅的发髻,身着一袭孔雀绿西湖绸齐踝旗袍,把她白皙光亮的皮肤和曼妙的身材衬托得明艳夺目,如同《良友画报》上走出来的美人。
宋博森失态地移开注视郭人美的目光,薄唇一弯,窘迫地笑了笑。
“博森,亏你还是留洋法国的青年才俊,喜欢人美就要学西方人热情地表白呀!”金艺娜不依不饶。
郭人美尴尬地看向宋博森。
她知宋博森对她有好感,但今日聚餐,当着父母和宾客的面,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她有些突然,更有些窘迫。
“哈哈,艺娜这丫头聪明伶俐,心直口快!博森若有想法,我倒愿做这保媒人!熙钺兄,你意下如何?”郭熙钺的世交林鸿铭吹着腾着热气的绿茶,爽朗大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博森这孩子也是我们看着大的,论相貌、学识、品行,也是百里挑一、人中龙凤,我和井子自然满意!”郭熙钺满意地笑道。
“爸!林伯伯!”郭人美一听,白皙俊俏的瓜子脸羞得绯红,她埋怨地瞪了闺友一眼,焦急地看向父亲和世伯。
“人美啊,博森一直对你有好感,我们都看在眼里,宋家与我们郭家也是世交,两家门当户对,你们可以试着交往交往?”郭熙钺说道。
郭人美表现冷淡,她未作表态。她母亲木村井子见她不吭声,便也极力撮合道:“是啊,人美,博森很优秀,是商界的奇才,追求他的名媛很多,你不要错过了!”
“人美,伯父伯母说的对,给博森一个机会!”金艺娜加入劝说队伍。
“宋先生,抱歉!今天难得高兴地家庭聚餐,我不希望破坏大家的兴致!”郭人美见大家轮番游说,总算明白了这次聚餐的真实意图。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她冷冰冰地看了宋博森一眼,含蓄地拒绝。
18岁那年,她还是上海法政学院的女学生,她便通过父亲介绍认识了同校比自己早一届的宋博森。彼时宋博森才子多情,风流倜傥,是学校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而她也是上海名媛,人前人后自然有一把爱慕者,她心高气盛,自然还没有谁能入她法眼!
这个宋博森虽是上海滩棉花大亨之子,仪表也堂堂,终究是志趣不投,未让她有过一丝动心。对他的追求,她反应一直冷淡。
“郭小姐,抱歉,今天唐突了!”宋博森克制着心头的失落,极力保持着文雅的风度。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郭人美推开直背椅,向众人草草说一声,便急步离开。
“人美!”
“这孩孑!都被她父亲惯坏了!”
“博森,别介意!慢慢来,欲速则不达!好事多磨!”
“......”
郭人美出了公馆,叫自家的司机把自己送到江苏路,然后朝一家叫盛锦号的成衣店快步走去。
今日是周一,每周例行一次对自己经营的一家成衣店进行盘点巡视。
她走入店后,干练的目光朝店内一扫,两名营业的伙计立即恭敬地迎上来,给她奉茶,请入柜台。
郭人美满意地看了店中存货一眼,问伙计道:“上一礼拜的销售怎么样?”
“回老板,上一周的中山装卖得紧俏,店里的现货都空架了,这周要再从杨记裁缝铺订做一批!老板独具慧眼,我们店的中山装比其他成衣店色彩丰富,蓝色、灰色、驼色、黑色、白色、米色都有,很受顾客欢迎,真是供不应求!”伙计高兴地汇报道。
“那旗袍和西服卖得怎么样?”郭人美继续问。
“短旗袍不好卖,现在突然流行长旗袍,就是那种长到脚面的扫地旗袍,袖子要短至肩下二寸许,领口变低,有些顾客要求无领旗袍。《良友》画报封面上的名媛现在都是穿这种时装旗袍,那些太太小姐们拿着画报照葫芦画瓢,要求我们请老师傅多制作一些这类新潮的旗袍。不过,店里的现货卖得也紧俏,除了我们店里几件镇店之宝,对身材、气质要求较高,不好脱手,其他都卖得没有号!”伙计业务熟练地说道。
郭人美点点头,并不在意,精品旗袍挂出并不急于卖,只寻有缘的主顾。她再次问道:“西服销量怎么样?”
“白色西装卖得最多,他们顺带还搭配白色或棕色的皮鞋,但绝对不配黑色皮鞋。我们成衣店可以多购进这几个色的皮鞋作搭配用。”另一名伙计汇报道。
郭人点满意地点头,随后被伙计请到后堂盘点账目。
这时,店里来了一位面目清秀、身后跟着副官的年轻女顾客,伙计立刻头疼地迎上去。
“小姐,请问想要什么款式?是旗袍还是洋服?”
“拿你店里最好、最贵、最时髦的给本小姐挑选!”女子财大气粗道。
“好嘞!小姐您稍等!”
伙计立刻拿来一件大红的灯笼袖洋式礼服,殷勤地捧到她面前:
“小姐,试一试这件,这是今年夏季欧洲最流行的款式!”
女子扫了一眼,挥挥手,头也不抬地说:“不要!太艳!”
伙计耐心地从橱窗又拿出一件纯白的西洋礼服,女子依然摆摆手:
“不要,太素!”
伙计只好任由她自己慢慢挑,一件一件高级礼服在女子面前,毫无特色。
这时,郭人美核完帐目,走出后堂,怀里抱着一堆库存的样衣,女子一双丹凤眼突然一亮,指着郭人美身上那袭薄荷绿的湖绸旗袍,刁蛮道:“叫她脱下来!我就要那一件!”
二话不说,她叫身后的副官预先拿出一叠法币,扔在柜台!
她幻想着自己穿上那件华衣,就像一只高贵美丽的绿孔雀,后背点缀着无数欣赏的目光!
第九十六章 不期而遇
郭人美面色一冷,斜目看向出言不逊的刁蛮千金,语气锋锐道:“抱歉,你买不起!”
女子自小被身边的佣人、副官捧惯子,头一次被人一顿抢白,小脸一白,露出羞惭之色。
“小姐,这是我们盛锦号的老板!她身上的这件不是卖品。”伙计赔笑地解释。
“老板?”女子斜挑着丹凤眼,傲慢地盯着郭人美。
郭人美见此女无知任性,便也不作计较,开这盛锦号,也是为了求财,何必伤了顾客和气?
她莞尔一笑,换上一幅明媚大方的笑容,对女子客气道:“如果小姐非我身上这件不可,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忍痛割爱。”
女子不信道:“真的?”
郭人美点头道:“我这件是刚刚成品的夏季旗袍,命名青筠。用的是顶级的桑蚕丝面料,海派的剪裁风格,一针一线纯手工制作,特别是微微改良的低领,展现了东方特有的风味和女性脖颈的优美,漂亮的琵琶扣,斜襟写意的青荷刺绣,都是最优等的制作!这位小姐,眼力果然不俗!只是这价格嘛,我的开价是一千五百块法币,这件旗袍无论用料、剪裁、设计、还是制作,都对得起这个价格。您要接受,现在就给你换下来!”
郭人美摆明是要宰这个任性千金一刀,这件真丝旗袍至多只要四五百块法币,她有意给她翻了两倍。
女子骑虎难下,目光看向身后的目光,低声问:“带了多少?”
“小姐,大概只有一千块。”副官忐忑地答。
“太贵了!一千块行不行?”女子扬声问。
“抱歉,那你选购本店其它款式。本店还有一件青筠的姊妹款,款式相近,价格却比它少五百块,小姐,要不要试试?”郭人美推荐道。
“哪件?!”女子急切道。
郭人美从橱窗取出一件松绿色的真丝旗袍,上面绣着一丛君子兰和一缸热带鱼,青青的荷叶下,红鳍的鲤鱼在缸里悠闲得摆动着鱼尾。这幅绣工精美写意的旗袍一下又吸引了女子的目光。
“这件也是真丝,取名青荷,是标准号,小姐的身材完全适合。”郭人美说道。
她欢天喜地道:“我就要这一件!给我包起来!”
爽快地叫副官掏了一千块法币,郭人美令伙计将成衣用牛皮纸包了起来。
“小姐,你若觉得长了或松了,我们店却都可以给顾客微调!”郭人美最后和气地说道。
女子点点头,叫副官提了包裹,对副官道:“给老板一张名片,随时让她来公馆为我改衣服!”
“是,小姐!”副官立即从军服的衣兜掏出一张烫金的名片,毕恭毕敬地交给郭人美。
“首都警备厅宪兵司令部副司令谭延甫二千金谭梓萌。”郭人美心中默念。她对这位谭司令的二千金有所耳闻,是谭司令最得宠的三姨太所生,被谭延甫视为掌上明珠。
难怪如此跋扈!
虽然跋扈任性了点,性格也不算太坏,长得白白净净,也算可人儿。
郭人美客气地笑了笑:“原来是谭副司令家的千金!幸会!”
“以后有好看的款式可以叫伙计送到谭公馆来!我家女眷多着呢!都爱时髦!”谭梓萌介绍生意道。
“好嘞!上了新款,我让伙计挑最好的款式给谭公馆送去!一定包府上女眷满意。”郭人美笑盈盈地答。
谭梓萌点头,伸出玉臂一挥,满足地离开盛锦号成衣店。身后的副官屁颠屁颠地跟着。
郭人美顺手整理着店内布陈,在旗袍货架的旁边,摆正着一个花架,花架上一盆清雅的兰花,映着她手写的设计师寄语
“若有来生,不管有没有人爱,我要努力做一个可爱的人,不埋怨谁,不嘲笑谁,做自己的梦,走自己的路。
我清雅的文字,无以诉说你纤腰曼雅,惟有一抹清梦,梦里梦外是你的人面桃花、倾国倾城。”
郭人美一边布置着货架,一边沉醉地听着留声机里插放的乐曲,音色婉转,曲风悠扬。
这时,白世唯在江苏路上寻找着成衣店,一下被盛锦号独特雅致的店招给吸引过来。
“伙计!取橱窗那件西洋裙给我看看?”白世唯长腿一踏进店铺,清峻的目光朝橱窗陈列的一件杏黄色蕾丝西洋裙一扫,爽利地说道。
“好嘞,先生!请往里就坐,这就去取!”眼尖的伙计见白世唯翩翩公子风度,一眼看中镇店之宝,定是个出手阔绰之人。
白世唯微微点头,抬腿走进店内,见一抹熟悉的丽影,他眼神一滞。
“白组长?!”
郭人美从货架转身,惊讶地与白世唯四目相对。
二人不期而遇,先头吃惊,转而相视一笑。
“闲暇之余,开了这家小店,白组长有需要,我可以尽力介绍。”郭人美不隐晦地说。
白世唯深邃墨黑的眼睛眸光闪烁,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他笔挺的站姿,透着军官的威武,英气俊郎的轮廓,在米色休闲服的勾勒下,看上去风流不羁。
郭人美晶莹的眸光,静静地注视着丰神俊朗的白世唯,透着含蓄和欣喜,却有意掩饰着自己对他的欣赏。
白世唯点头,微微笑道:“想买两份礼物,送给恩师的女儿和我二妹,恩师女儿十四岁,我二妹今年十六,劳烦郭小姐推荐推荐!”
“这两位妹妹个头和身量?”郭人美挑起明艳的目光问。
“呃,我二妹身量与你差不多,个头略微比你矮两三公分,恩师女儿身材偏瘦,身高大约155吧。”白世唯大概地答道。
“这么大的女孩儿,适宜的款式应为简单清新,设计不应繁复,略带些时髦便可。我给她们挑选几款。”郭人美颇具审美眼光道。
白世唯暗暗点头,开口道:“对于女式的服装,我不甚精通,就全凭郭小姐为我选购吧。”
郭人美笑颜一展,立刻干练地从橱窗选出两件款式简单精致的花丝葛及膝旗袍。
一件是粉格子低领盘扣低开叉旗袍,另一件是草绿色底白色雏菊的小立领低开叉旗袍。
“这两件很适合,这件粉格子适合你师妹,这件草绿色适合你二妹。”郭人美眼光精准地推荐道。
“不错,白某人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郭小姐穿这件草绿色的旗袍,给我看看?”
白世唯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郭人美清致的脸蛋,那双清澈晶莹的美眸,灵性无比。
“好的,白组长请稍等。”郭人美点头,抱起衣裳到后堂换装。
她把乌丝挽成简单的小发髻,穿着那件草绿白花的旗袍,上面雏菊的淡淡花纹,清丽无双,领口、袖口与裙摆处锁着精致的白边。
她大方清雅地从屏风后走出来,秋菱般的唇角微微一笑,如临花照水的清闲雅致,让白世唯目光一深。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白世唯暗叹出声,目光锁在郭人美精工优良的草绿旗袍下,清雅窈窕的身段。
“白组长,这款栀子怎么样?”郭人美回眸一笑,脸上荡漾着如春风般的笑意。
穿出这种风姿绰约,他白世唯见得不多,这郭人美不愧上海名媛!
郭人美羞涩地笑笑,说道,“旗袍是稳妥的女子穿的,舒缓闲适,安然静谧,坐、立、行、走中规中矩,不似张扬,自有一份摄人心魄的气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端然与雅致,一颦一笑间,自有一份似水的娇羞。”
第九十七章 平地生波
郭人美令伙计给白世唯包上这两件旗袍,慷慨道:“白组长,这两件袍子就算我赠给两位妹妹。”
白世唯勾唇一笑:“郭小姐,哪有赊本的买卖?你若白送,我这堂堂八尺男儿便有失风度,岂可贻笑大方?”
郭人美原本只当是朋友间馈赠,见白世唯自尊心极重,便嫣然一笑道:“既然白组长不愿让我吃亏,那我收一个友情价,白组长会给我这个面子吧?”
白世唯俊逸地一笑,算是默认。
“童福,给个五折友情价。”郭人美朝伙计喊道。
“是,老板!”伙计拿着算盘拨打了一下,然后报数道:“先生,一共是二百一十块法币,抹去零头,收您二百整。”
白世唯一惊,未想到如此低廉,这是家高级成衣店,那两件旗袍都是货真价实的真丝旗袍,即使按生产成本,少说也得三四块法币。看来郭人美还是有意压价!他未想到他们仅仅短暂合作一次,她便对他如此慷慨!可见,这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
他矜贵地一笑,默默地领了她这一份情,从裤兜掏出二百块法币给伙计,温声道:“那我只有却之不恭了!”
郭人美眼明心快,见白世唯欣然领情,她心头如吃了蜜一样甜,一双明艳的杏目眼波婉转,顾盼生辉,掩饰不住的青春芳华和似水柔情。
白世唯移开视线,抬腕看了英格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下午还有公务,我要回办公室了!”
郭人美连忙说道:“刚好,我也回办公室,我们一道吧?”
白世唯点点头,温声道:“走吧,我开了军车。”
郭人美高兴地点头,招呼伙计看好店,便随着白世唯的步伐离开了盛锦号。
跨上军车,白世唯俯身为郭人美打开副驾车门,弯唇道:“郭小姐,请上吧!”
郭人美点头一笑,爽快地跨上副驾。
白世唯点火,轻踩油门,军车像离弦之箭奔驰。
郭人美静静地注视着车窗外,午后的江苏路,行人寥寥,杨柳如烟,细细的柳条在暖风中懒洋洋得摇晃,黑色的煤渣路面在灼日下晒得发烫,马路上的人力车夫,拉着黄包车跑得汗流浃背。
郭人美把目光移回车内,她白皙纤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翻着车上放着的一本美国畅销书作家赛珍珠的《大地》。
她翻开书页说道:“赛珍珠是在中国生活的一个美国女传教士,她在南京金陵大学和东南大学教过英文和英国文学,后来回美国康奈尔大学取得硕士学位,又再到中国,开始从事长篇小说的写作。民国二十年,这本书的发行使赛珍珠成为名噪一时的畅销书作家,也于第二年获美国普利策奖。”
“这本书讲述的故事脱离了中国社会的本质,不过凭藉一些极个别事件杜撰出来。不过,她对中国农村生活所作的描绘,笔触丰富和生动。”白世唯目视前方,评论道。
郭人美同意地点头,一目十行,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
突然,一张女子的三寸照片出现在书页中,她心中一沉!
照片中女子,一双充满活力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下是一张菱角般唇线分明的唇,一头浓郁的卷发披散在肩头,头上绑着鹅黄色的发箍,脸上带着充满自信的笑。照片上两行娟秀的小字:“世唯存念。林婉莹。”
郭人美面容一僵,这个年轻的女子是谁?!
她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内心却波澜不平!她手指一颤,书页中的照片滑落!
“抱歉!是你女朋友吗?”郭人美强颜欢笑。
白世唯一愣,顺着郭人美的视线看过去,目光疑惑。
“很漂亮,是你女朋友吧?”郭人美再次笑着问。
白世唯捡起滑在座位的黑白照片,扫了一眼,久封的记忆一下被触动!
这是一张摄于民国二十二年盛夏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是他的初恋林婉莹,上海德安百货董事长的千金,想起她,他眼前立即浮现林婉莹那向上挑起的英气眉和圆睁的杏眼:
“你爱不爱我?你说!马上说!”
她大眼睛一瞪,英气眉一掀,美丽而专横地逼视着他。
“不爱!”他故意答。
“真的不爱?”
她大眼睛圆睁睁得盯着他,虽凶狠却美丽,美得嚣张。她的身子依着他,乌黑的烫发拂着他的下颚,那股茉莉脂粉的香味冲入他的鼻息,使他不止迷惑,而且眩晕。
“还不爱?”她挑起眉毛凝视他,那对大而黑的眸子直射入他的眼底。
“你不肯说吗?”
“好,我爱你。”他妥协了。
“你只爱我一个?”
“只爱你一个。”
“你永不爱别人?”
“永不!”
她卷进他的怀里,她的胳膊缠着她的脖子,她的身子紧贴着他,浓睫毛抬了起来,像一只漂亮的、带着几分野性的雌豹!而她的眼睛,盛着的不是女性的温婉和柔情,而是属于征服的骄傲。
......
白世唯茫然地陷在久封的记忆中,他咬紧嘴唇,牙齿陷进肉里,痛楚使他一震,他内心昏乱地自问:“我是怎么回事?”
他冷嗤一声,闭上深目,嫌恶地发誓:“白世唯!你清醒点!这一切都是过去!你怎能接受一个东洋女人?”
“白组长,能不能先放我下车?我忽然记起我还要买些物品。”寂静中,郭人美忽然打破沉默。
白世唯目光看向她,只见她突然疏离了很多,他有些欲言又止,还是踩下了刹车。
车门打开,郭人美从副驾下车。她苗条玲珑的背影,透着些失落,一个人寂寥地走在马路上。
白世唯内心莫名地烦躁,他把军车开至中央公园茶铺,在靠窗的角落,他在一个位子上坐下。茶馆伙计,见是熟客,不待吩咐,就依照他的习惯,送上一壶铁观音,一盘腌黄瓜,和一碟蚕豆。
白世唯靠近椅子里,慢慢地斟上一杯茶,寥落得啜着。
一壶茶,泡至薄暮。晚霞在天边燃烧,一层又一层的红云重重堆叠,落日火红地从半空向地平线迅速坠落。他凝视着晚霞由鲜红变成绛紫,落日一分一厘地被地平线所吞噬,直至完全隐没。
他靠在椅子里,阖了阖深目,血管里奔流的血液似比往日更加迅速。
突然,他眼光一紧,注视到窗外一个诡异的修女,他连忙站起身,推开椅子,长腿跨出中央茶馆!
第九十八章 暗藏玄机
白世唯悄悄地坠了上去,犀利的目光注视着黑衣修女的一举一动。
“修女,我失业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唯一的一份薪资也没了,我就要变成穷光蛋了,没有人会看得起我了,连家里的狗都要嫌弃我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一个喝得烂醉的洋行职员突然拦住修女喋喋不休道。
“去教堂忏悔,愿主指引你!”修女嫌恶地甩了甩衣袖。
“为什么要忏悔!忏悔有用吗?”
“那就去陪上帝吧!”修女面露狰狞,修女袍下的长腿一踢,腿上生风,像踢一块烂泥一脚把醉醺醺的职员踢开。
白世唯不露声色地隐藏在一栋建筑物的背光面,暗暗观察修女的步态和言谈举止。修女一般都是不出声地靠着墙边走路,外表保持静默,言行仁慈,而这名修女的表现十分诡异,他目睹刚才一幕,心中的疑虑加深。他鹰隼的目光继续紧盯!
黑衣修女踢开醉汉后,黑色面巾下的那双戒备的眼睛四处扫了一眼,然后步伐迅速地向前走去,走了十几步,她忽然驻足,朝马路对面的一个乞丐做了一个双手扬起的手势,乞丐见手势后,跛着脚端着一个破碗向她走近。
白世唯目不转晴地盯着修女和乞丐。
“洛加修女,行行好,几天没吃饱饭了,布施布施吧。”乞丐可怜兮兮地伸出破碗。
“愿主保佑你。”修女白润的脸上露出慈善的笑容,手臂一扬,高高举起,几个壹圆的银币铛铛铛地从半空掉入乞丐的破瓷碗。
“谢谢洛加修女!谢谢!愿主保佑你!”乞丐脸上露出谄媚的笑。
修女施舍后,戒备的目光再次四下一扫,与乞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匆匆离开,往天主堂的方向走去。
乞丐点头,端着破碗往相反的方向走向一个偏僻处,将破碗中的银元倒入口袋,然后扔了破碗,迅速离开。
白世唯把观察的重点转向与修女接触的乞丐,他眼力惊人,隔着二十余米的距离,清楚地看见修女向乞丐的破碗抛洒了四五个壹圆的银元。
国民政府实行法币政策后,在民国二十五年与二十六年发行壹圆银币,这是中国上海中央造币厂制造的最后一次银本位制的银质货币,一方面考虑民众多年来对银质货币接受的习惯,另一方面,以备法币推行的不测。
这种银币的重量只是原来银币重量的一半左右,壹圆面值银币重量约十三克。然而减重的银币终究跟不上银价上涨,国民政府最后决定白银一律收归国有。
这时一块银元的购买力,可以购买16斤大米,四五斤猪肉,120个鸡蛋,6尺棉布。普通工人的工资一般在20银元左右,小学教师和医护人员,以及技术工人的工资超过50银元,大学教授和律师等职业的收入在一二百银元左右。
而修女一次施舍乞丐四五元银元,出手如此阔绰,与此前对待落魄职员的粗暴凶狠完全不同,他敏锐地察觉其中必有蹊跷!
他像一只潜伏的豹子,紧紧追随猎物,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坠在乞丐的身后。
跟了一条街,走到繁华的莫干路,乞丐警惕的目光突然向后一扫,白世唯一惊,险些被他的目光捕捉,他修长的身躯故意弯下,隐没在周围的人潮中,乞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装作行人若无其事地经过。见旁边有一个香烟摊,他装作买烟在烟摊上逗留,身子却微微侧转,用余光一直盯着乞丐。
看来这乞丐具有一定的反跟踪能力,证实了他对乞丐身份可疑的初步判断。
几分钟后,乞丐确定身后没有尾巴,拔腿便走,他将银元从口袋掏出,身上肮脏的乞丐服一把脱下,扔到不起眼的墙脚,露出一身体面的便服,双腿也立刻灵便,他扬手招呼一辆黄包车,黄包车夫立即上前。
“去中正北路。”乞丐掏出一元法币给黄包车夫。
“要得!”四川口音的黄包车夫立即停下黄包车,接过他的法币。
乞丐坐上黄包车,朝中正北路而去。
白世唯见乞丐叫了黄包车,连忙从香烟摊转身,拦了一辆黄包车,跟上了乞丐。
二十分钟后,气丐在中正北路下车,在路口盯了几眼,便朝日本驻南京大使馆的方向而去。
白世唯匆匆付了黄包车钱,紧步跟上目标,见目标最后进入日本驻南京大使馆,他双目危险地一眯,原来这名伪装跛足的乞丐跟日本人有瓜葛!乞丐的身份存疑,极有可能便是日本人放出的间谍!
如若是日谍,那名与他接触的修女极有可能便是交换情报的同伙,他们交换的物件只有四五枚银币,这些银币便是暗藏情报的空心币!里面藏有字条或缩微的胶卷!
白世唯谨慎地分析,作出敏锐的判断,这个修女必须继续监视,修女只是她的公开掩饰身份,而且是一个完美的掩饰身份!没有人会轻易怀疑一个低调修行的修女会是间谍!她的真实身份就是日本谍报组织的鼹鼠!
白世唯明晰思路后,迅速返回黑衣修女修行的洛加天主堂。他潜伏在一堵隐蔽的高墙后,暗暗观察紧闭的大门开合的规律。
大约等待一个钟点后,两扇紧闭的木门打开,两名修女从天主堂走出,往外面观望了一阵,用日语交流信息道:“纪子,我们混在修女中,这是绝妙的掩护!我们一定能完美地执行好楠本大佐交待的使命!”
“嗯,美子,我们配合好樱花组长,她已经秘密行动,我们必须看护好放修道院的发报机、电池和其他秘密材料。”
说完,两名修女折身回教堂,再次探头向门外警惕地扫了一眼,便吱哑一声合上木门。
潜伏在侧墙的白世唯,窃听到两名修女短暂的日语交流,他深眸一凝,原来这个洛加天主堂果然暗藏玄机,是又一个日谍组织的潜伏场所!
只是那个叫美子的日谍,她口中的楠本大佐是不是他要刺杀的“毒蛇”楠本和彦?!
如果是楠本和彦,他交待给女谍的“洛加天主堂行动”又是什么阴谋!这会不会是楠本和彦秘密来南京的目的?
第九十九章 调整策略
白世唯陷入沉思,如若修女间谍口中的“洛加修道院行动”与楠本和彦有关,那他的行动计划将面临改变!
他必须立即将新的线索汇报给上峰,请上峰暂缓刺杀楠本和彦的行动。只要彻底弄清“洛加修道院行动”,这条毒蛇还在自己的监视下,他便随时可以执行刺杀计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下暂时留下楠木和彦的活口,比单纯刺杀他有更大的价值!
迅速调整行动策略后,白世唯立即返回中央茶馆,取了自己停在茶馆门口的军车,连忙赶回特务处本部。
而此时夜色旖旎,在中央茶馆隔壁的一间欧亚西餐厅,宋博森以赔罪的名义请郭人美、金艺娜二人在餐厅吃晚餐。
宋博森特意选了一个环境优雅的包厢,三人坐定。金艺娜特意把郭人美安排在中间,宋博森感激地看了金艺娜一眼。
他优雅地打了个响指,白俄经理拿着菜单殷勤地迎了上来,大致问过各自的口味,他点了三份牛排。
餐厅服务生在上过一道餐前开胃菜后,徐徐端来他们点的正餐,服务周到地为他们摆好餐盘和刀叉,然后微笑道,“先生、小姐,请慢用。”
金艺娜望了一眼暗金色、散发着丝丝孜然和黑胡椒香气的煎牛排,顿时觉得挑起味蕾,她深吸了一口香味,赞道,“嗯,感觉这道西冷牛排做法很纯正。”
宋博森笑了笑,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拿起刀叉,文雅的目光看着郭人美:“亨利八世在品尝过牛排的美味后,把牛排封为爵士,中文译为西冷牛排。它可算是牛排中的经典,人美,请品尝。”
郭人美僵硬地笑笑,客气而不失礼仪地吃了一小块,便味如爵蜡地放下刀叉,心中莫名的烦闷让她无法排解,面对宋博森的执着追求和闺友的有意撮和,她只好打太极。
喝完香槟,双方的气氛依然没有升温,金艺娜着急地看着,忽然,想到一个好玩的办法,正好试探试探郭人美。
她神秘地笑道:“人美,喝酒要行酒令才好玩,有没有玩过真心话游戏?”
“真心话?”郭人美一愣,但随即猜到金艺娜的意思,她尴尬地看了一眼宋博森,眸光直射进对面那道如深渊般晦暗不见底的深瞳。
宋博森抿唇笑了笑:“人美,游戏而已,就当解解闷。”
郭人美点头,问道:“掷骰子还是出牌?”
金艺娜说着游戏规则:“掷骰子!输了,赢家可以任意出题。”
宋博森和郭人美表示赞同。
很快,金艺娜向餐厅经理要了一副骰子,只见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快速地摇动骰子,然后轻轻一掷,落下后一看,得数是五点,她自信地勾唇:“博森,该你了。”
宋博森淡然地拿起骰子,长指轻轻一掷,骰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而落下后,得数却是两点。他摇摇头,一副待宰的表情:“艺娜,我输了。”
“说出你的真心话吧!”金艺娜笑道。
“随你问吧。”宋博森脸色的表情十分坦然。
“目前为止,你有没有碰到喜欢的女生?”金艺娜开口问。
“有。”
“她是什么类型的?”
“清纯而睿智,神秘而坦荡。”
“你和她是一见钟情吗?”
“从第一次见她的那一刻起,我便动情。”
郭人美一愣,她始料未及,宋博森会这般旁敲侧击。
接着下一轮,这回由郭人美掷骰子。郭人美掷了个四点,宋博森笑笑,他玩味地拿起骰子,轻摇几下,不多不少,正好五点,这回他是赢家,可以由他向郭人美提问。
宋博森勾唇淡笑,骨节分明的大手,伸手拿过一旁的咖啡,沉着的眸光,淡淡地落在郭人美明艳的脸上……
“你心里是否有所属?”宋博森问,然后穷追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郭人美。
郭人美秀眉微微蹙起,目光黯然道,“也许有。”
宋博森眉心沉了沉,眸色划过一丝哀伤,他抚着玻璃杯的边缘,低哑地问:“那他是不是你的良人?”
郭人美目露窘迫,而宋博森目光紧逼,气氛有一丝凝滞。
“呃,人有三急,博森,人美,你们先聊着,我去个洗手间。”郭人美有一丝困窘,这时,金艺娜借故离开。
“人美,那个女孩,我会一直为她保留位置,如果她过得很幸福,我会默默地关注她,无条件的想要为她去做点什么,呵护她,因为,既然不曾拥有,那么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宋博森款款深情,是一个女人都会融化在他那样的柔情。
郭人美思索了片刻,艰涩地对宋博森说道,“博森,何不尝试接受一段新的感情?艺娜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她单纯、善良、坦荡,人又长得漂亮,家世也好……”
“郭小姐!”郭人美意思还没表达完,突然被宋博森打断:“你觉得我是一件礼物,你不喜欢,就可以转送给别人?”
郭人美思绪如麻,内心混乱地起伏着。
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咬着唇握紧着手里的玻璃杯,指尖因为微微用力,泛着白。
沉默中,宋博森敛了敛情绪,他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一口浓雾。
郭人美就要站起来离开沙发,手腕却被他的大手握住了,微凉的肌肤如玉一样润泽,触及她手腕的肌肤,就像一股奇异的电流蔓延她的心田,她微微一震,耳畔响起他温润的声音,“人美,你是在回避我吗?”
郭人美不敢直视他的眼波,脸上窘迫,“博森,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爱慕的人,我们没有缘。”
直视了几秒,感觉到她的手在一点点抽回,宋博森眉心沉了沉,很快,剑眉处的黯然又散开,他松开她的手,歉意地说,“对不起,刚才是我唐突,我没有克制好自己。”
郭人美尴尬地笑了笑,羞红的脸娇柔可人,却不敢对上那道暧昧的视线。
“我去把艺娜叫进来!”
这一次,宋博森没有阻止,他看着她走出包厢,自嘲地一笑,用力把手里的雪茄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
第一百章 自有主张
宋博森、郭人美和金艺娜三人从欧亚西餐厅出来,三人站在街口道别。
“人美,我送送你和艺娜吧。”宋博森执意道。
“不用了,我和艺娜正好逛逛新京百货。”郭人美婉言拒绝。
“是啊,听说新京百货公司来了一位‘水仙花皇后’,她学历高、漂亮,又抛头露面,很吸引男性顾客,各家小报倾力追逐的对象。我要去一睹芳容,看看是不是比我们人美还漂亮?”金艺娜胡诌道。
“艺娜,我看你是想试那件白狐皮草吧?”郭人美掩嘴笑道。
“博森,你先走一步吧,我和人美慢慢逛!”金艺娜点头,对宋博森说道。
“好,那路上注意安全!”
挥手后,宋博森钻进奔驰轿车,很快回到宋记棉花集团总公司。刚来公司处理事务,这时,老宅那边来了紧急电话。
“少爷!老夫人说她病重,叫你赶紧回一趟宅子!”
“张嫂!我娘身体一向健朗,到底怎么回事?”宋博森满腹狐疑。
“这老夫人叫我这么说的。”张嫂本分地说。
听出了女佣的话意,宋博森知道又是母亲找托辞叫他回去相亲,他都厌烦了!
“少爷,你要不回来一趟,老夫人那儿我可交不了差,你就体谅下张嫂吧!”女佣央求道。
“好吧,明天我回老宅一趟,到时叫老余开车回来吧!”宋博森无奈地答应。
翌日下午,宋博森坐在奔驰轿车后座,一脸紧绷,司机老余快而平稳地驾驶,沿着一道道蜿蜒的柏油马路,驶向宋宅。
宋博森心猿意马地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树荫和花丛,温润的脸庞掠过几丝烦躁。
下车后,他立刻被守在门外的张嫂迎进内堂,他眸光一扫,只见自己母亲正与一名举止气派的中年妇人端坐在软缎沙发上寒喧,沙发下首还坐着一位时尚靓丽的名媛。
她们徐徐品着茶。气氛亲切,还能不时听到她们欢快的笑声。宋博森低头快步走上楼,刻意回避。
“博森,博森!回家了怎么不见见客人?太失礼了!快来见过谭伯母和她的掌上明珠谭梓萌小姐。”宋太太见儿子想开溜,脸色有些不悦,她连声叫住。
宋博森只好硬着头皮从旋转扶梯下来,显得局促地向谭太太母女一一问好。
问候后,他正准备找个茬开溜,他母亲把他留下,向谭太太陪笑道:
“让博森陪梓萌到后花园逛逛。他们年轻人可不喜欢陪着我们老婆子喝这苦味的茶汤。”说完,他示意儿子走向谭梓萌。
宋博森一向不违逆他的母亲,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温文而雅地走向默默坐在一旁的谭梓萌,客气地说道:“谭小姐,我陪你去我们家后花园看看吧,园子虽然不大,但也十分雅致。”说完,他绅士地伸出长臂。
偷瞥了一眼,谭梓萌被眼前风度翩翩的宋博森完全慑服了。她欣然起身,欣喜地挽上宋博来的手腕,大大方方,昂首挺胸,姿态优雅。
“看啊,谭太太!这俩人多般配啊!”
看着宋博森和谭梓萌的背影,宋太太心满意足地对一旁的谭太太说道。
“是啊,是啊!如果这门亲能订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谭太太颌首道。
谭梓萌是闺誉良好的高官千金,长得又秀气,身材苗条,柔媚生姿,还弹得一手好琴,追求他的公子哥踏破门槛,可挑剔的她都不甚满意,这日一见宋博森后,他的气度和尔雅,让她芳心暗许。
后花园中,宋博森客气地指引着谭梓萌看观赏着园中的山石花木,一只学舌的鹦鹉逗得谭梓萌咯咯笑,笑声如银铃般脆耳。
宋宅的佣人们看到少爷跟这位小姐的丽影,在身后啧啧称赞:
“花配花,柳配柳,这真是般配的一对啊!”
谭梓萌听到宋宅下人的议论,顿生欢喜,她得意得瞅了一眼身旁的宋博森,只见他瞬间有些心不在焉,黯然出神。
“宋先生,你有心事?”
“呃…没有。”被谭梓萌打断情思的宋博森尴尬一笑。
“可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你有心事?”谭梓萌试探地问。
宋博森一怔,自己的心思竟然被她看穿几分?
他暗忖着这位谭家千金,不作态,不拘泥,倒也有几分可爱。如果作红颜知己,在她面前,他会倾囊相诉,可他深知母亲的用意,故而缄口不谈。
领着谭梓萌游了半个钟点的园,便到了晚餐时间,宋家为谭家母女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宴席散了后,宋太太指派佣人退下后,留下儿子与她一起品茶,她咂了一口茶,饶有深意地问宋博森道:“博森啊,这谭家的二千金可还满意?”
“一般,与我理想中的伴侣还有些距离。”宋博森否定道。
“博森!你是犯糊涂了吗?!谭延甫可是首都警备厅宪兵司令,他的掌上明珠,是谁都能高攀得起么?娘就跟你明说吧,这门亲是你爹亲自定下的,我们家的棉花生意如果有谭司令罩着,肯定能在南京打下码头,何况这谭家无论声望、地位都不在我们宋宅之下,谭小姐样貌才情也配得上你,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宋太太态度强硬。
宋博森涩然一笑,“我们宋家是上海有名的棉花大亨,难道还要拿我的幸福去讨好一个宪兵司令?”
“这么说,你看不上谭小姐?那个女孩哪点配不上你?”宋太太母脸气得猪肝红。
“儿子自有选择,我钟情的女孩,不论家世、门第,即便平凡人家的女儿,只要互相吸引、心心相印。你给我介绍的,我不同意!”宋博森坚持自己的选择。
“博森,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不听爹娘的主张,你迟早会后悔!”张太太气得捶胸顿足。
宋博森薄唇烦躁地一掀,迈开长腿离开老宅,回头对他母亲冷冷地丢下一句,“明天我就去一趟南洋,那边新公司业务繁忙,婚姻的事,我自有主张,不劳烦娘操心!”
第一百零一章 谭家兄妹
翌日上午,宋博森订好了去南洋的船票,穿着一身笔挺的棕色斜格子西服,提着藤条箱正准备跨出宅子,这时,迎面撞见昨日见面的那位谭家千金。
宋博森一愣,未想到谭小姐竟如此主动,他见谭梓萌手里提着几包百品斋的点心,迟疑地问:“谭小姐,你这是?”
谭梓萌俏皮地笑笑:“宋先生,怎么不欢迎我吗?我听伯母说你今天就要去南洋,所以想来送送你。给你买了几包可口的点心,路上可以垫垫肚子。”
“谭小姐如此客气,宋某有些惭愧。”宋博森客气道。
“你几点走?”谭梓萌着急地问。
“十一点的邮轮,现在差不多就要动身。”宋博森看了眼停在宋宅门口的奔驰轿车。
“那我送你去码头吧。”谭梓萌不由分说,拉开后座车门,提着糕点已经坐上了宋博森的轿车。她往里坐了点,甜笑着向车外的宋博森招了招手,反客为主道:“宋先生,上车吧!”
宋博森又是一愣,他耸耸肩,唇边勾起一笑,修长的身躯一弯,提着藤条箱钻进后座。
“老余,开车吧!”宋博森对司机开口,之后便是沉默。
“宋先生,南洋好玩吗?”谭梓萌有意打破沉默,兴致勃勃地问。
“那里自然景色和人文景观都不错,尤其是商旅繁盛,适合经商。”宋博森答。
“是吗?我也听说南洋气候好,风景美,希望有机会可以跟宋先生下南洋逛逛!”谭梓萌主动道。
“谭小姐养尊处优,恐怕不适应那边的饮食。”宋博森笑笑。
“不会的,只要跟着宋先生,你能吃什么,我就能吃什么!”谭梓萌目露无辜,咯咯一笑。
她默默观察宋博森,欣赏他的文雅和风度,她从他眼底的专注,推测他是一个对感情专一的人,但又是一个偏执的家伙,如果不能走进他的内心,就是一座火山,没有足够的炉温,也无法融化他冰川般冷淡的心。
她没有恋爱经验,却像一个情场老手,她清楚地知道要赢得这个宋博森的青睐,就要有十足的耐心和孜孜不倦的热情。
谭梓萌打定主意,这个宋博森她追定了!
宋博森只是抿唇文雅地笑笑,不再表示。郭人美就是他心中一朵吹不散的白莲,永远荡漾在他的波心,而谭梓萌就如一朵怒放的茶花,开得恣意,却又显得几分俗气。
面对宋博森冷淡的反应,谭梓萌丝毫不在意,她依然兴致不减地问东问西。宋博森客气地应付。
到了下关码头,谭梓萌将宋博森送上渡江汽轮后,悻悻地回谭公馆。
“小姐,老太太叫你过去吃点心呢。”一回到谭公馆,老佣人李妈特意来请。
“你下去吧,我知道了。”谭梓萌像泄了气的皮球,懒懒地说。
“梓萌,快去吧,去晚了,惹你祖母生气,何必?”屏风后面传来谭太太的催促声。
“是,娘。”谭梓萌俏皮地笑。
谭梓萌重新梳妆,穿上淑女的小洋装,去北厢房请安。一早一晚去老太太那边溜个转,是她每日必修的功课。老太太年过七十,福态端详,不问后院诸事,虔诚念佛,一切交由谭太太主事。
谭梓萌打扮得体后,走出自己厢房,去后院的老太太那边请安。
谭公馆是一座五重四院,亭阁水榭,九曲回廊,步过一片清幽的竹林,林子尽头便是老太太的北厢房,后面还连着一个小佛堂。
谭梓萌正欲掀帘而入,身后突然窜出一个瘦高的人影,她惊得往回一看,张嘴骂道:“原来是你这个猴精,吓本姑奶奶一跳!”
“才比我大两个月,还好意思自称姑奶奶?”被谭梓萌开骂的人是谭梓萌同父异母的弟弟谭小峰,谭司令二姨太的儿子。这是个嬉皮笑脸的家伙,整天穿街走巷,是家小报记者。
“说吧,什么好事?”谭梓萌柳眉一皱,她知道这家伙找上来没什么好事。
“姐,借我点儿,最近应酬多,手头有点紧。”
“大哥有的是钞票,你何不问他要?”
“大哥那尊神,我这小鬼敢在他面前念经吗?”谭小峰吐嘈。
“谁又在背后编排我啊?”一位身材欣长的男子从房内走出。只见他一身戎装,风度潇洒,龙眉胆鼻,英气威武。
“是他!”
“是她!”
俩人异口同声,互指对方。
“好啦,你们还顽皮。都进屋吧,祖母都等急了,就差你们开饭。”
听完老大训诲,两人鱼贯而入。
“祖母,我们来请安了。”谭梓萌伶俐地开口。
“好,都快入席吧,士敏,叫李妈开饭。”老奶奶慈眉善目,指派身边侍立的长孙张罗开饭。
谭士敏,年纪二十四岁,为国民政府军第87师259旅517团少校副团长。第87师于1931年由原国党禁卫军第1师改编,是中央军三大德械师之一。
谭士敏在人前八面威风,在祖母面前,是一个孝顺的孙子。
“祖母,您尝下孙子为你点的菜是否合口?”他细心地为老太太摆开杯盏碗碟,给她碟子里夹了一筷竹荪脆丝,又往汤碗里盛了一勺珍珠肉丸汤。
“你早些给祖母娶回孙媳妇,就不用你亲自侍候了。”老太太对孙子说道。
“是啊,哥,我嫂子要进了门,家里就热闹了。”谭梓萌附和祖母道。
“哥真娶了嫂子,看你还敢在家称霸王?”谭小峰嘀咕道。
“对啦,那宋家的少爷人品如何?”老奶奶慈爱地问。
“祖母,哥还未娶,我还小呢!”老太太见孙女避实就虚,就挑明道,“我可听说宋家少爷仪表堂堂,慧琴都带着你登门造访了,还瞒着祖母呢?”
“祖母,您就别臊我了。我是中意,可不知道人家是否稀罕我呢?”
“要把这位宋少爷请到我们家,让祖母看看是哪般的人品,竟然连我的孙女也敢不稀罕?”
“士敏,这个准妹夫你亲自去请!”
谭士敏咳了一声,低眉偷笑。
谭梓萌急道,“不行,不行!祖母,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时,大家齐笑,谭梓萌脸羞到脖子根,但心里想到意中人,哪怕听到他的名字,心里都乐滋滋的。
谭梓萌虽刁蛮任性,识人却独具慧眼,对待心仪之人,她没有扭扭捏捏,喜欢便去争取,即使倒追,那又如何?她知苍天不负有心人,也不负有情人!
第一百零二章 谭家祸心
谭家午宴后,孙子辈散去,谭司令的妻妾们过来北厢房向老太太请安。
年轻的三姨太二十出头,一袭嫣红的牡丹旗袍包裹她玲珑高挑的身材,据说是北平人,是谭司令在逛北平的一等妓院时一眼相中,带回南京纳为三姨太。她手里端着一青花瓷碗燕窝,乖顺地说道:“娘,延甫前两日得了几只血燕窝,交待我炖给娘滋补,今日我下厨房为您在小炉上炖了,您尝尝我的手艺?”
老太太暖心道:“青萍啊,想不到你不光恭顺,听慧琴说,你协助她管家这手段也老练得很!”
“娘,这是大姐有意栽培我!其实这管家,不外乎两条,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再刁钻的佣人也会服服帖帖。”
老太太颌首称赞:“慧琴,瞧着吧,你就是缺少青萍身上这股子泼辣劲,才会被佣人暗地里偷奸耍滑。你们不知佣人鬼得很,主家稍不留神,厨房里一只鸡都要给偷去半边!”
谭太太一听,雍容圆润的脸上显出不悦,这是老太太在含沙射影,暗示她软弱,让各房佣人钻了空子,虚报账目,挪用公款公物。
听老太太指责大太太,二姨太缄嘴了,她鬼精得很,犯不着和正得宠的三姨太结下梁子,这原配大太太不过是司令当神位一样供着,掌家的大权迟早要被这强干的三姨迟早她眼睛可不是瞎子。
“咳咳……”二姨太装咳嗽,把话题转移床第之事,“三姨太,你年纪轻,正如狼似虎的时候,可延甫毕竟知天命,你还是要爱惜他的身子啊!”
三姨太脸一冷,绵里藏针:“二姐,你别取笑我啦,老爷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上你那屋,我们还不是彼此彼此?”
“够了!老太太要清静,你们争风吃醋,成何体统?都散了吧!”谭太太威严地一喝,拿出大大太气势,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向老太太商议道:“娘,士敏这孩子,也该给他物色物色了,这孩子总是说早,这要不抓紧,出类拔萃的姑娘都要被挑光了!”
“惠琴啊,这可是正事,你做娘的要多操份心!这南京体面人家,你要多打听打听?家世稍微差点也没关系,只要女孩儿品貌上乘、乖顺懂事、好生养,其他好说!”老太太点头道。
“娘这么说,我就多留心了!这孩子都当副团长了,一点都不着急,总说什么倭奴不除,何以家为?我看蒋总司令要给颁一个爱国勋章!”谭太太明贬暗褒道。
“我们谭家的子孙没有一个孬种!不愧我的好孙子!”老太太自豪道。
谭太太亦一脸欣慰,和老太太又说了会体己话,便去忙一儿一女的婚姻之事。
三姨太何青萍回房后,觉着无趣,便叫男佣搬来一张大理石圆桌,光滑铮亮的石面上,铺着一堆金色的细沙。她修长葱白的手臂扬起,细沙从她柔荑般滑嫩的指尖流下,像下起一场沙雨。不一会功夫,只见她手指在沙间迅速滑动,如蛇行草上,燕子拂柳,蜿蜒曲折,龙飞凤舞,一座座山川城郭,城市建筑,深街小巷,袅袅炊烟,鸡飞犬叫,赫然描绘在一张琥珀色的石面上。
玩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餐时间,她摘下白纱手套,葱白的手指染着猩红的指甲。她看了看壁挂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向六点整,冰冷的唇角勾了勾,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妖媚的笑纹。
“三姨太,厨房给您特地热了莲子百合汤,您现在要不要用?”女佣恭顺地问。
她伸手往楼下挥了挥,示意女佣退下。她锁好房门,冷厉的目光落在垂着深色窗幔的窗台上,一只信鸽子正“咕咕咕咕”地啄着窗台上洒下的面包屑。
她快步上前,捉了鸽子,从鸽子细嫩结实的腿上取下了套牢的纸条,展开看过之后,艳丽的嘴角挂着冷笑。
她转身从沙发椅的腿肚里掏出一卷带有字迹的纸条,迅速塞进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筒,把鸽子往窗外一放。
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恼怒地冲到门边,拧开把手,冷眼直盯盯地望着敲门的女佣,阴冷的目光透着审视,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三姨太,管家送来两本账本,让你过目。”
“知道了,下去吧,没有我的交代,不要上来!晚上没胃口,我要睡觉了!”
“是,三姨太。”女佣下楼。
何青萍换好睡衣,奶白色的织花西洋裙垂在她白皙的脚踝,挽在脑后的发髻散开,一头波浪卷的秀发,波涛汹涌地披散在肩部两侧。
她微微张了张嘴:“喵呜,咪咪,咪咪?”
一只白猫听到她叫唤,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在她脚边蹭。这只波斯猫是她传递情报、掩人耳目的重要工具。
“来,来,我的咪咪,到这儿来。”
白猫慵懒地跳到她怀里,她抚摸着猫背,白猫舒服地闭着眼睛,她抱着白猫出了客厅,往院子里闲散地走去。
墙角的白蔷薇在微风下拂来淡淡的清香,让她恍惚记起了富士山的樱花,在来中国之前,每年樱花盛开的季节,父亲就会带她登上如雪的富士山赏樱花,那白茫茫的花海,飘落在双肩的花瓣,像雾一样轻灵。
花丛里震荡了一下,怀里的白猫嗅着鼠类的气味,迅速跳下她的怀,像闪电,扑入花丛。
她警觉地朝谭延甫的书房观察,见暗黄的窗纱下投下几道人影。
她竖耳一听,凭着间谍的敏感,下意识地蹑足闪到窗下。
窗下杂着一大丛带刺的仙人掌,她窜入仙人掌中,尽管万分小心,手上还是扎到几根尖利的细刺,她不禁痛楚地低吟一声,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一片的夜色中,还是清晰地传入谭延甫的耳膜。
谭延甫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掀开窗帘,见深沉的夜幕下寂静一片,一只白猫从花丛中窜出,嘴巴刁着一只死鼠,得意地喵呜了一声。
“原来是只猫,吓老夫一跳。”
谭延甫胸口松了松,自言自语地回到办公桌前,继续与几名属下密谈。
“接参谋本部作战厅密电,中日形势严峻,必然开战!我们首都警备厅宪兵司令部也要提前做好应战准备,全力支持蒋总司令......”
第一百零三章 女地下党
“噢……不哭,不哭,我的小思仁饿了,娘就喂你吃奶。”
在娘家小住的谭家大千金谭竹君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斜襟短褂,听着孩子咕噜咕噜的喝奶声,她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幸福和满足。
她是谭延甫的长女,年二十二岁,其夫李克仁为第5军第93师副师长。
第5军为抗战时声名显赫的部队,曾编入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作战。抗战胜利后为“国军五大主力”之一。1949年于徐蚌会战中被歼灭,后重建并逃至金门。
“大少奶奶,您的奶水真饱,别说奶一个娃,就是奶一对双胞胎都够了。”
从夫家带来的贴身女佣春桃一边收拾着孩子的寝具,一边笑着说。
“这还多亏发奶的时候,有个催乳的方子,厨房炖的那些鸡汤、鱼汤,现在奶水发起来了,就是平常的饮食,一碗开水喝下去,奶汁也是源源不断,这不,一天下来,我就换了三件胸衣。”
“大少奶奶,什么方子?”春桃一点也不害臊,充满好奇的问。
“等你将来嫁人生孩子了,我再传授你。”谭竹君点了一下春桃脑壳,淡淡一笑,“把你的穷根追底用在观人上,你就长进啦!”
谭竹君早年受同学林照南的影响,思想逐渐转向红党,随后加入了红党,利用本人特殊身份,收集情报,她的夫家老屋亦成了南京地下党秘密联络点。她这次回娘家也是为了打探国党《京沪杭作战方针及兵力部署》等军事情报,凭着特工嗅觉,发现父亲的三姨太行踪诡秘,便派了春桃暗地跟踪。
“噢!”春桃叹了口气,“大少奶奶,那个三姨太诡得很,每次她都跟隐形人一样,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真不知她最后去了哪里。”
她知自己眼力劲差,跟踪了何青萍几次,都被她轻易地甩脱了。
“看来她很警觉,不会轻易让人盯梢,你去看看,她屋的丫头在不在,让她悄悄来我房里一趟。“
“是,大少奶奶。”
一盏茶功夫,三姨太房里的丫头被春桃领到谭竹君跟前。
“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凤喜,你能不能帮我们谭家一个忙?“
“大小姐,我……我能做些什么?“
“你不用担心,事情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帮我盯紧了姨少奶奶,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置办了什么、带出去什么,凡是关于她的一切行踪,还有她的癖好,你都报告给我。”
“大小姐,三姨太出门从来不带我,都是独来独往,我不知道她的行踪。我觉得她有点神秘。”
凤喜面有难色,她细细的柳眉拧成一个结,她暗自思索大小姐的目的。
“你只要盯紧了,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松懈,你要努力取得她对你的信任,她自然会交代你办一些事。”
“知道了,大小姐。没别的事,我就先回那边了。”
“等等,你刚才说她有点神秘?”
“记得数日前,三姨太让我从江苏路的阅微书院借了一本书,原封不动地归还,下次又借了这一本书,还特意跑去书店亲自归还,也不见她看书,但对那本书有特殊的癖好。此外,她要办的事从来不假手让我们下人去跑腿。有一次,我给她收拾床铺,发现她被褥下压着一件黑色的夜行衣,我还以为房里遭了刺客,后来她自己说是她的练功服。”
“看来你是个有心的姑娘,观察得很仔细。凤喜,我交待你的事,你千万要保密,任何人都不能说,否则有性命之忧。”
“大小姐,我不怕冒险,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是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让我监视三姨太?”
凤喜不愧家境没落之前,读了几年私塾,冰雪聪明的她觉察出谭竹君交待她办的事,绝非简单。
“我怀疑她的身份,也许是东洋女间谍,她想刺探我们国家的情报,帮助日军蚕食我国领土,企图让我们民族亡国灭种!”
“大小姐,我懂了,我会小心行事,不会让她轻易得逞!”
谭竹君欣慰地点头,凤喜按吩咐行事。
这时,一封从第5军驻地寄来的家书拿在春桃手中,她高兴地从屋外跑进来拿给谭竹君:“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大少爷寄信啦!张诚从李家刚刚送过来的!”
“留张诚吃晚饭了没有!”谭竹君激动道。
“他说李家那边事儿多,要赶回去向老爷子复命!”
谭竹君点头,她手抖地接过信封,撕开信笺,坐在椅子上读着丈夫李克仁半年前写的信。
竹君吾妻:
一年未归,甚念!思仁蹒跚学步了吧?等我归来,我想女儿应该会懂得叫爹了。年幼的她,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历经一场激烈的战役,九生一生,来信见详。
民国二十五年三月二日,中央军抽调11个师在赤军湘鄂赣边区打响围歼战。我率部在北面,担任主攻的重任。
战斗一打响,枪炮声地动山摇,看到硝烟吞没了整个鱼嘴峰。天空中战机像一群黑乌鸦一样在天空投弹,不时有战机被敌军重机枪击中,呼啸着冲向地面后爆炸。
这些赤军比中央军更为熟悉战术,这一场打得十分艰难。
战地青壮年主动援助赤军,帮运送军粮、弹弹和抬送伤员等等,我军汗颜,鄂北偏寒,战斗在黎明打响。
两军在紧张地对峙中。鱼嘴峰的沟壑填满了两军将士的尸体,树上、石上沾满碎肉,土地都被鲜血染红了!中央和赤军的争斗,为的还是天下,这兄弟间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当我们的兵力都耗费在内斗、内耗上,等日本人羽翼丰满,图谋侵占中国之时,我猜蒋校长也要急得提裤子啦!
遥想当年我和江绍、曾湘、苏云几个黄埔同期好兄弟,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终因政治主张不同,各为其主,虽难免将来兄弟战场操戈!
中央军在江西一带的清剿也是处处受挫,可见,当前中央军各处分散兵力,将来政局和军事堪忧。
晚上,山边挂上冬日凄冷而美丽的残月。在这美丽的残月面前,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山间升起的峰火狼烟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经此一役,中央第五军的战斗实力大为加强,战斗装备也蔚然改观。
身为军人,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每每想到你和我们的小思瑶,英雄嗟泪,铁骨柔情,亦是肝肠百折。不知你和孩子在家中尚好?犹念。
所幸,中央军部已将我派往徐州驻扎,不日我将开拔,我们夫妻即将重聚。勿念!
挚爱你的丈夫
克仁
民国二十五年年深秋
谭竹君读着丈夫的信,知道国党在江西的清剿受挫,甚为欣慰,丈夫爱国,厌恶内战,是时机把他争取过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破解行动
深夜,南京特务处本部情报二科副科长办公室。
此时,白世唯高大挺拔的身躯坐在灯光下,电灯光映照着他英气而冷峻的脸廓。
昨日,他跟科长向礼兵汇报了洛加修道院的修女间谍情况及疑似与楠本和彦有关的“洛加修道院行动”,向科长立即向唐处座汇报这条情报线索。唐处座斟酌后,决定采纳白世唯的建议,延迟猎杀楠本和彦的行动计划,待摸清“洛加修道院行动”的具体计划,再根据情报价值,最后定夺刺杀楠本和彦的时机。
与此同时,白世唯通过特务处在日本军方潜伏的内线,调取了楠本和彦的资料,发现了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令他意外的是,楠本和彦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一处的少尉译电员郭人美有亲戚关系,郭人美的母亲木村井子与楠本和彦是表姐弟,而郭人美便称楠本和彦为表舅。
这条关系线运用得好,便是接近楠本和彦、摸清“洛加修道院行动”、甚至诱杀楠本和彦的重要手段。只是牵扯到郭人美,他有些犹豫,对于郭人美的爱国之心,他毋庸置疑,但毕竟是表亲关系,又是她的长辈,她会不会顾及母亲感受,心慈手软?
若不能确定郭人美心之所向,这一招将是险招!
白世唯俊眉紧锁,左右权衡,思索着最佳行动方案。手下几位队长、副队长沉住气地等着副科长的行动部署。
“马队长、袁队长,你们监视日本驻南京领事馆一天半的情况怎么样?”白世唯深邃的目光注视着马鸿和袁兴。
“回科长,我们监视到现在,还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目标藏身在日本领事馆,未见他离开领事馆出来活动,而领事馆戒备森严,内设警察署,有一百多特高课,我们很难潜入领事馆内部探听,所以我们还未发现目标的行踪。”马鸿有些沮丧地向白世唯汇报。
“刘队长,你那边的情况?”白世唯接着问刘子衿。
“回科长,我和林帆、许峰伪装成泥瓦工,被修道院主事的老修女招进里面做事,王煌就留在修道院外面监视点,我们利用做泥瓦活的间隙,摸清了修道院的内部构造和修女人数。据我们观察,里面地形复杂,有一个十分隐秘的暗室,暗室门口有修女把守,我推测极有可能是修女间谍存放发报机和密码本的地点。修女人数大概有三十二人,其中行踪诡异的修女有四人,有一个修女离开修道院,出了中华门,去了大报恩寺,王煌暗暗跟踪这名修女后,发现她在一个山丘附近独自转悠半天,具体目的不得而知。”刘子衿汇报道。
“去了大报恩寺?”白世唯一听,立即引起警觉,他知大报恩寺毗邻金陵兵工厂!
也许此修女间谍的探查目标便是军政部兵工署直辖的金陵兵工厂!
据他了解,金陵兵工厂内有各种武器储备,还有一定数量的迫击炮,同时制造武器、弹药、装备和军械修理,有一个营的士兵在此驻守保护。
此时兵工厂已按德国兵工署赠送的mg08图纸,已造出二四式重机枪,开始制造82迫击炮,主要产品为马克西姆重机关枪。厂内有员工四千人,有翻沙场、机器场、钣金场、火炮场、无线电器材场、枪场、鞍具场、军鞋场、营造场,主要任务是修炮、修枪、修理无线电,其次是生产马鞍、军鞋。八一三上海抗战事起,日机屡次轰炸南京,兵工厂也被炸数次,器材人员均有损失,金陵兵工厂被迫西迁重庆,五千余吨的机料,器材,用火车、汽车、轮船、木船分四路运往汉口,原址被日军占领。虽然主要机器和人员均已西迁,但厂房仍在,日军占领工厂后,先后被日军高桥部队、高森部队、贵志部队、稻田部队、松尾部队等驻营,这些日军将中国各地劫来的机器,运到厂里安装,强迫贫民、妇女和童工做工。直至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金陵工厂重新迁回首都南京,日军松尾部队将兵工厂移交南京国民政府。
白世唯思维明朗,可见修女间谍是想探测兵工厂的具体方位以及生产的武器、弹药、装备型号和种类。由于兵工厂附近有中国军队驻营,她无法接近,只能在大报恩寺转悠。
日谍的目的很明确,一次无法得手,定然不会放弃,还会继续对金陵兵工厂进行探测,那么他必须盯紧那个去大报恩寺的修女间谍!
也许,这个修女间谍是解开“洛加修道院行动”的一把钥匙!
他决定改变思路,在兵分两路的基础上,由马鸿、袁兴继续监视日本驻南京领事馆,而刘子衿队继续监视洛加修道院。而他亲自行动,重点跟踪那个去探查金陵兵工厂的修女间谍。
他勾唇一笑,对众位队长、队副立即下达行动命令。
“马队长,你们队继续监视日本驻南京领事馆,要捕获狡猾的狐狸必须有耐心,你们要沉住性子,楠本和彦带着特殊使命潜入南京,必然会有所行动!”白世唯目光沉稳地看向马鸿。
“是,科长!”马鸿回令。
“刘队长,你的任务也是继续监视洛加修道院!重点目标是那四个混在修女中的东洋间谍!你们将信号定位器带过去,安排人在暗室附近日夜蹲守,看能否截获日谍的可疑电波?”
“是,科长!”刘子衿欣然领命。
刘子衿和马鸿、袁兴正要离开副科长办公室,分头行动,却被白世唯叫住:“好,你们各自行动吧,对了,刘队长,你让小齐换王煌继续在修道院外监视,叫王煌速来我这儿一趟,我要知悉跟踪的具体细节!”
“是,科长。”刘子衿疑惑地看了白世唯一眼。
“我准备亲自盯住这个去大报恩寺的修女!大报恩寺毗邻金陵兵工厂,也许兵工厂是她的真实目标,我要盯紧她,她将是我们破解日谍行动的一把金钥匙!”
第一百零六章 收为麾下
赵梦竹跟上白世唯的步伐,冲上布满荆棘的小道,雨水打在身上,溅得生痛生痛的,抬手挡了挡头上的雨,朝不远处的山洞奔去。
赵梦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全身冻得瑟瑟发抖。
白世唯拾来一些干燥的树枝,将火生燃,对赵梦竹说道:
“过来吧,若不烤火,自己也会病倒的!”说完,他摘下鸭舌帽,拾起地上的树枝,拨了拨火。
赵梦竹坐过来,隔着摇曳跳跃的火光,总算看清楚了白世唯的模样。
墨黑的短发,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紧闭的薄唇,浑身散发着冰冷与沉敛。
犹其他那双鹰隼的黑眸炯炯有神,隐隐透出的光芒锐利如寒芒,虽然偶尔道出关切的言语,却还是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似乎感觉到赵梦竹的目光,白世唯抬起眼眸,四目对视,赵梦竹立即将目光移开。他以为她是惧怕他,便收回目光。
“可以请您回避一下吗?我想换衣服!”赵梦竹迟疑了许久,这才开口说。现在她身上的修女袍全是泥水灰黑一片。
白世唯唇角勾了勾,很快就站到了山洞外。
赵梦竹这才脱下修女袍,晾在一旁。
“您可以进来了!”赵梦竹叫了一声。
白世唯进来,目光却凛冽而正直,他斜靠在干净的的大石头上,眼眸里有很多赵梦竹看不懂的东西,只见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拿着树枝在地面上划着什么。
赵梦竹一抱着双膝,扬着头,忽然问:
“我该怎么称呼您?”
“特务处情报二科白科长。”
他头也不抬,简练的道出三个字。
“噢……刚才谢谢您!”
白世唯看了她一眼,墨黑的长发散在肩膀两侧,脸颊上有灰土,看不清楚她的样子,只有一双眸子在熠熠的柴火中格外明亮。
“白科长,我能为自己同胞做点什么?”
“监视好洛好天主堂的女间谍,一有情马上道知我!”
“接头地点在大报恩寺。”
“以后你跟我单线联系,没有特殊情况我不会启用你!你的代号是归雁!”
“是,白科长。”
陆晋川点了点头。
忽然,烧得霹雳啪啦的柴火中传来几声咕噜声,赵梦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脸色尴尬。
待她抬头时,白世唯已经没有了踪影,她忍不住探出头朝山洞外望去,一片漆黑,雨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从山顶的石块上滴答而下。
不一会儿,高大挺拔的黑影卷来一阵寒风,烧尽了的柴火被重新点燃,她看着白世唯手里拧着的软绵绵野兔,有些诧异。
只见他手一撕,一只兔腿被生生拔下,溅出满地的猩红,他熟练的用树枝穿起兔腿,蓝色跳跃的火光中,“吱吱……”声四起,扑鼻的烤肉香冲入鼻息,赵梦竹咽了咽口水。
兔腿烤得娇嫩,他递给她一只烤得金黄的兔腿,她猛地咬了一口,餍足一般的表情。
“还可以吧!”白世唯的话传来。
“这只野兔被猎人的铁钳夹住,我们运气不错!”
赵梦竹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尽管周身难以让人靠近,但是他的眸光始终坚定而清澈,让人看不到任何一丝的污浊,孤男寡女,就算防备心再重,也不得不此刻对他放松了戒备。
白世唯坐在石块上,望着跳跃的火光,面容冷峻。
赵梦竹也陷入十六年前的回忆。
“梦竹,叫父亲!”
温婉的日本女人弯下身体,抱起她,将她抱到中年男人面前。
也许是他神色太过冷凛,她竟然看到一他就吓得哭了,小小的身板颤抖着,一副很惧怕他的样子。
倒是另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很快就跑到他的身边,低声哀求他:
“父亲,父亲,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他挑眉,满意的笑,抱起叫梦雪的女孩,低声道:
“好,父亲带你去吃东西!”
后来,她们长大,却再也没有见过彼此,那个就像是患有自闭症的梦竹,被送到了日本的北部,而口齿伶俐的信子,却一直在日本男人的身边长大。
十七岁那年。
她们被送进日本陆军中野学校,三年的训练,他亲手培养出的养女赵梦雪率先被安排进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第七课,成为中尉特工。
而另外的赵等竹,却费了男人更多的精力。
“你该叫我父亲!”
他冷声呵斥她,不满她眼中对她有陌生的抵抗情绪。
她摇头,一个劲的摇头,紧咬着双唇,就是发不出一个字。
“来人!”他摆手。
有明晃晃的长剑被扔在她面前,他残忍的笑,语气却轻柔,“去,将这个男人杀了!”
被捆绑进来的男人面黄肌瘦,黄皮肤黑头发。
她吓得跌在了地上,蜷缩着身体,除了摇头,就是哭,不肯屈服。
他很不悦,大喝,“好,不杀她,你就自己在这里饿死!”
沉沉的木门被关上,暗无天日的房间内,她看不见半点阳光,最后还有老鼠和蛇被放了进来,她吓得面色苍白,呜咽着,躲避着,如此深的恐惧,她依旧发不出一个字,咬破嘴唇,她也哭不出声来。
被捆绑在椅子上的男人看到害怕的样子,他无力的笑:
“姑娘,你不要躲了,你害怕的话,你就坐到我身上吧,这样它们不会咬你,只会咬我!”
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流血,那些可恶的动物已经开始在他身上啃食时,她突然捂着脸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五天过去,他奄奄一息,蛇鼠被剁得只有两截,她整个人瘦得吓人,长发遮住了她原本聪慧明亮的眼,手里紧握着的尖刀开始在颤抖。
窗外有双阴沉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五天后,她差点被活活饿死,正在她苟延残喘时,一碗大米饭适时递了进来。
她发疯一般的扑了上去,抓着冰冷生硬的米饭直往嘴里塞。
饿了,饱了,终于有力气了,她整个人倒在地上,目光空洞的望着头顶黑洞洞的一方,她眼睛干涩得好痛好痛,最后却还是没有泪能落下。
她只想吃饭,吃一口哪怕没有温度的大米饭,那也是好的。
可是,门外一直站着的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残忍的告诉她,下一次,她什么时候将那把刀插进男人的心脏,她就什么时候会被放出来,不然,这间黑色的木屋就是凌迟她的最终场所。
她抗拒的发出咿咿呀呀的字音,仿佛有种力量要冲破胸腔,冲破喉咙。
可最终,她一个字音都没有发出。
男人其实已经快死了,只是还有一些体温而已,他睁开快要阖上的双眼,哑着嗓子说,“姑娘,你是好人,你杀了我吧,杀死我,你才可以逃生,而我,也不用死得这么痛苦!”
她被抬出来时,已经气息微弱,奄奄一息,而长剑已经插入了男人的心脏,男人早意思去。
中年男人看到衣着和服的消瘦少女被人推到面前,他唇角浮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梦竹,你没有让我失望。”
他点头称赞,她目光波澜不惊,亦无任何焦点。
“三井阁下,现在梦竹小姐可以接受训练了吗?”
恭候在一旁的石井少佐看着明艳动人神情却清冷的少女,眼眸里掠过一丝暧昧。
中年男人微笑着点头:“石井君,今日起,她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让她成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特工!”
“是!三井阁下!”石井少佐的声音洪亮而亢奋。
训练的校场,柔道,摔跤,长剑,跆拳道,所有日本武士所学习的功夫,在她身上,却是头皮血流。
三年后,二十岁的赵梦竹终于蜕变成特工,她的双眸不再清澈,已变得阴沉可怕,她的消融不再无助,微微一笑,唇角浮出的是残忍的弧度。
1936年春,二十岁的少女被秘密船只送回到中国。
船舱内,威武冷酷的石井少佐亲自将军装递在她手里,并严肃交代:
“赵梦竹,你此去中国,你的身份将是一名修女,南京政府任何军事动向,你要立刻向三井副领事汇报,驻南京日本领事馆,将保护你的安全。”
江河翻腾,大海呼啸,她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越来越近的故土,神情淡漠,负手在身后的手掌却是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内。
到达南京,见到她的养父,她用流利的日语,叫了他一声:“义父!”
而她不会知道,她的孪生姐姐,早在她回到中国的一年前,就因训练出色,而被秘密派往东北,从此活跃于东北三省的政界和军界......
时间慢慢过去,赵梦竹吃饱后,困意袭来,她靠着石块沉沉的睡去。
当清晨山顶的第一缕晨光照向山洞时,赵梦竹这才醒来,脑中思绪突然变得清晰时,她警觉的望了一眼山洞,然后快速穿上自己的修女袍。
白世唯已经没有了踪影,她以为他已经离开。。
听到了他特有的脚步声,她眼眸掠过一丝惊喜。
他没有走!
“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赵梦竹淡淡的说,轻柔的语气中泛着惊喜。
白世唯抬眸,凝了她一眼,她依旧全身被偌大的修女袍罩着,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少了初见时的敌意。
“准备走吧!”
第一百零七章 同仇敌忾
南洋宋记棉花集团公司分店。
宋博森一下邮轮,直奔分店。其父宋择元在南洋照看分店生意已达一年,分店的棉花生意在其父的照料下,开疆拓土,在南洋已经打开局面,准备经营第二家门店,并开发二十万亩优质棉花田,这种大手笔只有他宋氏才吃得下!
宋博森被分店的伙计开车接到门店。阔达的门面后连着洋楼,内院是中式的庭院,蜿蜒展开,尽显富丽。
宋博森踩着湿润的青鹅卵石,脚下穿的是西洋皮鞋,踩在地上有些湿滑。
越过庭院和荷花池,走过斑驳的拱形鹅卵石铺成的小桥,来到其父宋择元的书斋,有一段时日未过来,他有些生疏地站在门口,抬手叩了叩门,穿长衫的账房来开门,见到他一脸惊喜,热情道:“少爷,您来了!”
“我爹在不在?”宋博森点点头,问账房。
“老爷在,少爷快请吧!”账房说话毕恭毕敬,宋博森点了点头,掀开一道竹制帘幕,走进里面。
一抹精瘦硬朗的身影立在挂满字画的墙壁旁边,挡住了房间内大部分的光线,宋博森进来,低低的叫了一声:
“爹!”
宋择元回过头,大拇指上的祖母绿玉扳指在并不明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绿的光芒,苍老的面容见到儿子露出一丝微笑,只是目光依旧深暗。
账房递上茶,他抿了一口,猛地又吐了出来,账房立即端来茶杯接住,见他摆了摆手,账房退下。
“博森啊,日本资生商行有一宗大单要与我们宋记合作,眼下国内商人都对日商排斥,但生意无国界,你是什么看法?”宋择元挪了挪手上的玉扳指,问得漫不经心。
宋博森一听,浓眉微拧:“爹,现在国难当前,日本间谍的魔爪已经从东北伸入了内地,我们的棉花不能卖给日本人!棉花也是重要的军需物资,我们宋记宁愿不赚这笔钱,也不能资敌!”
宋择元靠在太师椅上,手掌滑动着两颗打磨得光滑剔透的翡翠玉珠,精明地问:“最近总店的生意怎么样?”
“最近有批棉花计划运到欧洲,我现在正在忙着找货主,青红帮的张老大说他有欧洲买主,要我们周转给他,他从中赚两成佣金。”
宋博森轻抚着搁在手边的上等青花瓷花瓶,漫不经心的答。
“张老大?”宋择元一听,挑起眉,沉吟片刻,对儿子告诫道:“张老大在江湖中风评不好,和日本人有来往,他名头是说找欧洲货主,暗地卖给日本人也未可知,这种人我们还是不要瓜葛!何况,现在外头形势严峻,风传特务处的戴老板已经盯上了他,这戴老板的人可不是只拿枪的粗人,就连军政要员都要退避三分,我们不容小觑。咱们宋家虽然号称上海棉花大亨,但树大招风,我们虽说做的是正当生意,但不能不小心为上啊!”
“知道了,爹!”宋博森认同。
宋择元颌首,滑动着手掌内的玉珠,矍铄的目光看着宋博森。
宋博森点燃一根烟,抽了几口,俊雅的脸廓在书斋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沉郁,仿佛心事重重,宋择元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博森啊,谭司令过几天就要回来来府上叙旧了,他说他的掌上明珠倾慕你已久,愿意与我们宋家结为秦晋之好,你意下如何?”
宋博森嘴皮动了动,身体不自然的朝椅子里面挪了挪:
“谭梓萌小姐虽然不错,但不是我心仪之人!”宋博森断然拒绝道。
“这门亲事我已经答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是做好迎娶谭二小姐的准备吧!”宋择元不容分说。
“好吧,你们想娶谁进门就娶谁吧,只要她能耐住寂寞,悉听尊便!我出去了,到外面透透气!”
说完,他提步出去,疾步跨出书斋。
“不成器的东西!”看着宋博森忤逆的背影,不悦地喝了一句。
宋博森眼眸里的光芒却逐渐深邃暗沉,他驾驶着自己的小车,信马由缰,停靠在了南洋振兴女校门外树荫下。
夜色骤暗,统一剪成齐耳短发,着蓝色长衫的女孩纷纷从学校大门口出来。
汪紫荫穿着一袭深蓝色格纹旗袍,淡紫色的蝴蝶发卡衬着敷贴微烫的卷发,成熟妩媚又不失清秀淡雅,虽不是两年前月白色襟衫和素雅长裙的学生装扮,可依然是桃腮杏脸,如玉琢般晶莹剔透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素净的脸颊,尽管夹在来往的女学生中间,她依旧是冷傲孤艳,让人不敢直视。她一有空闲,就到振兴女校补习文化,修读半年以来,她的学识已经长进步少,慢慢接受了讲堂先生传授的抗日救亡、团结图存的进步思想。
宋博森从后视镜里很快就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汪紫荫,一颗心突然咚咚的狂跳起来,呢喃道:“人美!”
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然收紧,待看清女孩的面容,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不是她!
......
汪紫荫回到家中,棉花商秦耀祖的公馆,其夫秦跃是白世唯黄埔军校八期最要好的同窗。
今天秦跃回乡探亲,想给新婚妻子一个惊喜。
当汪紫荫一看到一身戎装的丈夫久别归来,她悲喜交加的眸子闪着欣慰,姗姗走到他面前,唤了声:“秦跃!”
她眼波流转,满含秋水,埋怨地说:“回来怎么不发个电报?什么都没有张罗。”
说完,她急匆匆地要去厨房为丈夫准备可口的菜肴。
“紫荫,先不要忙,我们久别重逢,好好说说话。”秦跃抓住汪紫荫白的手,轻轻一拽,带进自己怀里。
“那,我给你泡茶。”汪紫荫温柔地说。
秦跃如沐春风地点头。
屋内,弥漫着清芬的茶香。
汪紫荫坐在桌前,面上由始至终带着笑意,眸中神色更是有着从未有过的缱绻,在她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套茶具,她拿起紫砂水壶,微微一侧,碧绿的茶汤倾入白瓷红花的茶碗。
秦跃坐在她的身侧,他单手撑头,漂亮而又深沉的琥珀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妻子,嘴角含着的浅笑让人心醉神迷。
“怎么,还没看够?”汪紫荫嗔怪道。
秦跃握住她要缩回去的手,轻轻地揉捏着,脸上带着腻死人的温柔笑容,“就算看一辈子……也看不够。”
那双晶亮的眼眸里毫不掩饰自己的铁骨柔情,汪紫荫抽了两下没抽出手来,白净的脸微微地泛了红。
秦跃嘴角笑意渐深,上前在她耳畔低声笑道:“紫荫……我们要个孩子吧?”汪紫荫听了就要推开他逃走,却被他反手捉住,暧昧的气息,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汪紫荫从李卫中剥夺的空气中逃了出来,她抚了抚自己凌乱的发丝,走到窗前梳妆台做下,把旗袍前襟的扣子重新系好,拿起檀木梳梳理自己一头黑郁的发丝。
“在想什么?”秦跃翻身下床,穿着拖鞋,走到沈惊鸿身后,弯腰揉着她的双肩,低声问。
沈惊鸿这才收回思绪,低叹一声。
“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你在担心?”
“秦跃,如果我们生在太平盛世,没有战争,没有硝烟,我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没有纷扰,那该多好!”
“和日本人的大战一触即发,据特务处可靠情报,日本人的谍报组织已经密布上海、南京等地,越是谍报频繁,越是大战的征兆!他们的侵略计划是吞并整个中国,占我国辐员辽阔的土地和丰富的资源,他们怎么可能就止步于一个东北、华北?上峰给我拍了密报,叫我回特务处任职!”
“秦跃,你这次调动,工作又面临危险,我十分担心!”
“担心是多余的!国家水深火热,谁又能置身事外?这场谍战势必惊心动魄!上海这个门户,要是失守,南京也将不保,只有全力以赴打好这场情报战,我们才能破灭日本人的嚣张气焰!”
秦跃目光坚定,深邃的目光里,流露出英雄无畏的气概和报效祖国的满腔赤诚。
“如果有一天,我歃血疆场,为国捐躯,你会怎样?”
“秦跃,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话,你会没事的,我们全家都会没事的,我和娘在菩萨面前许过愿,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紫荫,我是认真的问你,战场上的事,风云变幻,何况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我们装备、运输供给远远落后日本侵略,如果硬拼,只能以血肉之躯挡住人家的炮弹,这种牺牲将不堪设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秦跃,虽然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但我也想为中华出一份力!如果战争发动了,秦跃,我跟你一起去杀鬼子!”
“不,你留在后方,照顾爹娘,还有整个家。”
“我已经接到特务处的密令,我们要去上海建立工作联络站,以对抗日本人的特务间谍组织,争取在有限的时间,对潜伏在上海的日谍组织各个击破!”
第一百一十章 路收良将
一曲终了,西洋乐曲又奏起,一对对绅士淑女又翩翩滑入舞池。
白世唯犀利的眼光掠过乌泱泱的人头,精准地扫向在贵宾席休息的楠本和彦,见他心力衰竭症状已经出现,他下的药剂量恰当,是军医处杨庆襄特别为楠本和彦配置,白世唯通过日本军方的内线调取了楠本和彦的健康档案,发现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如果用超剂量的奎巴宁,楠本和彦必然引发心脏急骤收缩,血压失常,最终心力衰竭而亡。
这种类似自然死亡的迹象,日本军医也无法察觉。白世唯见撤退时机已到,他冷冷地勾唇,以舞姿作掩护,将郭人美揽入怀中,低语道:“差不多了,我们撤!”
郭人美点头,挽着白世唯走出舞池,走至贵宾席,向此时药性微微发作的楠本和彦告别道:“表舅,陆晋生意上有点儿棘手的事,他要赶回公司处理,那我们先告辞了!改天,再来探望表舅!”
楠本和彦额上沁出细汗,他咬紧牙关,挥挥手道:“去吧,回去代我问候井子表姐!我身体也有些不适,要回房间休息了!”
“表舅,您怎么了?要不要我扶您回卧室?”郭人美装出一脸紧张。
“不必了,我有秘书。”楠本和彦坚挺着,手向后一挥,近处1名身材敦实的武士立即上前。
“那您多多休息!”郭人美也不恋战,向楠木和彦了一躬,立即挽着白世唯离开宴会厅。
宴会厅外,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见二人步出,立即开上前。
车门打开,白世唯和郭人美快步上车,车门关上后,奔驰扬尘而去。
“科长,还顺利吧?”副驾的马鸿激动地问。
白世唯点点头,欣赏地看了一眼郭人美,由衷地赞道:“多亏郭译电员!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科长过誉!能为国立功,这是人美的荣耀!”郭人美杏腮绯飞,染上一丝羞赧。
白世唯颌首,白修长的手掌拍上郭人美珠圆玉润的肩,真挚道:“郭译电员深识大体,拳拳报国,巾帼不让须眉,这回与我们并肩杀敌,大义灭亲,必流芳青史!”
郭人美望着白世唯深邃澄澈的目光,有些心旌摇曳。
分手后,郭人美回到郭公馆。这时,夜已深,天空聚集了一大片厚厚的乌云,乌云快速移动,想一张黑幕笼罩着天空,半个钟点后,大风骤起,这时乌云扯开一丝缝隙,雨花飘落,紧接着,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砸在煤渣路面,绽开一团团水花,落在路边的黄包车篷上,发出沉闷的“梆梆”声。
郭公馆院落中的荷花在雨水的滋润下,悄悄地绽放了!红的,白的,粉的,在碧绿的荷叶衬托下,亭亭玉立,像含羞的少女,半掩着粉腮,一池碧水,波光粼粼。
夜莺从清亮的草丛中掠车,这一幕,郭人美倚在西式的拱形窗边,将庭院的雨中夜景看得心醉!
夜深,郭人美了无睡意,她坐在窗前,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黑的天幕,怔怔地凝思。
一想起她叫科长未婚夫,在舞池中拥着她共舞,她禁不住脸红心跳。
她拉开书桌的抽屉,找出纸和笔,在空白纸页上写下一行心底的缱绻:“爱你,科长!”
她的心已经被白世唯占了三分之二,他象一块强大的磁场,吸引着她。
她阖上眼,脑中幻想着美妙的画面......她轻轻勾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旋转带来的眩晕,任由长发被飞舞的风飘飞。
初升的朝阳,穿过火红的云层,投射在旷野,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细长,剪影成一幅动人的画片。
他欣喜若狂,他转身跑到山崖边,对着远处起伏的山脉、奔淌的河流,把手卷成话筒,放到嘴边,大声呼唤:
“喂你听得见吗?我,白世唯,此生最爱郭人美!海干石枯,只情不渝!”
“科长,人美相信你!”
她大大的眼眶蓄满了汪汪的泪水,黑眼珠浸湿在蒙蒙的水雾里。
白世唯怜惜地俯下身,轻抚她的发丝,低喃地说:
“人美,你是如此优秀!”
“可我们是特工,不能......”她略微迟疑,惊惶得躲闪,从他怀抱挣脱,只一瞬间,就像一条小红鱼般得溜开了。
他见她有意闪躲,莫名的有几分沮丧,他追到一棵广玉兰树下,她弯下柳腰,拾着地上的一朵粉嘟嘟的玉兰花。
他急切地走近她。
她借一根花枝挡着自己的面颊,低垂的大眼睛里仍是不安和惶惑。
“你在惧怕吗?”
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红蝶,抬起她的下巴,逼近了一步。
她的嘴唇轻轻地蠕动了一下,却未发出声音。
突然,他翘起她尖尖的下巴,深沉地在她唇上落下缠绵的吻......
“人美,人美!起床吃早餐了!”木村井子俯在女儿枕边温柔地低唤,脸上挂着慈爱的笑。
郭人美朦胧地睁开美目,见母亲温柔慈爱的笑容,方知自己是做了一场美梦!看来,自己是真正昏头了!
木村井子宠爱地说道:“人美,博森从南洋给你捎来了一份大大的礼物喔!想不想看看?”
说着,她变戏法似地在郭人美面前拆开了一个精致的大包装纸盒,里面躺着一件白色软绸镶金丝荷叶边的别致旗袍,里面还有一个玻璃方盒,里面是一串莹润发光的白色珍珠项链。
“人美,快试试!”
“娘,我不试!我不爱宋博森!”
......
中午时分,狂风大作,随风卷起的尘土漫天飞扬。
白世唯从特务处大楼走出,沿着徐府巷走向中华门。
踱至临街的保安堂药铺,半掩着漆黑的大门,柜台里面立着一位中年人,一手按着流水账簿,一手拨弄着黑色的算盘珠子,还时不时朝门外张望。
“李郎中,我婆娘咳血,给抓副药治治吧!”
一个衣服褴褛、打着赤脚的汉子突然冲进门央求道。
“我记得你婆娘,你婆娘上月诊断过,她是湿气入肺,支气管膨胀,气血淤堵,拣几副药吃,会慢慢好的。”
“赤芍四钱,丹皮三钱,生地四钱,芡草四钱,仙鹤四钱,银花四钱,连翘三钱,卜黄四钱,白术三钱,分两次放罐煨之,三沸为止,日喝三遍,共喝三日。”李郎中一边嘱咐,一边用牛皮纸将抓的中药包裹起来。
“多少钱?”汉子囊中羞涩地问。
“本来要五块法币,只收你四块吧。”李郎中同情道。
“我只有三块。”
“哎,差远了。”李郎中将抓好的药包重新放回柜底。
汉子低叹一声,无奈地走出药铺。
这一幕刚巧被白世唯看到,他阔步走进药铺,向柜台扔出四元法币,拿了药包,追出药铺外,对那汉子说道:“先拿去煎了,救人要紧。”
“先生,谢谢您!谢谢您!”汉子就要跪下,被白世唯止住。
“先生,我不能白要您的恩惠!但我要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个江湖卖艺的,走南闯北,落魄金陵,本有些积蓄,无奈婆娘得了肺痨,现在身无分文,无以回报!如果先生需要护院,我这身武艺可以为您效劳!”汉子慷慨地说道。
白世唯一听,深眸闪过一道惊喜的亮芒,他有意试试眼前汉子的真本事,便豪爽道:“师傅,可否为白某人练上一段?”
“先生,请看!”
只见汉子拣了一块空场子,“嗨、嗨、嗨”地吼叫,把煤渣地跺得“嘭嘭”直响,他打了一套拳后,从怀中抽出一条三尺长的铁链,在他手中熟练地舞起来,铁链在空中飞舞如蛟龙,地下旋转似飞轮,所到之处,树枝断叶落。
这身本领白世唯看得连声惊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十日之约
舞完铁链,汉子纵身一跃,鹞子一翻身,跳上道旁一高树,踏着枝头跃行数十米,便腾空落下,以掌拓地,倒行数十步。
“好!妙!”白世唯一看是货真价实的轻功,未想到在这街面中遇到真正练家子的,可谓市井中藏龙卧虎,他高兴地俊眉一扬,拍掌连声叫好!
“先生,这里没有弓,我可以同时拉开两张大弓,这些都是真把式!”汉子见白世唯高兴,咧着一口整齐的白牙憨厚地笑道。
“好汉怎么称呼?”白世唯拱手问道。
“在下姚奎,今年二十九岁,山东人氏。”
白世唯点点头,启口试探道:“姚兄这身好武艺,若跟着我干,倒是可以免去四处飘泊,有个出头之日,也能为四万万同胞做点贡献!”
姚奎走南闯北多年,虽落魄潦倒,但也练就了一双识人眼力,眼前这恩公器宇轩昂,颇有威势,定是人物,若能跟一明主,也不枉一身好武艺!
他打定主意后,立即诚恳道:“先生若能为姚奎指一点活路,不求出人头地,只愿这乱世中全家有口安稳饭吃,即使上刀山下火海,我姚奎在所不辞!”
“好!是个爽快人!借个僻静地儿说话!”白世唯求才若渴,见姚奎性情直爽,心中一喜,即有纳为己用的打算!
“先生,要不嫌弃,请随我去家中小坐。”姚奎恭请道。
白世唯颌首,便随姚奎拐了两条街面,进了一家狭窄的老巷。
走进老巷数十米,姚奎把白世唯带至一处破败的房子。推开两扇破旧的门,里面是一个空旷的院子,青泥地面长着野草,靠墙角立着几根长枪和几把大刀。
“先生,有需要姚奎效力的,尽管吩咐!”姚奎从昏暗的堂屋拖了两条长凳,放至明亮的院中,请白世唯坐下。
“我是南京政府特务处情报二科少校科长白世唯,你可叫我白科长。我们的任务主要是监视、追查日本间谍,铲除汉奸,集对国家和军队有利的军事情报,挫败敌人阴谋,工作性质危险,需要非凡的身手、机智和勇气,更需要对我绝对的服从!”白世唯深沉犀利的目光直视姚奎宽阔红润的脸膛,语带期望道。
“白科长!姚奎是个粗人,大字不识,空有一身武艺,要说身手和勇气,姚奎不缺,要绝对服从,姚奎自然只事一主,只认恩公,可这机智,姚奎生性愚钝,不敢说能符合恩公要求。”姚奎直说道。
“我看你是明非事理之人,做特工这一行,并非要绝顶聪明,有颗报国心、有一身不错的本领、能沉得住气,会盯梢、会跟踪,就可以吃下这碗饭!你轻功不错,只要耐心追踪,听从我的命令,我会带你上路!我的眼光不会错,你是一块做特工的料!”白世唯嘉许道。
“好!既然白科长看得起姚奎,姚奎自然奋勇直前,为白科长鞍前马后效命!”姚奎淳厚的眸光闪烁着希望。
“你先跟我一段时间,如有杀敌立功,我会酌情将你调入特务处情报二科,功劳多,给你晋升少尉军官也不是不可能!以后拿公饷,保你一生,岂不比四处飘泊好?”白世唯鼓舞道。
“白科长不仅是我的恩公,更是我姚奎的贵人!请受我一拜!”姚奎激动地又要向白世唯跪下。
“姚奎!不可!你我以后不仅是上下级,更是自家兄弟,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杀敌,为国出力!”白世唯连忙扶住姚奎。
“是,白科长!”姚奎感动地热泪盈眶。
这时,屋内传出几声女子的咳嗽。
“是我那婆娘肺痨又犯了,哎,白科长,我要去给她煎药了,您先坐会儿!”姚奎面露困窘。
“家中可还有亲人?”白世唯关切地问。
“有,还有老娘、兄弟和四岁的儿子。”姚奎提起父母和儿子,眼中露出一丝挂念。
“我知这肺痨宜在干燥的北方调养,你何不将妻子带回山东老家静养,又可照顾老娘和儿子?”
“白科长说的在理,我正想带婆娘回乡,只是这盘缠没有凑足......”姚奎垂下头,面露难色。
白世唯了然,摸向裤袋,从里面掏出两百块法币,爽快地放到姚奎手中,同情道:“三分钱难倒英雄汉!这区区二百块先拿去急用,等安置完妻子和亲人,再来向我报到!”
“哎!多谢白科长!”姚奎浓黑剑眉下,大大的眼睛注满泪水。
“我十日后会来此屋找你,到时给你安排任务!”白世唯给姚奎留足充裕的安置时间。
“是,白科长!”姚奎学着街面看到的那些长官,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军礼。
白世唯点头,便不久留,与姚奎道别后,阔步离开老巷,去中华门外的大报恩寺与赵梦竹碰头。
......
傍晚,郭公馆。
正是蔷薇花开的季节,密密匝匝的花朵开满了整个蔷薇花架,红的,黄的,紫的,映得庭院生机勃勃。
郭人美和闺友金艺娜立在蔷薇花架下说着体己话。
“艺娜,你笑什么?”
“人美,你不爱博森,却爱一个刀尖上舔血的男人,你的想法是成熟的么?”金艺娜担扰道。
“我便爱他的英雄气、有勇有谋、赤胆忠心,而非此种只知发国难财、不晓爱国之人,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睐,就是为国捐躯我也不怨!”郭人美咬牙道。
“人美,我很好奇你那位科长倒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可以掳去我们上海第一名媛的心?”金艺娜说服不成,心有不甘道。
“将来机会允许,我会介绍你们认识。此人中龙凤,比宋博森好一百倍!”郭人美含羞道。
“好吧,人美,既然你有心仪之人,我就不做这无用的说客了,明天我就返回上海,家父催我回去继承家族的酱园!”
郭人美不舍地点点头,握着金艺娜的手道:“下次来南京,我们好好叙叙!现今这乱世,也没有几天太平日子,你去了上海,要做好西迁西南的准备!”
金艺娜轻轻叹息了一声:“知道了,人美。你也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