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盗梦
细雨绵绵，城市浸泡在浓雾中。
目所能及的远景逐渐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仿佛远处的一切都并不存在。
吧嗒，吧嗒。
伴随着脚步声，一男一女两个戴兜帽的人，从迷雾中并排走了出来。
“别紧张，这不过是一场梦。”
说话的是身材高挑的女子。
她牵着少年的手，用心解释道。
“记住，我们只是旁观者……尽可能不干涉任何事。”
“既然是梦，可以涩涩吗？”
年纪更小些的青年懵懂问道。
“不可以！”
学姐敲了下青年的头。
青年名叫白不言，这是初次课外实习。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迷糊……眼前如梦似幻的场景，与现实无疑，让人略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一个梦，还是某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记得我们的任务吗？”
被称作学姐的女人又问道。
“嗯，检查客户老婆的记忆，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出轨……是这个吧？”
白不言挠挠头，似乎不太确定。
他总觉得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回想现实世界的事情，总是有些模糊。
虽然迷糊，但挺舒服的。
“没错，你还记得就好……接下来，就让我们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学姐点点头，便从衣兜取出一枚怀表。
她翻开表盖，看了一眼表盘上走动的指针，按下计时按钮。
“最多一小时的时间，走吧。”
“好。”
吧嗒吧嗒……
脚步声不急不慢。
二人穿过雾蒙蒙的街区，前方能看到一栋带花园的二层小宅。
小宅的门牌号上写着姓氏“Fisher”。
梦世界的一切布景都浸在浓雾和黑暗中，唯有这里例外……厚实的云层中透出一线光来，仿佛一道无形的聚光灯，正照在小宅上。
世界的目光，焦距于此。
“看，找到目标了。”
学姐指了指前方，提醒道。
只见小宅的花园中，一个浓妆艳抹的少妇正在用割草机修剪草坪。
这位随夫姓“渔夫”的太太，也正是这个梦的主人。
凡是她目光所过之处，浓雾便迅速消退，显露出明确的细节来。雾气的边界，仿佛展现着她前方锥型的“视野范围”。
梦的内容因观测而改变。
就这样，太太不断修剪着草坪，直到路边走来几个奇怪的黑衣人。
“哦~史蒂夫神父，您这次带了这么多人来呢，快，快请进……”
见到为首的来者，太太兴奋起来。
她急忙关掉割草机，提起了裙子就去迎客，将几个黑衣人请进家里。
看上去……确实有点猫腻。
“看来，这就是渔夫先生在监控里看到的画面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怀疑妻子不忠。”
白不言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不过一上来就这么多人，不太好吧？这位太太也难免胃口太大……”
看到这种经典戏码，他也有点难掩尴尬。
万一接下来上演什么少儿不宜的场景，跟学姐一起观摩学习……不太合适吧？
而且本以为只有古代和尚才干这种事呢，原来现在歪果仁也这么干……看来大家都喜欢给女施主开光啊~
“想什么呢，还没看到确凿证据呢。”
咚。
学姐敲了一下白不言的头，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我说你小子平时都看了些什么……喜欢牛头人是吧？是不是还喜欢少妇？”
“不，我坚定纯爱，只喜欢学姐。”
白不言挺直了腰杆，顺势拍马屁道。
“学姐就是我的女神~”
“……”
学姐一时无语凝噎。
某派心理学认为，梦是愿望的实现，是潜意识的投影。
人在梦中会难以保持理智，会更倾向于说出心里话，依照本能行事……对于未经过训练的人来说，在所难免。
看到白不言现在直言不讳的表现，也让她明白了，这小子平时在外的“阳光青年”的模样大部分也是装的。
实际内心还是带点小颜色的。
“好了，先别下结论，跟上去看看。”
学姐叹了口气，无奈只能拉着他继续。
二人像小偷一样，小心翼翼地翻过花园栅栏……最终找到了一间窗户，得以观察屋内的情况。
只见那几个黑衣人在客厅的地毯中盘腿坐下，围成了一圈，并一齐摆出不同的手势。
而那位渔夫太太，正坐在他们中间。
看起来像某种宗教仪式……
没错。
也直到这时，学姐才注意到，这几个黑衣人穿的服饰似乎是某种宗教的教士服。
“也许她并没有对丈夫不忠，而是参与了某种……奇怪的宗教？”
“看来这位太太独自在家，确实有些小秘密，只是并非原先想的那一个。”
学姐想着想着，却发现身边的白不言一直低着头。
“学姐，既然这是一场梦，那我们看到的未必就是客观事实吧？”
他思忖片刻，又想到了什么。
“记得课本上说，梦是唯心的世界……梦境的场景和剧情都由主人决定的。”
“假如这位太太仅仅是幻想着出轨，而这个梦里的一切并非记忆，而只是她的幻想……那岂不是冤枉她了？”
“嗯，问得好。”
闻言，学姐点了点头，向他投去欣赏的目光。
“怎样分辨信息的真实性，确实是个经典问题……”
“通常为了验证真相，盗梦需要像刑讯拷问一样，反复旁敲侧击，推演验证……不过，我们并不需要。”
她说着又翻开怀表看了一眼。
“追溯记忆，是我的能力。”
“所以不必担心……只要有我在，任何回忆性质的梦，内容绝不会有假。”
二人对话间，情况又有了转变。
只见几个传教士模样的黑衣人继续做着“施法动作”，而坐在中央的渔夫太太开始浑身战栗，仿佛癫痫。
是真的有某种效果，还是她中二病？
不等二人怀疑，这太太竟直接飘飞了起来，整个人脱离地面，悬浮升空！
她缓缓悬浮了好一阵才落下来。
“不是吧？真的被开光了？”白不言小声惊叹着，“那应该也是某种异能吧……看起来很强啊……”
“嘘，小声点。”
咚。
学姐再次敲了敲白不言的脑袋，并用胳膊一把搂过他的脖子。
“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
反正是在梦里，举动亲密点也没什么。
她心里这般想着。
“本次赐福到此为止。”
窗户里，领头的黑衣人站起身，示意仪式的结束。
“Fisher太太，愿你今后能继续虔诚侍奉我主……只要真诚奉献，赐福便会不断降临到身边。”
说完这些结束语，他便要领着教众们离开。
“哦等等，史蒂夫神父。”
太太拉住他的衣袖，似乎想挽留。
她此刻面色红润，姿态窘迫，努力夹紧着双腿，似是欲盖弥彰地要掩饰什么。
“我刚刚还泡了红茶，您和诸位教友们不留下来一起品茶吗？我，我是说……”
“不了，太太，我们还得去给下一位教友赐福。”
被称作史蒂夫的黑衣人断然拒绝，并领着众人走出了房门，没有丝毫停留。
看到这里，窗外围观的二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下算是搞清楚真相了。
“果然还是有想法。”
白不言伸出一根食指，摆出经典的名侦探造型，下结论道。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位太太有贼心，也有贼胆……只是她还没等到机会……”
“也许距离她付诸行动也不远了……”
说罢，白不言回过头，正气凛然地看向学姐，拍了拍胸脯。
“学姐，既然反正都是梦，就牺牲我来成就太太的幸福吧！”
“我要涩涩！”
他说着，便作势要翻窗进去，似乎要放飞自我。
“……唔！”
白不言才刚要动起来，就被学姐一把拽下来，并扼住了喉咙，狠狠地往怀里塞。
他只挣扎了几下，便笑出声。
“哈哈别生气，说着玩的……”
“……”
学姐立刻明白，自己是被戏弄了。
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恼意。
“你老实点吧，时间就要到了。”
她板着脸，用力勒着白不言的脖子，不再让他出声。
就在二人说话间，房间内的太太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正缓缓走过来，好像已经看到了刚刚露头的白不言。
学姐只瞄了一眼便急忙蹲下身，在白不言耳边恶狠狠道：
“等醒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她又翻出那只旧怀表看了一眼，按下计时按钮。
叮。
这一刻，时间凝固。
一股透明的冲击波以怀表为中心展开，迅速波及了周围的一切。
冲击波所到之处，世界轰然破碎，万物灰飞烟灭……
梦境结束，梦主人的回忆戛然而止。
第002章 海外实习
现实世界，心理咨询室的隔间内。
三张并排在一起的床上，躺着两女一男……正是白不言，学姐，还有那位太太。
三人的额头上都戴着造型奇怪的金属头环，并由数据线将三者共同连接到一台电子仪器上。
叮咚。
仪器的绿灯闪烁起来，并开始语音汇报——
【本期活动结束】
【已断开链接】
【祝您本次梦境体验愉快……】
【温馨提示：现实是一切虚幻的根基，请勿沉迷梦境，多陪陪现实世界的家人。】
“呃……”
白不言第一个醒了过来，从病床上翻身坐起，揉了揉眼。
他小小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找到了金属头箍的位置，然后小心将它取了下来。
“呼，梦……只是梦而已。”
少年松了口气，又望向床头柜上的梳妆镜，看了看自己的脸。
没错，我还是我。
一觉醒来，刚刚的梦好像一下就忘掉了很多。碎片化的图像和杂音出现在脑海，让他思绪有些混乱。
环顾四周，只能看到雪白的墙壁，治疗室的遮挡屏风，造梦机，以及……枕边的女人。
“明衣学姐？”
看着床边横躺的学姐，白不言愣了一秒。
“哎呦呦，刚刚梦里还叫人家女神，现在就叫学姐了。”
女人缓缓撑起身体，伸了个懒腰。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摘下头箍，轻轻甩头，任青丝逸散。
宽松的白大褂遮住了女人的身材，但那优雅的曲线轮廓终究还是藏不住，被头顶的灯光透了出来。
只是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杂念丛生。
这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叫明衣，是比白不言高两届，正在读研的大学学姐。
她同时也作为解梦师，在这家海外的一家心理咨询诊所兼职，打理学校的外部产业。
如今，明衣受导师安排，对白不言的海外实习和毕业论文相关的事项全权负责……可以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了。
“学姐，我们是……回到现实世界了，对吧？”
白不言吃力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试着岔开话题。
“你说呢？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
明衣轻哼一声，翻身下床。
她说着，又掏了掏口袋，从贴身的衣袋里找到了那枚旧怀表，翻开表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表盘的玻璃上有两道裂隙，三根指针都一动不动。
这怀表显然早已损坏。
“好了，现在该出去给客人答复了。”
“白，我希望你的理智能够用，可别把梦里的内容都忘干净。”
明衣穿上拖鞋，重新扣好了白大褂的衣扣，将美好的身材隐藏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第三张床上，依旧在熟睡的太太，又补充了一句：
“作为梦主人，她要等会才能醒过来，我们要趁此机会，尽早跟她丈夫谈好交接内容。”
然后勾勾手示意白不言跟上，这才向房门外走去。
……
……
诊室内，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焦急等待。
见到明衣和白不言，他便急忙凑过来询问。
“大夫，我太太她……到底……”
“Fisher先生，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明衣打断了他的提问，主动说道。
“嗯……先听好消息吧。”男人迟疑片刻后答道。
“你太太并没有实质性出轨。”
“是吗！那太好了！”男人高兴地说道，“谢谢你们，我就知道……”
“不过坏消息是，她正走在试图出轨的路上。”明衣毫不留情地戳破幻想，“而且，她似乎参加了某种奇怪的宗教，看起来已经入迷很深了。”
“……”
这位姓渔夫的外国男子陷入了沉默。
于是明衣开口说起细节。
“根据入梦检测结果，事发当天共有五个男人进入你家，并受到你太太的热情接待。”
“他们执行了某种宗教仪式后，就一齐离开了，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
“不过，你太太似乎试图挽留为首的男人，叫什么神父来着？”
明衣说到这，看了看白不言。
“哦记得！那个人叫史蒂夫神父。”
白不言挠头一边回忆着一边答道。
“还有那群传教士的衣服，我也记得……好像是黑色为主，上面画一个眼瞳和高塔的符号。”
“眼瞳和高塔？那是真知教派的标志，我知道了。”
渔夫先生听到这里，失落地点点头。
“他们势力很大，哎……”
能通过“盗梦”知道这么多东西，他已经觉得很惊奇了。
要知道，现实和梦境的记忆是无法100%交互的。
正如大多数人睡醒后，往往会不记得梦里的内容……而在梦中行动时，也会忘记自我，忘掉现实世界的身份一样。
想通过盗梦来窃取信息，就必须多个人同时参与，彼此验证各自残留的梦中记忆，将碎片化的记忆拼凑出一份答案来。
“潜意识探索”是这几年的最新技术，俗称盗梦，本是用于治疗心理疾病的。
但近些年来，人们逐渐放弃了最初的目的，逐渐开始利用这种技术来窃取他人脑中的秘密。
正如这位怀疑妻子出轨的丈夫一样。
“具体的梦境报告，我们会以书面形式给你写一份结果，我们这次交易就算结束了。”
在与客人对答了一些梦中的细节后，明衣下结论道。
她在一份“心理测验报告”上写起了鬼画符一样的潦草字迹。
“再过几分钟，你太太也会醒来，你可以带着她回去了。”
“请记住我们的保密协议，先生，你事后必须跟你太太说，她只是做了一次心理治疗，并没有被盗梦……”
“是的，这些我明白。”
渔夫先生点了点头，站起身。
“谢谢二位医生……尾款我马上就打到您的账上。”
“准确的说，我们不是医生，是解梦师。”
明衣面带着职业微笑，纠正道。
她很快将两份“诊断书”交给了男人。其中一份是表面上的“心理测验报告”，另一份才是真实的盗梦记录。
正巧这时，治疗室的门再度被推开。
太太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老公……？我总觉得还是有点困。”
她揉着眼睛，看向四周。
在看到一脸无辜纯洁表情的白不言时，她的目光有片刻停顿。
……总觉得这个小伙子有点眼熟？
不，应该只是初次见面。
第003章 变异者与信徒
半小时后，这间“明月心理咨询”诊所宣布下班。
白不言上了学姐的车。
他坐在副驾驶位，眼看窗外的雨帘一点点密集。
“学姐，今天只做这一单就够了吗？”
“足够了。”
哐。
明衣拉上车门，这才解释道。
“做这行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即便在偏僻小国，这种营生表面上合法，但依然容易吸引仇恨，遭人报复。”
“所以明面上，我们以心理咨询为幌子。而真正懂行的客人，他们自会主动上门询问……”
“喏，你的今日份提成，收好。”
话毕，她向白不言丢去一卷钞票。
“学姐，咱这工作不太正经吗，跟私家侦探似的……”
白不言拿着那一小捆扎好的钱，数了数，最终揣进腰包，但总觉得有点不适应。
就连发工资也是现金日结？
当年可是好不容易才考上这个一流大学的，但当时脑子一糊涂，直接选了要求分数最高的专业——《潜意识探索与人类异能研究》。
本专业隶属灵能学院，且早在大三就可以申请实习工作，而且还需要漂洋过海，去异国他乡体验工作……
就在三天前，他才坐飞机抵达这里，打算投靠眼前这位老相识。
按照惯例，白不言必须在这里进行为期半年左右的实习，普查当地人的心理状态，并做出地区性异能潜质评估，以此写一篇论文。
那将是最终毕业设计的一部分。
而现在，他才拿到第一份实习工资，就发现这钱多离谱，远远超出了正常实习生的所得，实在有点反常。
“放心吧，一个好的解梦师身价本就很高，你这拿的算少了。”
似乎看出了白不言的顾虑，明衣解释道。
“毕竟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异能者，都需要解梦师来治疗他们的脑袋……所以这个职业是绝对的金饭碗。”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那个天分，而且能一直活下去，并保持理智，始终没有疯掉。”
说着，学姐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而且说到理智……你今天第一次入梦，感觉如何？有没有头晕，嗜睡之类的症状？是否有怀疑现实世界的真实性？”
“没有，感觉挺正常的。”白不言想了想答道。
“那就好，准备回公寓吧。。”
明衣学姐低头操作起方向盘上的屏幕，开始设定路径，把自动挡调到了【AI自动驾驶】模式。
【自动导航开始】
【车辆AI已接管操作，请系好安全带】
呜轰轰……
伴随着车引擎声，音乐也自动打开了。
街景飞逝而过，雨声渐渐清晰可闻。
沿岸公路边远远能听到浪花声，港口灯塔的光不断扫过海面……偶尔有包着头巾的街头小贩，推着三轮车叫卖。
白不言看着眼前异域的风景，此刻终于放松下来，开始审视这座霓虹灯下的海港城市。
罗特群岛，西山港。
作为东西交界的主航道争夺地，这片海域的秩序相当混乱。
随着眼下车开入旧城区，当地街道治安的问题便愈发明显……白不言甚至听到有零星的枪声，从远处传来。
“智能驾驶，你在往哪开？”
明衣注意到了问题，便向车辆AI发问道。
“我明明设定的是回家路线，为什么绕路绕这么远？”
几秒后，自动驾驶也发出电子音回复：
“您好，经过卫星导航确认，原路径中段受大雨泥石流影响，道路已中断并出现严重堵车，现已为您规划了新路径。”
“哎，好吧……那没办法了，这次要路过最危险的旧城区了……那儿的治安可非常不好。”
明衣学姐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白不言。
“你也听到了，对吧？拿着。”
说罢，她从贴身衣袋里摸了摸，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向白不言身上丢去。
“啊？”
白不言愣了一秒，接过这个还带着学姐体温的东西。
那是一把手枪。
“子弹盒和备用弹夹在车门抽屉里。”
“别紧张，只是以防万一，我想应该用不上。”
简单解释了一句后，明衣又从驾驶座抽屉里掏出一把短管霰弹枪，熟练地“咔嚓”一声弹开弹仓，塞进了两发子弹。
她回头看了白不言一眼。
“会用吗？”
“呃……我大二选过一门‘基础军事训练’选修课，所以算是会的。”
“那就行了。”
二人的对话就这样简单结束。
自动驾驶的车辆迅速驶过旧城区，穿过危楼和贫民窟。
在此期间，车速不快的时候，偶会有一些虎视眈眈的眼睛盯过来，还有些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试图扒车，口中还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地区方言……
而明衣只是把枪伸出车窗，剽悍地向天鸣枪一声，便把拦路的流民惊走了。
“学姐，你听得懂他们说什么吗？”
经历了几次这样骚扰后，白不言也不再担心了，索性开口询问。
“那些人是乞丐还是难民？他们是想勒索钱，还是想搭顺风车什么的？”
“算是要钱吧，但本质上不是。”
明衣说到这，又叹了口气。
“看到他们苍白的脸色了吗？还有那些躺地上的人？”
话语间，车正驶过一条废弃商业街。
这里依然能看到那些行尸走肉般的流民，其中大多数人都蓬头垢面，有些身体还有奇怪的残疾，譬如肩胛骨多长出了一条小手臂，又或是肩膀鼓起一块大肉瘤……
他们大部分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又或是阻拦路人乞讨……而还有一部分，正躺在地上“打吊瓶”。
不，那不是医院的吊瓶，而是某种简陋的仪器设备。
数据线的一头连接在机器上，另一头连接到几个睡眠者的“头盔”上。
“那是……造梦机？他们也在盗梦？”
白不言有些难以置信。
民间的土法制作，居然可以把近些年才推出的尖端科技，给简化到这种地步？他们的电源系统貌似都是用汽车电瓶改装的。
看样子这些劣质仪器的制造成本好像比工厂量产的还低，只是估计必安全性没什么保障。
“那不是盗梦，是享受虚构的美梦。”
明衣的表情逐渐严肃，纠正道。
“这些人已经跟瘾君子没什么区别了……他们沉迷在虚幻的美梦中不可自拔，一旦醒来，就又发了疯一样地想重回到梦里，为此不惜自残，乞讨，犯罪。”
“当地人管这种人叫‘醉梦者’。”
“醉梦者？”白不言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沉溺梦境呢？我觉得梦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那是因为你刚进入的，是最浅层的梦境。”
明衣学姐伸出一根手指比划道。
“进入深层的梦，你的感性就会逐渐替代理智，而梦的内容随着深入也会越来越魔幻，并不再符合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
“对贫民们来说，入梦是高效而低成本的娱乐，尤其深层的美梦。”
“在深层梦中，你的潜意识可以为你创造出虚拟的天堂……你可以坐拥美人，掌控世界，创造现实中不存在的宏伟建筑和风景……”
“在那样的梦里，你就是神。”
“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在我们的东方老家，新科技与一系列潜意识相关的操作，都在民间被严格禁止了吧？”
“这样吗……”
看着窗外这一片狼藉，白不言久久不语。
“你这样说我倒也明白了……为什么相关专业的学生，大三前都必须到海外做实习工作。”
唯有在这样滥用新科技，且秩序混乱的地区，才最能让这些象牙塔长大的幼稚大学生们迅速成熟起来。
不管学校想培养解梦师还是盗梦者，阅历和见识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更何况，一直以来学校里都不乏另一种声音。不少大学老师都宣称科技需要自由开放，不该封锁……而对抗那些声音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和他们的学生直接去外面多看看，开放和自由的代价是什么。
“警告！前方出现行人！已紧急制动规避！”
这时，车辆驾驶AI突然报警。
【自动驾驶已暂停】
【急刹车中……】
吱——
拐过一道弯，车灯的前方有一群黑衣人聚集。
自动驾驶AI瞬间按下了刹车。
在惯性的作用下，车中的白不言和学姐一阵前仰。
车停了。
一大群人拦在了车前方，看样子像是一些宗教信徒，正在聚众狂欢开趴体。
他们身穿黑色教士服，衣襟前印着纯白的高塔与眼瞳的符号……
与之前在那个太太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第004章 圣女与先知
“这是在搞什么节日庆典吗？”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能穿上完整的黑色教士服的“神职人员”，只占人群中的小部分。
大部分聚在一起的都是蓬头垢面的普通流民，又或是学姐所说的“醉梦者”。
他们口中喃喃着白不言听不懂的词句，像是在一齐跪拜什么东西，大概是向着那些废旧家具和木头燃起的“篝火”磕头祈祷。
“都希望被‘开光’吗？”
眼前这些家伙的行为，让白不言想起了之前盗梦的内容。
那位太太貌似就参与了这种奇怪小宗教的活动，听说他们叫什么“真知教派”来着？
也不知道梦里给太太“开光”的内容，只是她个人想象在梦中的具现化，还是确有其事，真的能“聚众施法”让人悬浮到半空……
兴许是某种非正规途径的开发异能操作。
“这都什么年代了，我本以为科技这么发达，应该不会有什么传统迷信残留了呢。”
白不言摸着下巴琢磨着。
“我来猜猜……大概是因为身体畸形，医院难以医治或者治疗费他们付不起……所以这群人才会寻求宗教的安慰？”
嗯，想必是这样。
说起来，不少流民和黑衣人身上都有着明显的异变畸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群人才会聚集到一起。
“他们使用的造梦机，都是淘汰的废旧仪器改造回炉后盗用的，就像翻的旧手机一样，很容易出故障。”
“而且这些醉梦者常年滥用入梦的处方药，再加上能力失控……身体也就跟着畸形或变异了。”
明衣学姐一边解释，一边取消了AI自动驾驶，重新接管车子的方向盘。
她试着绕过这群人，找一条路穿过去。
“尽可能避开吧。”
“这些醉梦者，有一部分觉醒了异能，而且自身又控制不好，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很容易惹是生非。”
“在这些小地区，管理者们大多也是放任这群人自生自灭的……只要不惹出大事，就没人管他们的死活。”
又过了10分钟，绕路宣布失败。
因为在几个黑衣教众的领头下，一伙流民包围了车子。
为首的黑衣教士敲了敲挡风玻璃，说了几句听不懂的什么语言，而听到这些话后，学姐的眉头立刻皱起来。
她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试着用通用语跟对方沟通，但这群人却只是摇头拒绝，比划了几个宗教手势后，就离开了。
“你听得懂他们说话？”
见沟通失败，白不言便问。
“地区小语种，我只能听懂日常对话，但有翻译器帮助。”
学姐指了指右耳戴的无线耳麦。
“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说，这是一场神的赐福恩典，凡是碰巧遇上的路人，都是命中注定的要相遇……这是我们的福分，应该好好珍惜。”
“也就是说，现在不肯放我们走咯？”
“没错。”
学姐重新关上车窗，并把枪放在了腿上。
“从现在起，不要开车窗，也别和这群人交流。等看完这场闹剧，我们就立刻离开。”
“好。”
一时间，二人都没什么办法，只能等待。
万幸的是，附近的信号虽然差，但依然有。
于是，白不言用手机上网，搜了一下有关的信息。
根据网传的资料说法，这貌似是个相对老实，没多少存在感的地区性组织，据说是由某个普世大教分裂出来的。
依靠着这样的信仰，这个小教派笼络了不少醉梦者和畸变的异能者，并以此为核心，逐渐扩展着势力……目前为止，倒是并没有作恶记录。
“……倒是挺有意思的。”
白不言索性打开了一包薯片，边吃边观摩起来。
不得不说，这些信徒里还是有几个文化人的。
随着“土嗨庆典”的推进，一段带有异域乡土气息的歌舞表演过后……这群人实质的领头者，终于出现在了中央舞台上。
那是一老二少的三人的组合。
由于这几个教会头目说的是通用语，白不言终于能听懂他们说的内容了。
“诸位真知教的兄弟姐妹们，这一天终于来了……”
正在说话的是个拄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身黑袍，浑身带着一股黑童话般的巫婆气质。
站在她身后的大块头男青年沉默不语，一张铁面具遮盖了他的面孔，宽大袖口里有一团不明事物在飘荡，乍看有点恐怖。
最后第三个人干脆是个瘫坐在轮椅上的少女。
她脸上也带着氧气面罩，看不清面容，一只胳膊上打着针，吊瓶的支架被焊在轮椅后。整个人就像ICU病人一样虚弱，似乎连喘气呼吸都很吃力。
“今天我们将见证神谕中的选择，见证先知的降临。”
随着老太太开口说话，台下的一众流民欢呼雀跃，甚至感激落泪。
“天启降临之时，这世间的幻梦便会破碎……唯有先知将引领我们，走向灯塔后的真实……”
“诸位，敬请见证。”
说到这，整个庆典终于迎来了高朝。
只见神棍老太太拎出一个鸟笼，揭下上面的黑布。
在一通神神叨叨，念念有词之后，老太太打开笼门，任由笼子里的一只白鸽飞出。
噗啦啦……
随着白鸽展翅，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它。
仿佛这只鸽子是某种信仰象征。
但好死不死的，那只鸽子直奔白不言和学姐所在的车辆飞来……并最终停在了车顶棚上，盯着两人看。
“不，不是吧……”
这一刻，空气凝重起来。
“靠……真的假的？别搞我啊。”
他和学姐对视一眼后，便不约而同握紧了手里的枪。
尽管心中不断祈祷着希望没事，但领头的老太太和壮汉还是走了过来，并带着一大群围观的流民。
咚咚咚。
老太太敲了敲车窗，但学姐并不开门。
“你好，请不要为难我们……”
明衣连说话带比划的，试图讲道理。
而老太太只是沉默着摇头，用蹩脚的通用语说道：
“神选择了你们。”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回头，向身后的壮汉试了个眼色。
戴着铁面具的壮汉向车门伸出了手——
不，那不是手。
从他袖口里伸出的，是几根飘荡的肉触须。
嘎嘎……
随着触须摆动，左右两侧的车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仿佛有无形之物在撕扯一般……
车门就这样被强行打开。
与此同时，明衣学姐从车座上站起来。
“我们不想惹麻烦，但也请你们别太过分——”
她迅速拔枪，把枪口对准了老太太。
但很快，壮汉的一根触手指向她手中的霰弹枪——
咔哒。
顷刻间，杠杆式枪膛自动打开，并跳出了两枚子弹。
她的枪就这样被卸了弹药。
而另一旁的白不言也遭到了相同待遇……他的手枪保险直接锁死，怎么也掰不开。
“……念力异能？”
明衣眉头紧蹙，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不等她再开口说话，就又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
“不是她。”
女声细如蚊蝇，而且中气不足。
但她一开口，四周围观的所有人都自觉地让开，空出一条路来。
哗啦啦……
瘫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正向这边缓缓驶来。
她的轮椅无人推扶，更没有动力，是轮胎自然滚动着。
“她不是先知……后面的才是。”
轮椅少女吃力地抬起手指，指向了一脸无辜的白不言。
第005章 突发状况
“你……你们在说什么啊？”
白不言指了指自己，左右看了看。
一时间，有无数道目光焦距过来，让他觉得身上仿佛有许多蚂蚁在爬。
“圣女，您确定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壮汉突然开口询问。
“我确定。”
被称作圣女的轮椅女孩半闭着双眼，轻声低语着，如同梦呓。
“是他没错……他身上的未来，的确是先知的命运。”
她的身体始终在微幅颤抖，好像仅仅说几句话就要耗尽浑身力气。
尽管如此，女孩依旧试图靠近白不言，并拉住他的手。
“终于见面了……先知。”
“我很荣幸。”
隔着氧气面罩说话，她的音色变得有些沉闷。
也直到凑近了，白不言才发现，这女孩十分怪异。
她的头发和眉毛都是银白色，眼瞳湛蓝，不属于任何已知的人种类别。精致如雕刻的五官毫无生气，看上去虚弱至极，让人心生怜悯。
尽管女孩衣装简陋，看起来也病恹恹的，很没精神……但不得不说，如果是她来给我“开光”，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样子？
“放心，只要接受了赐福，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后面你们想去哪，要做什么……那都是命运决定的事，我们不会再干涉。”
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轮椅女孩另一只手伸入衣襟，摸索着什么东西。
“我只有一个请求……”
“请成为‘观测者’吧……完您成伟大的使命……”
“小心！！！”
学姐开口提醒，但为时已晚。
或者说，正是因为她呼喊，才反而让白不言分心了。
轮椅女孩骤然发难，从贴身衣物里掏出一样东西，撕掉保护膜，向白不言的脖子刺过去！
是一根细针筒，一次性的。
在回过神的刹那间，白不言看见那针筒里是满满的一管，如同水银般的流动的液体金属……
然后脖子一痛。
“我……”
白不言想喊痛，却发不出声。
想挣扎，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随着壮汉抬手，将袖口中的触手挥舞过来，他便觉得身体重若千钧，动不了分毫……
就这样，白不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轮椅女孩按下针筒，把那整整一管液体注射到自己脖子里。
女孩的面孔近在咫尺，始终这样盯着他。
那眼神中似有期待，有欣慰，又有渴望……
世界开始旋转。
白不言只觉得方向感在迅速离自己远去……如同感冒发高烧一般，整个世界不断向同一个方向旋转着，并伴随头重脚轻的症状……
眼前的世界迅速模糊，遁入黑暗。
他头一歪，就倒了下去。
“小白！”
被放开的明衣迅速冲了过去，搀扶住白不言的身体。
她急忙看向他脖子上的伤口。
只流了一点血。
但在注射口附近，一片片毛细血管正迅速膨胀凸起，如蛛网一般扩散开。
那些血管呈现异常的金属光泽，而非正常的青绿色……
被注射的不明液体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从血管和皮下钻入身体，就这样被迅速吸收，平复下去。
“你做了什么！这是犯罪？！”
明衣一把抓起轮椅女孩的衣领，便要质问。
但后者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她便觉得肌肉瞬间松弛，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很快就会没事，你不用担心。”
轮椅上的圣女这样说道。
“而且……你们可以离开了。”
“你可以带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们想做的事……但不管怎样，他的命运已被神明安排……合适的时候，我们还会再见面。”
明衣沉默了几秒，最终没有再多说。
她大概明白，和这些奇怪的迷信群众没什么可沟通的，更何况形势比人强，她也没法用武力解决问题。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最终，明衣只能把白不言搀扶上车，选择驾车离开。
周围的一众信徒们，始终用复杂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去……其中有羡慕，怀疑，崇拜，恶意。
但此后一路上，直到明衣开出这片旧城区，再未遇到拦路的乞丐和醉梦者。
“……哎。”
“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驶出这片混乱的城区后，明衣再度切换到AI自动驾驶，然后才开始检查白不言的状态。
目前他呼吸平稳，看上去就是睡着了。
“我只希望他们用的注射针头足够卫生，药剂里也别有什么奇怪的杂质或是热源……万一染上什么病，这里的医疗条件可不好处理。”
她这样想着，车辆AI又提示发声。
【自动导航已开始】
【请重设目的地……】
“智能驾驶，送我们去最近的医院……”
明衣下意识开口说道。
但不到一秒后，她又瞬间意识到不对，急忙改口。
“不！取消目标。”
小白现在的确该去医院看病，这没错。
但是……
鬼知道他被注射的是什么东西。
万一里面含有什么违规药物，被人查出来……那该怎么解释？
如果那药剂里真有什么麻烦的成分，被大医院尿检出来，再通报给当地管理方……那这小子的履历可就完蛋了！
“不，不能去大医院……得找个熟悉的私人诊所，确定下状况再说。”
明衣终于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她抓着头发想了半天，最终想到了一家海外同胞开的小诊所。
也许那两口子可以帮上忙。
不过那家诊所是个生化诊所……一直以来的主要营生都不太干净，主要是给穷人装点违规的人造器官，甚至武器级的改造义肢。
也罢，说不定正找对了目标呢。
现在病急乱投医，顾不上那么多了。
于是，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唐姐，你们现在正开业吗？”
“明衣吗……我们这种小地方，就是半夜最容易来客人，怎么可能不开。”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嘈杂混乱，完全不像个医院的环境。
“那我马上过来，让我插个队吧，这有个急诊病人。”
“没问题，来吧。”
“好，那见面再说，麻烦了。”
嘟。
挂掉电话，明衣稍松了口气，整个人镇定下来。
“智能驾驶，目的地设定：黑街。”
【确定目的地，开始导航】
第006章 奇怪的梦
“……”
一片朦胧的黑暗中，白不言蹒跚前行。
他此刻不记得自己是谁，也忘了想要去哪里……只是下意识迈开腿，向道路的前方漫步。
在最低功率下，大脑所能构建的场景总是狭窄模糊的。
吧嗒，吧嗒。
脚步声清脆作响。
四周的虚空无边无际，脚下是一道雪白的螺旋阶梯……他下意识向上攀登，向头顶的那一线光芒走去。
这仿佛是某种朝圣的山路。
每过一小段路，阶梯旁便会显现一根蜡烛……
蜡烛的光晕驱散四周的混沌，偶尔让一些剪影浮现。
“……情况就是这样。”
“他现在陷入昏迷，我也没办法，只能来找你们了。”
烛火的投影中，出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身影，她的声音有些熟悉，但白不言却又想不起是谁……
她似乎在向其它人说话。
于是白不言继续前进……
很快，身旁又有一根蜡烛亮起，让两个陌生人影显现。
“我们这条件有限，现在只能先做基础检查看看情况……而更高级的血液分析，我们没设备。”
“目前看尿检和排汗的情况……这不像是违禁药的反应，更像是镇定剂类的东西，估计含有梦之沙，真知教派的神棍们经常滥用。”
“反正实在不行就透析吧，我觉得问题不大……”
几个人的对话偶有间断，人影随烛火摇曳，渐渐隐去。
片刻的驻足后，影音消散。
白不言一阵发呆后，又继续向上走。
阶梯螺旋上升，仿佛没有尽头……
“是的，就这样继续上升。”
又有人在说话。
那是个混沌的少女身影。
她的身形影影绰绰，似乎伸手想挽住白不言，却又与他失之交臂。
二人仿佛在不同的平行时空中，彼此之间竟没有碰撞。
“请您前往高层的圣所吧……”
“要小心那些……”
那姑娘努力提醒着什么。
可不论她如何呐喊，发出的声音却依旧小如蚊蝇，让人几乎听不清楚。
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二人的联系阻断。
“嗯？你是谁……”
等白不言回头再看时，却只见了惊鸿一瞥。
那女孩的残影正迅速淡化、消失。
唯有她双目中，那对湛蓝的眼眸，在空气中残留了片刻的光芒……让人记忆深刻。
“高层的圣所？”
白不言恍恍惚惚，抬头向上。
无尽的螺旋阶梯之上，有一束小小的光亮投下……带来些许诱惑。
在更高处的光芒中，似乎有两个更大的怪兽影子在搏斗，它们互有胜负，彼此争夺着什么。
再往上看，又有更多混乱的影子，但距离太过遥远，他看不清了。
“继续前进吧……”
白不言再度迈开脚，试图向上攀登，却发现脚下的阶梯开始震颤。
轰隆隆……
裂隙迅速蔓延到无尽阶梯的每一个地方，并使其从下到上开始崩解……
“他快醒了。”
烛火投出的一个人影说道。
“现在已经进入快动眼睡眠，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意识。”
“我们去聊聊细节吧。”
身材高挑的女子点点头，又走开了。
“先看看血检和尿检结果，等他醒来再看反馈……希望没什么大事。”
烛光摇曳，几个人影迅速消解。
白不言还想再向前走，却只觉得脚下一空。
“不……不！！！”
不断蔓延的裂隙，终于将楼梯瓦解。
无尽的阶梯顷刻崩塌，失重感瞬间袭来！
白不言有些惊惶，眼见着头顶那一线光逐渐远去，向着无底的深渊迅速坠落……
……
……
“不要……”
小诊所的病床上，白不言翻身坐起。
他面色苍白，冷汗爬满了额头和后背，耳边有阵阵耳鸣声作响。
“是……噩梦吗？”
仔细审视了周边环境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这显然是一家不太正规的小诊所。
不远处的冰箱门敞着没关，洗手池边有点点血迹残留，斑驳的墙壁已经有些许霉印……这里的卫生条件怕是不太合格。
昏黄的灯光下，这般场景带来了一丝恐怖片氛围。
学姐是把我送到医院了吗？
正当白不言这么想时，门外传来呼声。
“白？你醒了吗？醒了就出来。”
听到明衣学姐的声音，他终于松了口气，答道：
“是，我马上来。”
白不言翻身下床，穿上了床下放好的一次性拖鞋。
走出这间病房，眼前是常规的病人接待室。
一身便装的学姐，此刻正拿着一张报告单，和一男一女两个医生交谈着。
三人见到白不言，便招手示意他来沙发坐下。
“现在感觉还好吗？”
“介绍一下吧，刘一城，唐欣……都是海外同乡。”
明衣学姐指了指身边的两位医生。
“夫妻俩开生化诊所的，我正托人家给你看病呢。”
“生化医生？厉害。”
白不言眼前一亮，也礼貌道。
尽管当今的科技距离人们津津乐道的“脑机接口”和“机械飞升”概念还很遥远，但人造器官和义肢已经在一些小区域开始普及。
生化医生，就是专门做这个的。
不过眼前这两位医生，倒是和想象中的“高科技精英知识分子”有些形象上的差异。
尽管同样穿着白大褂，但由于两人衣服上都沾有点点干涸血迹，脖子和臂膀上还带着纹身，因此气质就显得并不那么……正派。
“呀？刚刚还没注意，小伙挺俊的，是你们上水学派的人？”
上下打量了白不言一番，女医生唐欣就问道。
“目前还不是，以后倒是有可能，如果他这次实习成绩足够的话。”明衣挽了一下头发，答道。
“二位，客套话就先不说了，我们先谈正事……人家可是急诊。”
男医生刘一城打断道。
“来，我先整理下数据……”
他说话间已经凑上来，正了正右眼的单片眼镜，盯着白不言左看右看。
“脑电图有改善，看起来还行，没超出正常指数……”
“小老乡，现在感觉如何？”
“呃……还有点困。”白不言老实答道。
直到距离近了，“手电筒”的灯光也照到自己脸上……他才发现，这位医生的右眼上根本不是什么眼镜。
那是一只摄像头模样的机械义眼。
它直接嵌在了医生的眼眶里，还覆盖了一部分脸颊皮肉。那东西一直不断伸缩调整，始终聚焦在自己身上，看得人有点毛毛的。
但还好，这样的观察很快结束了。
“结合你的血检和尿检结果看，问题不大。”
刘医生将手里的报告单分了一份，递给白不言。
“除一些微量元素略有超标外，大部分指数正常。”
得益于这些年新兴的“灵子科技”，病人的身体可以交给念力异能者，进行细微的肌肉操纵，助其松开括约肌……
因此现在做手术和昏迷的病人，倒是不再需要导尿管了，少受了很多苦。
“目前能确定的是，你被注射的药剂里，主要成分是镇定剂……我甚至可以大胆猜测，这东西的主要成分是‘梦之沙’。”
“从现在起，你要小心分辨自己的感知……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觉，一定要搞清楚。”
第007章 机甲格斗
“梦之沙是什么？”
白不言一开口询问，就发现在场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好像这东西是某种公认常识，不知道是不正常的一样。
“我说明衣，你这小学弟是刚来啊？”
女医生唐欣端来一盘水果。
“是，前两天才到。”
明衣拿起一片橙子，说道。
“我本不想让他过早接触这些……但现在看来，还是躲不开的。”
“简单来说……梦之沙是‘灵脉原矿萃取物’的民间俗称，是入梦最常用的非处方药，也是黑市硬通货。”
“你们过来的路上，应该有遇到沿路乞讨的醉梦者吧？那群人乞求的东西……并非钱财或者食物，他们想要的，就是梦之沙。”
刘一城打开冰箱，取出一个小瓶，摆在了白不言眼前。
“你被注射的药剂，是不是和这个类似？”
玻璃瓶内是一堆灰色粉末。
在灯光下，这些细粉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越看越漂亮。
“哦对了，你被注射的是液体针剂。”
刘一城的机械眼转动着：
“那我再示范一下，它溶解的样子……”
说着，他小心揭开盖子，用小勺取了一小撮粉末，加入到盛水的烧杯里。
搅拌几下后，整杯水变了。
如同加了云母粉的鸡尾酒一般，整杯水焕发出氤氲的光。
灰色溶液里，星星点点的光斑流动着，折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整杯水仿佛流动的彩虹，透出一股浪漫气息。
“的确有点像。”
“不过那个针剂是银白色的，比这个更清澈，像液体金属一样……”
白不言凑近了看这杯水，回忆着之前被注射时，针筒里液体的状态。
“银白色？那就是提纯过的。”
刘一城摸着下巴的胡茬，目光复杂起来。
“如果仅仅注射大剂量梦之沙，效果就是致幻，镇定和催眠……”
“可对方既然舍得下成本，用了如此大剂量的阳性分离剂，那这份针剂里，梦之沙很可能只是辅药……里面真正的主药不好说。”
说到这，两夫妻交换了一下复杂的眼神。
“我得再留一份他的血样。”
最终，刘一城又望向明衣。
“这里的设备没法做更细致的检查，但我可以留一份血样，去更高规格的地方检测……等有了结果再告诉你们。”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会比较嗜睡，且容易有幻觉和幻听，自己注意区分。”
“尽可能让他多入梦，尽快把体内的药效代谢掉，以免出现并发症。”
说完诊断结论，气氛沉默下来。
“也就是说，那东西并不是毒药，也不含什么致瘾的违禁药，对吧？”明衣最后又确认了一遍。
“没有生理层面的毒性。”刘一城肯定地说，“根据以往真知教派的习惯，我目测这药剂的主要作用应该是催化异能觉醒，但副作用未知……”
“多谢了，这么晚还耽误你们时间。”明衣松了口气，“我按照正常费用付给你们吧。”
她说着就要掏腰包，然后被唐欣制止。
“不不……老朋友没必要这么见外，大家互相帮忙就好。”女医生和老公对视一眼后，又说道，“正好我们也有事相求呢，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出去边逛边聊？”
“没问题。”
……
……
一番寒暄后，四人离开诊所。
才一出门，满街的霓虹灯就让白不言一阵眼花。
黑街这个俗名看来名副其实，这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并不宽敞的小巷里全是地摊小贩在吆喝，沿路一条街不是酒吧就是舞厅按摩店，四处歪七歪八停满了电动车，也没人管的样子。
刚刚的十字路口，甚至有个穿渔网袜的站街女朝他抛媚眼。
“怎么一股红灯区的味道？”
也许是药剂的残余作用……白不言总觉得还有点头晕，耳边好像住了一窝虫子，充斥着嗡嗡的噪音。
“确实如此，小兄弟。”
换了一身便装，走在最前的刘一城笑着说道。
“你还年轻，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被坑，等以后混熟了，也许可以来这边半夜鬼混……哈哈哈。”
他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老婆掐了一下。
“……”
白不言没回应，只是侧头看了看学姐，见她果然无声地盯着自己。
路灯让她的眼镜片反着光，那一瞬间有点可怕。
一直以来，学姐对他很照顾，但也看管很严格。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那种“长姐如母”的感觉。
“就在前面了。”
拐入一条小胡同后，唐欣说道。
她指着前方不远的一家酒吧，示意向那里走。
“二位先看个热闹吧，这里的比赛可是附近最大型的……而我们最近的问题，也正是和这个比赛有关。”
“今晚正巧有一场比赛，就带你们去看个热闹。”
“那位客人送了我们不少门票，正用不完呢。”
对话间，四人已经走到酒吧门口。
带头的刘一城递过四张门票，戴墨镜的保安便点点头，给几人放行。
酒吧本身显然并非目的地。
喧闹的舞厅旁，有一条通向地下的电梯。
进门后，一路向下……这电梯居然有地下足足五层，也是让白不言开了眼。
“所以到底是什么比赛？”他忍不住发问，“在这种地下，总不会是足球篮球什么的吧……”
“绝对是你喜欢的东西。”刘一城笑了笑，“每个男人都会喜欢的类型。”
叮咚。
电梯停了。
顺着出口走下去，白不言逐渐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
人群的喧闹声远远就能听到。
如果不是这里环境实在简陋破败，他还以为这是一处地下电影院。
“走吧，时间差不多，好戏要开始了。”
刘一城调整了一下机械右眼，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西山港，被人称为小地下城可不是没原因的……这里的地下建筑四通八达，这里只是入口之一。”
转眼间，地下走廊到了尽头。
穿过大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类似体育场造型的地方……四周是环形阶梯状座椅，此刻坐满了人。
中央凹陷的场地上，站着本场比赛的两位“主角”——
两台足有三层楼高的钢铁巨兽。
其中一台造型类似坦克，下盘是多段履带，肩扛多管火箭，手持转轮机炮；而另一台的造型则更像恐龙，脚踏反曲机械足，双臂延伸着灼热的刀刃……
机甲中央的座舱里，隐隐能看到驾驶员。
仿生机甲，由人操控。
“哇！”
白不言当时就两眼放光了。
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这种东西？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两台机甲的身影有点眼熟……
好像是有点像……
梦里那两个怪兽搏斗的影子？
第008章 从战争到娱乐
“事情就跟这个比赛有关……”
刘一城点了根烟，指着下方的比赛场地。
“那台兽形机甲的驾驶员，名叫安雅，是我俩的老客户……嗯，同时我也是她的粉丝。”
“因为改造的缘故，安雅的精神状态一直在恶化……而治疗精神问题可不是我们擅长的地方。”
“你们两位解梦师要是能帮忙治好她，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她能给出的诊费绝对会高于市价。”
话已至此，白不言侧头看向学姐。
他毕竟只是个实习生，能力有限，这种事还得是顶头上司说了算。
“等比赛后去沟通一下看看吧。”
明衣干脆地答应下来。
“只要力所能及，我当然愿意帮忙。”
“不过……生化人的精神问题通常比较棘手，得进入深层梦境才行”
二人的闲聊到此为止。
砰！砰！
场地周边，几朵纸烟花绽放。
在观众的欢呼声中，一个兔女郎打扮飞舞跳跃，绕着一根钢管不断旋转……贴身衣装将身躯绷紧，灵巧的身姿曲线毕露。
她顺着钢管从天而降，落在场地中央。
天空的电子屏幕将她的面孔放大，摆在了画面的中央区域。
而两侧的副屏幕上，则显示着两台参赛机甲的3D剪影透视图，包括装甲、武器装备，还有驾驶员战绩之类的数据。
这里是暴力与欲望的结合……食色性也。
“钢铁艺术！暴力美学！”
兔女郎娇声宣扬着比赛的主题。
“各位观众，晚上好！”
“本场是罗特群岛地区，春季赛！”
“首先，我要向各位特别介绍……本次比赛的场地，是由曾经的灵脉矿坑改制的。而各位所坐的观众席，正是过去灵子矿脉开采的地方。”
“不知是否有人感受到了残留的灵能气息？”
“今晚第一场比赛的红蓝双方，是两位重量级明星，他们是——”
【“火焰雨”号，参赛选手：詹森】
【“追猎凶兽”号，参赛选手：安雅】
两侧的副屏幕资料随之放大切换，能看到红蓝双方的驾驶员都早已在驾驶舱坐好，摩拳擦掌地做着准备运动。
“后勤组各就各位，准备神经链接！”
“第一场即将开始！！！”
“电源充能结束，连接倒计时！”
主持人高举三根手指。
呲啦——
场地内，两台机甲轻微左右活动起来，它们的肩膀、履带/脚跟，各处的散热孔开始喷出蒸汽。
“三！”
“二！”
“一！”
【神经链接准备】
直播屏幕上，能看到一男一女两位机甲兵已手握操作杆，身后如藤蔓触手一般的电缆线闪烁起灯光。
那些电缆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舞动触须，将连接口插入到驾驶员身体各处的“接口”中——肩胛骨，胯骨两侧，脊椎，颈椎，后脑……
驾驶员的紧身抗荷服上，各个孔洞迅速与电缆连接，而他们的身体也随之一颤。
【触觉链接成功】
【切换到手动驾驶……】
几乎同时，两台机甲活动了起来，像是在赛前热身。
“他们身上插的是什么？不是说，脑机接口并没有做出来吗？”
白不言随口问道。
他记得某节课上有老师讲过，说我们这代人有生之年都未必能看到脑机接口技术实现。
可现在眼前看到的是什么？
“触觉同步接口，必不可少的东西。”
明衣学姐推了推眼镜，摆出学霸姿态。
“你想想，平时人们开车，倒车时要看后视镜，或是靠外人提醒，以免刮蹭……可如果换作是机甲这么大的载具，平时各部位的触碰该如何避免？如何把各部位的触碰及时反馈给驾驶员？”
“只有触觉同步才能做到这点，因此，每个机甲兵都必须做手术，安装神经外接口……”
“白，想开机甲吗？”
“当然想！”白不言不假思索道。
“那好，我提醒你，这种神经接口技术现在非常不成熟，极易造成感染。”
明衣无情地泼着冷水，又补充道。
“为避免开出来的接口愈合，必须经常塞东西进去堵着……还有各种要命的排异反应，让这些机甲兵不得不终身服药……嗯，是动不动吃一大把药的那种。”
“而且由于常年接收载具输入的外部信号，机甲兵们的中枢神经常年受刺激，所以出现什么幻肢痛，精神分裂，都是常态……”
“怎么样？还想开机甲吗？”
“呃……还是算了。”
一时间，心中刚起的念头被迅速掐灭，白不言悻悻地摇着头，继续望向赛场。
两台机甲准备运动完毕。
似乎是各自检查了一遍武器系统，确认无误，比赛终于要开始了。
“各位！买定离手！”
“本次对决即将开盘~”
正巧，这时候两个衣着鲜嫩的兔女郎转悠到了这边。
其中一人背着桶装啤酒，另一人则背着一桶汽水，随时拿手里的纸杯贩卖着。
看标价，貌似是啤酒15星元一杯，汽水9星元一杯。
“真贵啊……”
白不言心里吐槽着，却发现两个兔女郎光洁的后背上，画着某种纹身样的东西。
那是……二维码？
貌似是人体彩绘，画上去的。
不少观众都拿起手机直接扫码，顺便拍照……也不知是在扫码，还是在拍人家的身材。
“怎样？小兄弟，要不要下注？”
邻座的刘一城笑用手肘碰了碰他。
“那个链接是他们的网站，用来下注猜胜场的……”
“啊？算是赌球吗？”
白不言愣了愣，迟疑道。
“我还是个学生呢，这种东西不碰比较好吧。”
他嘴上这么说，实际在用眼角余光偷瞄明衣的反应。
果不其然，这番“老实人发言”让明衣脸色好看了些，也再次维护住了他在学姐心目中，清纯阳光的形象。
“……这次赔率接近五五开，我也说不好谁赢。”
刘一城再次把机械右眼拧了几下，像是在调焦。
“不过，作为她的生化医生，我知道安雅最近状态不太好……所以我不看好她赢。”
“如果你有兴趣，里面还有更细节的，猜每一局具体战况，还有战损部位，武器系统输出伤害百分比……挺有意思的。”
“打得精彩就行，胜负是次要的。”
白不言挤出憨笑，说着不痛不痒的话。
他再次偷看了看身边的学姐……确定对方的目光投向他处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了兔女郎的二维码。
【竞猜胜方：“追猎凶兽”号（安雅）】
【比赛细节：逆转胜绝杀】
【投注：100筹码】
“跟随直觉，投一点玩玩吧。”
白不言这样想着，心头一动。
不知怎的，他总有种感觉……场中那两个造型各异的机甲，和梦里所见的景象有些许重合。
梦中的无限阶梯上，烛火映照出的影子，好像都是现实写照？
他依稀记得，梦见学姐和两位生化医生的对话，而现实中亦然……当然，那也可能只是自己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声音的结果。
而现在，两台决斗机甲的形象，和梦中的怪兽影子也对应得上……会不会它们的战况，也与梦中类似呢？
尽管这种玄学的直觉并不靠谱，但此刻，他想试一试。
那可是机甲啊。
在十几年前，因成本过高效率太低而被历史摒弃的战争兵器，现在却成了大家娱乐消遣的玩具。
这种感觉真奇妙。
“现在，比赛开始！”
主持人开口的同时，一声礼花炸响。
第009章 梦的预兆
嘤……
也许是礼花和观众的声音太大的缘故，白不言突然一阵耳鸣。
嗡嗡嗡的，像是被蜜蜂环绕。
耳鸣加上少许眩晕感，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飘忽，仿佛喝酒上头了一样，摇摇摆摆的。
眼前的世界在悄然变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变形。
但此刻没人注意他的异常。
观众的目光都被场内的战斗牢牢吸引。
突突突！！！
近似坦克造型的红方机甲率先发难。
转轮机炮开始喷吐火舌，将子弹倾泻过去……一颗颗冒着烟的弹壳滚落在地。
一条条火红的弹道尾焰拉拽到很长，看上去如同流星雨。
“第一场战斗就此拉开序幕！”
观众席外的讲台上，男女解说上线了。
“才一开局，红方‘火焰雨号’就开启了毫不留情的饱和攻击！”
“也不知是为了修正弹道，还是纯粹为了帅气，红方使用的机枪弹药中，似乎掺杂了不少曳光弹。”
“也许台机甲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没错。
红色机甲那一身花哨的焰纹涂装，与它的战法的确匹配，带给了观众最佳的视觉体验。
但它的对手“追猎凶兽”也并不是吃素的。
蓝方机甲早已提前摆好迎敌姿势……它将双爪合拢，身体蹲伏行走，整个机甲几乎折叠成了一个梭形，将闭合双爪形成的“鸟喙”朝向敌人。
它的机身装甲显然是专门设计过的。
当子弹的火雨袭来时，这种姿态恰好维持了最佳的斜面角度，用最厚实的装甲部分将子弹向四面八方弹开。
乒乒乓乓……
一阵火星闪烁后，机枪声停了。
“全部跳弹！”
女解说的声音再度响起。
“漂亮的格挡姿势！”
“依靠优良的主装甲和完美的迎击姿势，蓝方接下了一轮扫射！”
“哦，其实我很想说，如果口径再大一点，也许结果会有所不同……”
“但可惜，本赛季对武器的口径和射速都有了限制……当然，即便有这样的限制，红方依然在一分钟内打空了弹夹。”
“可这一切，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咚！
仿佛在回应解说的话一般，一声沉闷的炮声响起。
原来就在刚刚，扫射火力压制得对手不便移动时，红色机就已经在预谋下一步了。
大量曳光弹只为分散对手注意。
接下来才是杀招。
在手臂机枪开炮的同时，一根粗大的炮管已从红色机的后背扭转了上来，然后扛在肩上，一副简易支架迅速展开。
然后就响起了刚刚的炮声。
穿甲弹。
大口径显然不是主装甲能扛下来的。
“但是……她应该能躲开。”
白不言揉着太阳穴，下意识判断着。
从刚才开始，他的视觉就出现了一些异常。
如同一些偏头痛患者，在病情严重时，眼中会出现水波纹一样的幻觉，甚至出现“眼冒金星”的眩光……
他现在的症状就与那相似。
原本正常的世界，出现了些许波纹状的折射，仿佛空气的密度不再均匀一样。
两台机甲的对峙画面同样首次影响，展现着某种……趋势？
在梦中攀爬无限阶梯时，那头顶光芒的投影里，他隐隐见过这些片段……而现在，梦中的怪兽影子形象，正逐渐与这两台机甲的动作融合，同步……
“没错，她能躲开的。”
白不言最终默默下了结论。
果然……
正如他判断的那样，那台机甲动了。
“凶兽”机甲的反曲足骤然一弹，身下喷出一阵火光气焰！
它大跳起身！
借助着推进器的力量，这台轻装兽形机甲终于展现出自己的机动性。
在红方重新装弹的同时，“凶兽”依靠着推进器有限的燃料，趁机加速，拉近距离……
咚！咚！
三连发的弹夹炮继续开火。
尽管用尽全力规避伤害，可最后一发炮弹依旧撕开了“凶兽”的主装，在其肩部留下一道贯通伤。
“唔……”
大屏幕上传来一声闷哼。
所有人都能看到，“凶兽”座舱中的驾驶员，身体轻微摇晃了一下。
女人面上的痛苦一闪而过。
这个名叫安雅的女孩，外表打扮和男人无疑，而且很叛逆地在脸颊做了纹身，看上去一股“不良坏女孩”的味道……
刘一城委托的病人就是她。
“学姐，为什么她看起来很难受啊……机甲的损伤，也会同步到驾驶员身上么？”
白不言拽了拽身旁明衣的袖子。
“会，而且刺激不小。”
明衣回头瞥了他一眼，又用手指弹了一下他脑门。
“傻瓜，再提醒你一次，机甲兵浑身上下都是跟载具触觉同步的。”
“想想看，你的神经上插着许多外接口，当外部设备损坏，产生不正常的电流和信号刺激你……你什么感觉？”
“尽管这些年相关的技术一直在进步，但这种缺陷依旧不可避免。”
“靠，那也太惨了。”
白不言擦了擦额角的汗。
“难怪都说改造的生化人容易出什么赛博病，难怪这个时代需要解梦师……原来是为了应对这种需求吗？”
“错，你说反了。”
学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说道。
“并不是这些改造人出现心理疾病后，人们才为此研发出入梦技术。”
“潜意识探索科技，本就不是为了治疗疾病而诞生的……它的诞生，最初就是为了训练士兵。”
“实际上，恰恰是有了入梦技术，各类军事机构才能批量、高效地训练士兵，进而让尖端生化人去担任机甲兵、特种兵、异能者……”
“义体化改造，机甲工程，人类异能研究，潜意识探索科技……这些东西，全都是同一脉的科技。”
“而这个科技门类……就叫做‘灵子科技’。比如你所属的学院名，灵子科技学院，恰恰就是研究这些东西的。”
“啊？这样吗……”
白不言彻底懵圈了。
人类异能，战争机甲，梦境科技……这看上去驴唇不对马嘴的三者，想不到竟师出同源。
“你有兴趣的话，我回头给你看个科普纪录片。”
“当然，其实这些知识本该课本里都有，你这个学渣肯定上课没认真听。”
明衣说着，指了指赛场中的战况，逐渐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
她挺起伟岸的前胸，似乎看穿了什么。
“白，还是专心看比赛吧……你不是下注买了那个安雅赢吗？”
“现在看来，她好像要输掉了。”
对于白不言不听话不学好的样子，她似乎耿耿于怀。
“不，我觉得蓝方会赢的。”
白不言用小拳，向学姐挥舞。
“等着瞧吧。直觉告诉我……她会在最后关头反败为胜。”
第010章 凶兽
“追猎凶兽号”机甲的驾驶舱内，座椅摇晃不停。
即便减震系统已全力运作，但依旧无法抵消剧烈运动带来的加速度，这是机甲座舱的常态。
这也是为什么，驾驶员必须穿戴如同“秘密女检察官”一样的塑形紧身衣……这东西也算抗荷服的一种。
但这些小问题其实无关紧要。
安雅此刻最大的威胁并非是物理层面，而是来自内心。
她的此刻双目布满血丝，面颊异常红润，握着操纵杆的双手始终在颤抖……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正处于某种异常的亢奋中。
这位驾驶员很清楚，自己的精神已到了崩溃边缘。
“不……不能这样下去……”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场战斗不能再拖下去了。
尽管状态不佳可能导致各种各样的操作失误，比如刚刚闪躲动作的瑕疵……但如果任由身体状态恶化下去，只会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安雅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狂躁，深吸一口气。
“冲吧。”
她用右手拇指翻开操作杆顶端的护罩，按下了那个最大的红色按钮。
【超频模式】
从座舱到机甲外部，亮起一大片冰蓝色闪光灯。
呲啦——
功率瞬间提升到最大。
沸腾的冷却液正化为蒸气，从兽形机甲的各个出口排出……
为了带动赛场气氛，解说员也开始给观众介绍有关的功能……一时间，观众们兴奋起来。
但安雅听不到那些声音。
观众席的呼声正离她远去，被耳边的机械噪音所覆盖。
她维持着最后一线理智，抽出一只手来，把全遮面式头盔从“兜帽形状”折叠起来，盖到了头上。
现在，进入真正的近战环节。
“凶兽”终于开始冲锋。
……
“安的状态出问题了。”
观众席上，刘一城弹了弹烟灰，向白不言解说着。
“全盛时期的她绝不会这么频繁出错……刚刚不仅闪躲出现偏差，就连步法也乱了。”
“按照以往她的战法，面对远距离作战的对手，通常是要先消耗对方弹药，再抓机会反……不会这么早开暴走。”
“看来，她是打算最后一搏了吗？”
听到这，白不言也频频点头。
头一次看这种地下比赛，他还是第一次明白这种机甲搏斗的套路打法。
倒是蛮有趣的。
只可惜，机甲这种成本高、效率低的兵器，就如同战列舰一样，已经被时代所抛弃。
仅在一些城市巷战，抢滩登陆，或是突围攻坚战中，小型机甲依旧有用武之地，它们偶尔会带领装甲部队一起突破防线。
但其余时候，战争中已再也见不到它们的身影。
“不论胜负，等比赛结束……我猜她都需要治疗了。”
刘一城再次给自己的机械眼调焦，叹了口气。
“等这一场结束，我就带你们去认识一下她。如果可能，我希望能治好她的一些问题，最不济也缓解下症状。”
“她还很年轻……如果就这样因病退役，也太可惜了。”
二人对话间，两台机甲已经靠近。
“凶兽”凭借高机动性，终于顶着炮火，狂奔到了赛场的另一头。
凶兽并非只有冷兵器。
它臂爪中央的炮口间隔开火，偶尔如同大号霰弹枪一样，喷出一堆金属碎屑和弹丸。
而红方“火焰雨”在对手不断逼迫的姿态下，终于背靠墙壁，退无可退。
唰唰唰……
红色机双肩的多管火箭终于喷射。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爆炸的火光并不浓烈，与之相反的，是覆盖整个场地的浓烟，迅速遮盖两台机甲的身影。
可烟雾对“凶兽”的干扰有限。
它仅仅迟钝了片刻，身体周遭的观察孔逐一打开，继续追踪对手。
“看！是烟雾弹！”
“不过蓝方作为近战机甲，显然配备了声呐或热成像……”
女解说适时介绍着。
“红方‘火焰雨号’的弹药库存已经不多了。它迟迟未能拿下对手，现在又想靠什么取胜？”
“从大屏幕我们能看到，红方的机甲腹腔，正有什么东西在充能！”
导播视角切换到高空……只见烟雾薄弱处，两台机甲已近乎贴脸了。
在霰弹炮开火的间隔，红色机甲胸口却突然打开了。
咔嚓。
里面是一团看不清模样的线圈，但正在蓄能放电……
“哇哦！是EMP装置！”
“如此近距离使用EMP，想必它自己配备了更高级的EMP抗性内层……这就是红方最后的压底手段吗？”
随着解说员语气激动，场内气氛也达到了高朝。
“漂亮！先通过曳光弹和助燃剂，抢先剥除对手的法拉第涂层，然后打掉可能存在的抗性护甲，这样对手的EMP抗性就消失了……”
“红方最终的一击，是EMP立场！！！”
嗞啦……
放电的火花一闪而过。
果然，已经扑到眼前的“凶兽”，主控系统瞬间宕机。
尽管灼热的利爪已经挥下，撕开了对手的装甲，但依旧偏离了要害，没能摧毁对方的动力炉。
“漂亮的绝地反杀！”
“很显然，红色机在主控系统的内部，提前预备抗电磁脉冲的设备，因此尽管失去动力，却能在EMP冲击下中活下来……”
“如果比赛就这样结束，那么按赛制规则，红色机已然获胜？”
女解说显然已经想下结论了。
“不，蓝方会赢。”
观众席上的白不言，依旧按着胀痛的额头，坚持说道。
果然。
变故再次发生。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时，蓝色“凶兽”再次动了。
哐！
驾驶舱的舱门突然被掀开。
一道矫健的身影从中冲出，正是驾驶员，安雅本人。
借由着双方机甲已经扑在一起的姿势，她狂奔飞起，以不似常人的弹跳力……迅速翻越了机甲的身躯，冲向对方的驾驶舱！
她的双腿是完全机械化的。
单薄的钢筋支架下，是类似鸟足的仿生结构，比原生的人类关节更为高效有力。
撕啦。
仅凭非人类的力量，安雅一脚踹开了金属门锁。
此刻的她就像一头脱缰的疯兽！
呜呼！！！
观众席再度沸腾。
仅过了不到十几秒，在众人见证下，身陷绝境的驾驶员安雅，就这样离开载具，冲入对手的驾驶舱，逆转局势……
她很快扼着对手的咽喉，将其拖出了驾驶舱，在裁判的公布下宣告胜利。
“这算是异能者吗？”白不言怔怔道。
尽管通过奇怪的直觉，他预判到了比赛的绝杀翻盘，但依旧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不，安并非未觉醒异能……但她的双腿装载了军用级别的改造义肢，所以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刘一城踩灭了烟头，又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她居然翻盘了。这下好了，你小子是不是完全猜中了？这波赔率上天，你赚了一笔啊。”
“不过，安现在的状态，就算赢下来，也恐怕……”
他话音未落，就见赛场中央，原本坐在机甲上休息的女孩，已经踉踉跄跄地瘫倒下去。
她很快被场地的医务人员带去场外。
“走吧，二位跟我来。”
一直没说话的唐欣站了起来。
她拍了拍明衣，并示意白不言也跟上。
“安的比赛已经结束。”
“接下来……就要拜托你们了。”
第011章 不良少女
十分钟后，选手休息室。
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正上演着荒诞的一幕。
刚刚还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的机甲兵，安雅……此刻被五花大绑，整个人被牢牢束缚在椅子上，并浑身发抖。
她并没有挣扎，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捆缚她的东西也并非绳索，而是铁链。
“能挺过去吗，安？”
在安雅身旁，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问道。
她正拿着一盒消毒棉签，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对方身体各处的“数据接口”。
这些孔洞此刻冒出青烟，还有些发烫。
外接口凸起的部分，直接穿过机甲兵的紧身衣，与衣物贴合在一起，因此倒是不必脱去衣服了。
“你还是太冒失了……姐姐。”
女孩低头小声埋怨着。
“神经接口都是有保险卡扣的，每次连接和断开，本该有个脱钩的时间。”
“为了出舱作战，你总是蛮力拔掉接口……这样的损伤很难修复，而且精神层面的损害往往不可逆……”
护理女孩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操作着。
先用棉签酒精消毒，然后再用内窥镜检查……
有句俗话说得好——
“外接口是机甲兵永不愈合的伤疤”。
作为电子元件与神经系统的嵌合体，这些接口不仅脆弱，而且极难维护治疗。
因为不仅要防范电子设备短路，又要防止感染发炎。这些地方不能打麻药，不能轻易拆卸，甚至不能涂散热剂……
也正因为如此，每个机甲兵都必须常备至少一个贴身护理，双方的关系犹如旧时代的骑士与侍从。
唯有在后勤护理的长期照料下，机甲兵才能维持身心健康……而这个护理，大多由值得信赖的亲友担任。
就比如眼前的小女孩。
她叫莉莉，是安雅的亲妹妹。
“啊啊啊！！！”
也许是碰到了某个痛点，安雅突然挣扎起来。
她的力道大得出奇，让捆缚身体的锁链都绷紧了。
“别，别碰那里！”
“离我……离我远点！！！”
这位驾驶员很快涕泗横流。
神经层面的疼痛，会远远超出人类生理极限……更何况，她还患有“生化幻肢痛”。
安雅此刻只觉得疼痛从接口在向外延伸扩展，直到一台钢铁机甲的大小……这一刻，痛苦组成了巨人。
“……哎。”
她这样挣扎，治疗一时没法继续了。
莉莉索性放弃，走到另一边的沙发坐下，又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些年，她早已听惯了姐姐的惨叫。
“就算这样卖力工作，最后得到的门票和打赏钱，也还要被主办方收走八成……不过还是够半年的开支了。”
她早熟地计算着本场收入，叹了口气。
即便隔着好几道门，这里也能听见赛场里观众的欢呼声。
观众彻夜无眠，莉莉也同样。
按今日的比赛安排……只要不出现突发情况，狂欢会持续一整夜，让观众们看个通宵，看个痛快。
可参赛选手的境遇，谁会关心？
实际上，生化改造带来的伤痛，都是幸运儿和胜者才配享受的。
毕竟机甲决斗赛本就有生命危险……在比赛里直接变成肉泥的驾驶员比比皆是，而且偶尔还要为了赔率，去打假赛。
反正有市场的东西，总是不缺人买单。
俱乐部老板常说，你干不了有的是人干。
姐姐已经做得足够出色了。
靠着这份工作，她养活了整整一家人——包括酗酒嗜赌的父亲，卧病在床的母亲，还有正在读书的自己。
可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呢？
咚咚咚。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莉莉的思绪。
“安，你还好吗？”门外是个成熟的女声，“我们是诊所的医生，预约过的，来看你了。”
“啊好……好的，请进。”莉莉弱弱地答道。
于是，四人走进房间。
一进门，白不言就闻到一股复杂的味道。
貌似是医院的药味，掺杂了工业厂房的机油和塑胶的什么味道……正常人很难想象这两种味道会混合在一起。
可怜他本就有点不舒服，在受到气味刺激后，头晕又加重了点……
然后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被锁链捆住的“受难者”。
“唐医生，后面的两位是？”
莉莉注意到了白不言和明衣这两个陌生人，提起了警惕心。
“哦，介绍一下，这两位就是我之前提过的解梦师。”
唐欣和老公对视一眼，便直言道。
“我希望接下来的治疗能交给他们处理。”
“解梦师？哈哈哈……”
不等妹妹再说什么，安雅便开口讥笑。
“既然是两位大夫的朋友，我也许可以给你们个机会。”
“但我还是要说，所谓的解梦师里……十个有九个是骗子，还有一个是盗梦的小偷。”
听到这，白不言一脸迷惑，而学姐脸色略有些难看。
她悄悄用手捏了捏白不言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吭声。
“你们知道我找过多少个解梦师吗？”
被捆缚的安雅甩了甩头，将汗水濡湿的头发甩到另一侧。
她的脸妆已经花了。
原本花哨的口红和眼影，此刻早已被汗水和眼泪打湿，弄乱……这让她看起来就像马戏团小丑。
白不言也这才留心发现，眼前这位赛场明星虽年龄不大，但外表风格上已是“不良少女”的完全形态了。
有美术功底的他完全能看出来，安雅的骨相本该很美。
小巧的圆脸和杏眼，再加上脸颊的一对酒窝，五官比例相当不错……
原本娃娃脸的先天优势，她却并不懂得利用，反而非画了个故作老熟的眼妆，再加上手臂的蛇形纹身，显得不伦不类。
这姑娘完全是胡乱打扮。
站在她身旁，样貌与之有些许类似的妹妹，也同样是个美人胚子，但气质看起来就单纯清爽，顺眼多了。
“现在，你们也自称解梦师？”
安雅虚弱地喘着气，缓缓道。
“从黑街摆地摊算塔罗牌的神棍，到医院里精神科室的大夫……不少人都自称是解梦师，可以给人治点心理疾病。”
她努力地翻身，想换一个更舒服点的捆绑姿势，却又挣扎失败，只得无奈放弃。
“可事实上，一旦这些人真的上手，结果是没有任何疗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哦不，也有特别卖力的一个。说要入梦给我治疗，结果却把自己给治疯了的。”
“偶尔来个真本事的家伙，结果却又是个盗梦小偷，说是解梦，其实只是想在梦里逼问我的银行密码。”
说到这，安雅望向两位生化医生夫妇。
“要我说啊，就别搞什么‘潜意识探索’了，那东西根本没用，都是一群混吃混喝的骗子编造的把戏。”
“呵呵呵……”
安雅痴痴地笑着，整个人仿佛魔怔了。
她垂头看着自己下身的机械双腿，又呢喃着：
“你们知道吗？这双需要充电的腿……很少会疼。”
“反而是这对手臂……没错，血肉之躯的胳膊还会疼……我想，只要把它们换掉就够了……”
“不可以，安，你冷静一下。”
刘医生赶忙挥手打断了她。
“你的义体化到此为止了。盲目使用生化改造，只会让你的内脏和免疫系统不堪重负……体液循环越来越困难。”
“对，还有内脏！内脏也会疼！”
安雅又从锁链中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胸腹的位置。
“所以也都换掉吧，刘医生……把我的心，肝，脾，肺，肾……都换成人造的！”
“只有血肉才产生疼痛。”
“我只需要留个脑袋就好了……其它的东西都换掉就行了，只要——”
她只说到这里，就被一只小手捂住了嘴。
“不，姐姐需要解梦师。”
是妹妹挺着腰站了出来。
莉莉擦了擦眼角，像个小主人一样站了出来，望向白不言和明衣。
“我替姐姐答应了，请治好她吧。”
“至少也……缓解她的痛苦，医疗费我们会照付。”
第012章 新道具
气氛沉默了几秒钟。
“我先丑话说在前——“
“解梦并不能治疗物理层面的伤病。”
明衣凝视着安雅的状态，片刻后，又转头看向莉莉。
她的措辞严谨而直白。
“神经接口的创伤，我们无能为力。”
“解梦能治疗的，只有你姐姐现存的精神问题……譬如她现在的狂躁，歇斯底里，还有心理障碍导致的手脚颤抖，幻肢痛什么的。”
学姐平淡的目光扫过周边，最终又停在安雅身上。
“还有，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也有轻度的混沌症状，对不对？”
“失去现实感，食欲不振，有时会无法明辨自我，总觉得自己是一台机器而不是人，甚至怀疑现实的真实性，诸如此类……”
一番简单诊断后，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莉莉低头思量了几秒，又跟姐姐交换了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您说的没错，姐姐的确有这些问题。”
而见状，病人安雅也松口了。
“看来，这次的解梦师要强点儿？”
她做出无所谓的姿态，点点头。
“那就请试一试吧，进入我的梦境，并修好我的脑子……如果能做到，我给你跪下付款都成。”
“好。”
明衣没有跟这个阴阳怪气的精神病人计较。
她只回过头，向身后使了个眼色。
作为实习生的白不言立刻鞍前马后，把一直提着的小皮箱摆到了桌上。
咔哒。
箱子折叠打开，内部的结构一览无余。
里面有一面类似平板电脑的触摸屏，并附带几个头环，导线，全套的入梦设备。
这是一台便携式造梦机。
普通的大脑承载不了高功率运算，更何况睡眠本该是大脑休息的时间。因此正常人的梦境总是模糊的。
但由造梦机承载的人造梦境，就不同了。
运算的负荷大部分会由机器承担，而参与者的大脑不过是梦境的生成种子。
“咦……？”
正当白不言调试仪器时，却发现莉莉走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你……你是先知！？”
“难怪觉得眼熟呢……我的神啊……”
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说话也磕巴起来。
“原来先知，您是解梦师？！而且好巧，我居然今天遇见了您！”
“呃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没错，这就是先知应有的身份，您一定可以治好姐姐的病！”
“什么啊？”
白不言一时蛋疼起来。
就在几小时前，他才被一群邪教疯子拦下，莫名其妙被扎了一针不明药剂，现在脖子上的针眼还在疼呢。
那帮什么真知教派的家伙，真是无孔不入……
难道眼前这个看上去规规矩矩的小女生，居然也是他们信众的一员？
特喵的。
“是，是这样的……”
“我在教会的直播里见过您了。”
见白不言疑惑，莉莉急忙辩解道。
“被白鸽和圣女选中的人，就是预言中的先知……我，我相信您一定能行的！”
看她慌张失措的大红脸，要是旁人不知道情况，还以为是在跟人表白呢。
白不言一时无语。
他斟酌了下语气，最终还是好言相劝：
“……小妹妹，人还是相信科学比较好。”
事到如今，他也想清楚了。
最起码，决不能口头承认自己是他们的什么“先知”。
如果你承认，演技好也许是能占点便宜。但要是演不好，万一人家要你来展示个什么神迹，你弄不出来，岂不是要被绑上火刑架？
面对这种奇怪的小团体，最好还是不认识，不接触，不表态。
“可我们老师经常说……科学和信仰不矛盾，都是自由的。”莉莉很认真地解释着。
“呃，也许你们老师的水平也不咋地。”白不言小声嘀咕着，又转念一想。
说不定能从这小丫头身上套点消息呢……
于是，他又蹲下来，试探着提问。
“莉莉，你知道他们给我注射的试剂是什么成分吗？呃，化学成分什么的可能对你来说太复杂了，但总之……你知道那药剂的作用吗？”
“啊？圣女说过，那是神的赐福……”
莉莉用手挠着小脑袋，稀里糊涂地回忆着。
“是他们追寻命运得到的宝物，只能赐予命定的先知……”
“不不不，我问的不是这些。”白不言赶忙打断，“我是说，那东西的药效是什么，会起什么作用，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呢。”莉莉摇头。
“……”
“不过，庆典之前好像有人提到过，神的赐福会唤醒先知，让先知觉醒……”
“哦？”
白不言双眼一亮。
“还真激活异能相关的吗？”
他回想起之前奇怪的梦来……尤其是那些，让他赢了一小笔钱的预兆景象……
难道那就是自己的异能？在梦中预感未来？
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不论如何，今后看来得常备两本《周公解梦》，《梦林玄解》之类的玄学典籍了。
这次只是下注猜个胜场，以后万一能买彩票什么的……我岂不是要飞黄腾达，大富大贵？
哇哦……
正在白不言想入非非的时候，一只手敲了敲他的脑壳。
“别勾引小女生了，快干正事。”
“……知道了。”
被明衣催促后，白不言向莉莉尴尬一笑，便挥手走开，继续干活了。
三人很快找了一间休息室，用来睡觉。
“接下来要准备睡觉觉了。”白不言走到安雅身前，掂量了一下她身上的锁链，“安雅小姐，你就打算这样入睡吗？”
“没错。”安雅疲惫地点了点头，“相信我，保持这个状态，对你对我都好……”
“那我就只能……祝您做个好梦了。”
白不言说着，便为她戴上了“紧箍咒”造型的入梦头环。
安雅顺从地低头配合。
不得不说，为一个被锁链捆绑的女人戴上头冠……这种场景和动作，总有股奇怪的神学味道。
此刻，白不言差点以为自己是旧世纪给女王加冕的教皇。
一旁观摩的莉莉更是看得两眼放光。
“搞定。”
这会儿功夫，明衣已经给造梦机接上了电源，准备开工。
她将最后一只铁头环拿了起来，转头看向白不言。
“你现在感觉怎样？还头晕吗？如果状态不好，就别勉强了。”
“确实还有点头痛，不过应该没问题。”白不言如实回答着。
“那就只能委屈你了。”
明衣干脆地把头环给他戴上，并叮嘱着。
“入梦至少需要两个人。毕竟，人醒来后总会忘记一些事情，唯有两人同行……才能彼此对照信息，确认梦的真相。”
“更何况，两位大夫也都给你建议了，多入梦有利于你身体代谢，尽快消除那个不明药剂的副作用。”
“好好好，都听你的。”
二人说话期间，首先戴上头环的安雅已经合眼。
明衣很快从仪器读数上，确认了她的睡眠状态。
作为梦主人，安雅会先一步入睡，并在无意识状态下，由自己的潜意识构架出梦境。
而等她的梦境构架完毕，并且稳定之后……接下来，才轮到两位“入侵者”参与。
“设定好了，学姐，三十秒后启动。”
白不言调好了仪器，便发出最后通告。
他还在想，找个什么地方打地铺……
“来，我这儿还有点地方。”
明衣脱去外套，躺到了床上，取出一张薄毛毯盖住身体……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白不言也挤过来。
这间休息室只有一张床。
“……”
看着薄毛毯上，那起伏凹凸的轮廓，白不言轻咽下一口唾沫。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明衣掏出衣袋里的怀表看了一眼，又催促道。
于是，白不言小心翼翼爬上了她的床。
“来，把这个戴上。”
明衣将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
那是一只无线耳机。
“这是干嘛的？”白不言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明衣说着，便自己戴上了另一只耳机。
她仰头躺下，并顺手把白不言的头往枕头上一按……
嘤嗡嗡——
耳鸣声再度袭来。
现实世界开始扭曲，模糊……
白不言只觉得身下的床单逐渐凹陷，仿佛变成一滩沼泽。
身体逐渐从床铺中陷落下去……
他终于合上眼。
第013章 录音的妙用
夜色笼罩城市。
梦的世界总是这般模糊，看不清远方。
白不言半躺在公交站台的公共座椅上，并不时左顾右盼。
片刻后，他等的人到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车站旁。随后，一个身穿风衣，手提皮箱的女人从走下车，并向他招了招手。
正是学姐。
“唷？这次你比我快。”明衣略有些意外，“看来，你的意识速度有所提升。”
她坐到白不言身旁，像姐姐一样为他整理了凌乱的衣领。
“感觉如何？记得自己如何入睡的吗？记得我们的任务吗？”
“……记不清怎么入睡的了。”
白不言努力回忆着，答道。
“任务是，找到安雅的精神问题所在，并尝试治愈她的躁狂，幻肢痛什么的……对吧。”
“回答正确。”
明衣肯定地点点头。
“大多数人都无法察觉到入睡过程。”
“从现实进入梦境时，人往往感受到坠落和失重感。而从梦中醒来时，则往往会觉得自己在上升。”
明衣一如既往履行着助教职责，给学弟答疑解惑。
“我想，也许什么时候得给你弄个‘图腾’了。等这次结束后吧……”
话说到这，明衣再次从衣兜取出那枚怀表。
她翻开表盖看了一眼。
哒，哒，哒……
这只怀表显然是坏的。
它的秒针速度略慢于正常，大约一秒有余才会跳一下。
“这次我们有最多8个小时，时间充裕。”
轰隆……
此刻，天空震动起来。
一个语速缓慢的电子合成音，突然响彻寰宇——
【晚上好……这里是智能语音留言……】
【请注意，您正身处梦境。】
【设备已运行时间：5分钟整】
那声音语速很慢，大概只有正常人的0.5倍。
它仿佛无处不在，却不论如何也找不到音源位置。
周围的投影人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依旧照常行事……看来只有入梦的两人能听到。
“这是什么？”
白不言正要发问，却又恍然。
“哦，这就是你睡前给我戴的蓝牙耳机？”
“没错。”
明衣指了指天空，又说道。
“假如憋着尿入睡，那么在梦里，你就会不停地找厕所……而同理，耳机里的外源声音，同样会被浅睡眠的我们听到。”
“利用智能语音来协助探索梦境，也算是入梦的小技巧。”
“从现在起，每隔一段时间，智能语音就会汇报一次情况，这有助于我们判断情况，但仅限浅层梦境使用。”
“可是……学姐，它刚说造梦机运行了五分钟。”
白不言当即发现了问题。
“我们到这已经不止五分钟了吧？”
“当然，这里的时间速度是现实世界的1.7倍左右，所以外界设备的声音，在你听起来就被拉长了。”
明衣再度伸出三根手指，逐一解释道。
“在造梦机的高速运行下，梦里的时间会比现实更快……”
“每深入一层，就再乘一次倍数……”
“正常人是能开二倍速的，但安雅的神经比较脆弱……所以我把倍速调低了点。”
“出发吧，去找找她。”
明衣起身提起皮箱，示意白不言跟上。
二人边走边注意着四周。
整条街的路灯也不怎么亮，路上也没什么车辆。
偶尔有形形色色的路人走过，但看上去都很奇怪。
这些路人的脸庞大多模糊不清，如同服装店的塑料模特，看上去比游戏里的NPC还没存在感。
“为什么都在看我们？”
白不言纳闷了。
总被这些家伙盯着看，总觉得还是有点瘆得慌。
“安雅的潜意识察觉到了入侵者。”
学姐一边解释一边把手伸向风衣内袋，翻找着什么东西。
“这些路人是由梦主潜意识……塑造出的投影，俗称‘影子’。”
“通常盗梦时，你可以试着与这些影子人物交谈，来套取情报。”
“但这次不行了。”
“与上次盗梦的太太不同……安雅事先知道了会有入侵者，于是潜意识也就有了防范。”
“由潜意识构造的影子人物，不仅会对我们提防，甚至有可能发起攻击。”
“进入梦境的层级越深，越是如此。”
话已至此，学姐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武器，丢给了白不言。
依旧是那把手枪。
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也就是说，还得做好战斗准备？”
白不言接过手枪，将子弹上膛。
他又检查了弹夹和各种配件，发现与现实中的物件别无二致。
“尽量少开枪杀人。”
明衣左右观察着，继续向前走。
“虽然打死几个影子其实无关痛痒……但出于职业道德，还是尽量少干涉别人的思想吧……”
二人以城市的光明为索引，很快便找到了目标。
眼前是，世界灯光焦距的中心。
这是一座简单的西式单身公寓，楼下是公路，车辆，路灯，小胡同……在破旧居民楼门口，一个金发少女，正拎着黑色的塑料袋，走出单元门。
随着她的出现，四周的黑暗正迅速退却……让景致变得清晰。
那姑娘的五官轮廓中，依稀还有那对姐妹的模样。
“她是安雅还是莉莉？”
一旁暗中观察的白不言小声问道。
“这看上去也不像影子人物……”
“当然，这明显就是安雅的主意识。她所到之处，场景分辨率会提升……这是梦主的独有特征。”
“真的假的？她明明不长这样啊……”
现实世界的安雅，还被铁索捆着呢。
她明明应该是个厚粉底，涂眼影，大口红，嘴臭而且花里胡哨的不良小太妹才对。
而且那货的两条腿明明是生化机械足，充满暴力气质，怎么可能是这副无辜洋娃娃的少女腿呢。
“笨啊你。”
明衣又白了他一眼。
“再强调一次，梦是唯心的世界……现在安雅扮演的形象，是她结合了回忆与想象中的自己，明白吗？”
“喔，那这些都是假的咯？”
“半真半假。某学者认为，梦是愿望的实现……这里的一切，是梦主的臆想结合回忆，拼凑的产物。”
学姐说着，又看了眼手里的怀表。
“先不动手，静观其变。”
“如果找不到病灶所在，就想办法去更下一层。”
第014章 安雅的追忆（上）
疑似安雅的金发女孩，拎着袋子走过一片人行道，看样子是去倒垃圾。
吧嗒吧嗒……
她脚步声不急不慢。
白不言和明衣紧随其后，跟着她走进一条狭窄小胡同。
这附近大概是一片贫民窟的样子，因此垃圾点也埋汰的不行。
脏兮兮的垃圾箱早已被堆满，而在它四周的角落，还堆砌着五颜六色的垃圾袋，苍蝇嗡鸣不断，传来阵阵酸臭味。
女孩抛下垃圾，正欲离开，却脚步一顿。
只见垃圾堆不远处，坐着一个浑身泥污的流浪汉，身旁摆着几个酒瓶。
他正瘫坐在墙角瑟瑟发抖，用几个废弃纸壳做被子盖在身上，人已神志不清。
哦不，那并不是流浪汉。
“爸爸？你怎么在这啊。”
小安雅用手捧起男人胡子拉碴的脸，摇晃了一阵，又试着搀他起来。
可她的身材实在瘦弱，没这力气，还险些滑倒。
“起，起来……我告诉你，我没醉……”
男人摇晃着起身，碰倒了几个酒瓶，叮叮当当的响。
眼看要站起来，他却又身体一弯，开始呕吐。
稀里哗啦……
不得不说，人造梦境的还原度，居然高到可以还原气味……这让围观的白不言多少有些不适。
呕吐物，垃圾堆，酒气……三者的混合气味实在令人生理不适。
“又喝酒了？还喝成这样！”
小安雅有些生气，不再搀扶父亲。
“你上次才和妈妈保证过的！”
不管女孩如何训斥，男人吐完之后，也依旧摇摇晃晃，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始终没正面回答她。
醉汉踉踉跄跄地起身，一只手还提着酒瓶不放，又回过头，一把抓住女儿的手——
“兄弟，我这人就这样……嗝！”
“……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男人抬起头，任由头顶的小帽掉落。
他眼圈涨红了一片，显然还处在某种幻想中。
“这里都是自己人啊，以后有事情……”
他又挥手一摆。
“不是我跟你吹，在西山港这边，我说话……”
“够了你！”
小安雅气不打一处来，用小拳头狠狠锤了下男人后背。
“快回家去！都说你怎么一晚上没回来呢……”
说着，她再度支起男人的胳膊，试图把他架回家里。
而后者还在胡乱动作，父女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我总感觉，马上要出什么事了……”
白不言下意识按了按太阳穴。
他又有点头晕了……然而在虚拟世界里按摩头部，是没有用的。
虚幻的波纹随着心跳脉搏，一动一动的，开始干涉他眼中的世界……
不，都是幻觉，幻觉而已。
“别急，我们再看看。”
身边的明衣只以为他是忍不住想插手，于是按住他的肩膀。
“我们只是旁观者，不要乱做干涉。”
事态很快又有进展了。
“嘿！汉克！”
“该还钱了，你这赌狗。”
嚣张的声音打断了家庭闹剧。
是两个穿皮背心，梳着莫西干发型的男人走进了胡同。
二人各自手握一根棒球棍，一身衣装造型无比接近西方电影里“赛博街头混混”的形象。
他们迈着大步向着醉汉走去，口中嘀咕个不停。
“我说汉克，你上次欠我们鲨鱼头的钱还没还呢……”
“对对对，上次还输了个干净，这两天又有闲钱去喝酒了？嗯？”
见到两个混混，醉汉迅速清醒了过来，露出惊恐神色。
“我……我没钱。”
“下周，下周还你们！”
他踉跄着向后退，撞到了一旁的垃圾箱。
而与此同时，瑟缩着想避开的小安雅，也被两个混混注意到了。
“哟，这漂亮小妞是谁丫？”
其中一人吹了个口哨。
“汉克，这是你女儿还是侄女什么的？模样还行啊……”
另一个混混笑了笑，把嘴里的口香糖向地上一吐。
“要不，就拿她抵账吧？”
“这年纪倒也差不多够大了。老大手下缺点人，正想多收几个‘女儿’呢……”
二人正要围堵过去，却见女孩身体一缩，从其中一人的臂下钻了过去。
她努力向回公寓的方向狂奔。
“学姐……我们就这样看着？”
此刻，围观的白不言再次忍不住问道。
“对，继续看下去……”
身旁的学姐一直牵着白不言的手，并轻轻揉动他的掌心，耐心安抚着。
“记住，我们只是旁观者。”
“这里的影像，不过是她记忆与想象的混合物……探索真相，治疗她的疾病，才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于是乎，场景很快走向一个俗套的剧情。
酗酒父亲软弱可欺，而且貌似嗜赌成性……女儿被混混欺凌，追打逃跑。
“希望不是，希望不是那样……”
白不言几乎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尽管解梦师只是旁观和见证者……但他依旧希望，过去的故事能有好结局。
“嘿！别跑——”
“给我抓住她！”
就这样，小安雅一路逃跑。
她奋力奔向家里的破公寓，而两个混混也一路穷追不舍，闯入了单元门。
破旧的公寓楼没有电梯，追赶与被追的三人顺着楼梯一路向上。
“跟紧他们。”
不用学姐提醒，白不言也主动奔跑起来。
一直都在围观的兜帽二人，同样跟了过去，打算看清这个故事的结尾。
两个混混不断围堵女孩，让她无法回到自己的住处，最终只能一路顺着楼梯向上，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顶楼天台。
转眼间，她已无路可走。
“……该死的小妞，我呸。”
看着走投无路的金发女孩，领头的混混啐了口唾沫。
而另一个混混则自觉守住了楼梯口，让女孩彻底无处可逃了。
“要怪就怪你爹吧，不要怪我们……”
领头混混舔了舔嘴唇，一点点逼近她。
周围已经没有路了。
金发女孩不断后退着，已退到了天台边缘。
“安雅……难道，她的双腿……”
一旁观看的白不言，怔怔自语着。
他恍然猜到了故事的结局，提前预感到了什么。
“不，我要救她！”
尽管身后的学姐用力抱紧，可他执拗地挣脱了学姐束缚，向那女孩跑了过去。
“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哪怕只是她的回忆，哪怕可能犯错，我也一定要改变……给故事另一种结局！”
哗啦。
果不其然。
退到天台边缘的小安雅，突然脚底一滑，踩到了某块松落的石砖。
她失足向后坠落，从楼顶跌下了去。
“啊啊啊啊——”
时间仿佛变慢了。
小安雅发出无助的呼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足下意识向外抓着，却什么也抓不到。
这大约是她一生中最悔恨怨念的时刻。
轰隆隆……
雷鸣滚滚，天空震颤起来。
在她坠落的一刻，整个世界仿佛迎来了末日。
四周的黑暗迅速浓稠。
它们吞噬一切，让能见度迅速变低，任由楼宇破碎，天塌地陷，一切灰飞烟灭……
世界急速崩溃——
楼宇正在摇摆，大地也随之龟裂……一切仿佛就要结束了。
啪嗒。
有一只手从天而降，抓住了女孩胳膊。
“咦……？”
小安雅愣住了，似乎难以置信。
眼前出现一张年纪不大的面孔。
崩溃的世界之中，此人的身影由虚转实，头戴的兜帽被风雨掀开。
正是白不言。
青年面目坚毅，正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这只手臂并不强壮……但却成了她坠落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谢谢你……”
在最后的时间，小安雅似乎有片刻顿悟。
她牢牢记住了眼前的面孔。
那双暗淡的眸子中，终于亮起一束光。
名为希望的光。
……
梦境继续崩溃着。
楼宇坍塌，黑暗吞噬一切……所有人都一同向下坠落，坠入无尽的深渊。
“这是……世界下沉？”
明衣即便在坠落中，依然保持着理智。
她在半空中转头去看白不言，却只看到他和小安雅拉在一起的样子。
“白！快收束心神！”
“梦主的潜意识正在变动……她在主动把我们拉入下一层！”
但白不言充耳不闻。
他牢牢握着安雅的手，直到所有人一同坠入深渊。
第015章 安雅的追忆（下）
小安雅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床上。
“……”
她试着翻身下床，却发现无能为力。
自己身上少了一样东西。
双腿。
我的腿不见了。
按理说，也许本该觉得惊讶，愤怒，或是悲伤……可安雅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
像这样的厄运，本是应有之物。
坠落时有人伸出援手，才是不正常的。
“你很幸运，小姑娘。”
主刀的外科医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侃侃而谈。
“从那个高度坠落，居然能保住一条命，实在是奇迹……”
“在坠楼时，你恰巧撞上了三楼私自安装的晾衣架，坠落速度有所缓冲……否则大概率是活不下来的。”
“不过，你的腿没能保住。”
“而且由于你父亲没钱买轮椅，所以你只能暂时租用医院的。”
医生说完这些就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的面孔始终藏在帽子和口罩下……安雅并没看到他长什么模样。
只是个影子罢了。
“……”
安雅一时不想说话，就这样发呆。
而与此同时，病房门外的医院走廊里……穿着白大褂的白不言和明衣正默默观察着一切。
“看来，这就是她失去腿的原因？被人胁迫的状态下失足坠落……”
白不言自语道。
他又摸了摸身上的白大褂，感慨着。
“但说起来，为什么我到了第二层梦，会穿着医生制服呢。”
说着，白不言又扭头看了看身后之人。
明衣学姐此刻也自动换上了一身白衣天使护士装。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让人好想涩涩啊。
“在梦主的印象里，我们两个本就是来治病的解梦师……我们自动扮演了这种身份，也不奇怪。”
明衣双手抱胸，此时正幽幽地看着白不言，目光中满是担忧和责怪。
“我说你小子，怎么第一次入梦就这么不听话？”
“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干涉梦主的意识。原本我们能用更安全的方进入下一层……现在被你搞的，影子们都警惕起来了。”
“……抱歉，学姐。”白不言潦草地挠挠头，“之前没忍住，意难平嘛。”
“出去再跟你算账。”明衣白了他一眼，又照例问道：“白，还记得我们此行的目标吗？你的意识还清楚吗？”
“当然，清楚呢。”
白不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但很快就卡住了。
“我们的目标是……安安雅的……什么来着？”
“哦对！治好她的病！那个……精神上的问题……具体记不清了。”
“很不错。”
见了他这副磕磕巴巴的样子，明衣非但不嘲笑，反而轻轻鼓掌，夸奖起来。
“你的理性看来不低嘛。”
“初次到达二层梦，却依旧能保持自我……”
“不过再往下可就难了。”
“越是深入下层，你的理智就会越发丧失，并忘记在现实世界的记忆，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而醒来后，你记得的内容也会越来越少……”
说到这，学姐再次从口袋里取出那枚怀表，看了一眼。
滴答，滴答……
怀表走得比之前更慢了一倍有余。
时间好像也差不多到了。
没错。
她想到这时，那个无处不在的声音再度响起——
【晚…上…好，这…里…是…智…能…语…音……】
【请…注…意…】
【您…正…身…处…梦…境】
【设…备…已…运…行…时…间……】
【四…十…分…钟…】
这个声音响彻世界，音量却极小，如同耳边呢喃。
电子合成音本就不似人声，而现在这个智能播放器，好像还慢放了不少……
听起来极度诡异。
白不言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大概弄清楚这声音说的是什么。
智能语音时刻提示着，“你正在梦里”这件事。
“靠……这才第二层，就已经开始听不清外界声音了吗？不仅声音拉长，音量也小了好多啊。”
白不言依旧记得，之前语音第一次播报的时候，声音几乎覆盖整个世界。
而现在就已经是蚊子音了。
“不过……干嘛不把语音包压缩处理？那样我们在高倍速的梦里，也就能听到正常语速了吧？”
“意义不大，你说的这些小伎俩，早就有人研究过了。”
明衣收起怀表，整理了一下护士服的衣角褶皱。
“反正日后多做几单你就会明白了……一切来自现实世界的外力，都不能渗透到最深层。”
“在梦里，你能信任的只有图腾。”
话说到这，明衣突然闭口不言。
她向白不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向走廊另一头看。
“看，那个人。”
一个提着公文包的西装男正向走来。
他的目标显然是安雅的病房。
光看这人建模清晰，贴图精细，造型独特的样子，就知道绝非一般的影子人物。
一看就是头顶有感叹号的NPC。
咚咚咚。
象征性敲了敲房门后，男人走入病房。
“看看怎么回事……”
围观的二人立刻竖起耳朵，顺着门缝偷窥起来。
……
“小姑娘，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爱心互助非盈利的生化科技组织，本地片区负责的业务员，我叫查理。”
西装男上来就是一番经典销售话术。
他向病床上的少女伸出一只手——
“你叫安雅，对不对？”
“……”
小安雅没有回答他，也没和他握手。
她甚至偏过头去不想说话，一点面子也不给。
“啊，很抱歉，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刚受到这样的伤害，心情不好也是能理解的。”
业务员查理并不尴尬，厚着脸皮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今年刚好16岁，对不对？”
“骨骼发育恰好到了关键时期，而且是从股骨部分截肢，这刚好合适。”
“是这样的，出于本组织的人道主义考虑，以及对向您这样的伤病患者，我们组织愿意提供免费的资助福利……”
听到这，小安雅的耳朵动了动。
她转过头看着查理，终于开口问道：“你们能免费送我一副轮椅？”
“不不，轮椅那种东西并不适合你。”
查理的脸上绽放出职业化的笑容，看起来亲切又可靠。
“我们可以给你一双腿，安雅。”
“一双由钢铁铸造的，比以前更强更健康的，甚至拥有神奇力量的腿脚……”
“它们不仅完全免费，甚至还可能给你带来一份新的职业……相信我，这份工作报酬丰厚。”
业务员说着，就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宣传单，展示给安雅看。
雪白光滑的封皮上，印着一行大字——
翻开几页后，查理指了指其中的一个“赠品项目”——“K2合金仿生反曲足（成对）”。
安雅逐渐看得入迷了。
尽管她还年轻，看不懂那些行业术语……但仅从这些图画和介绍，她也能明白里面所描绘的科技有多么强大……和昂贵。
“怎么样？感兴趣吗？”
查理取出一直圆珠笔，还有一式两份的合同。
“感兴趣的话，就签下这份合同吧……我们即刻还给你一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