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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娃虐渣,女将军穿年代后杀疯了全文阅读

作者:司药娘子     带娃虐渣,女将军穿年代后杀疯了txt下载     带娃虐渣,女将军穿年代后杀疯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带娃虐渣,女将军穿年代后杀疯了全文阅读

第一章天上掉下儿女一双

    二月初,清冷的夜幕上挂着一线眼眉似的月牙儿,星星似乎也怕冷躲了起来。

    村民们都早早睡下,村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零星一两声狗吠,不像是示警,更像是狗儿睡梦中的呓语。

    村尾老王家的篱笆院子里,一只老黄狗趴在院子里。

    二房的小杏从东厢出来,悄悄钻进老旧低矮做饭棚屋,老黄狗没出声,反而摇着尾巴来到厨房门口,仿佛替小杏把风。

    窸窸窣窣一阵响后,小杏从厨房里钻出来,看着等在门口的狗儿,略一犹豫,还是掰了一小块饼子丢给它,低低说了一句:“只能给你这些了,再多给你,娘和石头就要挨饿了。”

    娘早上被小姑和奶奶推倒磕了头,躺了一天,一天没吃东西了。

    小杏担心受伤的亲娘和不足三个月的弟弟,叹口气,歉然地揉了揉大黄狗的脑袋。

    狗儿似乎听懂了,却并不多要,低低地呜咽一声,低头吃掉不大一块饼子,又用头蹭了蹭小主人的身体。

    小杏摸摸它,将剩下的饼子揣在怀里,猫着腰正要跑回自家娘仨住的倒座间去,却听得西厢门哐当一声响,小杏就看见大伯娘邵大荣从屋里窜出,一把揪住她的胳膊。

    “疼!大伯娘,别打我!”小杏吃痛,叫起来。

    邵大荣恶狠狠又得意道:“好哇,俺就说见天的干粮不够吃的,却都是被你们二房的给偷吃啦!”大嗓门透着满满地兴奋嚷出来,瞬间惊动了左邻右舍的狗儿。

    连大黄也吓了一个哆嗦后,有些气恼地朝着黑影吠起来。

    凌城燕前一刻在沙场死战,后背一箭穿心……醒来,就置身在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

    有个女人在屋外吵嚷,狗叫,还有个小孩子……在哭?

    妇孺之声,不是敌营。那么,她是……被人救了?

    凌城燕掀被起身,一阵疼痛传来,却不是致命的后心。

    为什么是,脑袋?

    她抬手摸了一把,头发上粘着些干涸的血……

    哐当一声,屋门被撞开,一个高大壮硕的妇人闯进来:“……你别缩在屋里装聋作哑的,你看看你教养的好闺女,大晚上跑去灶间偷干粮……”

    妇人嗓门像打雷,又破锣般刺耳难听,激得凌城燕头疼欲裂,根本没注意对方说了什么。

    凌城燕只看见被她拽着的孩子,衣领勒住脖子,无法呼吸,眼瞅着要被勒死了——

    凌城燕一把抢下对方手里的孩子。

    下炕,抬手,搂脖子,拽住妇人的衣领,轻轻松松提拎着就出去了。

    “……呃!”妇人想喊,也被勒住了喉咙,喊声憋在嗓子眼里,只发出呃呃之声。

    出门,凌城燕一甩手将人丢掉,像丢掉一块破烂。拍拍手,开始打量这個陌生的所在。

    屋外,多少借了一点月光,能够让她看清一圈泥坯土屋的低矮轮廓,还有不及人高的土墙和篱笆门。

    她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被俘虏,这里也不是敌营……

    可惜,没容她细细思量,就有个干瘪的老婆子冲出来:“你个丧门星又折腾啥?大半夜的,这是想害死俺们啊……”

    老婆子冲上来叱骂,口水几乎要喷到凌城燕脸上。

    她嫌恶地皱眉,抬手一挡:“有事说事,别胡搅蛮缠……”

    婆子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又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嚎起来:“哎唷,丧门星打人啦,要打煞俺这老婆子啦……”

    刚刚还躺在地上装死的妇人连滚带爬地扑上来,大叫:“娘啊娘,你木事吧?……老二家的,你咋敢对婆婆动手?!”

    “谁是老二家的?”凌城燕茫然间,就听得身后有动静。

    回头,就看见,一个苗条的身影贴着墙根飞快地溜进她身后的房门。

    然后,就是一声孱弱的婴儿啼哭:“哇……”

    凌城燕愣住。

    她刚刚救下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怎么会有婴孩儿啼哭?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的气息,哪怕只是个婴孩儿,她也不该无所察!

    抱襁褓的人夺门而出,恰好对上凌城燕的目光,脚步下意识一顿。

    “不要抱走弟弟,不要抱走弟弟……娘,小姑要抢走弟弟啦!”小丫头跌跌撞撞追出来,趁着对方脚步停顿,立刻扑上来,抱住了对方一条腿,“娘,别让她们抱走弟弟啊……”

    小丫头哭喊着,撕心裂肺,让凌城燕都有些不忍,微皱了下眉头。

    却在这时,刚才还躺地上哭嚎的婆子叫道:“老大家的!”

    短促的呼喊声落下,刚刚还耍赖卖惨的两个女人爬起来,奔着凌城燕就来了。

    凌城燕看着扑过来的俩人,冷哼一声,就凭你们?

    脚下一退一转,扑过来的两个人扑空,又撞到一处,来了个恶狗抢屎。

    凌城燕却无暇理会她们,她余光瞥见抢孩子那人正在踢小丫头!

    一脚,又一脚,不分头脸身体,下脚狠辣,半点儿没留余地!

    旁人还没看清凌城燕的动作,就只见施暴者划了一道抛物线摔了出去,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再回过头来,凌城燕将小丫头护在身边,怀里还抱着刚才被抢走的襁褓。

    凌城燕上前两步,自带着一股久居高位的强势威压,居高临下道:“小小年纪,心肠怎可如此歹毒?”

    女子被摔得懵了半晌,听得这话正要抬头骂,对上了凌城燕的眼神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再说出来话不好听,却没了什么气势:“这个小丧门星天生命硬,一出生就克的亲爹坐了牢,又克的亲爷爷摔断了腿,不把他送出去,还等着他把一家人克死啊?”

    凌城燕盯着女子,问:“命硬克全家,你又是谁?”

    “俺是他亲小姑!”

    凌城燕指指婆子和妇人:“她们呐?”

    “那是亲奶奶和大娘,你是不是疯……”女子再次回答后,破口要骂,却被凌城燕揪住衣领,将剩下的话扼在喉咙里。

    “呵,亲奶奶,亲姑姑,就凭伱们?也配!”凌城燕冷笑。

    手一扬,王莲香就被丢出去,把另外两个人也砸倒在地,滚做一团。

    “你个……”王莲香想开口骂人,却被大嫂邵大荣捂住嘴。

    “你且住住吧,俺瞅着不对付……”邵大荣压着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在暗夜里格外诡异。

    王家母女头皮一阵发麻,哆哆嗦嗦爬起来,连同邵大荣一起跑进正屋,咣当一声关了门。

    “娘,你别管俺俩了,你快跑吧……她们不会罢手的。”小杏扯着她的衣襟,就往外拽。

    凌城燕脚底如生了根,哪里是小丫头能拽得动的。

    她愕然低头,目光在身上的补丁粗布袄裤上滑过,心中滑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却还是看着小丫头,指指自己:“你,刚才叫我什么?”

    “娘……俺是小杏啊,你不认俺和石头了吗?”小丫头颤着嗓子喊了一声,哇地一声哭出来。

第二章 死忠,这一辈子都不会了

    凌城燕没走。

    她对眼前的事情茫然、无知,不敢到处乱走。

    小杏一直抓着她的衣角,不知什么时候蜷着身子睡着了,炕角的小东西哭了几声,似乎也睡了,没了动静。

    凌城燕在炕头坐着,思量眼前的事情。

    再三思量后,她确定自己确实战死了,如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知道这应该叫‘借尸还魂’,还是别的。

    但可以确定,她活了,以一个农妇的身份,还有一双儿女。

    那三个人进了正屋,过了没多久,老大家的就打开一道门缝钻出来,又匆忙钻进了西厢。

    凌城燕心里烦杂,没有理会。

    直到窗户泛白,外边渐渐有了动静,凌城燕才回过神,轻轻吐出一口气。

    朦胧的晨光里,已经能够看清两个小孩儿的模样。

    哪怕是睡着,两个孩子也都微微皱着眉,都非常瘦,别说小杏干巴巴头发枯黄毛糙,就连襁褓中的小石头,也没有一般婴孩的嘟嘟肉,瘦弱的像猫儿一般,蜷缩在灰扑扑的襁褓之中,连呼吸都微弱的几不可闻。

    也难怪,昨晚她刚刚醒转时,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昨晚见到的婆子几個,虽说衣衫打着补丁,明显谈不上富足,却也还算健硕,明显不像常年挨饿的,与这屋里的娘儿仨简直不像一家人。

    再想想那些人的态度,不是不像,是根本没把这娘儿仨当一家人。

    凌城燕不知道自己如今算是借尸还魂,还是怎样,但她知道,这种情况,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暂时充作‘凌城燕’在这里活下去。

    吸一口气,凌城燕微微活动一下僵直的身体,下炕,开始查看屋里的东西。

    一张垫着砖头的瘸腿桌子,一口旧衣箱,衣箱中放着寥寥几件旧衣服,炕上铺着一张芦席,一张绡薄的褥子,一床棉被……

    不到一刻工夫,凌城燕就搜捡了一遍,让她惊讶的是,这里外两间屋子里,她没有看到一个大钱不说,竟连一粒米都没看见,真是精穷啊。

    这样,带着俩小孩儿离开前,还要想办法搞一些钱粮才行啊。

    决定在这里活下去,她就没想过丢下俩小孩儿。占了这具身体,当然要承担‘她’的义务。

    没等她想出如何行动呢,屋外有了动静,婆子居住的正屋门开了,凌城燕躲到窗边,推开一点点缝儿看出去,就见一个梳双辫的女子探头朝她们这边看了看,然后,一路蹑手蹑脚从栅栏门出去了。

    凌城燕目光转过,几息之后,她就穿过后墙上的燕窝子,无声无息跳到屋后巷子里,紧走几步,悄悄坠在了女子身后。

    女子鬼鬼祟祟,躲过几个早起拾粪的老头儿,一路来到村西水库边的林子边,压着声音叫:“大姐,大姐……”

    一个三十来岁黄面皮的女人从林子里出来,和女子并头嘀咕了几句。

    凌城燕坠着女子返回来,站到正屋山墙的燕窝子底下,以她的听力,站在燕窝下边,就能听清屋里的说话声。

    “娘,俺姐说了,今天就要把小的送过去,再晚了,买家说不定就要另一家的孩子了。错过这一家,很难再有肯出二百块钱的大方人家呢……喏,这是大姐让俺带回来的,那家人给的定钱……”

    “多少?”

    “五十……”

    咣当,屋门被人踹开,婆子下意识的要把钱藏起来,手腕却已经被人抓住。

    凌城燕抓住几张纸钞,瞥了一眼,盯着母女俩冷笑道:“就你们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做人?!”

    “老二家的,你……”婆子就要叫起来,却被凌城燕一把揪住衣领,勒住脖子出不了声。

    “你们这是拐卖人口,我这就送你们去见官!”凌城燕手一用力,婆子直接被她拎了起来,吓得面如死灰。

    女子见事不好,拔腿想要往外跑,却被凌城燕一脚踹在地上,又踏上一脚,踩在她的胸口。

    霹雳扑通一阵,一听就不是好动静,摔了腿在屋里炕上休养的王贵堂厉声叫道:“老二家的,你要反了嘛,咋敢打婆婆?”

    ‘反了’二字,听在凌城燕耳中,简直像是锥心之刃、剜骨之刀,她凌家守护大楚近百年,前前后后填进去数十儿郎性命,最后却落得个被天家猜忌,勾结外敌,凌城燕父兄先后殒命,凌城燕这个嫡长女才不得以接起凌家军旗,赴边守疆……最后,拼死击退敌的她,得到的,却是背后射来的一支冷箭!

    反了?

    曾经的大楚将军不懂,死忠。

    死过一次的凌城燕却看明白了,对上昏聩到蠢坏不可救药的上位者,反了,才是唯一的生路!

    “婆婆?”凌城燕冷笑着,手和脚都无意识地加大了力道,老婆子和女子齐齐翻了白眼儿。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凌城燕一字一句地念完,目光收了锋锐和冷厉,化为平静无波状,淡淡地落在地上的女子身上。

    “你们想把孩子咋样?谁出的主意?卖给谁?……”凌城燕一连问出十数个问题,地上的女子得了喘息机会,贪婪地大口喘息着,刚刚那一瞬,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儿回来,她是真的吓破了胆,凌城燕问什么她答什么,还主动抢答,问一答十,只怕自己有什么回答的不合眼前这疯婆子心意,就会死掉。

    不多时,凌城燕拿到一份自述自写的供状,看着满篇缺胳膊少腿、还歪歪扭扭的字迹,凌城燕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和嫌弃,丢给女子……王莲香,让她给自己诵读一遍。

    凌城燕在一旁盯着,逐字逐句对照后,发现此处字体与大楚有些不同,许多字被简化过,顺一遍下来,她大概也能认个七七八八,确定王莲香没有在供词中做手脚,凌城燕让王莲香签上自己和爹娘的名字,又让三人齐齐按了手印。

    接过供状,凌城燕习惯地抖一抖晾干,才折叠一下,揣进怀里。

    松开手,任老婆子软软地瘫在地上,凌城燕看都不看一眼,踢了王莲香一脚,淡淡吩咐:“去做饭。把手洗干净。”

    王莲香有些不敢置信地飞快扫凌城燕一眼,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老娘,婆子这会儿气还没喘明白呢,哪里顾得上理会小闺女做不做饭,看都没看她。

    王莲香畏惧凌城燕淫威,不敢违拗,不甘不愿,却也只能乖乖地出门,去厨房做饭。

第三章 母老虎变猫咪

    看着小姑送进来的蒸鸡蛋和炒鸡蛋、白面饼,小杏有些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一碗嫩若豆腐的蒸蛋,一碗油汪汪的炒鸡蛋,带着点点焦斑的白面烙饼……

    这样的好东西,平日别说小杏捞不着吃,就是最得奶奶偏疼的小姑和大堂哥也吃不上啊,顶多过年过节炒个鸡蛋了不得了。平常鸡屁股老婆子盯得紧着呢,一大早开鸡窝门,都会顺便摸一遍鸡屁股,确定这天有几只鸡会下蛋,少一个,老婆子都能追踪半个大队去找……

    给小杏盛一碗棒子面粥递过去,凌城燕见小丫头傻愣愣的不动筷子,就招呼:“快吃啊。”

    “娘,”小丫头吞了下口水,仰望着亲娘,有些忧心道:“……为什么这么多好东西啊?”

    凌城燕瞥了一盘炒鸡蛋,暗暗叹口气:“放心吃吧,这些是我要来的。”

    “娘,真能吃嘛?”

    “能,吃吧。”

    凌城燕夹了一块鸡蛋到小杏碗里,又递给她一张白面饼,就不再多说,而是,自顾自吃起来。

    她吃饭不慢,却吃相优雅,吃了两张饼,觉得有六七分饱,就停了筷子。

    这具身体亏损太严重,肠胃羸弱,还是不要一下子吃太多的好。

    放下碗筷,恰好小石头醒了,哼哼着猫儿一般哭起来。

    凌城燕试了试蒸鸡蛋,不烫了,就挖了一点点喂到小石头嘴里。小娃儿饿了一天,早就饿坏了,得了吃的,很卖力地吞咽着。

    凌城燕喂了两口鸡蛋,又用勺子喂了一点点白糖水——一满罐白糖,半罐红糖,都是她从老婆子屋里打劫来的。

    王莲香被打怕了,急于讨好,还给她出主意,说城里有喂小孩子的奶粉和奶瓶子。

    凌城燕看着孱弱瘦小的小石头,心里也在琢磨,娃儿太小,吃鸡蛋多少有点儿勉强,还得尽快去趟城里,买点儿那什么奶粉,再买个奶瓶子回来才好。

    不过,经过她观察,这户姓王的人家也实在是穷,东厢娘儿仨干巴瘦破衣烂裤不说,老两口加上心尖尖王莲香也没一个胖的,個个面带菜色,看样子,也就勉强能糊口,根本没办法顿顿吃饱,更别说保养调理了。

    凌城燕吃过早饭,一脚踏出门,将手中的碗筷直接塞进王莲香,又淡淡吩咐:“烧点热水,我要洗头”

    王莲香低着头,竟没反对,乖乖捧着碗筷进了厨房。

    这场景看的老大、老三媳妇一愣一愣的,老三媳妇李小霞只看着没作声,倒是老大媳妇邵大荣耐不住,冲进正屋找老婆子告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挨了好几下笤帚疙瘩,眨眼又抱着头逃了出来。

    凌城燕翻检一下,找了个大包袱,又找出一件大人的旧袄子……王莲香拎着一暖壶水送了过来。

    “二嫂,热水。”

    凌城燕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接过暖瓶,就见王莲香又递过来一个软趴趴的粉红色的东西来:“……洗头用的。”

    凌城燕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种软软的,她没见过的布料袋子装的膏子,闻一闻,还有香味儿。

    “行吧。”凌城燕接了,看着磨磨蹭蹭不走的王莲香,突然又问,“奶粉贵不贵?”

    “贵,那可是好东西。不但要钱,还要副食品券才行。”王莲香文问一答十,说完,还不走。

    凌城燕梳着及肩的头发,拿眼看她,王莲香在她请冷冷的目光中顶不住,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二嫂,那个……你不想把小石头送人,大姐那边没法交待,你能不能亲自去跟大姐说一声……”

    凌城燕的眉梢微微挑起,又落下,淡淡应着:“行。”

    说完,把王莲香撵出门,她开始洗头。

    前一天‘她’的头撞伤,流了些血,糊在头发上很难受。眼前的条件,洗个澡没条件,也就将就着洗洗头了。

    小杏凑过来问她:“娘,俺帮你洗吧。你头上还有伤嘞。”

    凌城燕抬头看,就对上小姑娘柔软温暖如小鹿的眸子,禁不住心中一暖,轻轻点下了头。

    小杏很高兴,搬了个凳子放在炕沿下,脸盆放在凳子上,她爬上炕,跪在炕上帮凌城燕洗头,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一点伤口。

    凌城燕自己用手摸过了,头皮的伤口不足半寸,对经历过战场拼杀的她来说,这点小伤口实在没什么大惊小怪。

    但自己不在乎是一码事,被人这么小心翼翼地呵护对待是另一回事。何况,这不是伺候她的下人,而是,与这个身体骨肉相连的‘女儿’,那种感觉,很奇异,很微妙,让她情不禁地放松了防备,放软了心肠。

    小杏洗头的手法完全称不上熟练,甚至很有些笨拙,几次弄痛了她,小杏自己都察觉到了,连忙用小手揉揉,在凑近了吹吹,凌城燕竟然真耐着性子任其作为,连嘴角都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王莲香被撵出去了,若是她在场,肯定会惊掉下巴——早上那个脾气暴烈、凶悍如虎的女人,竟然收起了爪牙,变成了温顺的猫儿,就差打打小呼噜了。

    你能信?反正王莲香不敢信。

    凌城燕洗完头,用手摸一摸头皮的血痂,竟然还在。看得出,小丫头是如何小心翼翼了。

    她用毛巾擦去头发上的水,倒掉脏水,重新换了干净的温水来,招呼小杏:“来,我给你洗洗。”

    小杏的头发毛糙枯黄,养分不足是其一,照料不上也有很大原因。

    小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叫了声娘,乖顺地跪在炕沿上,让凌城燕帮她洗了头发。

    自己用还没觉得怎样,给小杏擦头发,才注意到这巾子太旧了,烂的大洞连着小洞,几乎看不出形状了。

    她在心里又记下一笔账:这个也要买。

    头发晾到差不多干了,凌城燕找了一方花布把头发束起,顺便也把头顶一侧的伤口遮住。

    又用之前找出来的包袱皮把小石头裹在怀里,把那件旧棉衣给小杏穿上。

    棉衣是‘她’的,小杏穿在身上松垮而肥大,凌城燕将衣袖帮忙挽一下,勉强露出小手来,她伸手牵住,往外走。

    小杏年纪虽小,但心智却不低,其实明显感觉到娘有些不一样了,没了往日的温柔和顺,多了些让人不敢冒犯亲近的威严。但,这样的娘,她好像更喜欢。

    被这样的娘牵着手,她仿佛再也不用害怕什么了。

第四章 大姐你藏私

    凌城燕牵着小杏,抱着小石头走出门,王莲香正在屋门口抠指甲,耷拉着头,一副悻悻模样。

    “走吧。”

    “啊?噢!”王莲香愣了一下,回过神连忙跳起来,跟着凌城燕出了门。

    正屋里,提心吊胆一早晨的老婆子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压在心底的邪火腾起来,抄起炕底下的一只鞋子扔了出去。

    老大媳妇邵大荣觑着老二家的和小姑子王莲香一起出了门,期期艾艾地又想蹭到婆婆跟前来打听打听,昨天还闹死闹活的不肯把小丧门星送人,咋突然就变了态度愿意了呢?

    谁成想,刚蹭到正屋门口,就突然从门里扔出来一只鞋,恰恰砸在邵大荣脸上,啪一声!

    疼还是其次,那股子常年不洗脚的酸臭味儿,差点儿把邵大荣熏吐了。

    “哎哟……呕……”邵大荣一个没忍住,就哕了。

    憋了一肚子邪火的王老婆子登时发作了,跳下炕连鞋都没穿,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捡起落在地上的鞋子,扯着邵大荣就是一顿抽。

    邵大荣抱着头躲了两下,见婆婆是真的火大,就不再装着,奋力一挥,就将王老婆子掀在地上,她一溜烟儿跑进自己住的西厢。

    不多时,老大王连明披着袄子趿拉着鞋子出来,假模假式地把老娘从地上拽起来:“娘啊,你这么大年纪了,咋还这么大火气呢?跟年轻的生气做啥,都是你孩子,你多担待着些呀……”

    王老婆子一阵怒火冲的头昏,又被掀倒摔了一下,头昏的更厉害了,难得没反驳,竟由着大儿子拖进屋里,送上炕躺下了。

    凌城燕不知道家里这一场闹剧,跟着王莲香一路出了村子,往树林子过去。

    还隔了一段距离,凌城燕就看见早上那个黄脸妇人在原地来回踱步,一眼看见王莲香带着娘儿仨过来,王莲花愣了一下,又冲上来,把王莲香扯到一边,低声道:“你咋把她也带来了?”

    王莲香苦着脸,不太敢看大姐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二嫂想见见你……”

    话未说完,就垂了头。

    王莲花急的心烦气躁,也没注意到妹妹的异样,狠命地戳了王莲香一指头,转身对上凌城燕,道:“你把孩子送来也好,俺给你交个底,那家人是不能生的,要了石头过去肯定好好稀罕着,比跟着你享福得多……”

    凌城燕脸色淡然,静静地听王莲花自己说完,她才淡淡开口:“我没想卖孩子。”

    “啥?你不卖孩子,来这做啥?”王莲花一听就急了。

    王莲香很知机,趁着两人说话,躲开了十几步,低着头站在那里,好像对这边的事情毫不关心一样。

    王莲花瞥了一眼,就知道妹妹这是反水了,心中气恼,却知道此事不是发作时机,只盯着凌城燕,冷笑道:“这件事由不得你……”

    话未说完,她的衣领子已经被往揪住,稀里糊涂,双手被剪到身后,凌城燕微一用力,她的两个肩膀就像裂开一样剧疼,疼得她想嚎想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张大嘴巴发不出一丝儿声音。

    不久之后,凌城燕口袋里又多了王莲花签字画押的供状,还有二十斤粮票和五十块钱。

    原来,卖家许的是五十斤粮票三百块钱,给了二十斤粮票一百块钱做定金,王莲花只给了妹子五十块钱,说的价格也是二百……

    凌城燕放了王莲花,也解了她的哑穴,没等娘儿仨走几步,王家两姐妹就骂上了。

    姐姐骂妹妹坑她,把这么个煞星给带来;妹妹则埋怨姐姐黑心,还想着昧下一百块钱和全部粮票……

    凌城燕听得身后越来越激烈的骂战,心情大好,一伸手,将小杏提起来,背在身后,快步离开战场。

    俩泼妇骂的太难听,还是不让孩子脏了耳朵的好。

    回村,凌城燕没有回老王家,而是直奔村子东头的支书王福堂家。

    所谓支书,凌城燕自动理解为里正。离乡外出,自然是要找里正开路引的。与王莲香说的‘介绍信’符合。

    而王福堂还有另一层身份,就是小杏和石头的大伯爷,王老头的亲大哥。

    王福堂家房舍院墙齐整许多,虽说也是泥坯房和院墙,却整齐干净,明显新上过一遍细泥。

    凌城燕抱着一個,牵着一个来到门前,恰好遇见一个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妇人挎着个篮子走出来,迎面看见凌城燕娘儿仨,立刻笑道:“连生媳妇过来了。”

    没用凌城燕为难,小杏乖乖地叫人:“大伯娘。”

    凌城燕也跟着道:“大嫂要出门?大伯在家吗?”

    “是啊,听说苇荡边儿的荠菜冒头了,去挖一点。在的,在的,快进来。”说着,折返招呼着凌城燕进门,又朝屋里喊,“爹,娘,连生媳妇过来了。”

    凌城燕朝大堂嫂点点头,进了大门,从屋里走出来一位五六十岁,穿青布衫子的老妇人来,面容慈和,带着点和暖的笑容,目光直接略过了凌城燕,落在她怀里的襁褓上,露出异色来:“这是?小石头咋地了?”

    凌城燕道:“这孩子太弱,我想带他进城找医生看看。”

    “没有大事儿吧?”老妇人问。

    凌城燕道:“我也不知道。”

    简单寒暄几句,凌城燕跟着老妇人进屋,一个头发极短却根根直竖的老人坐在堂上,凌城燕这回没用小杏提醒,直接叫人:“大伯。”

    “嗯,孩子们没事吧?……没事就好。”王大伯习惯严肃的脸,看到俩孩子也和缓了些,问完又吩咐老太,“给孩子们拿糖。”

    大伯娘连忙进里屋,片刻抓出一把糖来,递给小杏。小杏抬头看凌城燕,见她点头应允,这才让大伯娘把糖装进口袋。

    没费什么口舌,王大伯就给开了介绍信。又询问凌城燕钱有吗?还缺不缺其他东西之类。

    凌城燕倒也没客气,直接说了买奶粉奶瓶的事。

    王大伯皱着眉头,琢磨一回,道:“这两样东西都不太好买,不但要钱,还要副食品票和配额证明……副食品票俺这倒是有两张,你先拿去用着。配额俺得再打问打问,找到再拿给你。”

第五章 女将军进城,买奶粉遇挫

    大伯娘在一旁打补丁:“小燕啊,这两样票咱们社员都不发,这两张副食票也是你大伯跟人换来的……不过你别着急,你大伯在公社和县里多少认识几个人,不多要,一袋两袋奶粉的配额还是能淘换着。”

    凌城燕再次道谢:“多谢大伯和大伯娘费心了。那我把换副食品票的钱给你……”

    两位没要凌城燕的钱,推托一番后,大伯娘才松口,等淘换到奶粉配额一起算,凌城燕也就暂时作罢。

    看看天色不算太晚,凌城燕从王福堂家出来,直接出村,按着大伯王福堂说的方向往县城而去。

    送了娘仨出门,大伯娘转回屋里,王福堂吧嗒着老烟袋叹气道:“连生这一出事,娘仨的日子就难过了,能帮衬就帮衬点儿吧。”

    大伯娘瞥老头一眼,道:“俺不是不帮衬,是把事儿说清楚,省得搭上东西人情,还不落好儿。”

    当年,老人去的早,是王福堂两口子把小七岁的二弟养大,又帮着二弟盖房娶亲,结果呢,老二家两口子如今可不说大哥大嫂一个好呢。

    听老妻说起这些,王福堂脸上也有些悻悻的,磕打磕打烟袋锅子,起身背着手往外走:“行了,俺去地里转转,眼看着开了冻,这一半天也该组织下地开工了。”

    李王庄大队离县城不算太远,偏西南方向五里地是公社,折返向西南走十来里路,就是县城。

    凌城燕带着俩孩子赶路,不说自己走路的小杏,就是凌城燕如今这身子也走不多快。

    好在,出了村没多远,遇上一个拉粪的牛车,老汉心善,招呼娘仨上车跟一段。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嫌弃粪土气味难闻了,凌城燕道谢后,带着俩孩子上了车。

    路上和老汉攀谈,凌城燕得知老汉是公社南边儿蔺湖大队的,蔺湖大队靠着大片的水面,有鱼塘、藕塘,每年清淤有许多塘泥,自家大队用不了就卖给其他大队。老汉就是帮忙送塘泥的。

    一路跟着过了公社,又走了四五里路,老汉要转弯才把娘仨放下。

    凌城燕诚心道谢,带着俩孩子继续上路。

    运气不错,走了一段后,又搭了一辆毛驴车,娘儿仨顺利到了县城。

    刚进县城,就听轰隆隆响声由远及近,凌城燕立刻把小杏拉进自己怀里,赶车的汉子也跳下车,牵着毛驴往路边避一避。

    随着轰隆声近了,一辆绿色的怪模怪样的大车跑过来,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扬起一片沙尘。

    凌城燕低头搂住小杏和石头,娘儿仨遮住头脸等沙尘落下去,才重新抬起头来。

    赶车的汉子也呸呸呸地连啐了几口,看着怪车尾巴,道:“呸,他娘的开辆汽车有啥了不起的!”

    凌城燕没在意汉子话语里的酸意,只记住了一个新词‘汽车’。

    她问了个问题:“这车怎么没看见牛马呀?”

    汉子回头看她一眼,突然笑了:“你们娘仨第一回进城吧?这是汽车,不用牛马拉,人家是喝油的。加满油,发动起来自己就能跑……”

    汉子去的是外贸公司的加工厂,凌城燕带着俩孩子下了车,按着汉子的指点,一路找到了县医院。

    在村里,看民居屋舍、柴火土灶、牛马车辆诸般,与大楚都没有太大区别。

    这一趟进城,却让凌城燕大开眼界:有人力蹬着走的两轮洋车子,有喝油的庞然大物汽车,还有这個时代的‘医馆’,此处称为医院的所在……更让凌城燕觉得诧异的是,农田里有女子,骑车子的有女子,连医院里当郎中看病的也有许多是女子……

    在这里,女子可以像男儿一样,读书、做工,甚至,经她了解,征兵也有女子入伍。

    这些是后话,暂且不提。

    凌城燕带着两个孩子进医院看诊后,儿科那位长相慈和的女医生告诉她:两个孩子明显的营养不良,特别是小石头,严重营养不良已经影响到健康,必须及时补充营养。

    这位女医生给开了鱼肝油、钙片和葡萄糖,还有更重要的,给开了一张医院证明,凭借这张证明,不用副食品票,就可以去百货公司购买一斤奶粉。

    这真是意外之喜了,凌城燕拿着医院证明诚心向女医生道谢。

    看着破衣褴褛、枯槁干瘦的娘仨,女医生心中不忍,问了一句:“买药、再买奶粉,你的钱够吗?”

    凌城燕听出了女医生话语里的关切,意外之下怔了一瞬,随即笑着道谢:“多谢你关怀,我有钱……借了钱的。”

    女医生眼中闪过一抹钦佩,起身送母子三人出门,又低声交待一句:“奶粉吃完,你要是还没有奶水,就再来找我……”

    凌城燕对于这意外地善意,再次道谢:“多谢沈医生。”

    处方下边有这位女医生的签名:沈慧如。

    “你识字?上过学吗?”沈慧如微微惊讶。

    凌城燕微笑道:“读过几年书,识的几个字。”

    沈慧如回想一下介绍信的内容,又否定了心底闪过的猜测,道:“你识字最好了,药房会在袋子上标注服用方法和用量,你按照标注给孩子吃药就行了。”

    凌城燕再次道谢,才辞过沈慧如,去药房里拿了药,领着俩孩子转去百货公司。

    百货公司,就是比较大的杂货铺子,关系着老百姓衣食住行。

    小杏是第一次进城逛百货,满眼新鲜好奇,不停地转着小脑袋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凌城燕对这种地方,倒是恢复了淡定平静,虽然有些商品是大楚没有的,但货品的精致奢华,却比之大楚多有不及,有什么好看的?

    她进门后,目光一扫,看到柜台上标着牌子:布匹、文具……副食品,就是它了。

    王莲香、大伯王福堂和沈医生都提过,买奶粉用副食品票。

    凌城燕大步朝着副食品柜台走过去,对坐在柜台后边织毛衣的女售货员道:“我买奶粉。”

    女售货员没抬头,声音漠然道:“奶粉没货。”

第六章 打劫的?

    凌城燕眉头一皱,指着货架上摆着的画着娃娃头的袋子,道:“那不是有吗?”

    女售货员眼皮都不带撩一下的,道:“那是预留出来的,有主了。”

    凌城燕压了压心头升腾的火气,道:“孩子没奶,饿了两天了,能不能卖我一袋救救急……”

    她的话还没说完,女售货员霍地站起身,将手中的毛衣往柜台上一摔,瞪着凌城燕道:“你这个人咋回事?给你说了,这些奶粉有主了,没货了,你在这里闹什么闹啊?”

    凌城燕的火气也终于压不住了,道:“我没有闹,我就是来买奶粉。孩子没奶吃,医生开了证明的……”

    说话间,她眼角余光看到门后立着根儿臂粗细的木棒,她正要取过来,来个断木立威,却听有人道:“怎么回事?吵吵啥?”

    凌城燕回头看过去,就见从货架后边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几个买东西的客人没什么异样,倒是几个售货员都下意识地收敛了些,副食柜台那個女售货员更是微微变了脸色,低声道:“吴主任。”

    男人个子不高,形容清瘦,穿一身藏蓝色衣裤,五官平常,却带着些官威。

    “周红艳,怎么又是你和顾客发生口角?刚开会强调的,不能无故辱骂、殴打顾客,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没,吴主任,俺没打人,也没辱骂……是她,是她无理纠缠,我给她说了,奶粉没货了,她一直纠缠不休……”

    凌城燕道:“货架上摆着奶粉呢,我就买一包,有医院证明,孩子断了奶眼看要饿死了,你们老大字写得‘为人民服务’,难道都是假的嘛?!”

    吴主任紧皱起来,回头瞪了周红艳一眼,见天跟顾客闹矛盾,这下好了,招惹了这么一位,眼看就不是个善茬儿啊!

    “这位同志,我们的售货员说的也没错,奶粉很紧俏的,这一批奶粉虽然刚刚到货,却已经预定出去了,钱和票都早就付过了的……”

    凌城燕见他说话和气,没有断然拒绝,再次争取道:“孩子断奶两天了,我就买一袋,救救急……”

    吴主任皱皱眉,盯着凌城燕母子三个看了两秒,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竟然收回目光,吩咐售货员:“卖一袋给她。”

    “吴主任,可是侯科长那边……”女售货员嘴快,直接秃噜了。

    吴主任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我自会交待。”

    不管女售货员如何摔打,如何扎眼刀子,凌城燕都不再理会,顺利买了奶粉,又去另一个柜台买了只船型的玻璃奶瓶子,然后带着一大一小出了百货公司。

    小石头真饿坏了,得先找个地方搞点儿热水,给孩子喂奶。

    凌城燕站在百货公司门口四下里打量着,还没确定去哪里找热水,旁边突然凑上来一个面相普通的男人来,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棉袄,微微佝偻着身子,鬼鬼祟祟凑近了小声道:“想要奶粉吗?”

    凌城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瞅着对方打量了一番,见对方确实只是个普通人,没有练过功夫的痕迹,这才点头应着:“你有?”

    男人眼睛打量着周围动静,一边低声道:“俺没有,不过,俺知道有个地方能买到。不要票。”

    凌城燕心头一跳,下意识想到一个地方:黑市。

    古往今来,但凡有市面上供不应求的东西,就常常会衍生出地下交易,俗称黑市的。

    凌城燕却不轻易相信,淡淡道:“我咋相信你?”

    男人转过头看了凌城燕一眼,嘿地一声笑:“还是个小心的。成,俺压给你十块钱,若是没有奶粉,这十块钱算你的。”

    说着,果真递过来一张大团结。

    凌城燕眉梢微微一颤,心中已经是警铃大作,却还是脸色镇定地把那张大团结接了过来。

    然后领着小杏抱着石头又进了百货公司。

    周红艳看着被强塞给她的一大一小俩孩子,真是满心火气又不敢发作。凭啥啊,那个女人刚刚还和自己吵了一架,为啥就让她给看孩子啊?欠她的呀?

    可再上火、生气也白搭,人家把孩子往柜台前一放就走了。小的还好说,大的却执拗的很,周红艳想劝着她离开,小丫头却死倔,一定要等娘回来接他们,不是娘来接,谁来也白搭。

    再说凌城燕这边,轻装上阵,只背着个小小的包袱,跟在男人身后,七拐八拐,过了几个小胡同,来到一个工厂大院外边。

    这一片已经离大街很远了,胡乱长着些杂书野草,凌城燕眼睛一扫,就看见,只有贴墙跟有人走动的痕迹,树枝、野草也倒伏折、损迹象,还远远没形成小路。

    这种荒野,可不像是经常有人交易的黑市。

    凌城燕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

    男人顺着院墙走了十几步,才注意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不得不折返回来:“怎么了?就在前头了,不远了。”

    凌城燕不但不往前,反而往后退了两步:“这地方蛮荒野坡的,连个人都没有,我可不去了。”

    说着,就想转身离开。

    看似面目普通,甚至有些憨实的男人突然变了脸色,嘿嘿一笑,手放在唇边打声唿哨:“来都来了,没见着东西你咋就走呢?再说,我的钱还在你手里呢。”

    凌城燕往后退两步,背后撞在红砖院墙上:“伱根本不是卖东西的……”

    凌城燕的话没说完,顺着墙根又跑过来两个男人,一个高壮像狗熊,一个矮小精瘦像刀螂。

    “大熊,狗儿,我说你俩行动能不能利落点儿?”带凌城燕过来的男人根本不把凌城燕放在眼里,已经把这个年轻的农妇看作了自己的盘中菜、刀下肉,和同伙随意调侃着,等两人赶到跟前,招呼着把凌城燕围在了中间。

    被叫做狗儿的精瘦汉子甚至掏出一把匕首来,比比划划的,道,“把钱都拿出来吧。”

    三个人没注意到,刚才还一脸惊恐的农村小媳妇,已经挺直了腰背,连双腿都绷的笔直了。

    “钱我倒是有,只是,你们确定有本事拿吗?”

第七章 这是进贼窝了?

    凌城燕看得清楚,三人中的大熊是武力输出,放倒这一个,另外两个基本也就废了。

    事实证明,换了个身体,她的眼光没有变差。

    一记直拳,加一个竖劈,大熊都没能还手,庞大的身躯就轰然倒地,爬不起来了。

    带凌城燕来的男人心思活泛,见势不妙,转身想溜,却被凌城燕丢出一粒石子,打在腿窝里,直接噗通跪在地上,又因为奔跑的惯性扑在地上,来了个五体投地。

    放倒两個,凌城燕转眼看向傻愣住的狗儿。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短匕首,只是刚才比划嘚瑟的样子一点儿不见了,只剩下颤抖和恐惧:“你,你别过来,俺没想咋样,就是想找俩钱儿花花……”

    凌城燕伸手,狗儿根本没看清她的动作,短匕首已经易了主,到了凌城燕手中。

    她用指尖试了试刀锋:“倒还能用。”说完,看都不看狗儿一眼,顺手将匕首塞进了怀里的包袱。

    狗儿心疼,却不敢说半个不字,磕磕巴巴道:“这是俺爷爷用铁轨钢打的,上好的钢材,你不嫌弃尽管拿去……”

    凌城燕没理会他的啰嗦,淡淡道:“把奶粉拿出来吧?”

    “啥,啥奶粉?”狗儿傻眼。

    他们仨无业青年,赖在家里混饭吃的主儿,连自己的口粮都没处寻摸去,哪里有啥奶粉?

    凌城燕扭头看身后的汉子:“他说有奶粉……”

    “老三,你咋胡说八道呐,俺们仨就是吃不饱才出来寻摸钱儿的,哪里有奶粉那种好东西……咦,三儿,你不是说的海胜那些人吧?”

    老三,也就是骗凌城燕过来的汉子趴在地上,一声不吭,不知道是摔晕了,还是装死。倒是狗儿是个话多的,不用凌城燕问,就把海胜开黑市,倒卖紧俏物资的事情说了。

    “那些人一般就船厂后边的小巷子里,只是,年轻的妇女同志最好还是不要去……”狗儿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消了音。

    眼前这位,确实是年轻女同志,看着也瘦津津柔弱可怜的,可谁要把她当小绵羊就大错特错了。

    不是小绵羊,而是披着绵羊皮的狼……不不不,何止是狼简直就是一头母老虎,吃人不吐骨头那种啊。

    在凌城燕戏谑的目光中,狗儿期期艾艾道:“那啥,你去也不是不行,就是要小心,他们人多,手也黑,惹了他们真的敢下死手……”

    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血腥恐怖场面一样,打了个寒战。

    凌城燕微微眯了下眼睛,几不可闻道:“海胜嘛?”

    嘴里念叨着,她已经绕过狗儿,和另外两个人,往来路回去。

    走出十几步,凌城燕突然听到身后喊:“姑奶奶,你不要个人带路吗?那边儿不好找……”

    她回头剔眉:“还有事?”

    狗儿半跪在大熊身边,声音里带了点儿哭腔:“你行行好,救救三儿和大熊,俺愿意听你差遣驱使,给你当牛做马……”

    他刚刚拍了三儿和大熊几巴掌,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若不是他试过还有鼻息,差点儿以为两个人都死了呢。

    “就你?”凌城燕嗤笑,“能当牛,还是能当马?”

    狗儿垂下头,又猛地抬起来,连贯带爬到凌城燕跟前,道:“俺对县城熟悉,你想淘换啥东西,打听什么事儿,都包在俺身上。”

    凌城燕垂着眼看了狗儿片刻,看的狗儿冷汗都出来了,就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她突然道:“希望伱记住今天的话。”

    说完,走过去在老三和大熊身上踢了一下,两个人哼一声,苏醒过来。

    凌城燕这回没停留,一边走一边丢下一句话:“我回百货公司,你们跟不上,以后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狗儿连声答应着,等凌城燕一走,他立刻扑到老三和大熊跟前,询问他们有哪里不对,要不要去医院。

    老三脑子快点儿,揉着头已经想起之前的事情,大熊却憨,揉着脑袋疑惑道:“去医院干啥?俺就是睡了一觉……”

    狗儿眼睛瞪大,再次确认了一遍,确定老三和大熊没有半点儿不对,疼都不疼的,他的脸就白了。

    慌乱地拍着大熊,招呼着老三,连拖带拽带着俩人往百货公司跑去。

    三人一路狂奔,终于,赶得及在百货公司门口迎上了她。

    “嘿嘿,姐,那个,俺们,来了!”狗儿喘得像风箱,却还是撑着笑招呼。

    凌城燕道:“你们有地方吗?带孩子去等着,留一个给我带路就行。”

    狗儿道:“姐,大熊家就他和一个妹妹,去他家。那啥,跑腿儿的事儿交给俺们去做就行,姐带着孩子也能歇一歇。”

    凌城燕看看小杏,再看一眼怀里的石头,沉吟片刻,道:“去看看再说。”

    眼瞅着日头偏西,两个孩子跟着奔波大半天,连口水也没喝,确实是要搞点儿吃喝,休息一下了。

    小喜是大熊的妹妹,十二岁,已经会针线缝补,浆洗做饭,还领了街道厂糊火柴盒的活儿,挣钱养家。

    一间屋子分作了里外两间,大熊在外间搭了个铺,小喜睡里屋。

    凌城燕打量一下简陋却还算整洁的房间,摸出十块钱递给狗儿,让他跑腿去买奶粉。又拿了几块零钱和粮票递给三儿,让他去一趟国营饭店,买些吃的回来。

    小喜看着好几块钱和十斤粮票,眨眨眼睛道:“燕儿……姐,国营饭店东西贵,不合算,俺家里还有些面,还有两个鸡蛋,在家里吃吧,俺会烙饼,炒个鸡蛋卷饼吃,行不行?”

    凌城燕看看精瘦的小丫头,还有案板上堆得老高的纸盒子,目光柔和一些,道:“你家米面也不不多,咱们吃了,你和哥哥就要饿肚子了。让他们去买些馒头包子什么的来,你给做个蛋花汤吧。”

    说着,掏出五毛钱递给小喜。

    小喜摆手:“不要钱,哪能要你的钱。”

    几个鸡蛋罢了,凌城燕也没和她多费口舌,转头灌奶瓶,给小石头喂奶。

    喂了奶,换了尿片,小家伙吃饱喝足,呼呼睡了。

    老三腿快,很快买了五个大包子回来:“就剩五个包子了,俺都给买回来了。三个大肉包子,没要肉票。”

    凌城燕看他一眼,没发表意见,

    恰好小喜也做了一大碗蛋花汤端上来,嫩绿的葱叶,漂亮金黄色蛋花,小喜还调了糊儿,点了几滴熟油,闻着还挺香。

    凌城燕拿一个大肉包子递给小杏,自己也拿起一只,开始吃饭。

    吃了两个包子,汤还没喝完,狗儿一路跑了进来。

第八章 回村

    “姐,你看看这样的行不?”说着,把怀里抱着的两袋奶粉递给凌城燕。

    凌城燕瞅一眼上边的娃娃头,眼角微微跳了一下,拿出拆开的奶粉袋对照,完全一样的。

    她不仅怀疑,黑市这些奶粉,是不是就是从百货公司流出去的?

    “很好。”凌城燕点头。

    狗儿把几张零票递还给凌城燕:“一袋奶粉三块八,这是剩下的钱。”

    凌城燕在百货公司买的是一块八,她寻思着黑市五块能买下来就不错了,给了狗儿十块钱。没想到,黑市的价格比她想象的还低一点。

    凌城燕微微挑了下眉梢,没有接这一块多钱:“你拿着吧。”

    说完,把剩下的汤喝完,抹抹嘴,抱起小石头,从大熊家出来。

    狗儿三个愣愣的,倒是在院子里忙的小喜看见狗儿手里捏着的零票,抢过来追出了门。

    凌城燕出门,就抱着小杏绕到了旁边的胡同里,小喜追出居住的胡同,却没能看到凌城燕娘仨的身影,怔了片刻,默默地回去了。

    凌城燕带着小杏和小石头转出来,又去了一趟百货公司。

    有钱有粮票,凌城燕买了一罐麦乳精和两包饼干,这是给小杏吃的。小丫头精瘦发黄,明显吃喝跟不上,要好好补一补。

    听到另一边热闹嘈杂,凌城燕一打听,纺织品柜台处理残次品布料,不要布票。

    也没有排队的,大家都在拼命挤,谁挤到前头谁买。

    论力气,凌城燕不带怕的。

    副食品柜台还是周红艳,凌城燕和这位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她把小杏往柜台里一塞,说声帮忙看一下,就跑去抢布料了。

    不过十几分钟,凌城燕抱了一卷布料子回来。一共处理四种花色的布料子,凌城燕一样买了两丈,卷在一起,不小一卷呢。

    买到这许多布料,至少她和俩孩子都能做两身新衣,换洗的也有了。凌城燕心情都跟着舒畅不少,回到副食品柜台难得对周红艳笑了笑,道了声谢。

    娘仨走出百货公司,周红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位一次买这么多布,即便处理布料便宜,也得十好几块呢,加上之前买麦乳精、饼干啥的……足足小二十块钱了。

    她一个乡下妇女,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别是,来路不正吧?!

    凌城燕不知道,自己被人怀疑上了,带着俩孩子往回走,没出县城,就搭上了一辆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地回到了公社。

    这玩意儿颠是颠了些,但比骡车、马车都要快不少。

    娘儿仨在公社下了车,又搭了辆老牛车捎一段路,赶回村时,太阳还没落山,红彤彤地挂在西边,像个煮熟的咸蛋黄。

    二月初,土壤开始解冻,农家人也开始忙碌上了。

    队里还没全员上工,却已经组织一部分人往地里运肥料,赶在土壤解冻的第一时间,翻地平整,进行春耕。

    凌城燕母子三人进村时,恰好赶上下工,村口大队部一群汉子放了农具、车辆,回家吃饭,迎面看见娘儿仨回来,有个三十多岁的高壮汉子走上来。

    小杏脆生生叫人:“大伯。”

    凌城燕也跟着叫:“大哥。”这应该是大伯家的老大了。

    “你们娘仨可算回来了,恁大伯娘念叨一天了,大哥正说回家看看你们还没回来,就去接一接呢。”一个年轻些的汉子走上来,伸手把小杏抱起来扛在肩上。

    “三伯,咯咯咯,太高啦!”小杏被逗得开心,一边笑一边抓住汉子的耳朵。

    这位是王福堂的二儿子,堂兄弟排行老三。

    “小丫头轻点儿,别把你二伯耳朵揪下来……”

    “老三,你小心些,你当小杏是你家俩皮猴子呐?”老大王连起呵斥。

    老三王连发不以为意,笑嘻嘻地答应一声,扛着小杏一溜烟跑回家了。

    王连起很有大哥模样,询问凌城燕进城给小石头看病的情况,凌城燕也简略答了。

    王连起脸上多了一抹尴尬,咳嗽一声道:“是我们没有照顾周全。”

    凌城燕道:“大堂哥不用自责,这事儿,大伯和你们也很为难。”

    毕竟只是大伯和堂哥,隔着房的,伸手去管侄媳妇(堂弟媳妇儿)的事,名不正言不顺呀。

    王连起看一眼瘦瘦弱弱的女人,突然发现,爹娘和自己对这位堂弟媳妇儿的认知似乎还不够,这位真是难得的明白和大气。

    可惜,老四命运不济进了大狱,二叔二婶又都不靠谱……

    一路回到大房,王连发已经挽了衣袖裤腿下了猪圈,正卖力地往外清粪肥。

    “小杏跟着她大奶奶在屋里呢。”见两人进来,王连发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招呼。

    凌城燕点点头,跟着王连起进了正屋。

    大伯娘迎上来:“快把孩子接下来歇歇,这一天,累坏了吧?”

    接了襁褓,大伯娘往里屋走,一边念叨:“唉,这么大点儿孩子奔波这一天,真是辛苦了……”

    “娘。”大堂嫂叫一声,把一個茶缸子递给凌城燕:“燕儿,你喝口水。孩子看得咋样?医生咋说的?”

    凌城燕又把医生的话说了一遍,补充一句:“医生给开了证明,买了一袋奶粉先吃着。”

    “哎,买着奶粉了?好,好,先吃着……”大伯娘若有所思,然后道,“咱村里好几个孩子奶孩子的,等俺去说说,让她们轮换着过来帮你奶(nai,四声,喂奶)奶孩子。”

    亲邻相近的帮着奶孩子,凌城燕并不陌生,大楚可没有奶粉,生下孩子没有奶水,就只能恳求带孩子的妇人帮忙喂养。

    大伯娘一番好意,凌城燕没有拒绝。正好她对这个世界两眼一抹黑,有机会多和人接触,多认识几个人,正好能帮助她尽快熟悉并融入。

    “劳大伯娘费心了。”

    “你这孩子,”大伯娘屈翠笑着拍了凌城燕一下,道,“跟俺伱还客气啥呢。”

    正说着话,小石头醒了,呜哇呜哇哭起来。

    不等凌城燕过去查看,大伯娘就动手解开了襁褓,随即笑开了:“小东西,原来是屙㞎㞎(ba,便便)了,嘿,屙的还不少嘞,看出来吃了饱饭啦……”

    凌城燕转眼看,大伯和大堂哥两个老爷们虽然没凑上来,却都乐呵呵地看着大伯娘换尿褯子,没有半点儿嫌恶表情。

第九章 好委屈

    凌城燕冲了半瓶奶递过去,小石头捧着奶瓶子咕咚咕咚一阵猛吃,大伯娘大堂嫂看得满眼欣喜,连大伯和两位堂哥也凑上来看,满脸喜色。

    “行,这饭量,必定长个好小子!”

    “嗯嗯,这家伙,必定长个好身坯子!”

    凌城燕再看倚在自己身边,抓着一块桃酥慢慢吃着的小杏,心中禁不住叹息:老王家这两房人差的太远了。

    可怜俩个孩子托生错了人家,若是托生在大房这边,哪里还用吃这许多苦头。

    大伯大伯娘还要留娘儿仨吃晚饭,被凌城燕拒绝了。

    这年代,谁家口粮都不宽裕。再说了,她和两个孩子怎么说都是二房的人,户口、工分都在那边呢,凭啥在外边吃,替他们省下啊?

    “成吧,俺送你回去。”大伯娘屈翠牵起小杏的手往外走。

    凌城燕也不好拒绝,抱着小石头,对大伯和大堂哥点点头,跟在大伯娘身后。

    王家二房,王贵堂腿伤了躺着,婆子周秀英贴了膏药,说是头疼,也躺一天了。

    老大媳妇不甘不愿地在厨房里做饭,一边烧火一边摔打:老三家是民办老师,文化人,她比不得,往天最老实能干的老二家的,也像吃了炮仗药,一下子就从小绵羊变成了大马虎……

    想起她被老二家的单手提拎着丢出来……老大媳妇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算了,这一半天的,她还是躲着老二家远点儿吧。

    大伯娘屈翠领着小杏一脚踏进来,差点儿踩到一坨鸡屎,禁不住呸了一声,拉着小杏绕着往里走。

    “这一个個的都懒死了嘛,不知道打扫打扫?”大伯娘一路数落着往里走,声音足够二房里里外外的人都听见。

    “大伯娘来啦!”老大媳妇邵大荣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饭勺,上边沾着稀粥沥沥拉拉的。

    大伯娘嫌恶地皱皱眉,摆摆手示意邵大荣忙,自己不用她招呼,一边自顾自推开正屋半掩的房门走进去。

    “老二家的。”大伯娘站在堂屋里,皱着眉叫。

    “大伯娘!”周秀英没出来,出来的是王莲香。

    “你娘呢?”大伯娘脸拉得更长了,这么大闺女了,半点儿人事儿不懂,她这个大伯娘来了,还在院子里说话,王莲香明明听到了,不出门迎着不说,她都进屋了还不动弹,还得她出声吆喝才出来。

    真是,没教没养的,这样的闺女谁家娶了去才是倒大霉了。

    王莲香期期艾艾地,不敢看跟在大伯娘身后的凌城燕,微微拧着头道:“俺娘说她头疼得厉害,躺……”

    大伯娘不耐烦听她说完,直接扒拉开王莲香,挑起门帘进了里屋:“老二家的,你还能起来吧?拾掇拾掇,拿点儿粮食跟我去串几个门子……”

    “大嫂,俺头疼的厉害……”周秀英头也没抬,手捂着额头,哼哼唧唧道。

    “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这算啥病,又没缺胳膊少腿的,快起来!你家小石头没奶吃你知道吧?还不满三个月的娃子可吃不得旁的,你这个当奶奶的不心疼啊?赶紧起来,俺陪着你去找几个奶母子(奶娘),轮替着帮你家喂喂孩子……”

    说着,根本不给周秀英反对机会,伸手拉着周秀英起来,穿衣戴帽子出门,一阵风般,撮着周秀英出了门。

    凌城燕都被大伯娘的行动力惊呆了,回过神来,暗暗给老太太喝了声彩,大伯娘威武!

    王莲香震惊大伯娘的厉害,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凌城燕吩咐:“拿两个鸡蛋蒸了,再做个葱花鸡蛋汤,做好给我端过来。”

    王莲香一个哆嗦回过神,凌城燕抱着小石头牵着小杏,已经回了东厢。

    被拖着跑了十几户人家,才好不容易求得三个奶水好的妇人答应帮忙喂小石头,周秀英回到家,一头栽在炕上,连饭都不吃了。

    之前头疼还是装的,这回是真头疼了。

    老大家的太欺负人,在家对她吆吆喝喝也就算了,出了门还不给她留脸……呜呜呜,太欺负人啦!

    王莲香倒是吃了饭,只是心里憋着一股火和委屈,好不容易盼着老娘回来,立刻上前来告状:“娘,你不知道,东厢那个太猖狂了,居然指使俺给她蒸鸡蛋、做鸡蛋汤,她把俺当使唤丫头了呀……娘……”

    “你说啥?蒸鸡蛋,还做了鸡蛋汤?”周秀英一下子爬起来,头上盖的湿毛巾掉在被窝里她都没顾上理会。

    这一听,最少得三个鸡蛋啊,早晨吃了俩鸡蛋,后晌又吃仨……一天五个鸡蛋,谁家儿媳妇这么个吃法的?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

    王莲香不满老娘关注鸡蛋,不管她,委屈更重了,呜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娘啊,她拿俺当丫头使唤啊,这以后,俺出门咋见人啊……呜呜呜……”

    周秀英却听不见闺女的委屈,啪一巴掌拍在王莲香身上,呵斥道:“你是死的啊,她让你做啥伱就做啥啊?”

    王莲香都给打愣了,呆怔怔地看着自己亲娘……

    门口脚步声响,竟是凌城燕走了进来:“我来拿个暖壶用。”

    说完,看都不看炕上的老俩口和王莲香,拎起桌子上唯一的暖壶,走了。

    王莲香委屈大发了,被这么一激,突然就生出些勇气来,跳起来,追上去。

    “哦,正好,我刚才忘记说了,你去把尿褯子洗了。洗干净,别留印子。”凌城燕停住脚步,对追到门口的王莲香吩咐,表情淡淡,语气平平。

    王莲香却像戳破的气球,突然就萎了。

    默默地跟在凌城燕身后,进东厢拿了换下来的几块尿褯子,用盆子端着出去洗刷。

    这一晚,北屋老两口都没睡好。小闺女王莲香委屈地哭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起来,凌城燕照旧指使王莲香蒸蛋、做蛋花汤,各两个鸡蛋。倒是夜里换下来的尿褯子,交给了凑上来看热闹的老大媳妇邵大荣。

    至于凌城燕,则带着俩孩子,拿着昨天买的布料去了大房,找大伯娘帮忙,裁剪、缝纫,她和小杏娘俩先做一身夹袄裤子,天热起来,也好有得换。

第十章 南里村社交圈

    没多会儿,来了两个妇女,端着针线笸箩,其中一个小杏喊连海大娘的,是本院没出五服的嫂子,生老三刚出满月,奶水足,自家娃儿吃不完,答应给小石头喂奶。

    另一位略年轻些,小杏喊收成婶子,是三队队长张广河家的大儿媳妇。

    两人一进来,见着凌城燕也在,就笑起来了。

    连海媳妇看看收成家的,收成家的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性子爽利的,立刻笑道:“俺那个口轻,早晨吃了,到这会儿快俩钟头了,正好够喂一回的。”

    连海媳妇立刻笑道:“那成,待会儿临走,俺再喂一顿。”

    凌城燕得知这两位都是给小石头喂奶的,自然客气,起身招呼着,又给两位倒水端上来。

    “你俩且坐坐,小石头睡着了,醒了再说。”大伯娘屈翠一发话,俩媳妇当然没有异议,又看见炕上铺的布料子,得知是凌城燕娘俩做衣裳的,心中微微惊讶,却还是连声说好看。

    平纹、斜纹棉布料子,在凌城燕看来也就一般吧,毕竟她前世穿的最次也是上好的素茧绸了。

    但对于几乎没多少布料的农村妇人来说,机制的印花细棉布真是好东西了。

    “这斜纹布可真厚实,又软和又厚实,一定好穿耐磨。”

    “可不是,摸在手里又软又滑的……”

    凌城燕看看两人身上的粗布衣裤,对布匹的难得,又有了新的认知。

    两个人都是利落人,地里、家里的活计都是一把好手,缝衣裳也快,有她两個加入进来,很快把布料裁好,又把凌城燕拿来的两件旧衣服剪了,充作夹袄里子。

    四五个人一起下手,没到晌午,就把一大一小两件夹袄子都做妥了。

    其间,收成媳妇喂了一回奶,连海媳妇临走还要喂,被凌城燕拦住了:“孩子还在家等着呢,嫂子快回去吧。再说石头刚吃没多会儿,这会儿也不太饿。”

    连海媳妇没回过神,就被凌城燕揽着送出了门。收成媳妇拿着针线笸箩快步跟上,一路说着话回去了。

    凌城燕回屋,就对上大伯娘赞许的眼神:“连海家看着爽利,却有些小心思……”

    凌城燕笑着摇头:“当娘的,先紧着自己娃儿也是正常。”

    话锋一转,凌城燕就道:“大伯娘,我看河里也开化了,不知哪里有渔网,我想去试一试……”

    大嫂赵二妮惊讶:“你还会撒网,之前没见你捣鼓过。”

    凌城燕笑笑,道:“之前有他爹在……”

    话不用多说,已经足够了。之前有男人可以依靠,如今男人落难,只剩下她带着俩孩子,什么事都得自己去做了。

    大伯娘倒是豁达,笑道:“让你二哥去借,他有几个打小玩起来的爱捣鼓这些,借挂网不难。”

    中午,凌城燕仍旧没在大伯家留饭,带着孩子回了家。

    王莲香在家哭了一上午,凌城燕到家,她倒是吓得不敢哭了。

    凌城燕只喊了一声:“莲香……”

    不等吩咐,莲香就忙不迭地擦了脸上的泪水,睁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端了四个鸡蛋出来,期期艾艾道:“家里鸡蛋不多了……”

    凌城燕淡淡道:“我本来想着,身子太虚,想杀只鸡补一补的……”

    “哎,俺这就去蒸鸡蛋,做鸡蛋汤。”王莲香连忙打断凌城燕的话,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不多,还有二三十个,够吃几天的。”

    说完,绕过凌城燕,一路小跑进了厨房。

    凌城燕默了片刻,带着两个孩子进屋。

    小石头吃了几顿饱饭,眼瞅着脸上的黑黄之气少了些许,虽然还没看出来变胖,却眼见着小脸舒展了,不再皱巴巴的,睡得也踏实,呼呼的像个小猪仔儿。

    相应的,尿布用的也特别快了,一上午功夫,换了三四回。

    凌城燕扫一眼屋子里,虽是破破烂烂,临时也没有多余的布料来做尿布了。

    于是,嘱咐小杏看着弟弟,凌城燕出门直奔正屋。

    “孩子尿布不够了,我过来看看找块布……”凌城燕和炕上躺着的老两口打声招呼,然后直奔角落的柜子。

    “你要干啥?这是要抢吗?”王老婆子周秀英突然诈尸,跳起来就想来拉扯凌城燕。

    王连贵也捶着炕面子呵斥:“还有没有家法啦?老大、老三……”

    可惜,他吼了几声,也没见一个人进来。

    凌城燕轻巧一闪,就让周秀英扑了个空,然后,手中捏着两张纸在她眼前挥了挥:“我昨天进城,碰巧遇上了派出所的张所长,顺便问了问,拐卖人口罪最少十年!”

    周秀英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王连贵也哽住,不敢大喊大叫了。

    凌城燕不管他们,径直去掀柜子——

    周秀英的哭声戛然而止,扑上来抢在凌城燕前头:“你不知放在哪,俺给你拿,俺给你拿!”

    呵,这副样子,是怕人不知道她柜子里藏着东西嘛?!

    凌城燕并不勉强,后退一步,等着周秀英往外拿东西。

    “你爹这件旧褂子拿去!”周秀英一脸心疼状,扔出一件破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本白棉布褂子。

    凌城燕一抱胳膊,只看着,动也没动。

    这种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破衣裳,给小石头当尿布,她还嫌弃呢!

    周秀英看看她,咬咬牙,又拿出一块旧被单来:“这条褥单子洗的软乎,做褯子正好……咱们啥人家啊,新衣裳还穿不上一件呢,哪里有新布料做尿褯子啊。再说了,新布料硬,不如旧布料软乎、吸水……”

    凌城燕看看条纹手工粗布单子,虽然很旧了,但还算干净,这才伸手接了,转身出来。

    恰好王莲香做好了凌城燕吩咐的饭菜,端着送到东厢,凌城燕把布单子直接给她,让她连上午的脏褯子一起洗了。

    这回,没等回到亲娘跟前,王莲香抱着一盆脏褯子、褥单子,就蹲在东厢门口哭上了。

    小杏听得哭声往门外看,凌城燕盛一碗鸡蛋汤放在她面前:“吃饭,一会儿要冷了。”

    不管咋哭,王莲香还是把尿褯子和褥单子洗了,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凌城燕吃过饭又带着俩孩子出门,瞅一眼,太阳底下也没看见明显的印子,还行,洗的还算干净吧。

第十一章 撒网

    下午,连海嫂子和收成媳妇又来了,这回换连海嫂子给小石头喂了一顿奶。

    裤子缝起来更容易,不过半下晌,大小两条裤子就缝好了。

    大伯娘拿出她压箱底的老式熨斗来,烧了几块木炭放上,撒点儿水,嗤嗤嗤一阵热气腾腾,夹袄和裤子都熨烫的板板正正。

    连海嫂子和收成媳妇看的两眼直冒光,都说这东西太好了,哪天出门做客,一定拿衣裳过来熨烫熨烫,这样板正的衣裳穿出去,赶上城里干部体面了。

    缝完衣服,连海媳妇喂了小石头一顿奶,两人就一起告辞回去了。大伯娘做主,把裁衣裳剪下来的一些碎步头送给了两个人,让她们拿回去打袼褙用。

    俩个人得了这碎步也算意外之喜,欢欢喜喜地去了。

    凌城燕也要告辞,大嫂家的红兵蹬蹬蹬跑进来说:“二叔借来渔网啦!”

    大嫂赵二妮拍了小儿子一巴掌,笑骂:“咋咋呼呼的,吵着你石头兄弟,看你爹不削你。”

    凌城燕起身笑道:“石头皮实的很,不怕这点儿动静。”

    说着,和大伯娘、嫂子们打个招呼,就让红兵带路。

    红兵很积极地跑在前头,一边跑一边道:“四婶儿,二叔直接去西河了,去那边打鱼生产队不管。”

    凌城燕眯眯笑:“好小子,知道的还不少。”

    红兵嘿嘿一笑,露出掉了门牙的豁豁儿:“晌午听俺爹和二叔说的。”

    这一天和女人一起做针线说话,凌城燕了解了一些,知道这时候田地归国家所有,农民没有自己的土地,都属于生产队的社员,由队里组织一起上工,耕种、修水利、修农具诸般活计,都是分工合作,一年到头,秋收之后,根据一年累积的工分分粮分钱。

    当然了,能分多少粮食,还要看各大队、生产队的具体情况、年景等等。

    连海嫂子有个姑姑逃荒嫁到了山里,好年景,大平原耕地多,勉强能混个温饱了,大山里因为耕地面积小,地力贫瘠,到如今还是吃不饱饭,说是十几岁的大姑娘都穿不上裤子,只能躺在被窝里,没法出门见人。

    不过,女人们基本就在村子里,连公社都没去过几回,对外边的事情了解很少。说起来,也都是听说、据说……讹传、附会多与实际。

    凌城燕跟着红兵一路到了村西,小杏也乐颠颠地跟了过来。

    王连发借来的是撒网,这是最传统的网具,但想要会用、用好了,却需要一定的技巧。

    王连发跟着小伙伴学过几回,勉强算是会撒,撒出去的网不圆,扁不拉几不说,还有缠网撒不开的几率。

    水库鱼是集体财产,小娃子偶尔抹個一条半条的没人说,抡网上肯定是不行的,所以王连发选择了南河河道。

    南河是一条灌溉人工干渠,丰水期水面有十多米宽,但春季是枯水期,水流量比较小,水面缩减到七八米的样子,这样狭窄的水面,想要撒网捕鱼,又增加了难度。

    所以,王连发撒网的成功率就只剩了五成,五成扁扁的渔网撒下去,倒也让他打上来了几条鱼,但都不大,多是小白条、小鲫鱼,最大的是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崽子。

    就这,一群围观的半大孩子也兴奋地不行,特别是王连起家红兵、王连发家俩小子红明、红光,一脸骄傲兴奋,王连发一拖上网来,三兄弟就带着小娃子们欢呼着冲上去捡鱼,根本不用王连起自己动手。

    凌城燕带着小杏来到河边,不光小孩儿,连大人也来了十几二十个看热闹。

    大人们就没有小娃子们那么单纯可爱了,王连发一网撒下去,没有撒开,网缠在一起了,河沿上两个嘴欠的汉子就笑话上了。

    “连发,你会不会啊?这网撒的,下了饺子啦!”

    “会撒的一朵花,不会撒的种疙瘩!哈哈哈哈……”

    “哈哈哈……”

    论撒网王连起不太行,单论嘴,王家大房老二就没怕过谁,他一边解着缠在一起的渔网,一边笑呵呵地回嘴:“你俩夯货行,你俩来?……连试试都不敢啊?那就别在这里说风凉话……”

    俩嘴欠的小伙子往人群里缩了缩,引来一阵哄笑。

    凌城燕领着小杏站在人群之中,没有急着上前,等王连发拾掇好渔网,抖落抖落,确定没有纠缠,这才重新使足了力气,抡圆了撒出去……

    “好!”凌城燕叫声好。

    小杏立刻跟上,拍着巴掌跳着脚叫好。周围的人也跟着叫好喝彩。

    王连发这一网撒的着实超常发挥了,圆溜溜一网,正正当当落在河面中央。

    王连发得瑟地回头瞅了瞅那俩嘴欠的小子,这才慢悠悠网上拖网。

    只是——

    “没鱼?哈哈哈哈,连发,你这网撒的光好看啦,绣花枕头啊!”

    “驴粪蛋子,皮上光啊!哈哈哈哈……”

    那俩货又得瑟上了,小话一句一句的,王连发这回连回嘴的勇气都没了,一脸懊恼地抖着网,似乎想要再拼一把。

    “二哥!”凌城燕站出来,从王连发手里接过渔网。

    “连生媳妇,这鱼网不好……”王连发意外愣怔之际,凌城燕已经接过渔网走开去,王连发反应过来,想要劝说两句呢,话没说完,凌城燕却突然撒下网去。

    这一网,不太圆,但却恰好扣在河面的最中央,而且,扁圆的形状也是顺着河面的,看上去,似乎就是为了河面窄特意撒出来的。

    王连发也顾不上说了,与呼啦啦跟上来的大人孩子们一起,都关注在缓缓拖起来的渔网上。

    渔网拖上来了,红军和红明红光哥几个跑的最快,径直冲上去扒拉渔网,小杏慢一步,跟着王连起家的二闺女红芝也跑上去。

第十二章 鱼汤太香馋煞人

    红军第一个有了收获,双手高举着一条鱼大叫:“大鱼,大鱼!”

    那条鱼差不多有一尺长,脊背灰青色,向腹部鳞片颜色逐渐变淡,腹部有些微的金色。

    “鲤鱼,好大一条鲤鱼!”有人喊。

    “真的是哎,啥时候南河里也有这么大的鲤鱼了!”

    南河的水不算深,大鱼很少,大多是一些成群的小鱼、鲫鱼之类。

    紧接着,红明红亮哥俩也有了收获,都是鲫鱼,红明的有巴掌大小,红亮的反而大一些,得有大半斤。

    小杏慢了一步,被哥仨抢了先机,却仍旧不死心地去扒拉渔网。

    凌城燕抖了一下,渔网翻了个个儿,小杏眼睛立刻一亮,兴奋地大叫:“大鱼,俺也有大鱼啦!”

    红芝上前帮忙,姐妹俩合力把大鱼从渔网里抓出来,一人抓着鱼尾、一人抓着鱼头,刚刚拿起来,那鱼一挣,竟挣脱了,啪嗒一下摔在地上。

    落在地上,众人也看清了,这条鱼头大、鱼鳞细密银白色,是一条大个的白鲢鱼。

    “哎哟娘,这条白鲢得有两三斤吧?”

    “两三斤……不止,估摸得有四斤往上了。”

    “南河里啥时候有四五斤的大鱼啦……”

    众人议论纷纷,眼睛无一例外的都有些发热、发红。

    凌城燕弯腰,把渔网里剩下的几条巴掌大小的鲫鱼摘下来,让孩子们送进桶里,她则拎着渔网顺着河道又走了一段距离,看准了又下了两网。

    两网都有收获,加上王连发前头打的,攒了大半水桶鱼了。

    “走了,回去了。”凌城燕见好就收,把渔网拾掇一下,招呼着一群娃子回家。

    王连发看得也兴奋不已,拎着水桶跟在后边。

    回到大伯家,凌城燕挑出六条大半斤的大鲫鱼来,又各自添了些小鱼,用三只水瓢盛了,带上几个孩子一起,出门给小石头的三個奶母子送鱼。

    家里剩下两条大鱼,还有些小鱼,屈翠把鲤鱼和一些鲫鱼养在水缸里,让大嫂把大白鲢和白条啥的都拾掇了,后晌饭就吃大锅炖鱼贴饼子了。

    棒子面饼子贴在锅帮上,烤的一面焦黄酥脆,另一面则喧软可口,就着熬煮的香浓的鱼汤,连凌城燕都觉得美味。

    来到这里,这顿饭吃的最合口,最满意了。

    只是,偏偏有人特别讨厌,打扰别人享受美食。

    王连发在堂兄弟中排行老三,三嫂郑小田第一个看到了不速之客——王莲香靠在大门框上,一脚踩在门槛上,不出声、也不进来,一脸期期艾艾、扭扭捏捏的。

    郑小田暗道一声晦气,却还是不得不出声招呼:“莲香来了?”

    她放大了声音,也是给屋里报个信儿。

    凌城燕纹丝没动,倒是让大伯娘眼中多了一份欣赏,:“你们吃,俺去看看。”放下碗筷,起身出去

    “莲香,你咋来了?”大伯娘语气平淡地询问。

    “俺娘……俺来叫二嫂吃饭。”王莲香下意识想说老娘指使来的,但话要出口又想起老娘那执拗劲儿,连忙又换了个说辞。

    大伯娘道:“看,是俺忘了这茬儿,忘记打发人过去说一声了,燕儿娘几个在俺这边吃了,吃完饭再回,你先回去吧。”

    王莲香过来,当然是听说凌城燕打上来好几条大鱼,满满一水桶……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荤腥,吃肉不易,吃鱼同样难得,一年到头也不定吃一回呢。

    一水桶鱼啊,少说也得二十斤吧,大块炖鱼,最少吃个三回五回的吧……特别是这会儿闻着飘散出来的鱼汤鲜香,王莲香就差口水倒流了,哪里肯轻易回去。

    “那啥,俺进去等等二嫂吧!”王莲香说着,脚终于从门槛子上下来,要往里走。

    她们两人声音不大,屋里其他人听不太真切,凌城燕却把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碗筷一放,起身就要往外走。

    只不过,没等她走到门口,就听大伯娘又发话了:“燕儿娘仨在俺这里,你还不放心?行啦,你先回去吧,别耽误了吃饭。她娘仨吃完饭,俺打发人送她们回去。”

    王莲香脚迈进门槛还没落地,又被大伯娘毫不留情地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再不咋样,毕竟年纪还小,脸皮儿还薄呢,被怼的满脸涨红,嗫嚅一声,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真是,越大越狗搜,上不得台面了。”大伯娘屈翠小小声嘀咕一句,甩手回屋。

    站在门里的凌城燕翘翘嘴角,重新坐下,替左右两侧的小杏和红军夹块鱼肉,自己端着碗继续喝汤吃饼子。

第十三章 谁不让我好过,就别想好过

    饭菜太香,一不小心吃的有点儿多了。

    正好,做衣裤剩下的零碎布料有一些,大嫂三嫂说是够做好几双鞋面子,凌城燕直接丢给两人,给她和小杏一人一双鞋,剩下的随便她们俩安排去。

    被安排了活计,俩嫂子还挺高兴,剩下布料不算少,抛去一大一双两双鞋,最少还能给几个丫头小子一人做双新鞋呢。相对于颜色鲜亮的花棉布,俩嫂子更喜欢厚实的藏青色斜纹布料,耐磨抗造,小子们能多穿几天。

    给娘俩量了鞋子尺寸,两个嫂子商量着裁鞋面子,凌城燕抱起小石头,告辞回去。

    大伯娘屈翠亲自送娘仨出来,一边低声嘱咐:“回去,说个一句两句的,别跟他们生气,和那样的人生气不划算。”

    说着,将手中的水桶递过来:“拿回去,都尝尝。”

    凌城燕:“大伯娘放心,俺知道分寸。”

    却没有接装鱼的水桶:“这个就算了,这会儿带回去也不会落好。”

    屈翠一想,还真是这样,过了饭点再拿鱼回去,老二家那矫情劲儿,说不得还真会落一顿埋怨数落。

    唉,算了吧。

    大伯娘不再勉强,放下水桶送娘仨出门。

    “大奶奶,明儿见。”小杏挥手告辞。

    大伯娘笑起来:“小杏、石头,明儿见。”

    一进大门,凌城燕就感觉到二房院子里气氛压抑。

    老少十多口人挤在正房堂屋里吃饭,场面热闹,却在娘仨迈进大门的刹那,像是按了静音键,突然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小杏察觉到不自在,下意识搂住凌城燕的腿,紧紧贴在她的身上。

    凌城燕摸摸她的头,揽着她进了东厢。

    洗干净晒在绳上的尿片没有捡,凌城燕放下小石头,点上油灯,就出去捡尿片。光线很暗,凌城燕还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她拿着尿片进屋,凑近灯光一看,就见尿片上满是灰土,甚至能看到明显的脚印不说,还被用剪刀划烂了,本就是绡薄的旧布料,被划得破烂不堪,有的甚至成了破布条儿!根本没办法再当尿片了!

    凌城燕脸色平静地摸摸小杏的头,“安稳在屋里守着弟弟,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杏眨巴着眼睛,用力点头答应着,然后,就看着娘拎着一堆破烂脏污的尿布出门,关门。

    片刻,正房里传来哐啷——稀里哗啦一阵响!

    凌城燕目光扫过屋里的老少男女,有一脸懵的,有愕然之后怒目而视的,当然,也有心虚眼神躲闪,想跑不敢跑,想躲没处躲的。

    凌城燕将手中的尿布往地上一扔,一片狼藉,多几片撕烂的尿布也显眼了。

    “老二家的,反了你呀,敢掀桌子……”一直缩着脖子当王八的老大王连中跳出来,指点着凌城燕叫嚷起来。

    凌城燕眼风一扫,锋利如刀,竟让脸红脖子粗的王连中直接哑了火,半截话直接卡在喉咙里。

    “我说二嫂,不管咋样,你不能糟践粮食吧?……”一直没露面的老三王连化自觉圆滑地开口。

    凌城燕直接打断他,道:“不让我好过,我为什么让人好过?”

    “你……你个泼妇!”周秀英扶着里屋门框,喘息的像是要断气一样,嘶声喊出这么一句话来。

    凌城燕却仍旧神色淡淡的,走过去道:“这些毁了,没法用了,我还得再拿一块布。”

    神态平和、话语冷静,仿佛没有感受到满屋子的剑拔弩张。

    “你,你……老大,老三,去喊你们大伯来,分家,把这不肖子孙分出去。”炕上的王贵堂拍着炕沿哐哐响。

    王连中和王连化这会儿倒是听话,答应着走出去。

    凌城燕对这些毫不理会,径直走进里屋,直奔角落的柜子。

    王莲香缩在门口角落里,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出声。王贵堂伤了腿,动弹不得,倒是周秀英,这会儿顾不得‘气愤欲死’了,生龙活虎地冲了上来拉扯凌城燕:“你要干啥,这是明抢啊……老大家的,老三家的,你俩……”

    凌城燕头都不回,一手拎起周秀英,轻飘飘丢在炕上,回头一扫,就将要进里屋的大嫂邵大荣定住:“我本来只想拿块尿布,你们谁敢上前,多一個人,我就多拿一样!”

    邵大荣看看炕上的老两个,还有缩在炕下角落瑟瑟发抖的王莲香,难得就聪明了一回,果断把脚缩了回去:又不是她惹得事儿,她干嘛上赶着得罪人?

    老二家的可不是从前那般老实可欺了,自从摔伤了头,就变成了刺猬,一不小心就能扎了手。

    凌城燕打开柜子,就见柜子里居然装的满满当当的。抛开一些旧衣服旧被褥啥的,很醒目的就有两床花色鲜亮的新被窝,还有好几块各色的布料,又有点心、糖块、红糖白糖,还有好几个透明的玻璃罐子。这东西她在百货公司里看见过,是各色鲜果子做的,名为‘罐头’。

    最让凌城燕惊讶的是,柜子一角居然还放着一个草囤子,里边差不多装满了鸡蛋,粗估摸一下,最少也有五十个。

    凌城燕随手拿了一块白底碎花的新棉布出来,咣当一下关上柜子。

    回房,凌城燕把箱子里一件破褂子撕了,充作了小石头的尿布。至于新布料,她倒是收起来了,改天,再请嫂子们帮忙,给小杏缝两间夏天的褂子替换。

    她这边刚弄完,正要把脏尿布拿出去洗了,就听一阵脚步声响,王连中和王连化请了大伯和另外几个长辈回来了。

    凌城燕叫了声大伯,王福堂拎着旱烟杆子,脸色和气道:“说是有事,我和你五爷、七爷几个过来看看。”连公婆或爹娘这样的称呼都忽略了,不得不说王福堂知人心,也足够开明。

    凌城燕又和几位老人打招呼:“五爷、七爷,几位长辈进屋坐。”

    说着,主动上前,替长辈们推开门,又搬椅子、拿凳子,转身出来,又冲了几碗白糖水放下,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第十四章 撵人?分家!

    这些待客礼仪,曾经可是被母亲用心教导过的,世家大族的礼仪自然没得说,哪怕只拿出简易版本,也已经足够在长辈面前刷一波好感度了。

    她从堂屋出来,清楚地听到屋里几位老人议论,贵堂家这个媳妇取得好,别说年轻一辈,就是放在老一辈里,也是数得着的。

    凌城燕脚步轻快地端着盆子洗褯子,看不出半点儿异样。

    王贵堂和周秀英见了一群老长辈,像是奶孩子见了娘,那叫一个委屈,一个个哭天抢地、哭眼抹泪地,控诉起老二媳妇的不孝、忤逆。

    别说了解情况的王福堂,就是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辈也听得皱起了眉头。

    没留胡子,短发利落的五爷爷年纪最长,就由他率先开口:“你们两口子先别哭,有事儿说事。你们说老二家的不孝忤逆,总得说清楚怎么不孝怎么忤逆吧?俺们既然当这個长辈来平事,就不能偏听偏信不是。”

    王贵堂瞪一眼哭哭啼啼的老婆子,用没伤着的脚蹬蹬,呵斥道:“没听五爷爷说嘛,有啥事还不赶紧当着几位长辈说说。”

    周秀英听了这话,下意识就去看小闺女王莲香,却谁知,王莲香窝在炕底下的角落里,就只顾着哭了,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

    没办法,周秀英只有自己打点精神,亲自上阵,把凌城燕嚣张跋扈,一天三顿,顿顿十几个鸡蛋,又冲进她屋里抢布料、单子。

    周秀英数落一顿,都是凌城燕好吃好喝,还抢东西,这些事儿数落半天,都是些鸡零狗碎、鸡毛蒜皮的事情,听得王福堂和几位老长辈都禁不住皱眉。

    “好吃点儿,贪点儿小便宜也就罢了,关键是,对长辈没有孝敬之心呐。”王贵堂还是比周秀英有眼力,看见大哥和几位长辈脸色不对,立刻出言提醒。

    周秀英立刻附和:“对,对,对,她还打……”

    “行了吧,”脾气暴躁的七爷直接挥手打断周秀英,皱着眉道,“不用翻腾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了,贵堂你两口子说说,把俺们都叫来,到底要做啥?”

    周秀英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老头子,王贵堂暗叫一声不好,原本想着让老婆子和闺女哭一哭,争取长辈们几分同情,把‘不孝忤逆’的大帽子给老二家的扣上,分家也就简单了,什么都不给,直接撵出去都行。谁成想,老婆子说话太啰嗦,把七爷给惹得不耐烦了,这不孝帽子就不好给老二家的扣了。

    王贵堂心思转的飞快,略一思忖,立刻道:“俺们夫妻俩,俺伤着,他娘也给磋磨的病了起不来,小香也给逼得见天哭,俺们是真的没办法了,逼不得已这才请了几位老长辈来,给俺们主持一下公道,最起码让俺们能安稳过日子。”

    几个老人互相看看,又齐齐看向王福堂。

    王福堂是亲大哥,又是大队支书,这件事还得看他的意思,如何处置。

    王福堂虽然是大队支书,但在几位老爷子面前却是晚辈,这不,几位老爷子坐椅子、高凳,他就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一直低着头吧嗒吧嗒抽旱烟,没吱声呢。

    主要是,二弟这两口子这行事做派太上不得台面,太丢人,若不是担着支书脱不开,他根本不想往前凑。

    这会儿,老爷子们齐齐看着他,王福堂也没办法,只能磕磕烟袋锅子,挺直腰板,开口道:“老二,你就别打花胡哨了,想做啥,干脆利落地说清楚。”

    王贵堂这回终于不拐弯抹角了,干脆地说出两个字:“分家!”

    周秀英却像踩了尾巴的猫,突然炸了:“不是分家,是把那不孝忤逆的娘们撵出去,俺们老王家不能要这种媳妇儿。”

    五爷爷缓缓开口:“贵堂媳妇,你这话的意思是,把连生媳妇休了?那两个孩子留给你们养着呀?”

    众人都知道这两口子不是那么大度的,光把媳妇撵走,留下俩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奶娃娃,他们肯受累养活才怪。

    可谁知,没等王贵堂和周秀英开口,洗完尿片站在门外的凌城燕突然道:“俺不会把孩子留下。俺不放心,谁知道孩子留下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在一干人的瞠目结舌中,凌城燕迈进门来,将几张纸双手捧着,递给大伯王福堂。

    王福堂简单扫两眼,脸色就变了,咬咬牙将纸递给五爷,一脚踏进里屋,一把按住王贵堂,拎起一只鞋就抽上了。

    “你是真猪油蒙了心啊,咋敢把王家的子孙卖了?当初生活困难,咱爹娘省了自己的口粮才把你养活,自己差点儿给饿死,也没说卖了你、送了你,你倒好,轮到你当长辈了,居然学着卖起孩子来了……俺今天非打死伱这个糊涂黄子不可啊……”

    暴怒的王福堂下手极重,劈头盖脸一顿抽,抽的王贵堂趴在炕上直求饶。

    周秀英和王莲香都给吓住了,母女俩都缩到边儿上瑟瑟发抖,谁也没想过上前,别说替王贵堂挨打了,拉一把也行啊。

    还是七爷和另外两个年级略小点儿的老爷子上前,拉住了王福堂,才算把王贵堂解救下来。

    但是,王贵堂已经被打的头脸青肿紫涨,成了烂猪头。

    凌城燕低头站在堂屋门口,一声不吭。

    供状她已经拿回来装好了,有这个东西在手,不管王福堂这一场打弟是真生气也好,做戏也罢,都不能亏待了他们母子们。

    商量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凌城燕带着两个孩子分家单过,正好知青点那边住的男知青都回了城,空出两间房子来,由王家二房出钱,修缮整理一番,凌城燕娘儿仨搬到那边居住。

    知青点剩下两个女知青,还能和娘儿仨做个伴。

    二房给娘仨补偿二百块钱,三口人的口粮,还有锅碗瓢勺诸般日用杂物,还有鸡两只,猪崽子一只。

    另外,由生产队另外分给娘仨自留地三分。

    第二天,有王福堂帮忙,凌城燕娘仨就单独立户,户口本和票证本都办妥当了。

第十五章 分家第一天

    在大伯的督促下,大堂哥王连起带着王连发、王连中、王连华几兄弟,还有村里的十几个青壮劳力一起动手,铡草和泥,把知青点的屋顶、里外墙皮和院墙都修补了一遍,又把灶和炕也修补了一番,烟囱通一遍。

    春天干燥多风,门窗大开着晾上个一天一夜,再生个火烘一烘炕,分家后只隔了两天,王家二房的二儿媳妇凌城燕就带着一双儿女搬出了老宅,搬进了知青点。

    凌城燕刚刚把孩子从大伯娘那里接过来,正准备给小石头冲奶粉呢,听到敲门声,回头就看见两个年轻女子站在门口。

    她连忙上前招呼:“是肖娟和崔璀啊?快进来,进来坐。”

    凌城燕堂屋里连桌椅都没有,她直接请两人进里屋坐。

    倒了两碗水,又从箱子里拿出半条饼干来请两人吃:“以后咱们就住一个院儿了,我这带着孩子,早晚哭闹啥的,你俩多担待呀。”

    顺手拿起晾的差不多的奶倒进奶瓶,给小石头喂奶。

    肖娟年纪小点儿,今年才二十一岁,见凌城燕喂奶粉,就道:“嫂子这是没奶水吗?”

    凌城燕点头,“奶水一直不好,前几天干脆没了,没办法,只能拜托几個嫂子,谁有结余的给我们喂一回,实在不够了,再添补一顿奶粉……”

    崔璀年纪大点儿,已经二十四岁了,闻言道:“奶粉可不好买啊,挺紧俏的。”

    “唉,谁说不是呢,去县医院开了证明,也才买到一袋。”

    肖娟看看崔璀,略有些迟疑道:“我们看你还带了狗……”

    凌城燕闻言立刻明白了两个人的来意,连忙叫小杏:“杏儿,你把大黄带进来,认一认两个姨姨。”

    小杏立刻答应着,招呼一声,大黄才摇着尾巴进了堂屋。

    小杏拿一小块饼子喂给大黄吃,一边对肖娟和崔璀说:“姨姨们不用怕,俺家大黄可懂事了,从不咬熟人。”

    说着,掰了两小块饼子递给两人。

    肖娟和崔璀互相看看,到底不是刚开始下乡时的城里小姑娘,见多了乡下的土狗,倒是壮着胆子把手中的饼子丢给大黄。

    大黄看着小杏,没有主动去吃。

    小杏摸摸它的头,“吃吧,这两个姨姨以后和咱们住一起,就是一家人了。”

    大黄这才舔了舔小杏的手,低头把两小块饼子吃了。

    肖娟眼睛都瞪大了,笑道:“这条狗可真通人性。”

    凌城燕笑笑,没有说话。小杏则点点头,领着大黄去院子里,指着东墙跟下搭的棚子。

    这里搭的大小两个棚子,大棚子夹了山墙,盘了灶头,是给凌城燕娘仨夏天烧饭用的。小棚子在饭棚一边,只搭了个茅草棚子,扑了些干草,这是小杏央着三伯给大黄搭的狗窝。

    肖娟和崔璀两人略坐了坐,也没吃饼干,就告辞回去了。

    两个人都报了今年的高考,还有三个月就要考试了,基本不出门,每天埋头复习备考。

    凌城燕安置一番,让小杏看着弟弟,又和肖娟、崔璀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不多时,大伯娘带着大嫂和三嫂过来了。

    大伯娘挎的筐子里装了四五个两面卷子,两个嫂子也都没空着手,半斤猪油、一把鸡蛋、又有葱姜、各色调料、干菜若干。

    凌城燕被分出来,几个长辈主持公道,也就是钱粮上没算吃亏。但过日子,零零碎碎的东西也都少不了,凌城燕也就分了些窖藏的红薯、萝卜,说起吃菜来,是连个咸菜疙瘩也没分到的。

    大伯娘和两个嫂子打听的清楚,这不就从自家拿了些送过来救急。

    进门一看,就小杏守着弟弟在屋里,一问,小杏就知道娘拎着筐子出去了,说是一会儿回来,不知去哪。

    大伯娘看看两间屋子,简单的几件家什,清锅冷灶的,还真是凄慌的很。

    她让大嫂看着给拾掇拾掇,又让二嫂喊上家里几个娃子,帮着扯几筐烧草来。

    凌城燕分家时说了,春夏两季的烧草还在老宅的柴垛上取,可凌城燕带着两个孩子,还得走老远背烧草……大伯娘在心里暗暗埋怨老头子做事不周全,咋不让人给娘儿仨把烧草拉过来呀!

    难道,一天三顿背烧草,一天三遍去看那些人的脸色不成?!

    这边婆媳三个还没忙乎完,凌城燕就拎着篮子回来了,一进大门就看见院子一角多了个不算太大的柴草垛,屋门开着,大伯娘正坐在灶坑前烧火。

    她突然想起曾经听一位同袍说的,每每想家,想起的都是老娘当屋烧饭,他一脚踏进门喊一声娘!

    她的娘亲再见不得了。这一世的凌城燕,也早早没了娘,连父兄也远走他乡,杳无音讯。

    怔愣间,小杏发现了站在大门口的亲娘,飞奔出来迎接:“娘。”

    凌城燕晃了下神,看着小丫头笑了,她没了娘亲,但她如今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仍旧有人在家等她归来。

    拒绝小杏接篮子,凌城燕牵着小杏进门,一边笑着喊人:“大伯娘。”

    “欸,燕子回来啦!”大伯娘笑应着站起来,敞开锅盖看看,道,“俺琢磨着,替你烧了粥,熥了几个卷子,蒸了个鸡蛋咸菜……”

    说着,掀开衣襟,从衣襟里边的兜里摸出一个手绢包来,打开取出几张票递给凌城燕:“这是你大伯让俺给你的,一点儿零碎票,你们刚分出来,啥也不凑手,斟酌着添置些。要是还缺什么,就去家里拿。虽然你们娘仨分出来单过了,可别跟咱们家生分了,有啥事招呼你俩堂哥和嫂子一声,别抹不开面儿……”

    大伯娘絮絮地说着,但凌城燕听得却觉得心头温暖,没有推拒,接了几张零票,笑着应下:“多谢大伯大伯娘挂心,以后少不得还要让您二老费心,也少不得让堂哥和嫂子们受累。”

    “欸,自家人,说这些做啥。”大伯娘屈翠对凌城燕的爽快挺喜欢,笑着摆摆手,片刻不耽搁,抬脚走了。

    凌城燕把她送出门,把一只竹篮子挎在大伯娘手上:“我昨晚下了套子,没想到竟得了两只,大伯娘带一只回去,给孩子们解解馋。”

    大伯娘惊疑地掀开篮子上的包袱皮,这才看见,篮子里竟然是一只肥大的野兔,足足有五六斤的样子。

    “哎,你这个孩子,你们娘儿仨……唉,算了,算了,你给俺,俺就拿着。”大伯娘想推拒,又被凌城燕挡回来,索性就收了,笑道,“家里几个小子见了,不知多欢喜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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