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海铺子,刘向虎的秘密
凌城燕点头应下,还只当小伙子手里紧,暂时没钱给,也就没提钱的事儿。
等她开车到了海防,卸了车,大概海防上的人也都知道周国庆的性格,也没人多说什么。
凌城燕还记着刘向虎的托付,找周国庆说了海货的事情。
周国庆看看她,倒是没骂人,直接开口叫住海防的一名小战士:“小姜,你带我徒弟去看看海货。”
竟然能听到周国庆主动开口,还是托付事情,小战士还好,旁边几位兵龄长的都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小姜倒是活泼热情,招呼凌城燕开车,从边防站出来,绕了七八里路,来到了一个很特别的村子。还没看见人,先闻到浓浓的海水咸腥味道。
“到了,前头就是海铺子!”小姜挥手指着路两边大片的晒场。
晒场明显是人工修整过得,道路整齐、晒场也是四四方方,在这路面都接着一层白霜似盐花儿的高度盐碱地上,真正的寸草不生,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农历四月末的太阳有些毒辣,照在白花花的盐霜上,有些刺眼。
风有些大,凌城燕压了压头顶的军帽,跟着小姜往晒场尽头的几栋矮而阔的屋子走过去。
自从见到晒场,海腥味儿就越来越浓郁,走近屋子,海水的咸腥味儿完全成了鱼虾的腥气,在这浓重的腥气之中,又混着海味的鲜……说实话,味道不怎么好闻,有些人可能会直接吐了。
凌城燕微微皱了皱眉,跟着浑然无觉的小姜走近棚屋里。
进门才看清,棚屋前后通透,后边就是一道沟渠,后门处有泊船的码头,修的坚实宽大,现在没有船,木质的踏板竖放在棚屋墙上,旁边堆积着一些腥气冲天的柳条筐子,上面还沾着些零星的死鱼死虾。
小姜见她看后门外,笑着介绍:“这是他们卸货的码头,大船捕了鱼回来,都用小船载回来,在这里卸下,进一步加工。”
凌城燕转头回来看大大棚屋里,一溜儿摆着十几口超大的铁锅,大部分锅里都煮着东西,热气蒸腾中,是浓重的海鲜的香味儿。
棚子里,海鲜味儿太浓,压住了那股子令人不愉快的腥气。
人们都在忙碌,凌城燕眼见着有人喊一声:“出锅!”
几个挽着裤腿的赤膊大汉上前,抄起超大号的漏勺从锅里捞起煮好的海鲜,装进筐里,筐底是竹坯排子,筐底漏出的水顺着竹排子漏到底下的排水沟,再流进后边的沟渠之中,一筐装满,站在门口的大汉用一根长长的铁钩子搭上,顺着竹排子拖出去。
门外有拖拉机等着,装上车,突突突送去相应的场院里,晾晒到要求的程度:微脱水、半干、全干,脱水程度看货物发往的目的地远近确定,比较近的,微脱水即可,稍远些就要半干;发往外地甚至外销的,就要全干,以便保存。
小姜凑过去,也不跟人打招呼,伸手从筐子里捡了两只一扎长的大对虾,递一只给凌城燕,笑嘻嘻道:“尝尝,他们这里的海货最鲜。”
又很熟稔地问工人:“今天没螃蟹啊?”
工人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啥时候了,还吃螃蟹,早喷花子了,不中吃了。”
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憨厚笑道:“螃蟹是惊蛰出,过了清明就喷花子,就吃那一季。”
小姜笑着闲聊几句,带着凌城燕从棚屋里出来,绕到一排相对齐整的房子,走进一件屋子,片刻,开了一张条子出来。
“走,去拿货。”
凌城燕微微有些诧异,她都没说要什么,怎么开的票?
很快,小姜就解了她的疑问:“这里开票只分鲜货、半干和干货。开了票之后,自己去晒场上挑,除了外销货,其他的随便,不限品种的。”
完了,他又补充一句:“喜欢吃虾酱、螃蟹酱他们这里也有,虾酱随便装,算腌货,螃蟹酱需要另开票,那东西稀罕些。”
凌城燕就道:“那就买点儿吧。”
她没吃过螃蟹酱,却吃过螃蟹。曾经的凌府中有一名专门做海货的厨娘,最擅腌糟醉各种手法,做的醉蟹、腌蟹堪称一绝。父亲最爱就着腌蟹,闻一壶老酒,慢悠悠喝。
他们凌家虽是将门,父亲人后却并不粗鲁,颇有些书生气的小爱好,例如爱写字,例如案上爱放一盆幽兰,例如爱小盅品酒……到了军中,父亲自又是另一番做派。
记得她六岁那年,第一次跟哥哥偷溜到父亲行营后偷看军中宴饮,看到父亲捧着大碗灌酒,都差点儿不敢认了!
想起曾经种种,凌城燕嘴角禁不住微翘,连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小姜瞅了瞅她的表情,笑道:“凌姐看来很喜欢螃蟹酱呀?那一定也喜欢呛螃蟹,我知道一个腌呛螃蟹腌的好的,每年螃蟹下来,他总要弄几篓子上好的肥蟹腌了。待会儿我带你去找他,今年的呛螃蟹该正好能吃。嘿嘿,不瞒凌姐说,俺也爱吃。俺们排长也爱吃,他最爱吃螃蟹钳子,每次吃呛蟹,螃蟹钳子都是他的。他的名言是一根螃蟹钳子可以喝一顿酒,清味儿!……俺最爱吃螃蟹黄儿,那家伙吃一口,鲜的魂儿都要飞啦……”
说起自己的最爱,小姜滔滔不绝起来,一边说还一边毫不掩饰地吞口水,惹得凌城燕都笑起来。
两人说着话,重新来到晒场上,凌城燕这才看清楚,看着颜色不同的晒场,晒得是不同的品种。
红色的是对虾,白色的是虾皮儿,灰白还有些黑色的是咸鱼干,还有墨鱼、贝类……凌城燕只认识其中几个,大多数都叫不上名字来。
倒是小姜对这里情况熟悉的很,笑嘻嘻指着墨鱼和贝柱笑道:“那两样都是好东西,俺们排长去年搞了些寄回老家。排长嫂子生了個胖小子,排长寄这些回去给嫂子下奶的。”
凌城燕突然想到了刘向虎的红脸蛋,心中又有些不敢置信:
没想到小孩儿还挺厉害呀?不声不响,都要当爹了?!
第七十七章 面鱼儿、果闹鱼和讨上门
这里可不是大齐,男女结婚都晚一些,农村里十八九结婚的还多,当兵、工人结婚普遍晚,二十三四岁正常,二十五六岁甚至更大些的都大有人在。
像她师傅,都三十二了,孩子才两岁,大概是性格实在不讨喜,一直耽搁到二十九才娶上媳妇,赶在步入而立之年前,解决了人生大事。
刘向虎才多大?虚岁二十一,周岁还不满二十呢,满打满算十九年零八个月,就结婚了,媳妇还怀孕了?
凌城燕心里翻滚过一些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挑拣东西的时候,顺便要了些墨鱼和贝柱。
墨鱼她没吃过,贝柱却是曾经大厨房的常备之物,入菜、吊汤都极鲜美!
小姜捡了两只晒得半干的大对虾,递给凌城燕一只,边吃边走:“前头有面鱼,这个季节的面鱼最好吃,又肥又没刺,还有满满一包籽……”
小姜不停地介绍着,带着凌城燕往前走,经过两个晒虾皮的场院,来到另一个银白色的场院。
走得近了才看清,地上晾晒的不是白色的小虾皮,而是一条一条细长白润的小鱼。
小姜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塞进凌城燕手里,又自己抓一把,一根接一根地吃:“今年的面鱼肥,你看都有小手指粗细、大半扎长了……真好吃,俺最喜欢这种刚沥水的,晒干了就不好吃了……吧唧……吧唧……”
凌城燕也捏了一根送进嘴中,说是鱼,没有鱼鳞,也吃不出鱼骨,真的像面条一样,柔软肥嫩,带着海洋鱼的特有鲜美,还有肚子里满满的一包鱼籽,咀嚼起来,有一种鱼籽特有的肥美香甜,是真的好吃。
她不知不觉吃了三条,察觉到有一点咸,这才停下。
小姜拍拍手,有些意犹未尽:“唉,真是吃不够。就是咸了点儿。”
晒场一块连着一块,连成排连成片,一眼看不到边。
两个人顶着刺眼的太阳转了一小片,就把刘向虎要的东西买全了,又买了些凌城燕想要的东西,就往回走。
此时,两人在场院边随手拿的两只柳条筐子都装满了。
回到驻地,小姜带着凌城燕买了一大罐足有三十斤螃蟹酱,又去寻了那一位腌呛蟹的老匠人,买了二十多只一斤多重的大呛蟹,这才装车返程。
车子在大片晒场中间穿过去,小姜指着边缘没人照看的晒场:“这些都是跟着网底子,杂鱼小虾米什么都有,他们这里叫果闹鱼。”
凌城燕在南里大队时就听到过‘果闹子’这個说法,是指收获粮食时清理出来的秕子和糠皮的混合物。所以,小姜一说她也就明白了,就是下脚料的意思。
小姜嘿嘿笑着指指车斗:“刚刚给装了两筐,待会儿凌姐也带一筐回去吃。虽说不是啥好东西,但自家吃还行,别看不起眼,里头有不少好东西……嘿嘿嘿……”
凌城燕承他这个情,笑着谢了,回到边防站接了周国庆,一起返程。
周国庆只是排长,还不到带家属的级别,他仍旧住在兵营里,对凌城燕带回来的大多数东西没啥兴趣,却被凌城燕硬塞了一包:“给师娘寄回去。大人可以做菜炖汤,虾皮和面鱼可以给孩子炖蛋,又鲜又补。”
听说给媳妇孩子的,周国庆竟然没再推拒,也没道谢,看了看拿着走了。
凌城燕都习惯了周大驴这脾气,也不觉得怎样,收拾收拾带回来的东西,张罗着装了碗,让小雨小杏给那天来送摇篮送豆腐的刘彩霞、谢玉慧送了些面鱼、螃蟹酱去。
邢飞和郑林放了学,又带着大林的妹妹小双来找小杏玩,凌城燕抓着俩小子,一人给了一份,先让他们送回家。
小雨小杏送东西回来,得了些饼干点心糖果。等到邢飞拿着碗回来,却把他爸邢参谋给带回来了。
邢参谋端着两只碗,碗里放着几颗黄澄澄的橘子,仍旧是笑呵呵地进了门:“凌城燕同志,谢谢你给的好东西了,今晚喝酒有肴儿了。”
凌城燕笑着接过碗,谢过他送来的橘子,眼见着邢参谋肯定有话,就看着他,等他开口。
邢参谋被她这么看着,一张标志性的笑脸竟有些维持不住:“那啥,我过来是想问问,凌城燕买的螃蟹酱多吗?”
凌城燕笑笑道:“买的倒是不算少,就是怕吃不惯,没敢多给。你要多少?”
凌城燕翻身从屋里拿出个酱菜小坛子来,约摸能装三四斤的样子。
邢参谋连忙点头:“足够了,足够了。”
凌城燕进屋,给他盛了满满一小坛螃蟹酱,又找了盆子给他装了六七个呛蟹,一并拿出来给他:“既然爱吃螃蟹酱,想必这个也是爱的。”
“哎呀,这才是难得的好东西。”邢参谋眼睛一亮,谢过凌城燕,喜滋滋拿着东西走了。
当天晚上,除了凌城燕送东西的几家,还有一家也吃上了。
一碟子螃蟹酱,另一个碟子里是半只切开的呛蟹。
韩广川洗完手脸坐到餐桌前,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两只小碟子:“哟,今晚打牙祭呀?”
又朝赵映秀赵映秀赔笑申请:“你看看,有这么好的下酒菜,总不能没酒吧?我打个申请报告,领导给批一下呗?”
赵映秀白他一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壶酒来,顿在韩广川面前:“给你说好了,这是一个月的计划,今天喝完,可就没了。”
韩广川这会儿自然是说什么应什么,嘴里答应着,已经给自己倒了一盅酒,用筷子挑一点蟹黄送进嘴里,细细地品了品滋味儿,抿上一口小酒,拍着桌子哼一句山区小调儿,美滋滋!
突然,他想起来,问:“去哪里淘换来的这好东西?”
赵映秀斜他一眼,又想起什么来,没忍住扑哧一下笑起来。
韩广川耐着性子,等赵映秀笑完,又催:“快说说?”
赵映秀这才把邢参谋讨螃蟹酱的事儿给说了,后笑道:“你可记着啊,你吃了凌同志的东西,可是欠了人家一个人情啊,你自己记得还!”
韩广川呲溜一口小酒,斜赵映秀一眼,笑道:“我把她要进来的,吃她两只螃蟹的面子还是有的。来,你也尝尝,今年的蟹子特别鲜!”
说着,把蟹黄都扒拉到一只勺子里,递到赵映秀面前。
赵映秀脸颊微红,用筷子夹一点尝尝味儿,又给他推回去:“嗯,嗯,是挺鲜的。还是你吃吧,我尝着还是有点儿腥。”
赵映秀是晋省人,不习惯生食海鲜。
韩广川叹口气:“你呀,就是不知道好东西好吃。”说着,从菜里夹一片肉给赵映秀放在碗里。
赵映秀嗔他一眼,低头吃饭,心里却开始盘算,改天让刘彩霞带她去那个凌城燕的家里坐坐,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即便再优秀能干,也必定是艰难的。
第七十七章 新兵排长、退伍、超长途
转天,张万祥等人理论学习结束,要跟车了。
凌城燕照例早到一步,把车开出车库,检修清洗,老兵刚到,新兵们也列队过来了。
原来的理论教官将人带到后,交给汽车连连长、指导员,转身离开。
凌城燕站在老兵队尾,看着张万祥站在新兵队列里朝她咧嘴,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凌城燕!”连长江云同突然点名。
“到!”凌城燕肃容应答,声音洪亮干脆。
“出列!”
“是!”凌城燕毫不犹豫地应着,迈步走出队列,来到队列前方。
声音响亮干脆,伴着微微的挺身立正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更没有半点慌乱。反倒是张万祥脸色的发白,呼吸心跳加快,紧张的手心出了汗。
“新兵二十二人,将作为我们汽车连的二排,排长暂时任命凌城燕同志担任……”连长朗声宣布。
凌城燕保持稍息姿势,静静听着,新兵二排一共二十二个人,分作三个班,一班八人,班长吴青云;二班七人,班长林一城;三班七人,班长庞安邦。
新兵们被分给各个老兵带着学习驾驶技术,大多数老兵都是带一个,个别的带了两個人,比如,凌城燕车上就又被分了一个马大军,个头高高大大的,若不是瘦,这身胚就该去战场,而不是在这里开车。
“凌……凌排长!”马大军招呼,黝黑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凌城燕连忙给他纠正:“叫凌姐就行。”
“哎,凌姐。”
周国庆瞥两人一眼,没说话,直接坐上了副驾驶,凌城燕没办法,只能让马大军上车斗,然后她启动车辆,出发。
其他车辆,有任务的出任务,没任务的则继续检修维护车辆,新兵学习就端看分到的师傅性格脾气如何了。有的会手把手地耐心教导,有的也会像周大驴一样,一言不发,全凭新兵自己学习、摸索和积累。
让凌城燕意外的是,马大军老大个子,还是坐在车斗上,居然晕车。半路她停车加水,往车斗上一看,整个人吐无可吐,窝在车斗一角,脸色惨白,都快晕过去了。
凌城燕连忙爬上车,拿打来的干净水给他擦洗手脸,又让他喝了几口清水,好半天,才缓过来。
跟车跟了一个多月,凌城燕知道,晕车这毛病,大车比小车差、车斗比车厢差。
这位坐车斗上,除了快点儿和坐牛车也没差别了,还晕的这么厉害,凌城燕也有些麻爪。
倒是周国庆半点儿着急没有,很有些不屑地扔过来一句:“歇过来就去卸雨布……别连个女同志都不如!”
刚刚吐的脸色惨白的马大军,又涨红了脸,挣扎着站起来。
凌城燕也没劝,帮着他一起把雨布搬下车,装卸工已经准备好了,见两人下来,立刻搬运货物装车。
回来,马大军仍旧坐在车斗上,车斗尾部留了一个刚够一个人坐的位置。
不知道是真的习惯了,还是怎么的,回程马大军虽然还有些不舒服,但竟然没吐。
卸车、洗车这些累活儿,马大军都抢着干,帮凌城燕的减轻了不少负担。
她特意跑了趟医院,买了两包仁丹丸回来。
仁丹丸治疗恶心胸闷,头昏,晕车晕船,特别是天气热的时候,非常适用。
两包仁丹丸才一毛钱,马大军却像得了什么大恩似的,眼圈儿都红了。
凌城燕:“万事开头难,习惯就好了。加油!”
凌城燕又提点他一句:“早上去食堂买了饭就到车库来。”
他们住宿舍,要出早操,然后吃早饭,再到车库……按这个时间走,等他们来到车库,一天的车辆检修基本已经完成了,能干的也就是洗车、晒雨布这些累活儿了。
要是出完早操买了饭直接就来车库,却还能赶得上车辆检修,跟着学一些东西。
马大军虽然刚上来不太适应,但是个肯吃苦用心的,跟了三四天,就能干不少活儿了,让凌城燕分出不少精力来关注其他新兵。
其他人适应很快,也没有偷滑耍懒的,多多少少都接手了一些工作。
一眨眼,一个月过去,凌城燕开车已经相当熟练,不说短途,连长途山路都开了两回。
六月的一天,分别毫无预兆到来。
凌城燕虽是暂任排长,也被允许列席会议,会议的主题就是:搞好本年度复员转业工作安排。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又有一批老兵要脱下军装,告别军营,回归成为一个普通老百姓了。
而让凌城燕意想不到的,转业军人名单里,赫然有“周国庆”的名字。
周国庆老家是直隶省一个山区小县,他要转业回老家了,那里有他的妻子,还有一周岁多的大胖闺女。
会议开完,转业、复员工作却还要几天时间,这段时间里,即将转业、复员的军人们还如常一样训练、工作。
周国庆也照常冷着脸,对人爱答不理的,出车收车,若不是凌城燕亲自参加了会议,她都看不出来,其实,早就找周国庆谈了话,他连转业申请都交上了。
已经进了农历六月,一年里最热的天气。
周国庆却像上足了发条的钟表,不知疲倦般地拼命接长途。这一天,竟然接了一趟很难得的跨高官途,他们这辆车要跨过一个省,南下跨过黄河、淮河和长江,运一批货物回来。
这一去,最少也得大半个月,万一不太顺利,两个月也是可能的。
指导员吴玉树亲自来找凌城燕,询问她的意见,若是不愿意跑这么远的长途,可以留在家里,毕竟她还是暂任的排长。
凌城燕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我去!”
不知道怎么的,她隐隐觉得,把她特招进汽车连,并不是简单让她干一个汽车兵。至于还有什么深远之用意,她暂时想不到,看不明白,却愿意……配合。
雄鹰,不能困于笼中;猛虎,不会满足温饱。
她想更好、更自在地活在这个世界,就只能了解它、熟悉它、适应它……让自己真正活得自在、快活。
第七十八章 煎饼羊汤、烤牌和拦路的排子车
这一趟超长途,来回时间太长,连周国庆的转业安排都延后了。可以想见,这趟任务多重要。
队伍里也想到了凌城燕的实际情况,安排了一名女卫生兵过来照看几个孩子。
准备了一天,农历六月初六这天,天还没亮,凌城燕和周国庆、马大军开车出发。
车上加了雨棚架子,雨布和三人的行李都在车斗上,马大军也终于被允许进入了驾驶室,做上了副驾驶,而周国庆却把雨布铺在车斗上,整个人趟在车斗上,睡着觉踏上了旅程。
省内的主要干道,凌城燕基本都跑过了,不用周国庆看路,她也能迷路了。
这一点上,她又不得不感谢上一世父兄从小对她的教导和培养,行军最基本的一个前提就是辨别方向和认路。
一口气跑出去五百多力,中午,车子才在蒙山县停下。
一个多月前,凌城燕跟着周国庆跑过这条路,当时还什么也没有,没想到,如今竟然在路边搭了个两间简陋的棚屋,在墙上写了两個不太醒目的字:饭店。
之所以在这里停车,还是为马大军着想。这位好不容易适应了车斗,一下子挪进驾驶室,更浓的柴油、机油味道,让他缓解许多的晕车症又犯了。
这一路,胃里就翻江倒海的,亏得他用胳膊撑着,把头搭在车窗上,才好一些。
停车,凌城燕都不管马大军了,直接踩着驾驶室踏板往后车斗看,叫周国庆下车休息、吃饭。
周国庆倒是麻利,很快就从车斗上下来,看见路边的小店,还有迎出来的一对三十来岁夫妻,脸上竟带了一抹轻松地笑。
“有啥饭啊?”周国庆竟然主动开口,着实难得。
四肢粗短的男人穿着打补丁的裤子,和一件有窟窿的跨栏背心,一脸憨厚笑容道:“昨天刚杀的羊,有煎饼、羊肉和羊汤。”
周国庆嘿地笑一声:“这天儿和羊汤正装,就一人一碗羊汤,一人两斤煎饼。”
男人答应着去了后边,女人沏了壶热茶送上来:“俺们家山上的金银花,喝了清火的,你们尝尝。”
金银花茶微有点儿药味儿,但尚算清润止渴,三人喝了一壶茶,男人就用托盘送了三大碗羊汤上来。
熬得浓白的羊汤,撒着一层碧绿的芫荽末儿,有浓重的羊肉香气混着呛鼻子的胡椒味儿直冲上来,还没喝,就让人先激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煎饼直接用笸箩盛的,六斤煎饼,慢慢一小笸箩,老厚一沓子,折叠的板板正正,金黄诱人。
周国庆跑多了长途,各地特色没少吃,很有些熟练地取一沓煎饼,撕成一片一片泡进羊肉汤里,略略一浸就开吃,吃一块煎饼,喝一口羊汤,稀里哗啦,吃得特别香甜诱人。
马大军晕车,胃里不舒服,刚才喝了两杯金银花茶,一路上那股子恶心劲儿竟然退去大半。
他没敢直接喝羊汤,而是先拿着煎饼干吃了两口,玉米面煎饼入口微有些韧,细细地咀嚼之后,粮食的香味里,渐渐生出一股子甜来,越嚼越香,越嚼越甜,竟然连最后一点恶心也不知不觉消失了。
他怕再上车还难受晕车,到底没敢喝羊汤,两碗羊汤都进了周国庆的肚子,倒是六斤煎饼,只吃了不过一半,还剩了小三斤,周国庆干脆让店家用纸给包了,带着继续上路。
傍晚,他们没有停车吃饭,只是在一个极小的镇子饭店里,买了五个烤牌,顺便让饭店给灌了三壶热水。
周国庆终于从车斗上下来,把马大军换回车斗上去。
买了晚饭之后,周国庆先自己吃饱了,然后就让凌城燕吃饭,他来开车。
凌城燕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再好的身体都吃不住,更别说她这个身体素质着实算不上好。
是以,坐在副驾驶位上,她只吃了一小块烤牌,人就不知不觉依着车门睡着了。
天色完全黑下来,车子仍旧在路上行驶着,周国庆双手握着方向盘,面部表情地开着车。
这是他退伍前最后一次跑长途了,也是他最后一次开这辆车了。
这趟回去,他就要脱下军装,退伍回家了。
副驾驶位睡得并不舒服,凌城燕睡了一小会儿,就因为刹车醒过来了。
她活动了一下肩背,又活动手臂……
周国庆默默地停了车,“去后边,换那个小子下来!”
凌城燕一声没吭,打开驾驶室门,爬上车斗,把马大军换回了驾驶室。
车斗上备了一条被子,裹一裹,垫着厚厚的雨布睡,虽然颠簸些,比副驾驶已经舒服好多了。
凌城燕倒头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车子突然停下了,凌城燕睁开眼看到黑黢黢的夜空,还有凉凉的夜风,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车斗上放着一根摇把,车辆发动困难时用的,纯钢构造,Z型,将近一米长。
凌城燕握住摇把,扶着车板子探身往车前头看过去,一眼就看见,车前头路面上横着一辆排子车。两个山民摸样的男人站在车前,正挥着胳膊,操着一口乡音,正在说着什么。
凌城燕当初是学习过各地乡音的,虽然时空不同,但这种乡音,凌城燕仔细辨别了一会,居然能够听懂。
其中一个男人不停地说着:“……婆娘难产,要送医院!”
凌城燕的目光从俩男人身上,重新落回到排子车上。
站在车斗上居高临下,她能看见车斗上堆着条被子,被子底下隐约躺了个人……
只是,凌城燕奇怪的是,女人生产坐月子,一般都要跟一到两个妇女照看,这家人怎么就两个壮年汉子拉着产妇送医?
车已经被逼停下了,人不下车,有人有地排车挡在前头,显然没办法通过。
凌城燕听到驾驶室一侧的车门发出一声轻响,那是人工打开车门锁的响声。
周国庆要下车了。
她赶在周国庆开门前,从车斗上跳下来,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从前头两个汉子的角度看过来,她就是个年轻柔弱的女人,两手空空,手无缚鸡之力。
“你家大嫂既然难产,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耽搁,赶紧送医院啊!”凌城燕开口,说得竟然是男人们相似的方言。
第七十九章 难产孕妇变男人
对方两个男人都给唬地愣住,回过神来,才发现,年轻的女人已经越过他们到了排子车跟前,正伸手去拽车上的被子。
“你干啥?”
“住手!”
两人齐齐喊出声,喊声未落,俩人又先后朝着凌城燕冲过去。
咔哒!
副驾驶的车门响动,马大军开门就要下车,却被周国庆一把扯住。
“等等!”
话虽然这么说,但周国庆自己却拎着长板手,车门推开一道窄窄的缝儿,人贴着车座滑下去,落地无声。
马大军呆了呆,才回过神来,周国庆早就做好下车准备,他在和凌城燕打配合战,而不是他们之前想的……贪生怕死。
那两个男人到底慢了不止一步,凌城燕成功地掀开被子,看清了车上的人。
车上确实躺着一个人,却不是待产的孕妇,甚至根本不是女人,而是个青壮的汉子,个子略小,身形动作却矫健灵活被子掀起的瞬间,他也突然暴起,手中寒芒闪烁,竟是握着一把杀猪刀全力捅过来。
凌城燕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不避不闪,直接伸手一个反扣,以一个诡异而危险的角度贴着刀锋上去,反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只稍稍一用力就听喀嚓一声,持刀偷袭的汉子大声惨叫着,咕咚一声从排子车倒摔出去,惨叫声连连,竟是摔下山路,滚下山沟去了。
剩下两个人都给吓傻了,冲到凌城燕面前几步处,突然停下。
这个人是他们留的后手,也是杀手锏,不止一次奇兵突袭,一招制敌了,没想到,这次被一招制敌的是他们一方。
仅仅一个照面,他们的杀手锏,就被彻底废了。路下边沟深坡陡,那人摔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似乎重新鼓起了勇气,一起朝着凌城燕扑上去……结果,没等他们动,悄悄摸过来的周国庆动了,一人一下,用扳手将两人敲晕,连人带排子车一起推到路边,周国庆、凌城燕和马大军三人重新上了车。
这一回,马大军没进驾驶室,而是跟着凌城燕爬上了车斗。
他期期艾艾地想要问什么,凌城燕却没给他机会,车启动后就裹紧被子睡下了。
睡了几个小时,凌城燕再睁开眼睛,眼底的疲惫、困倦已经不见了,恢复了精神奕奕的状态。
马大军靠着车板打瞌睡,听到动静倏地睁开眼,借着朦胧的晨曦看清凌城燕已经坐起,这才重新坐好。
凌城燕摸起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喉咙,又喝了两口,觉得嗓子舒服了,这才转头看向马大军:“你想问什么,问吧。”
马大军有一瞬的愕然,却到底按捺不住满心疑惑,开口问道:“之前那仨人……”
凌城燕见他顿住,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很干脆地替他问出来:“你是想问,为什么不把他们抓住,扭送公安?”
马大军连连点头确认,老大个子的男人,傻憨傻憨的,像个磕头虫。
“咱们有任务,必须尽快赶到任务地。这是其一。”凌城燕伸出一个手指,接着慢悠悠道,“咱们是外地人,只是路过,谁知道那三人会不会有什么依仗?说不定,咱们把人送去,还被反咬一口呐!”
这种事并非耸人听闻,凌城燕在汽车连这一个多月不是白混的,周国庆不爱说话,其他老兵可没少给他讲出车的种种经历和听闻,抛去那些志怪杂谈、道听途说,就老兵们亲身经历的此类事件,也不止一回。
亏得他们穿着这身衣服,有队伍可以依靠,若是平常人,说不定就会被反咬一口,抓人的反成了坏人呢。
马大军一脸震惊,直接傻了。
凌城燕不管他,敲敲驾驶室的后玻璃,示意周国庆停车,换她来开车。
一口气跑到苏北的一个古城,天色已经微亮。
三个人找了个早餐铺子,借了水简单洗把脸漱漱口,买了早餐吃了。
继续开车出发,经过城镇乡村,偶尔能碰到当地赶集。
凌城燕看着热热闹闹的地摊、人群,想起县城的大熊和南里大队的人们,要是能够开放集市,他们都能寻些小生意做,比干靠着种地收益更多,也更活泛。
见她对集市感兴趣,周国庆不知道怎么的,开口道:“周围不少县市都重新赶集了,咱们那边想必也快了。”
凌城燕看他一眼,咧嘴笑笑,点点头:“师傅,你退伍回去做什么?想过没有?”
周国庆脸色重新拉下来,不再说话。
凌城燕也不觉得难堪,依旧自顾自说道:“师傅,你开车技术好,修车技术也厉害,开车好学,学会修车却不容易……你有没有想过,开个修理厂?”
周国庆一个白眼差点儿翻到天上去:“厂子都是公家的,是你个人想开就开的?”
说完,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摆明了不再搭理人了。
凌城燕咧咧嘴角,专心开车,也不再出声。
一路上,凌城燕和周国庆轮班开车、休息,除了吃饭,基本上不多做停留,休人不休车地一路急赶,五天后,三人到达了目的地:庐江城。
拿着介绍信,找到对应单位,才知道,装车需要等到第二天,于是,三人有了一天的短暂休整时间。
住进招待所,凌城燕好好地洗了一回,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终于感觉自己从酸臭腌菜状态,重新活了回来。
恰好到了晌午,三人也没在招待所吃,而是出了招待所,沿着与北地颇有些差距的青苔石板小街走过去,欣赏一下当地的风土民情,也尝一尝当地的特色吃食。
哪怕上一世,凌城燕也没到过大江之南,是以,看街上的花木草树,当地人的衣着言谈,甚至房舍街道,她都充满了新鲜感。
难得地东看西瞧,露出一抹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好奇来,连周国庆看她这样,都忍不住柔和了目光。
几人转了几条街,就见到处都是竹器,街边下棋的老头坐的是竹椅,手里拿的是竹扇,头上戴的是竹斗笠……连小孩子手里玩的也是竹蜻蜓。
街角一个小饭店,门匾都是竹子编制,写了几个大字:为民米粉。
马大军探脑袋看一眼,道:“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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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有工作,本想着摸鱼码字,却没能成功,幸好下午下班早点,赶着码出几章,先发,接着码,应该还有两章,不一定能赶上零点前了,亲们可以早睡,明天一早看。
第八十章 火车站
周国庆不出声,凌城燕也没反对,于是,三人一起走进了这间小小的米粉铺子。
凌城燕去窗口点餐,这一点,全国的国营饭店都差不太多。
“二两起卖……那就一个二两,一个四两,一个半斤,都要浇头。再来两碟小菜。”凌城燕替师傅和马大军点了大份。
等不多时,三份粉最好,摆在点菜的窗口上。
凌城燕起身,马大军也跟上去,两人端了两个托盘回来,包括三大碗粉,还有两碟小菜。
碗碟摆在桌上,放眼一看,都是红彤彤的,看着就很多辣椒。
凌城燕问周国庆:“师傅,这是让他们少放辣……”
周国庆用筷子搅拌一下碗里的粉,眼皮不抬,硬邦邦丢过来两个字:“没,不用换。”
凌城燕来到这里才品尝到辣椒这种特殊的调料,还挺喜欢的。
马大军也大大咧咧道:“有些辣椒是看着辣,吃着不辣……”
说完,挑起一大筷子粉吸溜吸溜地吃进嘴里,然后就变了脸色……太辣了!
四十多岁的大师傅笑呵呵从里边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大壶茶和几个茶碗子:“你们是齐省人吧?”
马大军抓起一盏茶灌进嘴里,缓解下嘴里的辣味儿后,憨憨问:“你咋看出来的?”
凌城燕和周国庆都往旁边闪了闪,这个憨憨和他们不是一路,他们不认识。
干瘦矮小的大师傅笑笑,道:“齐省多好汉啊,看小兄弟这身胚就知道了!”
马大军抓抓头,憨憨地笑了:“俺不算,俺入伍时,带兵的领导还嫌俺太瘦了。”
凌城燕已经听不下去了,拿起桌上的茶碗,端详道:“这瓷不错,上好的细白瓷。”
大师傅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哈哈哈,算不上算不上,就是一般的东西。”
江省产瓷,有千年瓷都,是以,老百姓中爱瓷懂瓷的人不少。
这位大师傅姓王,虽不算瓷行里的人,却因为是厨子,从小学厨,接触的瓷器多了,自然就懂得多一些。
凌城燕和王师傅讨论了几句瓷器,得知想要买瓷,还是要去瓷都,这里虽然离得不远,卖瓷器的也有,却终究无法与瓷都相比。
说了几句话,王师傅留下茶壶,又退回后厨去了。
凌城燕和周国庆埋头吃粉,谁也不再说话,马大军也一口粉一口茶地,终于把碗里的粉吃完了。
三人离开粉店,再看见饭店也不敢冒然进去了。
倒是凌城燕看见卖小食点心的铺子,买了几块米粑粑,用粽叶包着,糯米制成,黏黏的,虽然味道略淡些,却还能入口。
溜溜达达转了一回,三人就回了招待所,凌城燕递了两个粑粑给马大军:“我吃不完了,你帮个忙。”
等到晚饭,马大军说什么不出去吃了,就在招待所里吃饭。但去食堂一看,菜里仍旧是红彤彤的辣椒,顿时萎了。
最后要了一大碗米饭,一个小菜,胡乱地吃了。
凌城燕则和周国庆打个招呼,溜溜达达去外边转了转,又品尝了几样当地吃食,淘弄了一些精巧实用的瓷器,还给小杏和石头买了两个瓷枕,一个婴儿一个卧虎,都是圆润可爱的。
第二天车子装上,三人开始返程。
拉了货物,三人不再日夜兼程地赶路,而是算着路程,早行夜宿,人不离车。
行程整整十天,三人终于回到了惠城。
货物完好地卸下来,眼见着周国庆都明显放松了下来。
他打发凌城燕去交接,然后没打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他的转业手续已经办完,这一趟超长途任务,已经让他离队的日期延后了十多天。和他一批退伍的战友早已经离开了。
马大军跑去找凌城燕:“凌姐,周师傅走了。”
凌城燕并不觉得意外,静静看向周国庆离开的方向:“老倔头,让他安安静静走吧。”
卸完车回到家,凌城燕拆开她买的一堆特产,先攒了一个箱子,骑车赶去了火车站。
火车即将进站,旅客已经检票上了月台,等待登车。凌城燕拎着个纸箱子匆匆走进来,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一抹绿色。
与往日不同的是,帽子、衣领上帽徽、领章都卸了。这是一名退伍兵。
周国庆一手拎着打的四四方方的被子,一手拎着个军用提包,火车喷着鼻息呼哧呼哧停在他的面前,踏上去,他就要回到阔别十四年的故乡了。
三十二岁,在这个城市却待了整整十四年,这里不是他的故乡,却又恰似他的故乡了。
“各位旅客,请带好行李物品尽快上车,火车在本站仅仅停靠五分钟,很快就要启动,请各位旅客尽快上车,不要在月台上逗留……”
周国庆又回头看了一遍,然后,默默地转身,踏上了火车。
车厢里,人声嘈杂,刚上车的旅客背着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艰难地在人流中寻找着自己的座位。当然,也有买站票的人,希望找到一个无人的空座,才好蹭一段。
周国庆的票是部队买的,当然是有座的。
他顺着人流,顺着人流往自己的座位处走过去,只是,当他来到座位处,又拿自己的车票确认过一边,这才开口,对坐在位置上的两个中年男人道:“让让。”
说着,拿自己的票往对方眼前晃了晃。
这种情况,若是蹭座的无票乘客,自觉的就自己起身离开了。
偏偏这两位不是。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懒洋洋撩起眼皮,瞅周国庆一眼:“唷,子弟兵!子弟兵,不应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尊老爱幼嘛?咋地还撵俺们俩老头儿给你让座啊?”
另一个中年人长得还算端正,开口却全然不符:“什么子弟兵,领章帽花都摘了,就是一退伍的,说不定回去就继续修理地球当农民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冷嘲热讽着,屁股却像是涂了超强胶水黏在了座位上,动也不动。
周国庆本身脾气就不好,嘴又笨,不会说,说也说不过,只气的脸黑如锅底,瞪着两个人运气。
周边好些人明着暗着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公道话。
“嘿,师傅!”一个纸箱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浓眉大眼那个中年人头上。
第八十一章 没人惯着你
“哎哟,谁啊?眼睛瞎了?看不到座上有人嘛,箱子往哪里搁哪……”那人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双手抱着头就跳了起来,嘴巴突突突地骂个不停。
凌城燕根本不搭腔,手中的箱子像是非常吃力,一晃一滑,沉重的纸箱先是砸了尖嘴猴腮男人的脸,又往浓眉大眼男人的身上撞,两人一个抱头,一个捂脸,像跳跳鼠一样,左躲右闪,连骂人都顾不上了。
凌城燕晃了好几晃,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抬头看看头顶的行李架,却似乎发现自己个头矮了点儿。
她倒是不拘泥,直接抬脚利落地站在车座上,举箱子放箱子、拿过周国庆手中的被子和提包,一一放上行李架。
她动作利落,偏偏又像不堪其重,每拿一件行李,都左右摇晃,三抖两抖的,一不小心就打在还黏在座位上那个尖嘴猴腮中年人的头上。
而且,一次、两次……三四次!
打的尖嘴猴腮那人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凌城燕偏偏充耳不闻,终于,她拿最后一个提包的时候,尖嘴猴腮的男人也撑不住,一骨碌爬起来,再不敢坐着了。
放好行李,凌城燕拉着周国庆坐下,又拿出一张票来,在那两个还不肯罢休的男人眼前晃了晃,笑嘻嘻道:“我们都有票,票上的座位就是这里。你们俩的票呢?拿出来我看看!”
“拿啥票,拿啥票,子弟兵不应该……”浓眉大眼的男人张口又要旧调再谈。
却被凌城燕一挥手给打断:“什么子弟兵?麻烦你们擦擦眼睛看清楚,我们俩都没有领章帽花,已经退伍了,不是子弟兵了。”
“不是子弟兵,你们也不能……”
凌城燕脸上的笑渐渐冷了,一点点靠近对面两个人,森森道:“我们是子弟兵,保卫的是人民,而不是像你们这种无理反缠、没脸没皮、拿着不要脸当光荣的东西!”
说着,她的手中突然多了一个大扳手,足有半米长,纯钢制造,拎在手中沉甸甸的。
这种东西要是砸过来,砸在头上直接开瓢,砸在身上也得骨折……
“这里都不是你爹娘,没人惯着你!滚!”一句话说得狠辣干脆,并没有太高声音,却彻彻底底让那两人变了脸色。
也成功吸引了车厢乘客的好感,周围人纷纷叫好,甚至鼓起掌来。
“没皮没脸的,又不是你爹妈,谁惯你!”
“泼皮无赖货,太讨厌。”
“没人惯你,滚!”
无数声附和、讨伐之声中,两个无赖纠缠的男人终究萎了,从行李架上扯下自己的行李,夹着尾巴溜走了。
“火车即将离站,送行的同志请尽快下车!”广播里传出列车员的声音。
凌城燕回头朝周国庆咧嘴一笑,把大扳手往周国庆手里一塞,道:“这是俺替你特别申请的,给你留个纪念。”
说完,飞快地几步跑出车厢,赶在火车启动前最后一秒跳下车。
呼哧,呼哧,火车缓缓启动,驶离站台。
车窗外的站台上,凌城燕一脸灿烂的笑容,朝着周国庆挥手告别:“老周同志,回去改改你的臭脾气!”
本来心底不差,就是不会说话,又臭又硬的,结果就是累死累活还不落好。
周国庆手扶着窗框,默默地看着站台上的身影往后飞速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从车站回来,凌城燕就把她带回来的一堆特产分散开,给帮忙照看孩子的女兵一只漂亮的细瓷水杯,两包蜜饯;给刘彩霞、谢玉慧的……给邢参谋的……
还收拾了两包,托跑富城县的同志给大熊和大伯捎回去。
该分散的分散完,孩子们玩的吃的也分了,她面前只剩下些瓷器和茶叶,还有她从江省带回来的几件竹器:一对竹椅子,几个竹篮、竹筐之类的。
前世的娘亲爱这些精巧又天然的玩意儿,她也多少受一点影响。这些,就算是她给自己添置的玩意儿吧。
这天晚上,放松下来,凌城燕用新买回来的茶碗子沏一杯清茶,坐在竹椅上乘凉,一手扶着摇篮,一手晃着竹扇,时不时指点一下天空的星星,给小杏、石头和小雨将天空的星宿、方位,讲星空四季……
不知什么时候,邢飞、大林兄妹俩,还有三四个半个孩子也凑来了,安安静静地围在四周听得入了迷。
周国庆是最后离开的退伍老兵。
老兵一走,车队里少了好几个。原先有副手、学徒的车子,自然就有人替补接上,周国庆车上有两个人,却都是新兵,哪怕是凌城燕也没有考取驾驶执照,没有独自驾驶的资格。
汽车连报上去,为凌城燕争取破格提前参加考试、拿证。
毕竟,周国庆那头倔驴都说了,他会的都教了,凌城燕的技术水平,已经不在他之下,独自出车跑长途都完全没有问题了。
但制度就是制度,不能因为周国庆的肯定,就不遵守制度了。
汽车连的报告打上去,报到了主管后勤的邢参谋这里。
他啧啧两声,拿着申请起身出了办公室,找人拿主意去了。
“这才多久?到两个月了?”韩广川都惊讶地问了一句。
“五十一天,不到两个月。”
这时候学驾驶可没有速成班,都要先从机械构造、维修养护开始,学得不仅仅是驾驶车辆,车辆坏了要会修理,车辆日常要回维护……若是不会修车的司机开车出长途,开到半路坏了,可没有地方打电话找修理厂。
所以,这时候培养一名司机,学习时间最少也得半年。
韩广川轻笑着摇摇头,把申请递回来:“既然他们觉得可用,那就考呗。”
考过了拿证,考不过……汽车连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邢参谋爽快答应了,拿着申请转回来,心里却暗暗嘀咕:这不是汽车连的人觉得可用,而是您觉得可用啊。
若非韩老大发话,就凌城燕那样的家庭背景,还真不一定能够通过政审呢。
第八十二章 车牌尾号021
凌城燕跑了趟超长途回来,被特批了两天假,给周大驴送行,然后准备好好陪陪几个孩子。
这大半个月基本都在车上度过,不管是开车还是轮班休息,其实神经都是紧绷的,即便坚韧如她,也觉得了浓浓的疲惫,想要好好休息放松一下了。
没想到,偏偏有人看不得她休息。
第二天是个慢阴天,天上有云,遮住了毒辣的太阳,温度也不算太高,凌城燕就和小雨小杏商量,带他们去公园玩玩。
搬进惠城眼看两个月了,她几乎见天出车,不出车的时候也要检修维护车辆,清洗雨布……忙得见天不得闲,一早一晚的零散功夫还要去寻摸打点儿野兔野鸡的,给孩子们贴补伙食。
孩子们自打进城就在大院里,还没出过门,更没去过公园呢。
这一趟带孩子们出门,除了逛公园,凌城燕还想着帮小雨和小杏都置办几件衣裳。
她问过了,小雨年龄偏大了,没办法正式进学校学习了,但师范那边开了夜校,分初级班、中级班和高级班,分别针对小学、初中和高中等不同水平的社会人士,满足他们获取知识的愿望。
夜校很正规,经过学习后,会分阶段考试,确定学员达到一定水平后,会发给相应的结业证书。
小雨现在已经能认能写几百个汉字了,一般的加减法基本都会算,还会用字典……这个水平,凌城燕决定送她进初级班,学一段时间,经过考试先拿个小学结业证书。
凌城燕咨询过来,夜校的小学结业证书同样有参加小升初的资格,通过考试,小雨还有可能进入中学,成为一名正式的初中生。
不过,这件事在实现之前,凌城燕没打算告诉小雨,以免希望越高失望越大。
凌城燕抱起小石头放在自行车上,又让小雨抱着小杏坐上后座,她才骑上车,往大院外走。
经过大门口的大院管理办公室时,还停下来和刘彩霞、谢玉慧说了几句话。
小杏丫头乐滋滋地大声宣布:“娘带我们去逛公园。”
“逛公园啊,难怪小杏今天打扮这么漂亮呀,瞧瞧这小辫子上的蝴蝶结,比真蝴蝶都漂亮啦!”刘彩霞夸着小杏,摸摸小丫头的小辫子,真心稀罕的不行。
“唉,你和小凌都命好,有儿有女,哪像我,拼了命生了仨,仨猴子!”
谢玉慧笑的止不住:“刘大姐你这话可就过了哈,谁不知道你家三个都是好的,人品长相一等一不说,连学习都特别好,将来必定都是有出息的……”
听着两人扯起了孩子、家庭,凌城燕找个借口,告辞溜了。
凌城燕带着大小三个孩子,先去了百货大楼。
比赛时发的票据,还有这两个月发的,都被她带来了,去纺织品柜台和服装柜台一通买,给小雨、小杏各添了一身新衣,还给小杏、小石头各买了一顶漂亮的凉帽。
六个多月的石头也是个小人精,也喜欢漂亮的小帽子,戴上帽子神气活现的,咧着嘴巴直乐呵,凌城燕想帮他正一正,他都连忙伸小手护着,怕给他摘了。
从百货大楼出来,一行人才转向公园。
太阳已经偏西,本就不太热的天气,更加凉爽了。
公园门口有卖奶油冰柜的,刷着白漆的木头箱子上,写着两个红色的大字:冰糕。
凌城燕拿一毛钱给小杏,小杏欢喜地跑过去,买了两根奶油冰棍和一根豆沙冰棍回来,还找来贰分钱。奶油冰棍三分,豆沙冰棍贰分。
凌城燕把自行车停在树荫里,娘仨一人一尺冰棍吃着,在这大热天里吃着,又解渴又解暑。
一根豆沙冰棍没吃两口,就听有人喊她:“凌城燕同志。凌城燕同志……”
凌城燕回头看去,却见是小刘气喘吁吁地朝她跑过来。
跑到近前,小刘连呼哧带喘地,好半天才把事情说明白,却原来,邢参谋得了韩老大的批复后,把凌城燕参加考试的申请批了下去,然后,又亲自打电话去联系了考证的单位……谁成想也是巧了,电话打过去,对面说最近一次考试就在明天,凡参加考试的人员必须今天下午亲自到场体检报名,体检合格后才能报名参加明天的考试。
于是,邢参谋赶紧让小刘去找凌城燕,带她去体检报名……小刘找到家属院,遇上刘彩霞后,又追到了公园……还好,凌城燕带孩子去百货耽搁了一阵,过来恰好与小刘在公园大门口遇上。
“这……”凌城燕有一刹那的犹豫。
毕竟,答应了三个孩子逛公园的,结果到了公园门口又要折返回去,怕孩子们太失望……
小杏果然很失望,眼睛都有些泛红,却被小雨牵在手中,乖乖地对凌城燕道:“娘,咱们明天再来……”
“明天不行,就后天,总能挤出空来。”小雨忙接话道。
凌城燕抱抱小雨小杏,骑车带上孩子们折返,把孩子们送回家,又匆匆跟着小李去报名处体检报名,堪堪赶在最后时限,把报名表填妥了交上去。
不知怎么的,凌城燕提前报名考试的消息,晚饭时就在汽车连里传遍了。
饭后,凌城燕照例去新兵宿舍查看时,就被张万祥、吴青云等人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她考试准备得如何?紧张不紧张?也有人问她学车的窍门儿……
凌城燕捡着问题答了两个,就挥手道:“你们的内务整的咋样?或者是理论都弄懂了,记住了?要不,我们来个临场提问吧?”
提问大法一祭出,众人多做鸟兽散。
凌城燕转过几个新兵宿舍,抽查了几个新兵的理论知识,然后才从驻地那边转回了家属大院。
她也没再复习什么的,准备了一支钢笔和一本笔记,就早早洗漱睡下了。
转天一早,她骑着车子去了考证处,先考理论。
理论考试一共十道题,答完之后当场批改,理论考试合格的,才能参加后边的实践考试。
凌城燕一路顺利,理论、实践都交了完美的答卷儿。
几个监考老师看着她身上的绿色,暗暗讨论,要说技术过硬,还是队伍上培养出来的人才。
全部通过后,凌城燕又去填了个表,并交了一张一寸免冠照片和两毛钱,办证用。
等待正式驾驶证下来前,考试处还给了一张表格,是临时驾驶证。在正式驾驶证发下来之前,凭临时驾驶证也可驾驶车辆。
于是,拥有了临时驾驶证的凌城燕,第二天一早,就正式接了周国庆的那辆解放卡车,车牌尾号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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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更。
还有第五更,要在零点后了。
第八十三章 上学,刘三儿
农历六月底,阳历即将迎来八月,军人的节日。
凌城燕真正接手了021车之后,倒是没出长途,就接了几个小任务,让她变相地休息了几天。
军人节这天一早,驻地内外一片干净、整齐,所有人员(除却执勤之外),全部集中到训练场上,为此次军人节庆祝。
例行的领导讲话之后,有一个嘉奖环节,有上一年表现突出、成绩卓越、立功的干部战士,逐一被点名,上台领奖。
凌城燕很意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起立,答了一声:“到!”
答完,她愣了一秒,然后才跟着人走上台,来到笑微微的韩广川面前。
互相敬礼之后,韩广川拿着一枚二等功的勋章,替她戴上,然后递给她一本证书。
勋章上没有立功事迹和原委,证书上却有,走下台来,凌城燕翻开证书,看到这么一行字:不畏牺牲,守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凌城燕的心思转了转,好不容易想起来,当初来地区参加比武大赛时,遇到的惊马和扒手,一件事是救人,算是守护生命安全;一件事抓扒手,算是守护财产安全。
她突然觉得衣襟上的勋章有些虚:惊马、抓小贼都是小事,不足挂齿的,竟然给她颁了个二等奖,有些太高了。
特别是,庆功会上还有周国庆的名字,不过是一次三等功。
坐在队列中,凌城燕心绪一直不太安宁,等庆祝大会结束,各部分列队带回后,凌城燕到底还是去找了连长,提出自己的异议:“……那么多做出巨大贡献的战友才是三等功,我做了几件小事而已,不值得如此高的荣誉。”
连长江云同和指导员吴玉树互相看看,都有些意外,又有些无奈。
江云同招呼凌城燕坐下说,吴玉树则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江云同才道:“立功评定,我们只有申报权,并没有权利参与评定……而且,不瞒你说,你的二等功大都是到汽车连之前的事情,我们两个人连申报都没有做。”
吴玉树也笑道:“说实话,在会上听到你的名字,我们俩也有些意外。”
两人解释一番,还是吴玉树建议:“我们的意见就是,组织上有公平公正的评判标准,不会冤枉犯错误的人,也不会埋没立功的同志。当然,若你实在想不明白,也可以去找找大领导问问,比如贺政委?”
没等凌城燕去找贺政委,当天晚上,庆功餐会上,刘彩霞就找到了凌城燕。
两个女同志坐在一起吃饭,谁也没太在意,都只当是说些闲话,没想到,刘彩霞直入主题,笑道:“你的二等功实至名归,没有半点儿虚的,你尽管安心。”
见凌城燕还是有些疑问,刘彩霞凑近了小声道:“老贺让我给你说一声,你们那一趟长途任务完成的极好,周国庆同志临走前做了详细汇报。”
凌城燕想到了路上遇到的……终于垂下了眼睛。
若这一趟长途也算进去,加上之前的惊马和捉贼,大概能算个二等功?!
罢了,她也不纠结了。
隔不多久,八月末,凌城燕正式填了转正表格,从代理排长,正式提干成了副排级干部,相应的手续、组织关系一并补齐。
凌城燕帮小雨报的夜校已经正式上课,只要凌城燕不出长途,小雨晚上就去夜校上课,她学的很认真、很努力,每天干完家务活,就会尽量挤时间看书写字。她收集了许多旧报纸,订成本子,然后在上边练习写字。
凌城燕给她买的本子,先工工整整写一面,交老师批改,用完之后,再反过来,在反面练习写字、算术,不肯浪费一点点边角纸张。
八月底,小杏也终于背起书包,进入了子弟小学,成了一名光荣的一年级学生。
邢飞八岁,已经升入二年级,却可以每天带着小杏上学、放学,还有九岁的郑林,虽然比邢飞大一岁,却和邢飞同级同班。
两人每天早上带着郑双双一起过来,叫上小杏一起上学。
郑双双只有四岁,还在上幼儿园,就在小学旁边。
小杏上学,没用凌城燕接送,不过,她倒是关注了几天,又抽时间去了趟学校,拜访了小杏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黄颖,和数学老师李啸和。
了解了小杏在学校的情况,黄颖老师对小杏尤其喜欢,说小杏会背诵许多诗词,认识的字也多,在全班都是拔尖的学生。
数学李老师略含蓄些,却也说小杏听课认真、作业完成好,书写、计算都非常好。
向两位老师告辞后,凌城燕没有等小杏放学,就先回了家。
等到小杏跟着小伙伴一起回来,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香气,立刻高兴起来,拎着书包就往屋里冲:“娘,你做的饭是吗?”
自从小雨姐姐到家,特别是进了城之后,娘每天忙忙碌碌,已经很少给他们做饭了。
今天这饭菜一闻,就是娘的手艺——娘做菜舍得放油,香味儿总是格外浓郁。
小雨姐姐过日子节俭,放油都是论滴的,哪怕是炖兔肉、野鸭肉,油水也不太足。
小杏在心里小小地腹诽了一下小雨姐姐,吐吐舌头,冲进屋里,先把自己的书包放下,然后才跑去厨房。
一进门,小嘴里就被塞了块肉,然后是亲娘温和的声音:“尝尝,咸淡。”
就快中秋了,凌城燕恰好去果园运水果,买了些苹果梨子,留出孩子们吃的,凌城燕准备给大伯家的孩子们捎点儿回去。
没想到,她这里的水果还没等到合适的车辆,就先接到了富城县来的一个人,当凌城燕听说有人找,来到大院门口时,就看见刘森抄着袖子,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岗旁边,正等着。
“三儿?真是你!你怎么来了?”凌城燕对于突然到来的刘三儿也很意外。
大熊找到一份临时工工作,刘三儿和狗儿就在码头上扛包挣几个辛苦钱。前些日子她去江省带回来的特产,还给哥几个捎了一份回去,过后,三人还给她写了封信来,说东西收到,一切都好,不用她挂念云云。
怎么,突然就跑过来找她了?
“出什么事了?”凌城燕下意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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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更。
第八十四章 刘三儿的消息
刘三儿听到凌城燕披头就问,连忙道:“没事,没事,大熊和狗儿都好着呢。”
凌城燕脸色一松,这才注意到刘三儿神情疲惫,嘴巴发干,明显是一路急赶过来的,就招呼他进来,一路带他去了家属大院。
“这次带你来认认门,以后再来直接来家里。”凌成燕带他进门。
小杏去上学了,小雨抱着石头去院子里遛弯了,家里没人。
凌成燕招呼刘三儿坐下,让他自己倒水喝,亲自去厨房炒了个大葱鸡蛋,端了干粮笸箩出来,又打了个鸡蛋汤。
“燕姐,够吃了,够吃了……”刘三儿连连念叨,又是激动又是局促地连连搓手。
他怎么也没敢想,有一天能吃上老大亲自下厨做的饭菜。
看刘三儿吃上饭,凌成燕这才问起他的来意。
刘三儿连忙把嘴里的干粮吞下去,清清喉咙道:“俺和狗儿,俺们在码头上抗包,一天活儿有限,也挣不了几个钱,想着燕姐说的,不敢再走下道儿,俺们俩就琢磨着,在百货门口寻摸买东西没票的,然后帮他们换票买票,一单里能挣个跑腿钱……”
凌成燕听他从三百年前讲起,也不打断,默默喝着水听着。
刘三儿终于说到正题:“百货门口人多,听到的事儿也多,平常俺们也就听一乐呵,不咋往心里去,没想到,前几天,狗儿意外听到有个人说去年河工塌方。姐……姐夫不是那啥嘛,俺们都听说了,就是被河工事故牵连了,一听这事儿,狗儿就上心了,跟着那两个人走了一段路,隐约听到几句,好像是说当初河工上的那个人,伤的严重,今年夏天怕是不好过了,一个人还说,要不是当初他得了信儿,偷偷躲了,说不定这会儿也和那个一样瘫在炕上等死了……”
刘三儿说到这里顿了顿,偷眼打量了凌成燕一回,见对方垂着眼喝水,面色无波,看不出喜怒来。
犹豫片刻,又道:“狗儿听了那话,回来就跟我说,俺们俩琢磨了半天,总觉得那话不对头,话里有话……燕姐,你看……”
凌成燕终于抬起眼来,脸色仍旧平静,只是眼底隐隐有寒芒闪过,河工塌方事故,十几条人命!他们竟然敢!
“这事儿你们做的好!”凌成燕先肯定了刘三儿和狗儿的成绩,不等刘三儿脸上笑容绽开,接着道,“这事儿,暂时不要声张,大熊要上班,暂时也不用告诉他。”
刘三儿连忙点头应着:“嗯嗯,就俺俩知道,大熊和家里人都没透气。”
凌成燕嗯了一声,又道:“你回去后,和狗儿一起,找一找狗儿那天见的两个人,争取打听一下他们的亲朋往来……”
狗儿认真听着,一一答应。
说完正经事,凌成燕道:“你慢慢吃,不用着急,下午这边有车过去,你正好跟车回去。”
说完,凌成燕起身出门,准备回去上班,刘三儿送她到大门口,恰好遇上抱着石头遛弯儿回来的小雨。
“姐,你怎么回来了?”小雨问完,才注意到站在凌成燕身后的刘三儿。
凌成燕点点头,接过张着手要抱的石头来,给傻小子擦擦口水,一边道:“这是刘森,小名三儿,你叫三哥就行。”
又给刘三儿介绍小雨:“这是我妹妹凌雨。”
小雨跟着凌成燕这些日子,吃得好,日子舒心,胖了一些,脸色都红润起来,凌成燕又舍得给她买衣服,白底淡蓝碎花褂子,搭配靛蓝色裤子,清秀秀漂亮亮的如一株雨后的春柳。
刘三儿一见,眼睛猛地一亮,又连忙收敛了,扬起一片憨厚的笑来:“小雨妹妹。”
偏偏他做惯了泼皮无赖勾当,想装憨厚也不太像,倒是有些滑稽,逗得小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一边笑一边叫了声:“三哥。”
凌成燕自然将两人情态看在眼中,却没有说什么,只简单交待两句,说刘三在家吃午饭,就把石头递还给小雨,自己匆匆去了。
晌午回家,凌成燕带了一份大食堂的红烧肉,加上小雨炒的一个青菜,凉拌一个黄瓜,还有个绿豆汤,大小围了一桌,热热闹闹吃了。
吃过午饭,凌成燕拿出一袋东西交给刘三儿:“这是我从省城捎来的,大的五块、小的三块,不低于这个价都能出手,挣多挣少都算你们的。注意着些,别被人盯上。”
刘三儿打开不起眼的袋子一看,里边满满当当都是花色漂亮的纱巾,扎成把,塞了一袋子。
他伸手抓出一把,是小方巾,比手帕略大,锁了花边儿,作领结、扎头发都好看。
刘三儿眼睛闪闪发亮:“这种好东西,燕姐你怎么搞到的?”
凌成燕嫌弃地看他一眼:“你只管卖,以后好东西缺不了你的。”
刘三儿连连答应着,提着编织袋子跟着凌成燕去了车库。
下午刘向虎的车去海防哨所,正好路过富城县城,捎着刘三儿刚刚好。
刘三儿一个在社会底层打滚混出来,想与人交好,那简直比喝水吃饭还容易。
凌成燕把他介绍给刘向虎,结果还没出发,两个人已经好的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
凌成燕也不管他们,看着新兵们检修车辆,个别学习快的,已经差不多能够独自完成车辆的日常检查维护,修理就还差点儿事。
不过,能看出有无故障,已经算是检修的第一步。
打发走了刘三儿,凌成燕也默默琢磨这件事,若王连生真的是被栽赃陷害……那么,他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自从她来到这里,就收到王连生一封信,她没有回信,对方也没再写信……或者,她应该带两个孩子去探望一下他们的父亲?
这个念头在凌成燕脑海里闪过后,又暂时被她丢到脑后去了。
盯着新兵们练习车辆检修的同时,凌成燕照常接任务出车,周国庆离开,马大军自然就落在了她的手中。
马大军倒是适应良好,立刻就改口叫她师父,被她纠正:“还是叫凌姐就行。”
师父,还是周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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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发三更,第一更。
第八十五章 农场
秋风渐起,凌成燕开车四处跑,所见所闻多了,对各地的细小变化也都看在眼中。
县城、市区里,悄悄多了些人,这些人背着个提包,或者脖子上挂着个挎包,包里装着售卖的香烟、电子表,或者仅仅只是自家炒的瓜子花生。
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个普通路人,擦肩而过时,才凑上来问:“要瓜子花生(香烟、电子表……)吗?”
一开始,这么做的人很少,而且特别警惕,四下里观察着,一有风吹草动就跑得不见影儿了。
渐渐地,路边背包的人越来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很多人已经不再四处打游击,而是有了自己固定的‘点’。
凌成燕每每看到这些人,就想起刘三儿和狗儿,想象这两人猥琐地笑着,追着大姑娘小媳妇卖花花绿绿丝巾的模样,就觉得画面有些滑稽。
显然,她的眼光不错,刘三儿回去不到半个月,就打了电话过来,他带回去的那一批纱巾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卖不了几天了,希望凌成燕帮他们再进一批货。
另外,打电话来问凌成燕,有人看好他们的纱巾,想要从他们手中批发,问凌成燕可以不可以。价格嘛,不用凌成燕担心,凌成燕给的三块、五块定价足够低,每条加两块也能批发出去。
凌成燕当然同意批发。
纱巾这种东西都有时效性,今年流行,明年就不一定流行了。或者,今年流行绿色,明年说不定就要流行红色了,今年能卖五块的,明年说不定卖两块都没人要。
货卖出去才是钱。捂在手里不卖的,是傻瓜。
隔天,凌成燕就让去富城的车给刘三儿捎了货过去,除了两袋子纱巾,还有一袋子秋冬用的拉绒围巾。
过完中秋节,进入农历九月,惠地就渐渐入冬了,一早一晚都要穿薄棉袄,适用于冬天的保暖好物拉毛围巾,自然也要隆重登场了。
刘三儿和狗儿这段时间简直快乐癫馅儿了,第一袋子纱巾卖出去,抛出凌成燕给的成本,两个人净赚了大几百块!
他们之前不论是坑蒙拐骗、偷鸡摸狗,还是去码头累死累活扛大包,一天下来也就几毛钱,还不是天天都有。大几百块,他们两个人扛一年大包也挣不来啊!
那他们要是把老大捎来的货都销出去,能挣多少?几个大几百啊,那就是小几千呀!
两个人简直有些飘,再想想之前犯愁的事情,找对象娶媳妇成家立业,有几千块还怕啥?什么好姑娘娶不来啊!
狗儿乐滋滋地盘算半天,到底还是请三哥给他拿主意:“三哥,你说小喜稀罕什么啊?俺给她条纱巾,她都不要,让俺留着卖钱……”
刘三从自己的想象里回过神,看看皱巴着一张脸的狗儿,嫌弃地往旁边闪了闪,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拍了狗儿一巴掌:“瞧瞧你这点出息!”
狗儿被拍了个趔趄,揉着脑袋,撑起一脸谄媚的笑来,死皮赖脸道:“三哥,好三哥,你就帮帮我呗!”
刘三嫌弃地互撸互撸胳膊,翻个白眼道:“小喜不肯要你东西,是为着你好。还不是怕你没个数,到时候没法向燕姐交代?!”
“怎么会呢!”狗儿下意识替自己辩解了一句,随即就蔫吧了。
他们兄弟之前太混蛋,太不是玩意儿,如今好好干活挣钱,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小喜心中的印象了。
刘三看着他这闹心的死样子,越看越气,抬腿一脚踹过去,把狗儿踹的坐在地上:“你这幅死样子给谁看?是个男人就好好干,干出个样儿来,给小喜看,让她对你刮目相看……”
嘴里骂着狗儿,刘三儿心里也渐渐鼓起勇气。
是呀,他一个大男人,好好干,活出个人样儿来,让人家过上好日子,才能有底气说要娶一个姑娘呀!
两兄弟互相鼓起劲儿,以加倍的热情投入到纱巾和围巾的销售中去。
转眼,到了周日。
留了小雨看家,凌城燕背着石头,牵着小杏坐上了去惠北农场的班车。
班车一天只有两班,上午、下午各一趟。想要当天返回,一早坐七点的早班车过去,下午坐四点的晚班车返回。
凌城燕提前做了功课,了解到农场的管理相对宽泛些,不需要提前申请会面,只需要带上户口本和介绍信过去,没有特殊情况都允许家属见面,申请一下,甚至可以一起吃个饭。
刘三儿他们的生意兴隆,凌城燕已经捎了第三批货过去,她如今手里很宽裕,给王连生置办了一件新棉衣、一条新围巾,另外就是一些肉干、辣酱,能保存的食品。
当然,还有这里的另类硬通货——香烟,凌城燕搞了票,直接买了两条。这种东西,王连生自己不抽,用处也多的是,有时候比塞东西塞钱方便好用。
惠北农场并不远,班车晃晃悠悠一个小时,也就到了。
深秋初冬季节,树木凋零,草木枯槁,一片萧瑟。
班车上下来十几口人,有老有小的,这些人不像其他车站互相打招呼、说话,一个个面目沉肃,静默无声。
凌城燕在车上已经把石头背好,下车一手牵着小杏,一手拎个大提包,看上去就很累。
有个年轻小伙扶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女人,跟在凌城燕后边下车,看着凌城燕一副不堪重负模样,高高大大的小伙子下意识开口想帮一把,却被中年女人拉一把,帮忙的话卡在嘴巴里,被中年女人拉着匆匆走了。
从车站到农场还有一里多路,凌城燕还好,小杏人小腿短,走得慢,娘仨速度最慢,到达农场时,已经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了。
凌城燕没穿军装,一身便装,齐耳短发,一件墨灰色的短羊毛呢大衣,衬着挺拔纤细的脊梁,干练利落,又气质不凡。
哪怕背着一个领着一个,也丝毫不像邋遢。
小杏穿着崭新的海蓝色条绒袄子,头发扎成马尾辫,养白了养细腻红润的皮肤,还有乌黑漂亮的眉眼,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那个蜡黄小脸的小乞丐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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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第八十六章 我入伍了
凌城燕办了手续,带着两个孩子在接待室等待。
小石头醒了,凌城燕把他放在长椅上,一手蛋糕一手奶瓶喂他。
怕热水不方便,凌城燕没给小石头准备奶粉,带的是松软的蛋糕配水。
石头已经满了十个月,小腿长得结实,扶着椅背能稳稳地站着了。
窗外阳光温暖,小石头看着树枝上跳动的几只麻雀,咿咿呀呀叫,比屋外的麻雀还聒噪。
凌城燕掰一块蛋糕塞他嘴里,嘴巴被蛋糕占住了,小东西才能安静片刻。
小杏拿着一块蛋糕吃着,一边拿手帕替弟弟擦着掉落的蛋糕屑和口水。
“娘,石头咋这么能流口水啊!”小杏嫌弃。
凌城燕笑笑,“小孩儿长牙流涎涎,你小时候也一样。”
“啊?”小杏哑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小时候也像弟弟这样,也口水沥沥溂溂的?哎呀,太丢人啦!
偌大的接待室里,娘儿仨坐在一起,小孩儿咿呀,母亲手臂圈着小儿,又扭头和女儿说着什么,母女俩都笑意彦彦的,气氛愉悦温馨还放松,丝毫看不出窘迫、拘谨、紧张等情绪。
王连生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凌城燕察觉到,抬头看过来,对上了男人微微含笑的眼睛。
凌城燕没有动,而是叫小杏:“小杏,回头看看!”
小杏猛地回头,瞪大眼睛看着门口的男人,愣住了。
王连生看着明显长高变漂亮的女儿,莫名有些怯,有些踌躇着不敢上前。但是,女儿看着他愣怔,没有跑上来,也没有叫爸爸,他心里又难免有些难受,有些发酸。
他迟疑着伸出胳膊,叫:“小杏?”
他这一叫,小杏仿佛才敢认,大叫一声:“爸爸!”
飞跑过来,一头扑进王连生的怀里,用力搂住了他的脖子:“爸爸!”
小杏又叫了一声,然后,止不住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打湿了王连成的衣领,蹭到了王连成的耳朵脖颈上。
凌城燕放下手中的蛋糕和奶瓶,给小石头擦擦嘴,她自己也擦了擦手,然后抱着石头站起来,慢慢走过去。
王连生搂着女儿抹了回眼泪,抬眼看见走过来的抱着儿子的妻子,迟疑一下,叫:“小燕……”
凌城燕弯了弯眼睛,把怀里的石头放在地上,双手搀着小孩儿手臂,往前送一送:“石头,这是爸爸,叫爸爸。”
王连生蹲在地上,一手揽着女儿,一手又来接儿子:“哦,石头长这么大了,会叫爸爸了吗?”
小杏红着眼睛,嘟嘟嘴道:“他就会叫娘,连姐姐也不会叫,小笨蛋!”
王连生并不是真在乎儿子会不会叫人,只是,长久的分离让彼此生出些陌生和不自在,他在努力寻找着话题,期待重新的熟悉和融洽。
两个孩子交给亲爹,凌城燕直接转回去收拾东西,吃的用的装好拎过来,王连生也抱着石头站了起来。就如她来时一样,抱一个牵一个。
小杏腮上鼓了个包,小丫头笑眯眯朝凌城燕显摆:“娘,爸爸给我的糖。”
凌城燕摸她一下,心道,女儿亲爹半点儿不差,家里现在不缺糖了,见天吃,也没见她这么高兴。
一块糖,而已。
凌城燕拿出两盒烟递给王连生。
王连生有些意外地接过,笑笑道:“还是你考虑周到。”
自从到了这里,凌城燕就在观察,接待室里没有人盯着,只有一个人,站在门外。
果然如她打听到的一样,管理上比较宽松。
她伸手把小石头接过来,小杏也喊过来自己牵着,王连生则拎了提包行李,率先走到门口,将手里的两包烟递给门口的两个人。
“我带她们去宿舍里坐一会儿。”王连生道。
那个押他过来的人看了看手中的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去吧,注意时间,下午别耽误了上工。”
王连生道了谢,拎着行李过来与凌城燕娘仨会合,一起往里走。
农场大片沃野,上千亩土地,光生活区办公区就有几十亩,分几个区域。
接待室和办公室在一起,办公室后边是几排砖瓦房,小院整齐,是劳教干部们的家属院。
从办公区往里走,穿过一道铁栅栏门,进去就是劳改区,一排一排砖瓦房子,光秃秃的,没有院落,却有整齐的行道树,树干修整地笔直,至少五米以上才有枝桠。
王连生带着凌城燕娘仨来到一个房间前,也不用人开门,因为门没有上锁,就那么虚掩着。
推门进去,不大的房间里只有两张单人床,床头各摆着一只矮柜,柜子上摆着杯子、书籍之类,看得出,这矮柜既储物,又充当桌子。
王连生进门,直接把提包放在一只矮柜上,又连忙接了石头过去,放在西侧的床上:“快坐下歇歇,这一路让你累坏了。”
王连生招呼着凌城燕坐,又忙不迭地替暖壶给凌城燕倒水……
凌城燕看着男人因为局促无措而胡乱忙碌着,也不阻拦,反而指使道:“你打点儿水,我们洗一洗,这一路走过来,满头满脸的灰。”
“欸!”王连生放下搪瓷缸子,又拎起脸盆匆匆出门打水。
终于,娘仨洗了手脸,缸子里的热水也晾得差不多了,凌城燕拿出吃了半个的蛋糕继续喂石头,一边吩咐小杏:“把你爸的棉袄拿出来,让他试试,看合适不。”
棉袄拿出来,湛湛新的军用棉袄,连检验的签子还在呢,动都没动过的新东西。
王连生刚才看着娘仨的衣着、模样,眼睛不瞎地都看得出,变化很大,完全不像是农村来的。如今又拿出一件崭新的军用棉袄,王连生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按捺着翻腾的心绪,努力保持着镇定,问:“哪里来的这好东西?”
凌城燕刚刚喂了石头两口水,闻言抬头淡淡道:“我入伍了。”
说着,又拿了块蛋糕给小杏:“杏儿,去门口玩儿,看着有人来喊我们。”
小杏没接蛋糕:“刚吃了,不饿。”
然后,一蹦一跳去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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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应该还有一更,可能比较晚了,可以明天看。
第八十七章 信
凌城燕熟练地抱着小石头去门外树底下撒了泡尿,转回来,直奔主题:“我来,是想问问你,当初河工事故,你知道什么吗?”
王连生还没消化了妻子入伍的消息,又被她扔过来一个炸雷,给炸的头晕眼花:“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城燕淡淡道:“我是因为参加民兵大比武得奖,破例入伍的。在县里时,就有意让我进县民兵大队工作,被钱卫东和候政风联手给拦下了。后来是军分区发话要我,我才破例入伍……这些不提,重点是,我得到一个消息,有人在事故前听到消息,借口离开了工地,从而避过了那场塌方事故……”
凌城燕说完,就见王连生的脸色反而平静了,没了刚才的诧异。
他刚听到她提起河工,脸上是诧异,主要是意外她提起来,而不是诧异河工事故可能存在人为因素,由此可以推断,王连生是知道些什么的。
他或者不清楚细节,但至少知道,自己是被人栽赃陷害,是冤枉的。
联系到王连生出事前的职位,还有这些日子刘三儿和狗儿收集打探到的消息,凌城燕从猜测到推断,基本可以判定,眼前这个只是个被牵连的倒霉蛋,设局真正针对的人并不是他。
比如,那位同时被拉下马的原主任陈文宣。
王连生沉默下来,凌城燕也没有追着问,看小石头困了,就抱起孩子在屋子里溜达着哄石头睡觉,一边走到门口,把门口的小杏叫了进来。
王连生看看时间,突然说了一句:“该吃午饭了。”
说完,拎着暖瓶和饭盒出去了。
凌城燕终于哄睡了石头,把他放在床上,然后开始动手收拾带来的东西。把吃的放进矮柜的抽屉,衣服放进柜子里。
她收拾完,王连生也打了两份饭菜和一壶热水回来。
凌城燕简单吃了点儿,倒是小杏见着爸爸很开心,清水煮菜和粗粮饼子也大口大口吃了。
吃过饭,收拾了饭盒,小杏趴在床边打盹,凌城燕把她抱上床,和小石头一起睡。
王连生洗饭盒回来,就看见孩子们都睡了,凌城燕就坐在凳子上,像是专门在等他。
他往里走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走进来,把房门打开一个拳头的缝隙。
凌城燕抬眼看他,目光平和。
王连生只觉得避无可避,到底鼓起勇气,说出了埋在心里的事情。
他师范毕业后就分在县里上班,当时的钱卫东对他还多有夸奖,没想到,后来陈文宣从青县调过来任主任,期待一把手的钱卫东被压了一头,只做了副主任。
陈文宣作风比较硬朗,而且不赞同运动起家的钱卫东那一套,两个人的矛盾很快就不断升级,几次在会上吵起来,几次,钱卫东都被陈文宣硬按着脖子认了。
“……我当初不够敏感,没敢想他们会完全不顾及民工的性命……后来,到了这里,我慢慢回想,才把一些错漏、没敢想的点连接起来……”
说着,他翻开床上噗的草垫子,从草垫子夹层之中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来,交给凌城燕:“这份东西,你交给区里的闻专员。剩下的,你别再打听,也别再管了。”
凌城燕捏捏信封,缓缓勾起一侧的唇角,瞥一眼男人,没再说什么。
谈话结束,凌城燕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叫醒小杏,小石头则直接用背篼绑在身前。
“我们要回去了,和爸爸再见!”
小杏还有些睡意朦胧,揉揉眼睛看着王连生:“爸爸,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咱们家搬到家属大院了,阿黄也一起,你还没见过这个家呢!”
王连生抱抱女儿,嘴角紧紧抿着,半晌才道:“爸爸很快就回家了。”
“爸爸不许骗人,咱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父女俩大手拉小手,拉了勾,小杏这才依依不舍地拽着王连生的衣角往外走,一直走到铁栅栏门前,王连生停住了脚步。
凌城燕招手叫过小杏,牵了她:“咱们要回家了,和爸爸再见。”
“爸爸再见!”小杏脆生生道,一边挥手告别。
凌城燕拉着小杏的手,跨过那道铁门,王连生被留在门内,小杏突然又红了眼睛,扭头看着门里的爸爸,大声道:“爸爸,快点儿回家,不许变小狗。”
她盼着爸爸回家,不想爸爸说话不算话,要不然就变小狗了。
一边喊着,一边眼泪珠子像断了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渐渐抽噎着,泣不成声。
“王连生,上工时间到了。”门里有人吆喝。
王连生答应着,脚底却像生了根,站在铁门内,目送着妻子儿子,还有哭得抬不起头的女儿,不知不觉,泪水也流了一脸。
从农场回来,凌城燕该上班上班,该出车出车,该盯着马大军背保密条例也半点儿不含糊……
一切如常,没有半点儿异样。
只有小雨知道,凌城燕出门的时间提前了许多。睡前出门打猎,变成了饭后出门……好多天没有带回猎物了,小雨也不知道,凌城燕出门去做了什么。
一转眼,农历十月,天真正冷起来,夜里,屋瓦和地面上都会有一层厚厚的白霜。
凌城燕终于把王连生托付的那封信装进一个新信封,写上闻专员的名字、地址,投进了邮筒。同时投进邮箱的,还有写给富城县郭主任和大队长张寒朝的两封信。
然后,小雨又发现,姐姐晚饭后不再出门了。转天一早,小雨就在厨房里看到两只肥硕的野兔。
好多天没吃兔子肉了,小杏都特别高兴,上午在学校上课,心里也总惦记着美味的兔肉……就是不知道,娘是不是出车了,兔子是红烧还是黄焖?
小雨姐姐做其他饭还行,炖肉的手艺却是差不少。
刘三儿又来了,这回还带来两个人,身材瘦小的叫狗儿,身胚高壮的叫大熊。
三人进门就规规矩矩叫燕姐,在凌城燕面前,一个个束手束脚、规规矩矩的。
还没坐稳,大熊就按捺不住开了口,瓮声瓮气道:“燕姐,俺想把临时工的活儿辞掉!”
------题外话------
到底没赶上,零点之后了。
感谢追书莫名被下架很忧桑、云内动力专卖、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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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首订支持的小可爱们,非常非常感谢。蠢作者深鞠躬90°~
赶巧了,这几天工作上比较忙,白天没时间码字,晚上码字有点儿遭不住……
好在,马上端午放假了,可以专心码几天字。
第八十八章
凌城燕拎起壶给三人倒上水,这才抬眼看着大熊,道:“这件事,我不能给你拿主意。”
大熊急了的,道:“燕姐……”
凌城燕抬眼看过去,大熊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临时工虽说挣的少,但是安稳,说不定以后还有转正机会。三儿和狗儿他们挣钱看着容易,却不敢说,哪天会不会被当成投机倒把的给抓了……看事情不能只看见好处,得多看几面……再说,你和他俩还不一样,他们俩家里都有兄弟姐妹……你想没想过,你要是给抓了,小喜咋办?”
大熊张了张嘴,然后,颓然垂下了头。
他确实想的不够全面,就看着狗儿两人挣钱了。
凌城燕不再说什么,人活一辈子,许多事情需要取舍,没人能够管谁一辈子,终究还得自己抉择。
刘三开始汇报围巾的销售情况:“……咱们的围巾刚开始卖得很好,但几天前,有两个该来进货的没来,我俩打听了一回,打听到是利城县多了个批发围巾的。”
狗儿补充道:“他的围巾不如咱们的厚实,毛也不够丰满细腻,但他的价格低,一条比咱们的便宜一块钱,好些眼神不好图便宜的,就去了去了他那……”
凌城燕脸色淡然,道:“钱帛动人心,这都是难免的。”
“可是……”刘三儿有点着急,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狗儿拉住。
凌城燕看了他们一眼,再次淡淡开口:“咱们没办法不让人跟风,但是,咱们可以,不断地找到更新更好的东西来卖。”
说着,她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个针线笸箩来,只不过,里边放的不是普通的针头线脑,而是颜色鲜亮的毛线,还有条编织了一大半的手工围巾。
凌城燕拿起快要完成的围巾,松松地搭在脖子上:“我搞到一批毛线,你们弄回去卖卖试试。”
“毛线?!”三人眼睛齐齐一亮,连颓然的大熊都打起了精神。
毛线这东西,可不仅仅织围巾、帽子,还能织毛衣、毛裤,真正的刚需物资。供销社和百货的好毛线都要工业券,而且,数量有限,平常的城里老百姓想织一件毛衣,需要攒好久的工业券。
若是有不要券的毛线,肯定会被人疯抢,完全不用考虑围巾的问题了。
凌城燕淡淡道:“之前的围巾被人跟风,毛线也保不准没人再跟,咱们要做的第一是早,赶在其他人前头;第二,就是要有所不同。我这里有一本书,你们拿回去给小喜,那丫头心灵手也巧,让她多学一些织毛线的花样,凡买咱们的毛线,咱们负责教花样……”
把事情交待完了,凌城燕突然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小喜年纪小,你们也不能糊弄人家,该开工资开工资,该分红分红。”
刘三儿瞅一眼身旁的咧着嘴笑的狗儿,撇嘴道:“燕姐放心,咱们不会亏待小喜的。”
即便他想亏待,也有人不同意呀!
大熊慢半拍地缓缓睁大眼睛,突然冒出一句:“燕姐,要是小喜有了着落,俺是不是就能辞工跟着一起干了?”
凌城燕眼睛微弯,浮出浅浅的笑意来:“你自己想好了。”
大熊连忙点头:“嗯嗯,俺还要回去和小喜商量商量。小喜比俺有主意。”
三人着急回去卖毛线,凌城燕留饭都被他们婉拒了,带着几大袋子毛线,匆匆回去了。
送走三人,凌城燕拿出他们带来的账目和利润,清点一番。
队伍里许多动作做得隐匿,一般人看不出,她却看得明白,大动作怕是要来了。
作为特招进来的一员,凌城燕自从进入队伍,心里就有了准备。刘三儿等人的生意渐入正规,接下来就是把其中一个人带出来,负责联络开辟货源,另两个负责售卖和维护。
经过一番观察,她基本已经确定了三人的分工。
眼下,她略略有些急躁的是,她在区里、让刘三儿狗儿在县里发的信件,似乎石沉大海,大半个月了,也没有什么动静。
万一,她有任务需要离开,家里只有小雨和两个小的……她是真的不放心。
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小杏和石头,连同小雨一起,都看作了在这里的家人。
她暗暗琢磨着,要不要再做点儿什么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张寒朝的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张寒朝喜气洋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向她道喜:“恭喜凌城燕同志正式提干呀!你这提干速度,也创下了新纪录了吧!”
凌城燕微笑:“还多亏了大队长的提携。”
若非当初张寒朝‘慧眼识珠’,凌城燕或许连公社的民兵集训也进不去,更别提入伍和提干了。
张寒朝愉悦地笑声传过来,“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也没能真帮上多少……而且,事实证明,某些人私心太重,机关算尽,到底是一场空啊。”
凌城燕眉梢微挑,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果然,张寒朝话锋一转,道:“行啦,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去接受迫害的陈文宣主任了。”
凌城燕无声地笑起来,道:“大队长什么时候来区里,我请你喝酒。”
“哈哈哈,好,一言为定!”张寒朝笑着挂了电话。
凌城燕明显也心情大好,挂上电话走出去,脸上还带着笑,惹得汽车连的指导员吴玉树都好奇:“城燕同志,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凌城燕笑笑:“嗯,算是吧,张大队长说破了桩冤案。”
说完,凌城燕就回了连队,剩下连长江云同和指导员吴玉树面面相觑,片刻后,两人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不会是他们想的那个案子吧?
没用两人好奇太久,当天下午,一辆吉普车开进了家属大院。
车子没去几位领导的家,而是停到了最近颇为传奇的女排长凌城燕家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面容清俊,气质斯文的年轻男人,很快,就都得了消息:破格入伍,又破格提干成为排长的凌城燕的丈夫,传说犯了错误进了农场的那位,回来了。
消息传的飞快,等凌城燕出了趟车回来,大院里差不多都知道了:凌城燕丈夫是冤案,如今沉冤得雪,平反归来了。
凌城燕的车刚停稳,张万祥和吴青云就跑了上来。
“排长,四哥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张万祥冲上来抢着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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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头疼犯了,吃了药,才能坐下码字,先更一章,应该还有一章,很晚了。
第八十九章 王连生回家
凌城燕微抬眉毛:“哦,我知道了。”
答应着,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下车,一面把钥匙丢给跟车的马大军,一面对张万祥和吴青云道:“你俩晚上没事儿吧?没事儿过来一起吃个饭。”
“好……”张万祥下意识就要答应,却被吴青云扯了一把。
“排长,我俩就不过去吃饭了。晚上还要学习,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吴青云笑道。
张万祥也回过神来,连忙干笑着附和:“嗯嗯,俺笨,总是背不过……俺晚上学习,好好准备考试,不能给燕姐丢人。”
凌城燕看着两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行吧,等你们考过了,我再做几个好菜,给你们庆祝。”
说话间,马大军已经把车缓缓地开进了车库,停稳,刹车发出的声音吸引了张万祥和吴青云的注意力,两人看着马大军从车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拿着钥匙给凌城燕送过来,一副随时等着凌城燕批评、训斥的小学生模样,高高大大的男人怂巴巴的,莫名有些滑稽好笑。
但张万祥和吴青云心中,好笑却是其次,更多的是羡慕,深深地羡慕。
他们和马大军是一批进汽车连的,马大军不管是操列,还是理论学习,都属于吊车尾的存在。张万祥说自己笨,但在马大军面前却是有信心的。
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被分给脾气死硬死臭的周国庆时,还被许多人可怜过、看过笑话,可如今呢?他们还卡在汽车检修的考试之前,马大军却已经上手学车,倒车入库都做得很熟练了。
绝对的学渣逆袭啊!
让他们如何不羡慕,甚至嫉妒!
凌城燕不知道两个人内心的小动作,接了车钥匙,到底说了马大军一句:“晚上好好学习理论,别给师傅丢脸!”
她心中、口中的师傅,一直是周国庆。她和马大军都是周国庆的徒弟,如今,不过是师傅离开,她这个大师姐暂代教导罢了。
和几人告辞,凌城燕才如常回家,没有着急,也没有激动。
遇上一个战友回来停车,听说刚刚运到军供处一批橘子,她索性半路绕去了军供处,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买了五斤橘子,才踏着暮色回了家。
一进家门,凌城燕就看见小杏弯着腰,拽着带子像遛狗一样遛石头。
小石头营养足,长的壮实,胖嘟嘟的小猪一样,却特别爱动,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儿和精力,刚刚学着走路,兴头极大,睁开眼就要下地,一直到睡着。
一开始大人弯腰扶着他走,但弯着腰一天下来,人就累的受不住了,腰痛的像断了。
凌城燕向大姐大姨取了经,用毛巾缝了束缚带,捆在学步的小孩儿腋下,上面缝一条长带子,大人只需拎着带子,小孩儿就不至于摔了,也不至于跑不见了。
小雨缝好给石头装备上,凌城燕登时不厚道地笑了:这就是遛狗绳嘛!
凌城燕洗洗手,接过小石头来接着遛,一边道:“尝尝橘子好不好吃,给你小雨姨也送个去。”
正说话,小雨端着两盘菜从伙房里走出来:“这可是稀罕物儿,留给小杏石头慢慢吃吧,我吃不了,太酸。”
小杏已经剥开一颗橘子,自己先尝了一瓣儿,欢喜道:“不酸,娘吃,小姨你尝尝!”
说着,给凌城燕和小雨一人塞了一瓣。
这橘子个头不大,皮儿薄,还真是挺甜的,微微一点酸,清香宜人,酸甜可口。
小杏剥开一个给了小雨,然后继续吃自己的橘子,突然,她含着一瓣橘子道:“我以后叫妈妈,好不?”
她嘴巴里含着橘子,说话不太清晰,凌城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丫头说了啥。
她有些好笑,就问:“咋突然想起来叫妈了?”
小杏垂着眼,小声道:“邢飞、大林和小双都叫妈妈。”
凌城燕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小辫子,宠溺笑道:“想叫就叫吧。娘和妈妈都一样,你是我闺女,错不了。”
小杏像是突然想明白了,顺着凌城燕的胳膊滚进她的怀里,咯咯咯地笑起来。
王连生端着一大碗汤从厨房里走出来,一眼看见的,就是娘儿仨和乐融融的场景。
很温馨的画面,王连生却有一刹那的失神,眼前的年轻女子,哪怕是坐在矮脚凳上,牵着一个、抱着一个,腰背仍旧是端正的,头微微低着,亲昵的挨着怀里的小丫头,脸上挂着笑,只是那笑浅而淡,眉眼中没了他熟悉的柔顺,取而代之的是果断、坚毅,甚至称得上能力过人、杀伐决断。
短短几个月时间,就从一个农村妇女,参加县区两级民兵大比武夺冠,破格入伍、破格提干、破格成为女排长……
他的眼底闪过种种,又随即被他收拢压下,扬起一抹笑来,招呼:“回来啦,准备吃饭吧!”
凌城燕抬头,看他一眼,淡淡应一声,把小石头身上的绳子解开,直接放进一个侧倒的椅子里,椅子横梁恰好行成一个框,把一刻不停的皮猴子框住,跑不掉、摔不倒,凌城燕端着一碗蒸蛋,用小勺子挖一挖,试试温度后,直接喂进小石头嘴巴里。
小东西长得飞快,饭量也大涨了,从最初的半个蒸蛋,如今每顿都能吃一个半蒸蛋。
每天吃,有点儿吃絮了,小东西更爱吃馒头沾菜汤,若是能给一小片肉,就更美了,小嘴儿吧唧吧唧的,能砸吧半天。
凌城燕熟练的喂完鸡蛋,小雨恰好吃的差不多了,大米粥喝掉米汤后,剩下软烂的米粒,用勺子喂给小石头。
傻小子运动量大,饭量也大,鸡蛋、米粒都吃的很香甜,嘴巴里吃着,眼睛还盯着桌上的饭菜,小巴掌拍着椅子腿,哇哇大叫:“起……起……”
小杏夹一小片炒白菜叶喂进他嘴里,一边纠正:“吃,不是起!”
“起……起……家家,家家,起……”小石头继续哇哇叫。
小杏嫌弃:“娘啊,石头咋这么笨,连个姐姐都叫不清楚,家家、家家……像个大老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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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两章,后边还有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