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
深冬的天,比以往都亮得晚些。
狂风呼啸,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子,拍在窗户上,猎猎作响。而帝王寝宫内,却灯火煌煌,温暖如春。
内侍宫女们在偌大宫殿穿梭来回,手上捧着东西,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今儿个是陛下大婚的日子,他们这后宫,总算是迎来了一位真正的女主人了。
殿外回廊上,一白衣女子赤足疾跑而来,寒风刮在她的脸上刀割般的疼,她却仿佛没有知觉一样,向着一个方向快步走着。
沉重的殿门被她从外推开,寒风裹着雪粒子一涌而进,整座宫殿的暖意都下降了几度。
内侍宫女们低眉顺目,脸上的笑意都隐了下去,“王妃。”
巫仪却置若未闻,大步走了进去,“姬玄时呢?”
“王妃这是做什么?”冰冷的声音落下,随后一道桌明黄中衣的身影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青年宽肩窄腰,乌发雪肤,上扬的凤目里蕴着与生俱来的贵气,淡扫过来时,让人有一种如坠冰窖的冷。
“姬玄时!”巫仪恨恨道,一双桃花眼冰冷地盯着他,不带一丝温度。
“王妃怕是在冷风里吹久了,脑袋都不甚清醒了,朕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姬玄时眉眼沉沉,“来人!”
一队侍卫立刻应声而入,戎装执剑,裹着一层寒霜,可见等候许久。
“送王妃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是冷宫,还是你送巫族上的黄泉路?”
姬玄时眉目瞬间沉了下去,凤眸漆黑一片,风雨欲来。
巫仪倏地笑了起来,“姬玄时啊姬玄时,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心虚吗?”她眉目骤沉,滔天的恨意怎么都遮掩不住,“我巫族助你上位,你却卸磨杀驴,灭我巫族一族,你的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你就不怕我巫族亡魂日日夜夜缠着你吗?!”
“朕是真龙天子,又有何惧?”
姬玄时从位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巫仪却是不怕,高昂着下巴,犹如寒风中傲然开放的寒梅,一身傲骨。
她如今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巫仪,朕要是你,就不会问这种问题。”姬玄时抬手将她因跑动而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温柔缱绻,说出的话却是冰冷无情,“你说你乖乖呆在冷宫,该有多好?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呢?”
“呆在冷宫里,被你豢养着,当一个浑浑噩噩的傀儡,整日活在编织的谎言中吗?”
巫仪冷笑反击,倏地笑容僵住,她不可置信地低头,只见一柄长剑穿透了她的心口。
“你——”
姬玄时猛地将剑抽回,巫仪同剑一道倒在地上,鲜血在洁白的地毯上蔓延开来,如大朵绽放的红梅。
姬玄时垂眸,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以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道:“大喜的日子,太不吉利了,随意处理了吧。”
陷入黑暗之前,落在耳边是姬玄时薄情寡义的声音。
第2章 重回
巫仪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外头守夜的婢女听到动静,披着外衣,头发都来不及拢就进来了。
正好对上巫仪眼中来不及褪去的滔天恨意,登时惊在原地。
“圣女?”
“兰姑。”看清来人的同时,巫仪彻底从噩梦中醒了过来,心中被惊涛骇浪所掩盖,怎么回事?兰姑不是已经死了吗?她分明,亲手把兰姑葬了的啊!
兰姑很快回过神来,巫仪靠在床头,脸色发白,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但眼神却是晶莹一片,仿佛方才她看到的恨意只是个错觉。
“圣女可是魇着了?”兰姑伸手一摸,巫仪身上的里衣已叫汗水打湿了大半,这样下去,大抵会着凉,“还是换身衣服吧,免得受了寒气。”
巫仪爱干净,身上丁点不适都要难受上许久,若是穿着这身里衣,只怕夜里也是要睡不着的。
她边给巫仪换衣服边道:“圣女好端端地怎么会魇着?难道是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不成?”
巫族侍奉巫神,笃信神佛。
“我也不太清楚。”巫仪脑袋还有些发懵,含糊应了句,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这双手,青葱嫩稚,光滑细腻,与自己那双布满了茧子和冻疮的手全然不同。
“兰姑,今儿个是初几了?”
兰姑笑道:“如今已过了子时,是初三了,离你十五生辰还剩整一个月了。”
等再次躺下,巫仪已是睡意全无。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被姬玄时一剑穿心之后,竟是回到了她十五岁生辰之前!
这是什么?老天的垂怜,还是巫神显灵?
兰姑手脚麻利将东西收拾好,抱了一床被褥进来铺在脚踏上,一抬头就看到巫仪睁着眼睛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圣女,可是有心事?”
巫仪闻言一双眼睛看了过来,她的眼珠子如黑曜石般漆黑,这么直直望着你,还是叫人后脖子发凉的,尤其是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更甚。
“圣女?”兰姑硬着头皮唤了声,下一刻就怔住了。
一行清泪从巫仪眼角滑落,落在枕巾上,一下子没了,却是叫兰姑心头发紧。
“这是怎么了?”兰姑手足无措,下一刻就叫巫仪扑了满怀。
温热的身体,熟悉的味道,叫巫仪心一点一点踏实了下来,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这个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刻。
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都在这一刻一股脑涌了上来,就像是在外头受了委屈的孩子,遇到亲切的家人,将委屈一股脑哭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兰姑从一开始的慌乱,到慢慢镇定下来,她轻柔地拍着巫仪的背,只当她被梦魇吓着了。
到底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兰姑目光越发柔和。
巫仪有些不好意思松了手,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她岁数都比兰姑大了,竟还跟个孩子似的撒娇。
兰姑什么也没说,去打了水伺候她净面。
巫仪就这么靠在床头看着,突然很感谢老天爷将她送了回来,这一次,她定然不会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姬玄时!
一念起这个名字,巫仪心中滔天的恨意便怎么都压不住!
她眼眸半垂,心里琢磨着这事。
她跟姬玄时上辈子就是差不多是在她生辰之后认识的,他为了天下宴而来,也为了那把龙椅而来。
巫族这些年是不管外头的事了,但在玉都还是说得上话的,有巫族的支持,对姬玄时来说,如虎添翼,他势必要争取一番。
前世,姬玄时也确实因为诚挚以及他对巫族的许诺赢得了巫族的支持,坐上了那个位子。
可却是卸磨杀驴!
巫仪一想起这事,戾气便忍不住上涌,但她竭力压了下去,“兰姑,明天告诉底下的人,守备增强一倍,别叫什么阿猫阿狗都钻进来了。”
这一辈子,她再也不想见到姬玄时了。
兰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阿猫阿狗钻进来,不过小心一点也确实无碍,便应下了。
痛快哭过一场,巫仪心里压着的石头松懈了不少,“大巫呢?”
“大巫近日在闭关。”兰姑笑话她,“怎么魇着了,许多事都忘了呢?”
巫仪不吭声。
她前世死的时候都三十好几了,十五岁的事,离她太过遥远,许多事都已记不清了。
兰姑见她不吭声,以为她担心大巫赶不上她的生辰,便笑道:“圣女放宽心,你的生辰如此重要,大巫心里有数,定不会耽误了的。”
晓得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巫仪浅浅一笑,没再继续下去,“夜深了,休息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兰姑陪着,不那么孤单的缘故,巫仪一夜好眠。
……
春日的阳光暖烘烘,照得巫仪昏昏欲睡。
身上突然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下,巫仪遽然睁眼,整个人气势凌厉如利剑,惊得兰姑手中的披风滑落在地
巫仪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几分,兰姑忙将披风捡了起来,替她盖好:“圣女,春寒料峭,你在窗边坐着,还是要多加件衣服才是。”
巫仪正要说话,神色微动,凭窗远眺。
小院外的石径上,三三两两少男少女们走过,不知道在讨论着些什么,笑容是那般明艳温暖。
巫仪支着下颚看了两眼,问起巡防的事。
兰姑道:“皆已吩咐下去了,巫潼亲自带队。”
巫潼的能力巫仪自是相信的,但她还有些不放心,这样,真的不会有问题了吗?巫潼真的能把姬玄时给拦下吗?
巫仪突然想起上辈子跟姬玄时见面的时候是在她生辰之后,不由自嘲一笑,姬玄时带着天武帝命令而来,便是她再怎么阻拦,只怕也是拦不住,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今儿个天气不错,圣女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用了,我就在这儿坐着吧,挺好的。”
兰姑还想说些什么,巫仪道:“兰姑,你先退下吧。”
临走前,兰姑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巫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巫仪自从梦魇后便有些不对劲,至于哪儿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出了小楼,正好在院门口遇到方才的少男少女们,两厢打了招呼,兰姑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一个激灵明白了过来,猛地回头看去。
是朝气!
巫仪身上,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第3章 姬玄时来了
古木地。
一片充满危机的密林中,一队人马缓慢前行。
打头的是两个模样相似的少年,一静一动,一眼就能叫人瞧出差别。在他们后头,是一个带着半截银色花纹面具的少年,瞧不大出年纪,却是一身矜贵。
“爷,你说巫族真的会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指路的老伯是这么说的。”
“我严重怀疑那个老伯坑了我们!”少年抱剑,忿忿道。
“子宵!”突然一声低喝响起,少年立刻执剑在胸前,神情警惕环顾四周,“怎么了,怎么了?”
等了片刻,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子宵皱眉:“子影,你怎么回事?虚报情况?”
子影皱眉,他方才分明觉察到了什么,可偏偏,这一会儿什么动静都没了。
子宵嘲笑他,“看来你这警觉性也不行吗?你这样子怎么在爷身边做事?”
“比起你来,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子宵哼笑,正要说话,突然子影面色一变,“你后面。”
子宵立即变了脸色,严阵以待回头,却是什么都没有。
护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只有耸动的肩膀泄露了他们的情绪。
“你耍我?”子宵哪里还明白,面带薄怒质问道。
子影道:“看来你这警觉性也不行吗?你这样子怎么在爷身边做事?”
竟是将子宵的话一字不差地还了回来。
“你——”
眼看着这两人要上演一场全武行,姬玄时开口,两个各打五十大板,“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姬玄时开口,子宵再气愤也得放下,一个人闷头走在前头,也不管后头的人。
子影见他如此意气用事,连姬玄时的安危都不顾了,不由有些不悦。
“你也知道他的性子,就像个孩子,可偏偏你次次都要逗他,小心真的气急了跟你绝交。”姬玄时道。
子宵做事冲动,不过是少年心性,打磨几年便好,而子影沉着冷静,一饮一啄,是姬玄时的左膀右臂,他自是不希望看到这两人真闹崩了。
“是属下的错。”
姬玄时,“回头赔个不是,下次也管着点你这张嘴。”
“是。”
突然,姬玄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
众人立刻停下脚步,子影跟在姬玄时身边,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爷,怎么了?”
方才,他确实感觉到一股令人不太舒服的气息,但什么都没发现。
姬玄时垂眸,“许是我多心了。”
子影皱了皱眉,想到自己方才那一刹那的错觉,正要开口,前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是子宵!”子影面色一变,冲了过去,下一刻,脚步一顿,面色古怪了起来。
“噗嗤。”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其余人也憋不住笑了出来。
子宵气得不行,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在林子里布置了陷阱,而他好巧不巧还中招了,被挂在树上晃荡。
“还笑还笑!你们这一群没良心的,还不快把我放下来,小心以后都不给你们带宵夜了!”
说完还觉得不解气,踹了一脚网子,结果把自己晕了个七荤八素。
护卫们忙收起笑,七手八脚去放人,只是这网子也不知道用什么做的,竟是刀砍不断。
子宵晃得有些头晕,都快吐了,“你们到底行不行?”
护卫们正要说“你行你自己来”,一支冷箭突然从远处飞了过来,直直朝着子宵而来,子影一剑将其打掉。不过片刻,他们便叫人团团围住了。
护卫们忙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姬玄时护在其中。
长矛在阳光下泛着泠泠冷光,为首的是个模样憨厚的男子,手中握着长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你又是什么人?”子影神色冷凝。
“我乃巫族巫潼,此乃巫族地界,外人不得入内,还请快快离去。”
“你们是巫族的人?”
“正是。”
姬玄时拨开前头的人,“在下天武姬玄时,特来拜见大巫,还请这位壮士通融一二。”
男子皱眉,“我又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
姬玄时并不多话,翻手露出了天武令。
九州大陆,以天武为尊。
巫潼显然见过世面,一眼认出了玄武令,忙叫人收起武器,拱手给姬玄时赔罪,“不知临江王驾到,多有得罪,还请临江王见谅。”
“不知者无罪。”姬玄时摆摆手,“还请这位壮士将我下属放下来。”
巫潼忙叫人去放人,“临江王客气了,叫我巫潼就好。”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姬玄时。
姬玄时负手而立,问起这网子。
巫潼道:“此乃巫丝所制,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那是什么?”
“一种巫族特有的丝。”巫潼引着他们入内。
一路上,姬玄时不动声色地打量,发现巫族内部戒备森严。
……
少年矜贵无双,即便戴着面具,一路上也引得无数巫族少女频频打量,还有大胆的少女直接将自己的香囊丢了过来,却是被子宵截胡。
“什么玩意儿也敢往我家爷身上丢?”子宵嘀咕了一句,就要将香囊扔掉,姬玄时道:“到底是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还是还回去吧。”
子宵动作一顿,随后香囊精准无比地落入了那位少女的怀中,引得一阵阵低呼。
巫潼倒没觉得什么不对,沧州民风开放,女子也能大胆地向心爱之人表达自己喜爱,若是成了,反而还是沧州一段佳话。
他领着姬玄时等人去了会客堂,“请临江王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圣女。”
“好。”
兰姑带着两个侍女进来的时候巫仪正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看书,听到动静,巫仪抬起眸子,目光落在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抬了抬下颚,“兰姑,这是做什么?”
“巫潼让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来了客人。”兰姑一边说,一边指挥着侍女给巫仪更衣。
“来的什么客人?”巫仪好奇,巫族隐居于此已有百年,起初来拜访的人还挺多,但渐渐地便没有了,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路太难走了。
巫族在古木地深处,而古木地则是野兽最爱的栖息之所。
“说是临江王,从玉都过来的。”
茶盏落地的声音传来,巫仪不可置信回头,“你是说,姬玄时来了?”
第4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兰姑不明白巫仪的反应,“是。”
巫仪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梳子,梳齿扎入肉里,仿若察觉不到痛。
怎么回事?她跟姬玄时前世分明是在她生辰之后见的面,今生怎么提前了这么久?难道是因为她让巫潼加强守备的缘故吗?
巫仪一时间心乱如麻,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兰姑扶着,在前往会客厅的路上了。
巫仪一个激灵,猛地停住了脚步。
“圣女?”兰姑不解,催促了两句,“圣女,临江王还在等着,咱们也不能叫人家等太久。”
若是让巫仪选择,她是万分不愿去见姬玄时,她怕她一个没忍住直接上去给他一刀,到时候连累了巫族上下不说,还会叫大巫失望。
但她也知道,在大巫闭关期间,巫族里能接待姬玄时的,也就只有她这个巫族圣女了。
“我知道了。”巫仪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冲兰姑笑笑,可一想到即将见到姬玄时,见到这个令巫族灭族的罪人,她真的笑不出来。
会客厅里,姬玄时已经喝了两杯茶,才等到巫族圣女姗姗来迟。
子宵等人对巫族的怠慢十分不悦,但姬玄时没开口,他们也不敢开口,免得叫人笑话临江王御下无能。
巫仪一进来,目不斜视地走到了上座坐下,这才开始打量起姬玄时,心情复杂,她怎么也没想到,重生归来,她跟姬玄时碰面竟是如此之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眼前这个姬玄时跟她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
“你是临江王?”
“正是。”姬玄时微微颔首。
声音也不太像,不过,现在的姬玄时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同几年后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自是不同的。一想到这儿,巫仪看着姬玄时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恨意。
姬玄时自小在尔虞我诈里长大,对旁人情绪最敏感,因此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巫族圣女对自己的警惕和恨意。
警惕他能理解,毕竟要是有人说他是临江王,他也得警惕一二,可这恨意又是从何而来?他们先前难道见过不成?
姬玄时同样打量着巫仪,后者戴着面纱,看不清模样,只一双眼睛能看见。那双眼睛亮如星辰,隐约有几分熟悉感。
却不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若是能看到巫族圣女的脸就好了,姬玄时按下心中遗憾,笑道:“在下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十年一度的天下宴,这是请帖。”
身后子影立刻将请帖递上,兰姑垂首接过,递给了巫仪。
巫仪大致扫了一眼便搁在一旁,上头内容与上一世没什么差别,让她更在意的是子影,“这是王爷的侍卫?”
姬玄时诧异,“是,可有不妥?”
巫仪摇头,“随口一问,王爷不用放在心上。”
她前世从未在姬玄时身边见过此人,也不曾见过他此番带来的人。
巫仪低头啐了口茶,“这帖子打发人来一趟便可,王爷怎么亲自走了一趟?”
姬玄时笑道:“本王自幼在玉都长大,从未有见过外头风光,借此机会出来走走,也好看看我九州大陆不同的风光。”
巫仪盯着他,后者神色坦然,瞳色浓黑如墨。也不知道这话里头掺了几分水。
巫仪心里“啧”了声,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大巫最近在闭关,恐无法立即给出答复。”
“无妨,本王时间多。”
姬玄时态度摆出来了,巫仪即便再也不想看到他,也只能请他住下,姬玄时自是欣喜应下。
安排住处的事情,巫仪直接交给了巫潼。
送走姬玄时,巫仪靠在椅子上,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椅把手。
今生归来,有太多事情同前世不一样了,就连与姬玄时的见面也同前世不一样了,可到底为什么会有如此差别?
过了片刻,依旧想不明白的巫仪起身,“咱们也回去吧。”
想不通的事情,便不去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巫仪如此安慰自己,心情好转了许多。
片刻之后,巫仪木着脸看着笑着跟她打招呼的姬玄时。
“圣女,好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巫潼这个憨憨道:“不巧不巧,这是我特意安排的。”
巫仪沉着一张脸将巫潼叫进了自己院子,咬牙道:“你怎么把他安排在这儿?”
“有什么不妥吗?”巫潼后知后觉道:“圣女,你不喜欢临江王吗?”
巫仪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她就是喜欢一头猪也不会喜欢上姬玄时!
巫潼没想到巫仪反应这么大,转身就走,“那,那我让临江王换个地方住!”
“回来!”
巫潼听话地回来,巫仪按了按太阳穴,晓得自己误解了巫潼的意思,却也没有解释,这种事情,越解释越说不清楚。
“不必折腾了,就让他住这儿吧。”
巫潼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讪讪一笑,“我是想着圣女能跟临江王方便交流。”哪知道圣女对临江王如此排斥!
巫仪往旁边小院看了一眼,确实是挺方便的,两个小楼隔了一道墙,不论对哪个来说,都跟没有墙一样。
此时虽然已是初春,但天色暗得早,小院里已是灯火通明。
子宵端了一碗姜汤进来。
“你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子影问。
“兰姑送过来的,说是给我们驱驱寒。这是主子的,咱们的在外头。”
姬玄时道,“先搁着吧。”
子宵立刻放到桌上,“虽说这沧州也冷,不过这夜里还是比玉都要暖和,要是在玉都,咱们火盆子都得摆起来了。”
“可不是。不过沧州靠海,暖和些也正常。”子影提议道,“爷,要不要出去走走,我看外头天色还不错。”
子宵猛一阵点头,“我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天上的星星又大又亮,在玉都可都看不见这样的美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十分默契,倒是没有了白日的龃龉。
姬玄时被他们吵得头疼,“这姜汤你们就分了吧,本王出去走走。”
第5章 有缘
夜色下的巫寨很安静,尤其是小院这边,还能听到蝉鸣蛙叫声。
小院对面是一片梅林,大簇的红梅竞相开放,红梅似血,非常漂亮,若是再落些雪,白雪红梅,定会更好看些。
梅林另一边是一条溪水,水质清澈,能看到底下嬉戏的鱼,满天繁星倒映在水面上,仿若一条银河。
小溪边上有一处凉亭,夏夜里乘凉最好,只是没想到,冬日里也有人在里头。
巫仪心情烦闷,便叫兰姑备了些酒菜,一个人在亭子里独饮。
“圣女大人好兴致。”
“噗。”巫仪一口酒喷了出来,回头看到姬玄时,顿时眉头紧蹙起来了,“你怎么在这儿?”
“初来乍到,睡不着,出来逛逛。”姬玄时眸光微动,手指轻轻捻了一下,“没想到我跟圣女如此有缘,又见着了。”
巫仪心里翻了个白眼,谁跟你有缘了!
姬玄时抬脚进了凉亭,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巫仪的脸上,巫仪这才想起自己没有戴面纱,心中一沉,正要开口赶人,姬玄时道:“如此美景,又有好酒好菜,圣女不请我坐坐?”
巫仪略有些烦躁,坐什么坐,吃什么吃!我怕我自己一个没控制住杀了你,这顿饭就成了断头饭了!
正巧此时兰姑取了披风回来,看到姬玄时有些意外,听了一耳朵,忙道:“自是可以的,王爷请坐。”她匆匆放下披风,又取了一副碗筷回来。
巫仪气笑了,这到底是她的人还是姬玄时的人?
兰姑察觉到她的情绪,看了她一眼,暗含警告,就算是不喜欢,你也别做得太过分!
巫仪扭头看向水面,像是闹脾气的孩子。
兰姑哭笑不得,她这些日子一直担心巫仪身上的朝气,没想到,竟是在姬玄时来了之后出现了。
因此,兰姑对姬玄时怎么看怎么满意。
兰姑亲自上前为姬玄时斟酒,姬玄时抬手挡了,“不用了,本王不饮酒。”
巫仪背对他翻了个大白眼,“临江王好大的威风,这会儿子还戴着面具,莫不是见不得人?嘶——”
巫仪瞪圆了眼睛,震惊看着兰姑,兰姑垂眸看着自己脚尖,只当踩了她一脚的不是自己。
“圣女不会说话,王爷不要介意。”
姬玄时轻轻笑了,巫族圣女不会说话?这话说出去可是要叫人笑掉大牙的。
兰姑许是也意识到这话不太对劲,有些尴尬杵在那儿,她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巫仪对临江王如此有成见?难道他上辈子杀了她全家不成?兰姑天马行空地想着。
姬玄时抬手覆在了面具上,兰姑睁大了眼睛看着,眼中满是好奇。
巫仪嗤笑,这面具底下的一张脸,她化成灰了都认识,根本没什么好期待的!
巫仪别开眼,她怕自己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真的要动手了!
“爷!”
姬玄时默默把手放下了,“你怎么来了?”
子宵没察觉出自家主子情绪不对劲,咧嘴笑道:“外头风大,属下给你送披风来了。”
子宵留下披风就走了,被他这么一打断,姬玄时也不好摘面具了,兰姑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她还真好奇临江王长得什么模样。
巫仪自斟自酌,“那是王爷的下属?”
“是。”姬玄时警惕道:“圣女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不行吗?”
“怎么不见圣女对我好奇?”
“你又见不得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姬玄时:“……”
这话题是绕不过去了是不是?
兰姑原本想走,听到巫仪这话,立刻又站直了。她得留着,她要是走了,只怕这小祖宗嘴里不知道要说出些什么气人的话来了,说不准到时候还会动起手来。
巫仪伤着没事,要是临江王伤着了,可就罪过大了!
巫仪觉得好没意思,将筷子一推,起身道:“我吃饱了!”被气饱了!
“圣女这是去哪儿?”
“消消食。”巫仪头也不回地走了。
片刻后,巫仪停下脚步,忍无可忍回头:“王爷跟着我做什么?!”
“一道消消食?”
“那你一个人慢慢消食吧,我消够了,先回去了!”巫仪拂袖而去,姬玄时以拳抵唇,却是怎么都遮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怎么也没想到,巫族圣女,是个这么可爱的人。
巫仪要是知道姬玄时对她的评价,定是要觉得这人眼瞎了脑子不正常了,她哪里可爱了?分明就是气的!
“圣女,你也真是的,临江王好歹是客人,再怎么着也不能将客人就这么丢下。要是传了出去,外头指不定说我们巫族自视甚高,看不起玉都来着,平添是非……”兰姑絮絮叨叨说着,伺候巫仪将衣服换下。
巫仪叫她说的脑壳疼,央道:“兰姑,我的好兰姑,你就少说两句吧。还有,别再我面前提起那三个字了,听着就头疼。”
兰姑觉得奇了怪了,“圣女,按理说你这是第一次见到临江王,缘何如此讨厌他?”
巫仪抿唇,她不是讨厌,她是恨!
只是这其中缘由,她不能对兰姑说,也无法说。
“该不会,人家前世跟你有血海深仇,因而今生瞧着不对付?”兰姑玩笑道。
只可惜,这句玩笑话并没把巫仪逗笑。
兰姑自己却是笑歪了身子,虽说巫族笃信神佛,但这也太扯了。
巫仪却是笑不出来,她知道兰姑是为了缓和气氛才说了这么一句,却不知一语中的。
她跟姬玄时,还真有着灭族之仇,岂不是血海深仇?
一想到那样一个人就睡在自己隔壁院子里,巫仪恨不得立刻去放一把火,直接把人带院子都给烧没了!
外头有人喊了声“兰姑”,兰姑出去瞧了一眼,再回来时,满是笑意。
“是谁?”
“是子宵那孩子,特意为姜汤过来道谢的。”兰姑笑道:“这年头,如此感恩又热忱的孩子可不多见。”
“子宵?”
“就是今晚来送披风的那个。”
巫仪若有所思,前世,她也听说过子宵这个名字,但却不是在姬玄时身边,而是在酆都。
第6章 出事
酆都位于九州大陆和幽冥大陆交界处,乃是一座独立的城池,她当年因为有事要去幽冥大陆借道酆都,因而听闻了些酆都的事情。
酆都城主是个神秘之人,素来不露面于人前,有事都是他左右护法出面,而那位右护法,名叫子宵。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可若这个子宵跟酆都那个右护法是同一人,那为何如今会在姬玄时的身边?前世姬玄时为天下令来到沧州的时候,身边可并没有子宵这个人。
“兰姑,”巫仪有些犹豫。
兰姑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巫仪开口,便问:“圣女可是有什么吩咐?”
巫仪想了一下,还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顺便也当做个求证,“姬玄时那儿,有没有一个叫子影的人?”
兰姑愣了下,点头道:“有的,圣女还记得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吗?他就叫子影。不过圣女是怎么知道的?”
巫仪这会儿心乱如麻,已经顾不得去回答兰姑的问题了。
一个人名字若是撞了,她还能说是巧合,可两个人撞名,这概率,却是大大降低。
酆都城主的左右护法,如今却是姬玄时的下属,这是怎么回事?
心里存着事,巫仪一晚上也没睡好。
兰姑在外间听着她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早晨起来看到她眼下浓浓的青黛,便知她夜里没有休息好,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作为巫族圣女,在大巫不在的日子里,族中上下事务都由她处理,因而等巫仪歇下来喝口茶的时候,外头天色已不早了。
兰姑提了食盒进来,“圣女,该用午饭了。”
巫仪捏着筷子,不经意地问:“姬玄时那儿送过去了吗?”
兰姑不住地笑,怕巫仪面子上挂不下去,连忙道:“圣女放心,时辰一到厨房那儿就送过去了。”
她的圣女,刀子嘴豆腐心,虽说讨厌临江王,却也关心他吃了没有。
巫仪要是知道兰姑是这么想的又要翻个大白眼了,她哪里是关心姬玄时吃了没,她只是怕姬玄时觉得巫族怠慢了他,平生是非。
下午巫仪依旧在理事堂理事,兰姑从外头进来,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可是出什么事了?”巫仪放下手中的东西,问。
“圣女,临江王那儿出事了。”
巫仪心中一沉,“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临江王的几个护卫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上吐下泻的,婢子过去看的时候,人已经不省人事。”
巫仪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兰姑立即跟上。
“叫了巫医不曾?”
“出事的第一时间婢子便叫人去请了,巫医说……”
“说什么了?!”
兰姑道:“是中毒。”
巫仪猛然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是中毒。”
巫仪问:“姬玄时呢?他也中毒了?”
兰姑摇头,“王爷不曾有事,只几个护卫出了事。”
巫仪猛然松了口气,虽然她巴不得姬玄时有点事,但她绝不希望姬玄时在巫族里头有事,不然他们就算是几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巫仪匆匆赶往小院,巫医已经开了药方,未到小院,都能闻到药味。
巫仪突然想起一事来,“厨房那儿,可让人看着了?”
兰姑点头,“出事之后,婢子就叫巫潼带人守着了。”
兰姑从小跟在大巫身边,做事带着些许大巫的风范,也亏得她在,否则还没等到她来,这里就要乱成一团了。
巫仪刚进小院,就感觉到一股凌厉的风刮了过来。
“圣女!”身后,兰姑一声惊呼。
巫仪却是一动不动,眼看着那剑就要刺穿她的喉咙,一声呵斥骤然响起:“子宵,退下!”
子宵抿着唇,一脸不高兴,但姬玄时的吩咐,他不得不听,憋着气将剑收了回去。
“圣女。”兰姑上前扶住巫仪,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手,登时一惊,“圣女,你的手怎么这般冰冷?”
“没什么事。”
兰姑担忧地看着她,这副苍白的模样,可不像是没什么事啊。
“圣女,下属无礼,我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姬玄时拱手道歉。
子宵和随后出来的子影都震惊了,“爷,你这是做什么?”
姬玄时淡淡道:“你做错了事,我这个做主子的,自然要承担责任。”
子宵一张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巫仪动了动手指,觉得手脚温度回来了些,“王爷严重了,再说了,他也没伤着我。”
子宵做事是有些冲动,但她知道,临江王身边不会有那么拎不清的人,那一剑,不过是吓吓她罢了。
“出事的那几个人呢?”
“在屋子里。”
巫仪进了屋子看了一眼,情况不容乐观,又去寻了巫医,“怎么回事?”
巫医看了眼姬玄时,巫仪道:“有话就直说。”
这是不用避开姬玄时的意思,“这几位,是中了蛇虫草的毒。”
巫仪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姬玄时瞧得分明,立刻问:“圣女知道蛇虫草?”
巫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这……”巫医面露难色,他不过是个大夫,只会治病救人,这中毒的缘由,他是说不出来的。
“许是吃了什么?”
“兰姑叫巫潼守住了厨房,你且去看看那些泔水,里头是否有蛇虫草的毒。”
“是。”
兰姑带着巫医很快离去,巫仪看向姬玄时,“王爷放心,人在巫寨出的事,巫族定然会给王爷一个交代的。”
她起身准备走,姬玄时叫住她,此时屋子里也没有旁人,因而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圣女好像不太待见我?”
巫仪缩在袖中的拳紧紧握起,“王爷何出此言?”
“直觉。”
“那只怕是王爷直觉出了错。”巫仪淡笑道:“我这人性情就是如此,还请担待些。若是王爷不喜,那不见就是了。”
“巫仪。”
巫仪脚步一顿,“王爷还有什么事?”
“巫仪,你对我有成见。”姬玄时在她面前站定,“可是为什么呢?巫仪,我们分明才见面。”
姬玄时比巫仪高半个头,两人距离很近,因而她不得不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光影被姬玄时挡了个正着,巫仪看不清面具上的花纹,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眸。
缱绻深情,却让巫仪如坠冰窖,她仿佛回到了一剑穿心的那一夜,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起来。
第7章 排斥
巫仪身子晃了下,仿佛要摔了,姬玄时伸手想要扶住她,只是指尖才碰触到她,就被巫仪一手臂挥开了,她的声音高昂且尖锐,“别碰我!”
“爷!”子宵和子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一丝紧张,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退下!”姬玄时喝道。
子宵和子影虽然担忧屋子里头发生了什么,但姬玄时发话了,他们只好退回了院中站着,只是目光时不时担忧地扫了过来。
子宵碰了碰子影,“你说,爷难道是对巫族圣女做了什么?”
子影皱眉,呵斥道:“你别胡说,爷不是那样的人!”
子宵撇嘴,他也相信自家爷不是那种人,可刚刚那一声凄惨地“别碰我”却是清清楚楚。
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默。
巫仪单手撑着椅背站立,胸膛起伏不断,额上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姬玄时起先还有些手足无措,后来沉默站在一旁,见巫仪情绪平复下来,突然笑了,“这样子,倒好像我在调戏你似的。”
巫仪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起伏,额角青筋跳动,“王爷……”
“叫王爷太见外了,我字凉川,巫仪,你可以这么叫我。对了,你可有小名?”
巫仪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故意刻薄道:“姬玄时,你对姑娘家都是这么轻佻的吗?”
姬玄时觉得无辜极了,“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对姑娘家轻佻了?”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交朋友?”
巫仪闭了闭眼,她觉得自己再多看这人一眼,就要忍不住一拳头招呼上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巫仪,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小名是什么?”
巫仪理都不想理他,小名能随便告诉男人的?
姬玄时叹气,“小名不告诉我,那你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瞧我如此不顺眼吧?”
巫仪脑袋突突,口不择言道:“说不准咱们前世结了什么仇呢!还有,王爷别叫我名字,我跟你没这么熟!”
姬玄时眸光一闪,“前世……”
巫仪不想听他说话,打断他:“王爷,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巫仪。”姬玄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掌心温热,却让巫仪浑身一僵,鸡皮疙瘩仿佛都冒了出来,让她不舒服极了,用力挥掉了他的手,“王爷,请自重!”
这人什么时候养成了动手动脚的毛病了?
姬玄时看着自己落空的掌心,突然道:“巫仪,如果说,我想跟巫族联姻,你会不会同意?”
巫仪刚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立刻炸了,“你想都别想!”
她胸膛起伏不断,显然是被气狠了,脑中无数个念头闪过,最后只余一个,要是姬玄时再敢提这事,她就把他先做了,自己当寡妇去!
姬玄时眸光一闪,巫仪对这桩联姻的排斥已经到达了顶点,连装都懒得装了,为什么呢?难道说……
巫仪深吸了两口气,“王爷,这个玩笑话并不好笑,事关姑娘家的名声,还请王爷往后莫要再提了。”
“巫仪。”姬玄时叫住了她,“日后,我总要成婚,而你,也总要嫁人……”
“即便是嫁给一头猪,我也不会嫁给你。”巫仪脱口道。
姬玄时默了默,觉得有一支箭插在他的心上,太扎心了!
“巫仪,你这样,可真是令我伤心。”
“是吗?我以为,我已经将态度摆得分明了。”巫仪淡笑道:“王爷应该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吧?”
姬玄时目光落在巫仪脸上,“如果我是呢?”
巫仪心一沉,正要开口,又听姬玄时道:“巫仪,或许,你可以看看这封信再做决定。”
望着姬玄时递过来的信,巫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怎么?不敢接吗?”
明知对方是激将法,巫仪还是忍不住被跳了下去,挑眉:“有何不敢?”
她一把夺过信件,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害怕,飞快地拆开,一目十行扫了下去。
手,骤然握紧。
“小心点,别把信给毁了。”姬玄时“好心”提醒道。
“这是……”巫仪惊疑不定看着他。
“这是我父皇写给大巫的信。”
巫仪自然知道,但让她惊讶的是信里头的内容,那上面,天武帝明明白白为了姬玄时向巫族求娶巫仪。
巫仪一时间心乱如麻,也就是说,前世并不是姬玄时的诚恳打动了大巫,而是这一封信,导致大巫明白了天武帝的意思,将自己嫁过去的吗?
所以重来一世,她依旧躲不开成为临江王妃的命运吗?
可偏偏,为什么就是她呢?
巫仪看着姬玄时的目光变了。
姬玄时察觉到了,却也不怕,“巫仪,你想杀我?”
巫仪垂眸,“王爷说笑了,巫仪不敢。”
姬玄时轻笑了声,不敢和不想是两码事。
“信可以还给我了吗?”
巫仪一瞬间有了撕碎这封信的念头,但最终,还是将它完整交到了姬玄时的手中。
姬玄时当着她的面,将信件折叠好,又整整齐齐放在了贴身的位置,这般郑重其事地模样,让巫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姬玄时笑容越发灿烂,“如此珍贵的东西,我自是要好生保管的。”
巫仪越听越觉得不像话,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檐廊下站着。
“圣女,你怎么站在这儿?”
巫仪回了神,看向走来的兰姑。
“兰姑,都查清楚了吗?”
兰姑来到她身侧站立,附耳道:“巫医查了泔水桶,发现其中一个里头有蛇虫草的毒素。”
巫仪神色一冷,“确定?”
兰姑颔首。
巫仪道:“走,咱们去瞧瞧。”
至于厨房的人,她相信兰姑理事的能力,这会儿大抵都是被控制起来了的。
“我跟圣女一道过去看看。”姬玄时从房中出来,清风朗月般,全然没有了方才两人独处时地步步紧逼和死皮赖脸。
巫仪没忍住,嘴角微微一抽,道:“王爷请随意。”
巫仪大步离开,姬玄时心情愉悦地跟在她身后,目光一直追寻着她。
第8章 处置
巫仪赶到厨房的时候,就看到那个有毒的泔水桶被单独拎了出来,厨房里鸦雀无声,只几个护卫神情严肃地守着。
“人呢?”
巫潼得了消息从屋子里头出来,“回圣女,都在屋子里待着。”他将一叠供词递了过去,“请圣女过目。”
巫仪随手翻了翻,交给了姬玄时,“那就让他们都先歇着吧。”
巫仪抬脚进厨房,厨房不大,一眼就能看完了,巫潼道:“圣女,里头都查过了,并未发现蛇虫草的踪迹。”
巫仪目光落在那些瓶瓶罐罐上,“这些里头装了什么,都查过了吗?”
巫潼一怔,“是属下疏忽了。”
他立刻叫人将巫医带了过来,之后还真在一个罐子里查到了蛇虫草的粉末。
古木地气候潮湿,巫寨又处于古木地中心地带,蛇虫鼠蚁频繁,因此每家每户都备着蛇虫草,厨房里虽然也备着,却也不会将它放上灶台,要是一不小心弄混了,可就大发了!
“这儿谁负责的?”
这事兰姑比较清楚,“是玉娘子。”
“叫她过来。”
很快就有人将玉娘子带了过来,“见过圣女。”
巫仪漫不经心地将罐子往她怀里一丢,玉娘子慌乱接住,就听巫仪道:“玉娘子,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这蛇虫草的粉末,会出现在灶台上。”
姬玄时饶有兴趣多看了几眼,这是他第一看到,这般不一样的巫仪,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玉娘子一惊,差点打翻了手中的罐子。
“你小心点,要是打翻了,岂不是毁灭了罪证?”巫仪道。
玉娘子立刻将罐子捂紧,“圣女,这会不会弄错了啊?”
“蛇虫草你也不陌生,你告诉我,这是不是弄错了?”巫仪在灶台周围走了一圈,扭头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姬玄时,吓了一跳,忍着气道:“厨房重地,王爷还是去外头候着吧!巫潼,请王爷去院子里喝茶。”
巫潼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姬玄时也不为难他,“有劳了。”
那边玉娘子已经倒了些许粉末在掌心,细细辨认了一番,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突然,眼前光线一暗。
玉娘子下意识抬头,巫仪笑道:“认出来了?”
玉娘子点头,巫仪伸手,玉娘子犹豫了下,将罐子放在她掌心,巫仪颠了两下,“那你能告诉我,这蛇虫草,是怎么到这灶台上来的吗?”
玉娘子张了张口,这时候她能说些什么?表忠心,还是说自己压根不知道?这些落在巫仪耳朵里都是推托之词,她是厨房负责人,出了这样的事,本就是难辞其咎,更别提巫仪铁面无私,便不是她做的,也同她逃脱不了干系。
玉娘子闭上了嘴,整个人也萎靡了几分。
巫仪扫了她一眼,示意巫潼先将人带下去。
“圣女……”
兰姑刚开口,巫仪就将小罐子往她那儿一丢,“去查查,这是谁的。”
厨房人来人往,最是能做些小动作的地方,可也正是因此,极有可能落入旁人的眼中。没出事时,大家伙自然当做不知道,可一旦出了事,又是巫仪亲自查,那些底下的,都开始跳动起来了。
而巫仪今日如此大张旗鼓,也是给他们敲一棒槌,醒醒神。
巫仪手段温和一些,兰姑却不是,因此很快押着一个人过来,一把推到了巫仪跟前,“圣女,问清楚了,就是她,小翠。”
“圣女饶命圣女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翠忙从地上爬起来,不住地磕着头。
巫仪支着头,“带下去吧。”
小翠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抬头看着巫仪,巫仪这才发现,此人竟然还有些眉清目秀。
一旁的姬玄时也微微侧目,巫仪仿佛没有察觉,“还愣着做什么?”
直到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将自己架了起来,小翠才慌乱道:“圣女,你不能这么对我,事情都没有查清楚,你凭什么处置我?我不服,我要见大巫,我要见大巫——”
“我为什么不能处置你?”巫仪捏着她的下颚,微微提高了声音,“人证物证俱在,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处置你?!”
小翠瞪圆了眼睛。
“我倒是很好奇,谁收买了你,竟让你做出这样背叛巫族的事情!”
小翠瞳眸紧缩,“我没有背叛巫族——”
巫仪冷笑,觉得听她说话都是在浪费时间,姬玄时代表什么没有人不清楚,居然敢对姬玄时下手,不是背叛巫族又是什么?
巫潼很快让人将小翠带了下去,为了怕她乱说话,直接堵了她的嘴。
“巫潼,这些日子,你注意着点。”
巫潼一凛,“是。”
巫仪眸光一扫,看着那些躲在窗户后面遮遮掩掩的人影,抬声道:“小翠背叛巫族,对临江王下毒手,这就是她的下场!我希望你们所有人脑袋都能拎得清楚些,拎不清楚的,就赶紧给我离开巫族,否则,小翠的下场就是你们日后的下场!”
这一刻,巫仪霸气无疑。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莹莹生辉。
姬玄时怎么都挪不开自己的眼,他想,他喜欢的姑娘,就是这样像阳光一样明媚存在的人。
两刻钟后,巫仪看着面前登堂入室的姬玄时,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了。
“王爷在这儿做什么?”巫仪忍了忍,“王爷的小楼在隔壁。”
“我知道,我没走错,是兰姑说,往后日子让我同你一道用饭。”姬玄时并未四处打量,眼神端端正正落在巫仪身上,“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进你的屋子。”
巫仪自是听出他话语中的喜悦,翻了个白眼,正好叫兰姑瞧了个正着,瞪了她一眼,巫仪立刻端正坐好。
从小,兰姑不只是服侍她的,亦是她教导她礼仪的师傅,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兰姑一个眼神过来,就能叫巫仪老老实实。
兰姑手脚麻利摆好桌,厨房那儿虽然下午出了这样的事情,但很快又井然有序起来,兰姑派了人盯着,底下人也见识了巫仪手段,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多说一句话。
“该用饭了。”
第9章 落水
饭后,兰姑泡了一壶茶。
瓷盖轻碰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姬玄时低头饮了一口茶。
“好茶。”姬玄时赞道,转头问兰姑,“这是什么茶?清香却不甜腻,本王倒是不曾吃过。”
“回王爷,此乃白茶。”
两人说着话,巫仪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听着,心想,姬玄时要是想跟一个人套近乎,只怕没人能招架得住。
只这一会儿工夫,兰姑就已经跟他相谈甚欢了。
“王爷若是喜欢,婢子叫人明日就给您送过去。”
“倒也不用。”姬玄时看了巫仪一眼,笑道:“本王饭后饮上一二就好。”
兰姑心神一动,瞧出了点东西来。
姬玄时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他脚步顿了顿,偏头看向巫仪,“圣女不送送我?”
巫仪挑眉,就这两步路的距离,也要她送?姬玄时这是当她闲得慌吗?
正要拒绝,巫仪就看到兰姑给她打了个眼神,只得不情不愿起身,“王爷,请吧。”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姬玄时突然道:“巫仪,我是真心的。”
巫仪脸色一变,不等她说什么,姬玄时已经走了,可他的声音还是随风飘了过来,清晰落在巫仪耳中,带着笃定:“你,我娶定了!”
巫仪回顾重生后跟姬玄时相逢以来的事情,似乎,在她面前,姬玄时从未自称过“本王”。
兰姑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巫仪回来,怕她出事便出去寻她,却没想到巫仪站在院门口发呆。
“圣女?”兰姑抬头看了看外头,漆黑一片,“临江王呢?已经送走了吗?”
“送走了?”巫仪头也不抬,转身回屋。
兰姑跟着她进去,斟酌道:“圣女,你为何不喜临江王?婢子瞧着,临江王举止有度,相处也很舒服,更何况,他似乎对你有几分——”
巫仪猛地回过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叫兰姑将“情意”二字咽了回去。
“兰姑,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了。”纵使知道自己逃不过成为临江王妃的命运,但巫仪也不喜时时刻刻与姬玄时牵扯在一起。
兰姑叹了口气,“不提就不提,不过临江王好歹是客人,你可不能如此无礼。”
巫仪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兰姑见状不由摇头。
这一日,阳光正好。
巫仪处理完族中事务,叫人搬了小榻放在院中的海棠树下晒太阳。
“圣女可真是好心情。”
听到这声音,巫仪直厌恶地皱眉,“王爷总是如此悠闲?”
姬玄时仿佛听不出讽刺,“难得悠闲,自然要好生享受一番,不知道圣女愿不愿意作陪?”
巫仪眼睁睁看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根鱼竿来,素来机敏的少女第一次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王爷这是……”
“钓鱼,去吗?”姬玄时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听巫潼说,后山有一条河,钓鱼最好,我还没有钓过鱼呢!”
巫仪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后咽了回去,“那便去吧。”
兰姑知道两人要去钓鱼,立刻给巫仪取了斗篷过来,“后山风大,圣女且当心着点自个儿的身子。”
姬玄时道:“兰姑,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圣女的。”
兰姑晓得姬玄时心思,对此很是放心,倒是巫仪,走得不太甘愿,她不死心地问:“兰姑,你不跟我们一块儿去?”
“我过会儿还要去看看他们准备得如何了,就不去了。”兰姑眯着眼冲她挥了挥手,这等没眼力见的事情,她兰姑才不做呢。
巫仪叹了口气,认命跟姬玄时走了。
“你好像不太乐意跟我出门。”
“王爷既然知道,为何要说出来?既是知道,又为何要邀请我?”
姬玄时无奈道:“巫仪,我只是想跟你在一处多待一会儿。”
巫仪心想,我却不想跟你在一处多待一会儿,我怕我真没忍住对你下手。
两人一道去了后山的小河,说是河流,却也不宽,不过是比池子还是要稍微大一些的地方,四周都是树木,便是夏日来也不会觉得炎热。
姬玄时找了个好一点的角度坐下,开始收拾鱼竿。
“需要帮忙吗?”巫仪问。
“不用,我可以的。”
巫仪在他对面坐下,看着少年手忙脚乱地在上鱼饵,却怎么也没能成功,缓缓打了个哈欠,毫不留情嘲讽道:“你连个挂鱼饵都不行,还想钓鱼?”
姬玄时义正词严,“不会挂鱼饵并不代表我不会钓鱼!”
巫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帮他把两根鱼竿的鱼饵都给挂好了。
钓鱼需要的是耐性,巫仪原以为姬玄时会坐不住,没想到,率先坐不住的会是自己。
巫仪起来动了动身子,看到坐得笔直的姬玄时,突然心念一动,一双手悄无声息地伸了过去,最后,在距离姬玄时背脊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不可否认,那一刹那,她是真的生了想要推姬玄时下去的念头,只要姬玄时死了,那么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可最后,理智制止了她。
姬玄时要是死在巫族,死在她的手下,那么给巫族带来的同样是灭顶之灾。
“噗通。”
一道落水声清晰传来,巫仪甚至连打在她脸上的水花都顾不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难道在她出神的时候,不小心将姬玄时推下水了?
湖里一道白色的身影在艰难挣扎,巫仪一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姬玄时是会凫水的。
这一片刻的迟疑,姬玄时已经慌乱挥手,咕噜咕噜沉了下去。
巫仪立刻将这些念头抛到脑后,纵身跳了下去。
这一刻,她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剩一个:姬玄时一定要没事才好!
二月底的湖水虽然化了冰,可夏日还是不同,一入水就感觉到了冰冷。
饶是巫仪善水,也有些吃不消,好在这条河也不深,一眼就看到了姬玄时的身影。
巫仪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往上拉,也不知道姬玄时吃什么长大的,瞧着瘦弱,却意外的重,巫仪险些岔了气。
她憋着一口气将人拉到了湖面上,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正要看看姬玄时有没有事,结果就这一眼,惊得她险些松开抓着姬玄时的手!
这临江王怎么跟她前世见过的姬玄时长得不一样!
第10章 姜玄
巫仪来不及多想,带着姬玄时游回了湖边,用力拍打着他的背,终于听他咳嗽一声,吐出几口水来。
巫仪大大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打量起眼前这个姬玄时。
他脸上的面具不知道为何掉了下来,被他攥在手里,湿漉漉的黑发贴在白皙的脸颊上,饶是浑身湿透,却也半点不显狼狈。
睫毛微颤,缓缓的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桃花眼,流光涟漪,眉目含情。
“巫仪,是你救了我吗?谢谢。”少年露出感激的笑容。
巫仪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前世跟姬玄时朝夕相对二十余年,更别提午夜梦回总是梦见,那张脸她化成灰都认得!
与眼前的少年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这张脸她好像在哪儿见过来着……
风吹过,姬玄时打了个喷嚏。
巫仪也感觉到一丝凉意,“王爷,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边说着边将地上的斗篷递给姬玄时。
“不用了,你自己穿着吧。”
两人都浑身湿透,谁也比不上谁好些,姬玄时自觉巫仪是个姑娘家,比他更需要注意些。
巫仪翻了个白眼,一把揪过他,将斗篷给了系了上去。
离得近,姬玄时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呼吸一窒,脸颊不自觉泛起了红晕。
“我,我自己来吧。”
巫仪这才意识到两人离得近了,忙不迭松了手。
姬玄时手忙脚乱地系着带子,巫仪忍不住想笑,这个人步步紧逼的时候瞧着厚脸皮,可真凑到一处了,又开始不好意思了。
巫仪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那张脸上,姬玄时生得一副好皮囊,是那种一眼见过就不会忘记的,所以,她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一张脸?
巫仪看得有些出神,正巧这时姬玄时穿好了斗篷,微微侧身。那一刻,巫仪瞧清了他眼角的一颗泪痣,这瞬间,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被记忆尘封了许久的人!
“姜玄!”
姬玄时眼眸猛然一缩,随后充满茫然看了过来:“巫仪,你刚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巫仪抿唇,努力平复了下心中的震惊,“王爷,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等等。”姬玄时捡起了地上的面具,用斗篷擦干,戴了回去。
兰姑正在院子里跟巫潼说话,就看到成了落汤鸡的姬玄时和巫仪一道回来了,登时一惊,难道说圣女最终忍不住对临江王下手了?!
“王爷,圣女,你们这是……”
“没注意脚下,不慎掉下去了,也亏得圣女水性好,救了我一命。”姬玄时打了个喷嚏,兰姑忙道:“快些进屋暖和暖和身子。”说着忙使唤巫潼去厨房给两人弄一碗姜汤来,自个儿又匆匆去了隔壁取一套衣服。
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姬玄时一张俊脸已是惨白。好在巫仪屋子里一直都是备着火盆,较之外头暖和了许多。
兰姑很快取了衣服回来,后头跟着子宵和子影,看清姬玄时模样,同样也是惊呆了,但更多的是担忧。
姬玄时被兰姑赶着去里间换衣服,兰姑则是带着巫仪上了二楼换衣服。
巫仪的神情瞧着有些不大对劲,几乎是兰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兰姑心中一沉,难道真叫她猜中了,临江王真是巫仪推下去的?
她想问个明白,却又想到楼下三个男人,最后还是把嘴闭上了。
巫仪如今整个人都是蒙圈的,因为姬玄时的那张脸!
那张脸,前世她也见过,可却不是在“姬玄时”身上,而是在东溟海域。那会儿她为了姬玄时出使东溟海域,却在半路遭受不明追杀。为了躲避杀手,她失足掉进一个山谷,最后在里头捡到了一个受了重伤的少年。
那个少年告诉她,他叫姜玄,双亲被仇人杀害,而他也遭受了仇人的追杀落到此处。
巫仪信了他的说辞,救了他。
为了养伤,两人一道在山谷里待了一个多月的日子,才走出来,半路遇到了来寻她的手下。巫仪欣赏他的身手,对他提出了邀请,姜玄却在知道她身份后脸色骤变,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巫仪虽然失望,却也没有强迫,之后她便忙于征战,倒也不曾听说过姜玄的消息,渐渐地也忘记了这么个人。
却没想到,重生以后,她又遇到了姜玄,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遇见的!
如果,前世的“姜玄”才是真正的姬玄时,那么她认识的,前世的“姬玄时”又是谁?
巫仪陷入了迷茫。
屏风后,子宵和子影这会儿已经了解了始末,“爷,您怎么会掉进河里去?难道是……”
子宵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外头,意思不言而喻。
姬玄时淡淡道:“是我自己没注意脚下,掉下去的,圣女救了我。”
“可……”子宵还想说什么叫子影碰了一下,闭了嘴,爷说是自己掉下去的那就是自己掉下去的吧。
姬玄时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巫仪正好也从楼上下来。
四目相对,两人皆愣住了,还是巫仪率先开口,“王爷觉得如何了?”
“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冷,圣女呢?”
“我也觉得有些冷。”巫仪话音刚落,巫潼就端着两碗姜汤进来,兰姑忙上去接过,一人递了一碗驱驱寒。
两人也不多话,直接将姜汤饮了。
“我叫厨房做了一些暖身的汤水,等下用饭的时候再饮一些。”兰姑又对子宵子影道,“我让人准备了些火盆,夜里若是冷就点上,身子要紧。”
两人立刻点头,在伺候人上,他们两个大男人,自是没有兰姑细心。
巫潼挠头,万分不解,“你们不是去钓鱼的吗?怎么会掉下去?”
两人同时一愣,互相快速地看了眼,姬玄时率先开口,依旧是那么一套说辞。
巫潼咋舌,估计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钓鱼自己掉河里的,“那王爷以后还是离河边远一些比较好,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凑巧有人在边上的。”
姬玄时笑着道:“往后本王会多注意些脚下的。”
用过晚饭,姬玄时被子宵子影拥着回去休息了。
兰姑立刻问巫仪:“圣女,你给我老实说,临江王掉到水里,是不是你推的?”
第11章 戴着面具的缘由
巫仪正在喝茶,闻言直接呛住了,“兰姑,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兰姑狐疑看她,“真的不是你?”
巫仪原本还有些确定,此刻又有些不确定了,她那一刻是对姬玄时伸了手,可到底有没有将人推下去,却又说不好了。也有可能她内心里太想杀掉姬玄时,手就自个儿动手了?
兰姑敏锐发觉了,直接坐实她的罪名,“我知道你不喜欢临江王,可你怎么能把人推河里去呢?这么冷的天,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巫仪一个头两个大。
夜里,巫仪睡不着,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这扇窗正对着隔壁小楼,却没想到对面的人正好也在此时推开了窗。
两方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愣。
“圣女这是……睡不着吗?”姬玄时笑着问。
巫仪回过神来,“王爷也没休息?”
“我睡不着。”
两人这般隔空对话,有些奇怪。
凭借着黑暗,巫仪目光肆无忌惮落在他的脸上,少年身如松柏,温润如玉,气度超群,虽有面具,却也同样叫人一眼难忘。
“巫仪。”
巫仪抬眸看他,姬玄时笑了:“往后退些。”
巫仪隐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犹豫了下,姬玄时笑容温和,却有着一抹坚定,巫仪往后退了两步。
少年身轻如燕,悄无声息翻窗入内,落在地上。
巫仪转身去点了灯,“王爷这么晚过来,似是不太好吧。”
姬玄时脚步一顿,他差点忘了,这是二楼,是巫仪的闺房!
如此一来,手脚不免有些拘束,真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了。
巫仪瞧他模样,轻笑了下,“王爷的脸皮厚得都能砌墙了,怎么这会儿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咳咳。”姬玄时似是被自己口水呛着了,他什么时候脸皮厚得能砌墙了?
“我这是怕你不自在。”
“这是我的房间,我为何会不自在?”巫仪给他倒了一杯水,“王爷请喝茶。”
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姬玄时也确实有几分口干舌燥,一口饮了茶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王爷不也没休息?”巫仪拨弄茶盖,似笑非笑道:“原本是觉得对王爷有愧,可瞧王爷方才那灵活的身手,这愧疚又没了。”
姬玄时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子凉意从背后窜了上来。
“圣女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不懂吗?”
姬玄时都快冒汗了,他哪里不懂,他简直就是太懂了!
下午在河边,他是察觉到了巫仪要对他动手,却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收手了。之后落水,与巫仪无关,是他自个儿跳下去的。但这事巫仪不知道,她甚至会错以为自己失神那一瞬间将他推下去,因此会对他心生愧疚的,说不准能更亲近些,结果叫巫仪发现了端倪,一切都砸了!
不过,不能认的事姬玄时也不会傻乎乎地认下。
自己跳河算计巫仪,要是真认了这事,只怕巫仪看他要更加不爽了。
“圣女在说什么?”姬玄时一副茫然不懂的模样。
巫仪心中冷哼,装,你继续装!
不过这事她确实没有证据,仅凭姬玄时身手不错?如此浅薄的理由,姬玄时自个儿都不会认的。
姬玄时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再过三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大巫是否也要出关了?”
“是啊,届时王爷就能见到了。”
姬玄时叹了口气,“巫仪,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巫仪很想说我们怎么会是朋友,分明就是敌人。可目光落在他脸上,巫仪皱了皱眉,是了,她还没弄明白这前世的“姜玄”怎么会变成今生的“姬玄时”。
若他真是姜玄,那便不是她的敌人,至于朋友……
“马马虎虎算是吧。”
如此敷衍的答案,却叫姬玄时露出了一抹笑意,“既是朋友,就别叫我王爷了,太见外了。”
巫仪:“……”她差点忘了,这个人脸皮厚得砌墙了!
“你……”
“我字凉川。”
“这怕是不太好。”
“我觉得挺好的。”
巫仪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你一直戴着面具?”
“是。”姬玄时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不好看吗?”
“倒也没有。”面具上雕着精细的花纹,还挺好看的。
“说起来,你落水的时候面具怎么也掉了?”
姬玄时背后一凉,“那时候情况危急,也没注意。”
巫仪觉得这人满嘴都是胡话,一句都信不得。若是没有把握,他定不会让自己掉下去,既然有把握,为何面具会落水?还落在他自己手中?
姬玄时面不改色,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掉下去之后把面具给摘了呢!
“说起来,你长得也不差,怎么就带着一副面具过日子呢?”
“其实这事说来话长……”
巫仪笑眯眯打断他的话,“不碍事,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听你说。”
姬玄时:“……”
“难道说不得?”巫仪好奇归好奇,但若真有不便开口的地方,她也不会刨根问底下去。
“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姬玄时神色淡漠,“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玄隐一族。”
巫仪点头。
“我一出生,就被玄隐一族大长老批过命,在我及冠之前,都需以面具示人。”
巫仪好奇,“什么命格,竟需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巫仪错觉,她问完这句话后,姬玄时眼中闪过了一丝嘲讽,一闪而过,很快就不见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命格,亦是无稽之谈罢了。”
姬玄时音色冷淡,似是对此命格十分不喜,连带着对玄隐一族都有些许抵触,可在巫仪记得的前世,姬玄时与玄隐一族,关系密切,甚至,姬玄时要娶的皇后,也出自玄隐一族。
前世今生,果然有很大地方不一样了。
“那你面具掉了,可会有事?”
“你关心我?”姬玄时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不是说朋友吗?作为朋友关心一下自然也没错。”
姬玄时笑意不减,即便是说起令自己不愉快的事情,也觉得心情好,“我是不信那批命,只是掉了一下,没人知道,不会有碍。”
说完,直勾勾看着巫仪。
巫仪嗤了声,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第12章 蓁蓁
姬玄时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蓁蓁,你真好。”
巫仪笑容一僵,“你叫我什么?”
姬玄时心下一惊,面上不动声色,“蓁蓁啊,不是你的小名吗?”
“你从哪儿知道这是我的小名的?”
姬玄时面不改色,“兰姑说的。”
巫仪似是没有怀疑,姬玄时心底松了口气,差点就露馅了。
天色不早,姬玄时也不好再姑娘家闺房里待上许久,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是对巫仪名声有碍,因此很快起身离开。
巫仪在姬玄时离开后一个人在桌前坐了许久,也想了很多。
若是之前她还在疑惑这个姬玄时是不是她前世认识的姜玄,那么现在她很肯定,他就是姜玄,甚至,很有可能跟她一样,从前世回来的。
她小名是叫蓁蓁没错,但那是前世她十五岁生辰的时候,大巫赐给她的小名,如今,却是不曾有的,兰姑更是不会知道。知道她小名的,除了大巫和兰姑这些亲近之人,唯有当初在山谷中遇到的姜玄。
前世,他们在山谷相遇,都存了防备之心,因此报出的名字都不是本名。而她当时告诉姜玄的,就是蓁蓁。
若不是重生归来,姬玄时不可能知道这个小名,那么如此一来,姬玄时对自己的“热情”也能够解释的通。
前世,他们在山谷相处的本就很好,配合也是默契,正因为如此,她才起了招揽之心,却也没想到姜玄拒绝了。
想必,是因为她的身份。
临江王妃!
想想还真是讽刺,真正的临江王就在她的面前!
至于为何前世姬玄时换了个人,天武帝却什么反应都没有,现在她已经完全弄明白了。
姬玄时因为那一则批命从小到大只能以面具示人,那么天武帝这个做父亲的没有见过自己儿子真面目也说得过去。如此一来,李代桃僵更是施展的轻而易举。
巫仪眸色深了几分,前世“姬玄时”来到巫族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人,也就是说,他前世是在来巫族的路上出的事?那么今生还未出事,是因为她让巫潼加强防守的缘故,还是因为姬玄时也“回来”了的缘故?
巫仪一时心乱如麻。
正要去休息,兰姑匆匆上来,巫仪见她神色凝重,登时睡意跑了个干净,“出什么事了?”
“巫潼抓到一个人。”
巫仪眸光一闪,“什么人?”
“此人不是我族中人,却在我族边缘徘徊,鬼鬼祟祟,巫潼见着不太对劲,就把人给抓了。”
小翠那儿已经审了出来,说是有个人给她一笔钱,叫她动手的,但这个人是谁,小翠却说不知。原先是以为小翠包庇此人,用了重刑,却依旧是那番说辞。当时他们还觉得奇怪,可如今看来,小翠许是真的不知,因为此人很有可能并非巫族中人!
“更衣,我去看看。”
巫族有一处专门关押犯人的地牢,只三四间牢房,不大,却也够用了。
巫仪从上头下来,就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抓到的人呢?”
巫潼领着巫仪去看,巫族的地牢全是铁铸的,三面密封,一个个牢房单独隔开。
巫仪站在牢房前,里头的人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来,那一刻,巫仪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巫潼和兰姑都是心下一惊,却是不敢在这时候开口。
巫仪稳了稳心神,“你是什么人?在我族周围鬼鬼祟祟做什么?”
那人冷笑一声,又将头低了下去。
巫潼低声道:“这人从我们抓回来之后就一直如此,问他什么都不开口。”
“那就帮我把他的嘴撬开!”巫仪眸色一片冷漠,巫潼愣了下,“圣女,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巫族有规矩,在未定罪的情况下,是不能随意动刑的,若是叫大巫知道了,是会降下责罚的。
巫仪深吸了口气,她久不在巫族,差点就忘了巫族的规矩,但要叫她放过这个人,她又不甘心!
巫仪咬着后槽牙,思索着该怎么办才好。
“圣女,借一步说话。”
巫仪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兰姑往外走了两步,兰姑道:“若此人就是指使小翠对临江王下手之人,那说明他与临江王有仇,既然如此,圣女何不请临江王过来瞧一瞧呢?”
巫仪心中豁然开朗,“快去请临江王!”
姬玄时看了会儿书,正要休息,就见兰姑匆匆而来,请他随她走一趟。
“我族抓到一个人,想请王爷去见见。”
子宵登时横眉,“你们抓到个人,跟我们爷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们怀疑是我们爷的人?”
兰姑好脾气笑了笑,态度却很坚定,“还请王爷随婢子走一趟。”
子宵还想说什么叫姬玄时拦下了,“那就走吧。”
“爷!”子宵急了,子影也皱起了眉,眼中满是不赞同。
“不过就是走一趟,又不会出什么事。”
前往地牢的路上,姬玄时稍稍打探了一下,兰姑倒也没藏着掖着,“我们怀疑他是幕后对王爷下手的人,但因我们并不认识,所以想请王爷前去瞧瞧,是否认识此人。”
地牢很快就到,因是第一次来,姬玄时忍不住好奇地四处看了看,摸了摸,问兰姑:“这是什么做的?”
兰姑嘴角一抽:“……”她原先还以为临江王成熟稳重呢!
“玄铁。”
好在地牢不深,很快就到了。
巫仪在大堂坐着,叫巫潼带姬玄时去看看。
那人听到动静,觉得不耐烦,却也没想到抬头后会看到姬玄时,一愣,随即猛地低下头去。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这反应显然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不过是个小人物,姬玄时如何认得他?只要他镇定住,就不会叫人看出不妥。
而他这番举动,恰恰证明了自己认识姬玄时!
这样会坏事!
深思熟虑后,此人再次抬头,却发现门口已空无一人。
这就走了?
巫仪给姬玄时倒了杯热茶,“王爷可认识里头的人?”
“认识。”
第13章 这个人不能留了
巫仪摸茶杯的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姬玄时,“王爷认识?”
她不过就是存了几分侥幸,想着姬玄时或许认识,没想到他还真认识。
“是。”
“这是什么人?同王爷有仇吗?”
姬玄时润了润嗓子,“她是我母妃的族兄。”
巫仪错愕,她并不是错愕那人的身份,而是错愕姬玄时真认识这么个人。
那个人,在巫仪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认出来了,他叫张晋之,是姬玄时母妃的族兄,也深得他母妃信任,可在家族中却是个透明人一样的存在。
姬玄时是从小被天武帝用了心培养的,竟会认识这么个小人物?
巫仪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古怪,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她没能抓住。
“既是抓错人了,那便放了吧。”巫仪正要吩咐巫潼去放人,被姬玄时拦住了,巫仪不明所以,姬玄时道:“虽是我母妃的族兄,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会在此处?”
是啊!
姬玄时这次是带了任务才从玉都赶到沧州的,他母妃的族兄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
沧州虽然不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但离玉都,一南一北,也远着!
至于姬玄时的母妃……
巫仪抿唇,前世她跟那位静妃娘娘也是打过交道的,从表面上来看,她对这位儿子,可谓是关怀备至,对她这个儿媳妇,更是没有二话,亲热地像亲母女一样。
可就是这么个人,在自己落魄之后,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甚至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连看都不曾来看过她一眼。
也是那会儿,巫仪看清了静妃这个人。
无利不讨好,静妃当年对她如亲母女,不过是因为她有几分利用价值,等她没了利用,就如同草芥一样丢开了。
不过,母凭子贵,静妃的一生都靠着姬玄时,这样一个人的族兄,会对姬玄时下手?
巫仪摇了摇头,虽然她不喜欢静妃,但这个想法似乎也有些不太对。姬玄时的地位稳固,静妃的地位也才会稳固,静妃是个聪明人,显然不会做这种吃力不太好的事情,更何况,姬玄时是她的儿子,一个人,会让自己的族兄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吗?显然也不太可能。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了的脸。
巫仪吓了一跳,下意识呼了一巴掌过去,等反应过来这人是谁,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姬玄时反应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手掌堪堪停在他的脸上。
饶是没有真的打下去,巫仪还是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王爷这是做什么?!”
难道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吗?!
仿佛听到了巫仪的抱怨,姬玄时笑了下,伸手虚虚在她唇上点了点,“你嘴唇都冻紫了,这儿也太冷了些,咱们有什么话还是出去再说吧。”
“那人……”
“就让他在牢里待着吧。”
姬玄时都已经发话了,巫仪自然不会管那人死活,只是,姬玄时跟他母妃,瞧着关系不太好?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前世跟静妃母慈子孝的也不是眼前这个姬玄时,这对母子关系如何,她也确实不好说。
回到小楼,捧着手炉,巫仪这才后知后觉身子有些冻僵了。
兰姑上了热茶,就准备退出去。
“兰姑。”
“圣女有何吩咐?”
“叫人带着小翠去认人。”巫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是不是这人要对姬玄时下手,他们在这儿猜测来猜测去,还不如直接叫小翠去认人。
兰姑快速瞥了一眼姬玄时,“是。”
姬玄时笑了起来,“如果此人真是对我下手的幕后之人,圣女预备怎么办?”
这是挖了坑,巫仪才不会傻傻往下跳,“自是交给王爷处置。”
开玩笑,这显然就是姬玄时自家的事情,当然是由姬玄时自个儿处置,她一个外人插手不太好。
兰姑很快回来,克制着心中的感叹道:“圣女,婢子已经带小翠认过了,给她钱叫她在王爷饭菜里下毒的就是此人。”
巫仪挥挥手让兰姑退下,观察着姬玄时的表情,“王爷似乎并不意外?”
“猜到了。”姬玄时脸上表情倒是平静,就是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冷静。
若是后者,巫仪心有点凉,到底是他亲戚,做出这样的事,竟然能无动于衷?
“王爷预备怎么办?”
姬玄时轻轻笑了起来,却是说起了别的,“蓁蓁会觉得我冷漠无情吗?”
“怎么会?”就算是真这么认为,也不能承认。
姬玄时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热气袅袅,挡了视线,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听得他的声音响起:“我从小就不知道我自己的母妃是谁,问父皇,父皇告诉我母妃因为难产而亡,他很伤心,叫我不要再提这事。三岁的时候,我被父皇抱到了静妃宫中,从那之后,静妃就成了我的母妃。”
巫仪错愕,她还以为姬玄时是静妃亲生的,搞了半天只是抱养的,那也就能证明为何姬玄时听到张晋之对他下手无动于衷了,也能从侧面反映出这两母子不亲近。
可前世她随着姬玄时前往玉都参加天下宴的时候,也曾拜见过这位静妃,那时的两人母慈子孝,瞧着就跟亲儿子一样,可若是如姬玄时所说,本就不是亲生,这么多年也就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姬玄时亦不会对着静妃那般亲近。
一个惊恐的念头浮上了心头,如果说,李代桃僵之计,静妃本就参与其中呢?
巫仪深吸了一口气,虽说这个想法有些荒谬,但却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静妃的族兄会出现在巫族,会买通巫族的人对姬玄时下手!
“蓁蓁,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静妃为何要对你下手。”话音刚落,巫仪就知道坏事了。
不过,姬玄时仿佛没听出什么问题,轻轻地笑了,“我也想不明白。”
巫仪喝了口茶压压惊,说多错多,她还是别说话的好。
“蓁蓁,这个人不能留了。”
第14章 大巫出关
不用姬玄时说,巫仪也不打算留这个人,但姬玄时开口了,这事做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巫仪不说话,姬玄时以为她担心会连累到巫族,“蓁蓁,你放心,这人交给我来处置就好了,不会牵扯到巫族的。”
头一次有人为她如此打算,巫仪一时间说不出来自己心里的感觉,暖暖的,很舒服。
巫仪叫兰姑将人叫给姬玄时,之后的事情,也不去管他,姬玄时也不曾说起这事,两人只当没有这个人出现,没有这件事发生。
三月初二,大巫出关了。
巫仪得了消息赶紧换了一身衣服过去。
大巫闭关的地方叫神诣,此乃巫族禁地,唯大巫和巫族圣女可入。
神诣在巫神殿最里头,是巫族最大的一座祭坛。
巨石雕的大门,门上布满了不明所以的文字,以及十二个巫神浮雕。
巫仪站在门口一丈外,静静地看着。
来神诣的路上,她想了很多。
可直到她站在这个地方,她才生出了些许紧张的情绪,前世,大巫在她去往玉都的时候过世了,她甚至连大巫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今生即将再次见到大巫,她是既高兴,又紧张的。
巫仪深吸了口气,平复下情绪,抬脚坚定地走了进去。
一个极大的祭坛中央,坐着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穿着一身的黑色长袍。
巫仪上了台阶,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大巫。”
大巫似是没有听见,巫仪也不开口打扰,就这么站在台阶上。
过了半晌,祭坛上才有了动静。
大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起了身,站在祭坛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来了。”
“是,我来了。”
一问一答间,大巫出现在了巫仪的身侧,伸出了手。
巫仪自然而然地扶着她下了台阶,往祭坛深处走去。
“族中近来可好?”
巫仪低头简单地说了近来发生的事情,包括姬玄时的到来,以及他差点出事的事情。这些都真实发生,瞒不过大巫,也没什么可瞒的。
大巫心里暗暗点头,“你做得很好。”
“怕辜负了大巫的期望。”
大巫拍了拍她的手,“临江王为何而来?”
“天下宴。”巫仪将请帖递了过去。
“不用看了,总归就是那么些措辞。”
两厢无话地走了许久,大巫冷不丁地开了口:“这次天下宴,便由你代我去参加吧。”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浅淡,在偌大的神诣中飘散了开。
同前世一样的吩咐,巫仪抿唇,“大巫,你为何不去?”
“我老了,不太想折腾了。”大巫笑了笑,“就我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去了岂不是要倒在半路了?”
“大巫!”巫仪皱眉,似是不高兴,“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
前世,大巫就是在她走后离世的,也是因为她的突然离世,导致巫族很长一段时间没能恢复过来,最最要紧的就是她不能见到大巫最后一面。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好走到了一座两米高的石像前,停了脚步。
“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我老了,总有一天要离开的。”大巫摸了摸她的头,“你如今这模样,我很欣慰。”
巫仪瞬间觉得鼻间酸涩,她能成长,却是因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样的成长,她宁可不要。
大巫笑话她,“都是个大姑娘了,还爱掉金豆豆,不害臊。”
“大巫!”巫仪挽着大巫的手臂撒着娇,大巫目光慈爱落在她身上,到底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巫仪的身上肩负着巫族,她不得不成长。
“巫仪,你跟着我多久了?”
“自两岁被大巫捡回来,至今已有十四年了。”
“十四年啊……”大巫推开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事由天定,天有定数。只有迎难而上,才终有人定胜天。”
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却叫巫仪心猛地一沉。
“大巫……”
大巫转身看过来,“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你逃避就能解决的。”
“我教养出来的孩子,不是个软糯无能之人,亦不是遇事只会躲避之人。”
巫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细细琢磨着大巫这句话,片刻后,她抬脚绕过大巫,跪在了巫神石像前。
大巫盯着她的背影瞧了一会儿,闭上了眼。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可。
巫仪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大巫的用意。
既然躲不开,那就迎难而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这一生,谁要是敢对巫族下手,她就是死了也要拉上那个人一起!
黄泉碧落,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大巫微微皱眉,方才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巫仪身上很重的戾气,“巫仪,遇事要冷静,你这一生,要做你自己手里头的刀,千万不要做了别人手中的刀!”
巫仪一僵,她想到了前世,她可不就是成了“姬玄时”手里的刀吗?
大巫抬手拍了拍她脑袋,“你随我来。”
巫仪起身跟了上去。
七拐十八弯后,两人入了一处视野开阔之地,这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一副室外桃源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在石床上坐了下来,中间摆着石几,上头放着一套茶具。
巫仪抬手倒了两杯茶,竟还是热腾腾的冒着气。
“你可知临江二字的含义?”
巫仪道:“不知。”
“蛇化蛟入江河,蛟入海化龙。”十一个字,道尽了天武帝对这个儿子的期望。
巫仪心中微沉,“大巫觉得,蛟能化龙吗?”
大巫深深看了她一眼,“世事万变,我不是天道,自然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蛟会不会化龙,巫仪也不知道,毕竟,前世,这一头叫天武帝倾尽了所有期盼的蛟,在来巫族的路上被人李代桃僵。
这一世,因为她的缘故,叫姬玄时先一步进入了巫族,李代桃僵之计没能成功,但是,之后的事情还会同前世一样的走下去吗?
巫仪不知道,但她知道,想要改变前世的结局,她跟姬玄时就必须联手!
不管幕后之人打得什么主意,这一次,他们绝对不会叫他得逞的!
第15章 喜欢
大巫刚回自己的屋子,姬玄时就上门了。
“老身见过王爷。”
“大巫无须多礼。”姬玄时伸手虚扶了一下,大巫顺势起身,请了姬玄时坐下。
“王爷来我巫族,老身无法亲自招待,还望王爷见谅。”
“大巫闭关,本王自是理解。”姬玄时从贴身处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大巫。
巫仪见状,眼角狠狠一抽,感情他一直把这封信贴身放着?
大巫看了信,脸上神色未变,“皇上的意思,巫族明白了。”
姬玄时看了大巫一眼,她说得是“巫族明白了”,而不是她明白了,这其中的差别,他能明白。
天武帝的这封信,看似求亲,可其中也有皇权在,巫族无法拒绝,巫仪是大巫一手带大的,跟亲孙女差不多,她的未来,自是要小心斟酌,却如今被逼的别无选择,大巫心中如何不气?
姬玄时起身,躬身作揖,正色道:“大巫,此番求娶,亦是我自个儿喜欢蓁蓁,还望大巫成全。”
大巫一愣,巫仪低头盯着自己脚尖,努力当个隐形人。
巫族不似玉都,说个亲都要姑娘家回避,甚至还有当着姑娘家自个儿面说亲的,也好叫姑娘家自个儿拿个主意,因此大巫也没有叫巫仪退下,却没想姬玄时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
“蓁蓁是谁?”
这回轮到姬玄时傻眼了,“不是巫仪的字吗?”
大巫奇道:“我们巫族女子,都是在十五岁生辰当日,由长辈赐字,我这些日子正想着这事呢。”
姬玄时:“……”
所以,他一早就露馅了?
姬玄时下意识去看巫仪,正好巫仪这时候也看了过来,虽是心知肚明,但这会儿都有些尴尬。
“蓁蓁……”大巫琢磨起这个字来,“不知何解?”
姬玄时定定神道:“这两字出自诗经,‘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乃草木繁盛之意。”
大巫琢磨了一会儿,笑道:“这个字甚好,你觉得呢?”
巫仪不觉得如何,前世大巫也是以这两个字为她的字,是蕴含了她能带领巫族繁盛的愿望在里头,今生却是多了一层姬玄时的缘故,巫仪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了。
“听大巫的。”
大巫目光落在姬玄时身上,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长相,但这一身气度,就不是寻常王公贵族能比的,再者,大巫是见过天武帝的,器宇轩昂,身为他的儿子,这模样应当不差的。
“王爷喜欢?”
“是。”姬玄时深吸了口气,“很喜欢。”
大巫不知他们前世便已相识,只当是这些日子处出来的情愫,但她还要问过巫仪的意思,不过,就算是不问,这桩婚事也是铁上钉钉,但问过了,若是巫仪也愿意,岂不是皆大欢喜?
大巫又问了天武帝的身子,姬玄时一一回答,见她面上带着些许疲惫,贴心地提出了告辞。
巫仪伺候大巫躺下,拿了两个软枕头垫在她身后,大巫握住了她的手,“别忙活了,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巫仪坐在了榻边上。
大巫看着她,满是感慨,时间当真是一晃而过,当年那个爱哭只丁点儿大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也要说亲了。
“对这门亲事,你怎么看?”
大巫生性爽利,沧州民风开放,有此一问,自然不是要听她忸怩的话,而是真心实意听她的想法,巫仪也不瞒着:“一开始,我是有些抗拒的。只是后来想着,天武帝既然开口,便不是我不愿就能避免的,改变了想法与临江王相处,倒也觉得不是不行。”
这话半真半假,却也都能对得上。
大巫拍了拍她的手,“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你能想转过来,我很欣慰。”
巫仪想笑,却笑不出来。
前世,那个冒牌货就是为了巫族势力而来,便是她想同对方相处,在对方眼里,她也不过是个工具,谁会同工具产生感情?
而她也只当两人之间是合作,亦不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有何不同,兰姑曾劝过,但夫妻间的事不是她一个局外人能说的,且说多了也不好,后来见巫仪依旧我行我素,也渐渐不说了。
巫仪那会儿没懂兰姑的担忧,直到某一次去好友府上玩,看到对方夫妻相处方式,才发觉原来夫妻间相处是这样的。
只是,她跟“姬玄时”都是高傲之人,皆拉不下脸去讨好对方,且那时候的形势并不好,她一心扑在了政务上,便是明白了问题所在,也没心思和精力去解决。
渐渐地,两人渐行渐远,明明是夫妻,却仿佛成了王爷和幕僚。
“蓁蓁。”
巫仪猛地回神,“大巫?”
“这个字我觉得甚好,寓意也好,且又是王爷提出的,便定下来了,你觉得呢?”
“大巫做主便是。”
大巫闭上了眼,“我累了,想要休息会儿,你先回去吧。”
“是。”
巫仪起身离开,不多时,苏嬷嬷从外头进来。
“我瞧着,她似乎变了不少。”
苏嬷嬷是大巫身边伺候的人,在大巫闭关期间打理着巫神殿事务,对巫仪那边也是关心着的,“听兰姑说,半月前,圣女魇着了,之后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长大了许多。”
大巫脸上露出笑容,想到了天武帝那封信,笑容又淡了下去,“长大了,却也有人盯着了。”
“是玉都那儿吗?”
大巫颔首,苏嬷嬷想到了临江王,一琢磨便明白了,心底里叹了口气,天武帝对这个儿子,可谓是真真上了心,“大巫是准备应下了?”
“巫族欠着姬家一个人情,更何况,那是皇权。”不论是为了还人情,还是因为皇权施压,这桩亲事,都没有他们巫族说不的余地。
“奴婢瞧着,临江王挺好的。”
“这你就看出来了?”
苏嬷嬷笑道:“王爷对圣女上心。”
这自然也是兰姑这个耳报神说的,却也让大巫放心不少,她并不希望巫仪成为政治中的牺牲品,若是临江王对她上心,那自然也叫她放心,对这桩婚事,也能有着一丝期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