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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行全文阅读

作者:公孙束竹     燕南行txt下载     燕南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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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和亲

    大燕的风景春柳夏荷年年有异,唯有大雪年年就如期而至,从未缺席,将世间万物以纯白覆盖,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宫墙之内,顺着主殿前的环廊一路向南边走上一刻钟,就是燕帝亲笔所提的“晟歌宫”,按照燕帝的说法,我大燕的公主,不必纠缠那些小女心性,“文武不成,再成女子”就是了。

    院内自然聚万千喜好,不过一个院子,若真论起来价值,怕也不是随便一个豪族的府邸比得上的。

    只是再豪华也抵不住西风侵入,呼啸的风声里,屋里面的火炉不时发出来木屑破碎的声音,最里面红帘幔后面,一个女子双眼紧闭,耳朵里却还是外面一阵阵的风声,额头不停冒出来大滴的汗珠。

    需要修缮一下的窗户随风发出来相撞的声音,女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发出来咬紧了牙关的吼声:“方佑乾!”

    坐起来的瞬间,一个原本坐在火炉边打盹,身着青色衣裙的女人连忙站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衣衫还未整理好,走到了床边掀开了帘子问道:“公主,怎么了?”

    覃亦歌没有理会她的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额头,整张手掌瞬间沾满了水珠,她将松散的头发往后掀了一下,露出来光洁的额头,身上的燥热在冰凉的空气中总算是得到了纾解。

    一边站着的女子连忙拿起来她的手掌,用绢布细细地擦拭着,抬头小心地问道:“公主,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覃亦歌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又看了看熟悉的房间,轻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问道:“宣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公主,巳时刚刚过半。”宣娘又拿着绢布给覃亦歌擦了擦额头,细声细语地说道。

    “巳时?”覃亦歌闻言掀开了被子跳下床有些焦急地说道:“二哥今日是不是进宫了?快带我过去!”

    “哎?”宣娘不解地看着自家急躁的公主,但还是连忙伸手招了几个侍女过来道:“快给公主梳洗打扮!”

    昭辰殿内,燕帝只着黄色宽氅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两层厚被子,听到外面传来的“二皇子殿下前来觐见”几个字之后,唇边的花白色胡须抖了几下,随口道:“请进来。”

    刚说完就弓起来身子一阵咳嗽,身边的太监连忙凑上来顺了顺气才算作罢。

    覃亦客走进殿内,将身上的披风拿下来递给上迎上来的侍女,这才拍了拍袖子,在殿中央跪下来道:“儿臣参见父王。”

    “咳,”燕帝轻咳一声,摆了摆手道:“行了,起来吧。”

    “谢父王,”覃亦客站起身来,不解地问道:“不知父王召见儿臣,是有何要事?”

    燕帝没有坐起来,但是覃亦客却觉得自己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苦笑,这才听到他叹着气说道:“你啊,回来京城一次不容易,怎么,朕若是不召见,你便不来了吗?”

    “这……”怠慢父君的罪名覃亦客哪里承受得起,连忙双手在身前行了一礼道:“儿臣不敢,只是最近风霜寒冷,儿臣害怕,打搅了父王。”

    他常年出门在外,游山玩水,本就少有回京城的时候,燕帝也不甚在意他这个闲人,连行程都未曾过问,除了刚刚回来的时候进宫来说一声,其他时候又怎么会闲着过来呢?

    燕帝扭头看了一眼殿中那个一袭深青色劲装,眉目清秀的男子,已经有些浑浊的眼中露出来几分苦涩,人啊,总是要到最后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曾做过的错误,这些年,委屈这个孩子了。

    他停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行了,别说这些了,朕今日找你过来,的确有些事情想与你商议。”

    覃亦客站直了身子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此时仿若风中残烛一样,头发早已花白,瘦弱到好似从皮肤就能够看到骨头的形状,说出的话都在风中飘荡,再不复当年掷地之声。

    “这次,亦歌出嫁之事,朕想由你做使臣,将公主,送到南梁去。”

    覃亦客闻言抬起头来,有些震惊地问道:“送公主到南梁?”

    “是啊,怎么,你不愿意接受?”

    “自然不是,”覃亦客生怕自己反应是不是过了度,连忙说道:“儿臣只是有些疑虑罢了,这之前,不是三弟的事情吗?”

    燕帝闻言,叹了口气,抬头盯着天花板半天,才缓缓说道:“老三啊,他可是最让我头疼的了。”

    “怎么会呢?”覃亦客照着习惯说道:“三弟做事向来有章法,这一点,就算是作为他的兄长,我也没办法比得上,他来负责这件事,有什么不好的吗?”

    “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没那么好罢了。”燕帝冒出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燕帝今年六十已经有二,自古人老,古稀者少,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走到哪一步了呢,但是越是活到了最后的时候,就越是能够看明白以前一意孤行的事情。

    三皇子覃亦肃骁勇善战,政绩斐然,但行事过于狠厉,他的下属稍有不慎,就是酷刑以待,说是善战,现在怕是只能说是好战了,其杀伐之名,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和亲这样的事情,怎么放心交给他呢?

    覃亦肃自然有他自己的手段和能力,但是他的野心和谋划,别人看不出来,自己作为他的父亲,难道还能够看不出来吗?

    只是这些话……

    他扭头看了看敛眉站在下面的覃亦客,还是叹道:“这次,是大燕对不住公主,她自幼最喜欢你,所以朕想,还是由你再,多陪她一段路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覃亦客自然在没有推脱的理由,跪下来道:“儿臣,遵旨。”

三 换人

    燕帝躺在榻子上,平受了这一拜,不禁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去阻止,但是身体却已经做不出来动作,只好叹了口气,焦躁地问道:“哎,你这是做什么?”

    别人不懂,他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个晚来的小女儿吗,见到他向来是欢欢喜喜地缠上来,这样郑重的礼节他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在她的身上讨到过了。

    覃亦歌一拜起身,看着燕帝须发花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爬满了皱纹的脸,眼圈再也没忍住泛了红色,感觉到鼻尖传来酸痛,但是想要压住的情绪却像是泄出大坝的洪水一般,不够汹涌,却轻易无法阻拦。

    在她的记忆中,燕帝在她离开大燕半年之后就已经病逝,可是这种老来天病却又不是她能够阻挡的,只恨当初的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还在不断地索取更多。

    当初活得未免太过天真,重新来过,她甚至怀着恶毒去想如果这病是人为的就好了,可说不定,还有能够挽回的方法和余地。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燕帝眼见着豆大的泪珠从覃亦歌的脸上滚下来,心疼得不能行,连忙将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招了招说道:“来,告诉父王,是谁欺负你了?”

    覃亦歌见状,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起身上前在燕帝的身边跪下,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放回到被褥中,却没有立刻抽离出来,她哪里做过粗活,细嫩的掌心摸索着手心里那个粗糙瘦老的手掌,蹭过的地方有些发疼。

    “儿臣,儿臣只是思及不久就要远离故国,再不能在父王膝下尽孝,故而……”覃亦歌没将后半句说出来,轻轻伏到了燕帝的身边。

    燕帝的眸子有些费力地眨了眨,低眉看着自己身前不远的那个身影,长叹了一声,手掌握紧了她的手道:“是父王的错,都是父王的亏害了你啊……”

    覃亦歌轻轻摇了摇头,抬眼看着燕帝,眼圈依旧泛红,但语气依然平稳了许多,缓缓说道:“父王给儿臣已经够多了,是到了儿臣回报父王,回报大燕的时候了。”

    燕帝身体已经衰败,但是脑袋还算是清醒着的,听着她的话,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覃亦歌直起来身子,擦了擦眼角道:“父王,儿臣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是那个处处只顾护佑自己的心情的人了,儿臣既然生在大燕皇家,身负皇亲血脉,理应为家国做些什么才是。”

    “亦歌……”燕帝轻声唤道,身为人父,更身为人君,听到这种话,他怎么能不欣慰呢,只是却还是没有明白这个自己自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的意思。

    覃亦歌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儿臣想让父王,更改南梁与儿臣的和亲人选。”

    “你说什么?”

    覃亦歌自然明白燕帝心中的惊讶,但是重新回到这个时候,很多事情,她都比那个时候看得更加清楚了一些,往后退了两步,她再次对着燕帝跪伏下去。

    “你……”燕帝挣扎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南梁太子方佑乾一直都是自己小公主的心上之人不是吗,怎么突然就想要更改人选了呢?

    “儿臣深知南梁太子方佑乾,其实并非和亲的最佳人选,父王全因儿臣的一己私心,就同意了这般荒诞的请求,是想在儿臣临走之前,为儿臣做最后一件事,但是对儿臣而言,亦想要为父王,为大燕,做最后一件担当。”

    跪在有些冰凉的地上,她的手掌都凉了起来,但是所说一字一句,却带热血赤诚,燕帝闻之,看向覃亦歌的目光都带着亮色,像是欣慰又像是骄傲的神情,这是他的孩子,是大燕的儿女啊。

    当初那一句“文武不成,再成女子”本是一句戏言,覃亦歌从小娇宠,但是诗书武学倒是没有停过,无一不说她天赋惊人,聪颖觉慧的,虽然性子是小孩子了一点,但是天下见解,却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如果不是有意识地去注意的话,怕是只知道这是一个天真任性,做事全凭喜好的娇蛮公主吧,就在刚刚,他才有一种,这个大燕娇养了多年的明珠,总算散发出她的光芒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燕帝忽然就笑了,扭头看着覃亦歌道:“你且说说看,南梁太子,为何就不是最佳的和亲人选,嗯?”

    覃亦歌缓缓直起来身子,抿了抿唇说道:“从南梁的角度来看,大燕是战败国,能够答应我们求和的请求,就已经是后退了一步的恩赏,又怎么会给我们挑选和亲之人的资格,只是南梁皇帝好慕虚荣,有意做足大国风范,才会给了这个名单过来罢了。”

    “既然他给了,我们就算按照你的喜好来选又能够怎么样呢?”

    “南梁皇帝偏爱太子之说不在一日,若不然当年也不会以十连州府之地来换回尚留在大燕的作为质子的方佑乾,那他又怎么会容许这个未来的天子娶一个异国之女,而且,还不是一个交好之国的公主呢?况且太子势大,儿臣嫁过去,徒惹南梁皇帝不快,只怕两国兵戈再起,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南梁送过来的名单,说白了就是富人对向他乞讨的乞丐给了几个作为彰显自己大度的选择,十个铜板,十两白银,或者是十两黄金,而且你还不得不接受,光天化日,天下昭昭,那十两黄金,你是接还是不接?

    凡人亦有自己傲骨,更何况大燕也曾是一方大国,覃亦歌只恨她当年从未想过这么多,只顾着自己嫁给心上人,哪里知道大燕做出此事之后被如何地戳了脊梁骨?

    覃亦歌停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燕帝说道:“既然受了公主之尊,享了皇室之福,为家国牺牲本就是应该的,父王,没必要因此觉得愧对于我,也不必迁就我以往的不懂事,请,更改和亲人选。”

    燕帝看了她许久,伸出手,将覃亦歌从地上扶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亦歌,朕的好孩子,那你觉得,谁才是最佳的和亲人选?”

    覃亦歌闭了闭眼睛,缓缓说道:“当是南梁的长靖王爷,方佑泽。”

四 果子

    年前的时候,各部都赶了夜地将一年的事情结算了清楚,又提前安排了年间的运行轮值,互相道贺着新年即将到来,离开了朝阳殿。

    梁帝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朝坤殿,坐在位置上只喝了一口茶,外面就已经通报进来:“太子请见。”

    “宣。”梁帝闻言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道,眼中露出来了然和无奈的神色,显然他知道太子前来是为了什么。

    “儿臣参见父王。”方佑乾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语气轻缓像是前来唠家常的一般,完全看不出他心底有多么的焦灼不解。

    “行了,起来吧。”梁帝摆了摆手对着旁边的太监道:“赐座。”

    方佑乾道了谢才在梁帝桌边跪坐下来,刚刚下了朝还未换成便衣,脸上分明淡然没什么表情,五官也并非大刀阔斧地雕琢出来的,但身上层层交坠的黑色交织大红回字纹的广袖长衫却衬得他华贵逼人,偏偏带着几分出尘,像是全然未染上皇家的雍容之气。

    “父王,儿臣此时前来是为了……”

    梁帝拦下了他的话头道:“是为了与大燕的和亲之事吧?”

    方佑乾愣了一下,微微低下头来道:“父王都知道了?”

    “朕还能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梁帝拿过来身后太监刚刚取过来的杯子,给方佑乾推过去一杯茶道:“人选是长靖王,你觉得不妥是吗?”

    方佑乾双手端起来杯子,从外面刚刚进来有些冰凉的指尖触着滚烫的杯壁有些生疼,但是他却没有放手,指节更紧了几分,低声说道:“我曾向父王请求过的,我以为……”

    看到自己的太子一副像是为情所伤的模样,尤其那个女子还是曾经的敌国,现在的战败之国,梁帝纵然再宠他心头也未免有些不悦,冷哼了一声道:“你向朕请求的时候,可是说过,你与那公主二人相识已久,情投意合,你倒是看看,你现在的结果如何?”

    方佑乾抿了抿唇,到底没能说出话来,他是这样认为的,若不然也不会一句都不加劝阻地看着梁帝送了带有羞辱意思的名单过去,燕帝宠爱覃亦歌之甚他目睹了几年,想来只要她开口,便不会有意外发生,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终的选择竟然是这样的。

    此时梁帝所说的“情投意合”在他听来实在是刺耳,可偏偏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来。

    梁帝继续说道:“且朕既然送了名单过去,那么大燕不管做了任何选择,都应该接受,若是此时反悔,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儿臣明白,”方佑乾福了福身说道:“国家大事,既已定夺,儿臣自然遵从,那年后接见大燕使臣,婚嫁之事,由儿臣负责可好?”

    “你既是东宫太子,来者又只是战败之国,但是好歹是个亲王,你愿意的话,便去吧。”梁帝说罢,起身向着内殿走去,不愿再说什么。

    方佑乾在原地行礼送着梁帝离开,这才将面前已经温下来茶水一饮而尽,是雪水熬的大红袍,怕是哪位娘娘为讨皇帝欢心特地收的,入口带着幽幽的苦涩,但他却没尝到任何回甘,缓缓站起身离开了大殿。

    东宫主殿内,方佑乾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个透青白玉的杯子,在两指间慢慢晃动,里面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不时地越过杯沿一分,却又始终没有溅出来。

    偌大的东宫,此时竟没有一个侍女,门前有影子绰绰晃动,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进来,在他的面前跪了下去道:“太子。”

    方佑乾的手指顿了一下,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问道:“大燕那边有什么消息?”

    “没能查出来为什么晟歌公主会改变想法,根据线人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公主还缠着燕帝一定要嫁给太子,燕帝也同意了,但是前一阵子公主突然大病一场,据说是去见了燕帝,我们查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更改了人选。”

    小太监缓缓说道,声音并不似宫中太监那般唯唯诺诺带着尖细,不卑不亢的样子俨然受训已久。

    “大病一场?”方佑乾微微挑了挑眉,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几上问道:“原因呢?”

    “不知,大概是受了风寒。”

    方佑乾敛下眉眼,眸子中藏着精光沉声道:“我知道了,老四那边呢?”

    “长靖王今日一早已经带着亲兵前往皇陵,说是,要将这件事情告知太后,一同庆贺……”跪在地上的人声音还是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一同庆贺?”方佑乾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扬了扬袖子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想尽一切办法查清楚为什么燕帝会更改人选。”

    “是。”

    看着那小太监弯着腰走了出去,方佑乾才伸手拿起来桌上的杯子,将里面淡青色的茶水一饮而尽,也不在意是不是已经凉透。

    庆贺,好一个庆贺,他淡薄的眉眼缓缓低下来,藏着几分冰冷,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曾经向着陛下求过大燕公主的和亲。

    这种还不知道是非的果子落到了他方佑泽的院子里,还没尝一口酸甜好坏,就去眼巴巴地炫耀自己占到了便宜了,也不知道他方佑泽是真傻,还是故意挑衅自己。

    凛冬的风雪来得快,却迟迟不愿意离去,哪怕到了正午时候,天色看起来也和早上一样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得整个宫城都透不过气来。

    覃亦歌细细地给燕帝掖好了被角,轻悄悄地向外走去,对着旁边的小太监道:“陛下醒了,别忘了过来叫我。”

    在小太监准备回答的时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走出门去。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宫里唯一忙着的就是准备除夕晚上的家宴,与南梁和北海两地的大战刚刚停下不久,国力民生急于修整,怕是也不会过于豪奢,她记得自己上一世的时候,似乎……

    宣娘陪在覃亦歌身边,看着她眉头紧锁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公主在思量什么?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

五 惠王

    覃亦歌当然不能说自己在想什么,连忙摇了摇头问道:“我记得好些日子没见到过大皇兄了,他可是又病了?”

    宣娘仔细思考了一下,也是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惠王爷一向体弱多病,如今又正是容易受寒的隆冬天气,他不进宫也是正常的,也是陛下允准的不是吗?”

    这里的“好些日子”对于覃亦歌来说已经是数年了,她隐约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的除夕家宴,大皇子覃亦晗似是称病没有参加,而自己也只是去露了个面就被叫去陪伴燕帝了。

    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到现在都不得而知,只知道除夕之后,原本有意留在京城的六皇子覃亦林突然就请求陛下说他要去与南梁交界之处整顿残军,安顿边界,燕帝自然应允。

    大燕算是好武之国,所以皇子们甚至覃亦歌在武学兵法上也都算有所进益,但是她的这个六哥一向聪颖却懦弱,大概就算是能够识时务的那种人,断不会随便就前往边境这种危险的地方的,现在想来,应当没有那么简单才是。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心慌,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去备些驱寒的补品还有首饰一类的,明日随我去惠王府上一趟。”

    “是。”宣娘微微抵了低身子,应了下来,看着自家公主总是带着思量的眼眸,总觉得跟以前那个公主不再一样了,比那个时候要更加的沉稳,温和,却又带着隐忍着的锋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鞘。

    翌日,惠王府内,覃亦晗听着手下人的来报,已经有些困意的眼睛立刻睁开,扬起来笑容,将手中的书放到了一边道:“快,请公主到花厅等着,我马上过去。”

    宣娘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带路的一个侍女道:“这是给王爷准备的补品还有给王妃娘娘的饰品,拿下去吧。”

    覃亦歌没进去屋内,而是站在门前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没有等上多久就看到一个身着墨绿凤尾摆裙,不施粉黛,仅是头上簪了两个玉簪就看得出温柔大方的女子步履有些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她脸上露出来笑容,将手中的火炉交给了身边的一个侍女,迎了上去,浅浅地行了个礼道:“王妃嫂嫂。”

    “公主,许久不见了。”惠王妃浅浅一笑,伸手握住了覃亦歌放在身侧的手,脸上露出来小小的酒窝,给她添了几分俏丽。

    惠王妃乃是当朝丞相之女,做人处事向来温柔谨慎,又是燕帝亲自给覃亦晗挑选的,惠王身体不好,她便常常进宫在后宫中走动,与覃亦歌倒是性情相投,亦姐亦友。

    覃亦歌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是我太疏漏了,也不经常过来走动。”

    “这有什么,父王身体抱恙,你一直都陪在身边,是我这几日不常去宫中才是,前几日听说你病了,可把我吓坏了,看你现在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惠王妃点了点头,来回打量着覃亦歌,总算是确定她没有留下来什么毛病。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覃亦歌抬头看了一眼,连忙福了福身子道:“皇长兄。”

    覃亦晗碰了碰自己的脸,感觉应该不是特别的苍白之后,才笑着走过来道:“你不是在宫中陪着父王吗,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

    “最近天寒,我想着兄长会不会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况且父王也担心着呢,让我回去再跟他禀报一下情况。”

    “让你们挂念了。”

    “家人之间本就该互相挂念着的,这有什么?”

    覃亦歌笑着摇了摇头,暗暗看着覃亦晗,虽说因为身体问题,常年瘦削,但是也还没有到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程度,脸色嘴唇也还算丰润,她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是既然看起来并没有要发病的样子,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去宫中参宴呢?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大皇子虽然在德政上很得父王,百姓还有大臣们的心,但是毕竟身体虚弱,况且下载大部分兵权都掌握在覃亦肃的手中,老实说覃亦晗对他应该造不成威胁才是,但是又为什么要对他下手呢?

    “你怎么了?”覃亦晗伸手在覃亦歌的面前挥了挥,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好像是有心事啊?可是因为和亲之事?”

    “啊,”覃亦歌回过神来,连忙正色,微微低下头道:“是有这么一些原因吧,毕竟,南梁离大燕那么远,此一去,恐怕不知道有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了。”

    “怪只怪,北海竟会答应了南梁国的合作要求,如若不然,我们大燕又怎么会落魄至此?”覃亦晗叹了口气,他的心中对此又何尝不是一腔愤懑呢?

    惠王妃给覃亦晗倒了杯茶,心疼地说道:“谁说不是呢?只是,竟是委屈了我们的公主。”

    “国家之间,本就只有利益,如果我一人,能够换得大燕子民摆脱战事,平安生活,我就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覃亦歌这样说着,其实自己的内心何尝不明白呢,嫁过去的公主,实际上和质子没什么区别,只是有个名分罢了。

    而她也更加清楚的一点,就是自己本是不用有这样的结局的,如果不是覃亦肃,她的三哥,她把持着朝政的三哥,想要用她牵制住南梁几年的时间,让大燕可以休养生息,重振旗鼓。

    如果不是明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或许是觉得自己太过愚笨,恐怕覃亦肃会给自己安排一些什么任务也说不定呢,毕竟那个人的眼中,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你能想得明白,那自然是好的,”覃亦晗缓缓说道:“说起来我们或许还应该感谢一个人呢。”

    “谁?”惠王妃不懂这些,自然是随口问道。

    覃亦歌却是知道的,苦笑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同地轻声说道:“是啊,应该感谢一下,北海的新国君蔺淮,要不是他主张和平,恐怕我大燕连求和的能力都没有,就被两国瓜分了。”

六 杀鸡

    事实上这也只是表面的说辞罢了,就算是在上一世,她也没曾跟北海打过什么交道,但是单单从国家来看的话,这算是打了一手温情牌,虽然覃亦歌并不相信所谓国家帝王,之间还会有什么温情。

    大燕毕竟曾是一方霸主,就算是北海和南梁联起手来,想要瓜分下去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雄狮分象,尚不可一力为止,更何况三国之间的争斗进行了近两年之久。

    北海只是更快的看清楚,想要轻松地瓜分大燕一朝一夕是做不到的,如今三国国力已然殆尽,若是继续下去,也只是会让一直置身事外的北漠得了好处罢了,既然自己吃不下,又何必便宜了其他人。

    新君继位,正好是一个休战的由头,就说是新君体恤百姓,不好战事,就这样休战事实上于北海百无一害。

    只是南梁雄心未果,未必服气,但只凭它一国之力,想要摧毁大燕这个疲惫的大象,也是不可能的,大燕这个时候提出来联姻求和,无疑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覃亦歌念及此事,不由得收紧了拳头,末了敛眉掩去不快,抬头笑道:“看皇长兄身体安泰,我便放心了,若是除夕家宴皇长兄都赶不过去,说不定,小妹就要抱憾终生了……”

    “这说的什么话,”惠王妃轻轻蹙了蹙眉道:“你尽管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不好好照顾自己,就算是病了,也要把他拖到除夕宴上去!”

    覃亦晗也只得摇着头笑了笑说道:“是是是,我怎么敢不去呢?”

    覃亦歌含着笑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景色,远处的天边一片银白,却让人觉得有些压抑,有些遗憾地说道:“只可惜,北境遥远,北海新君初立,将士杀伐之气未去,虽不会大军入侵,但是骚扰百姓却是免不了的,五哥今年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是啊,也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覃亦晗有些无奈地慨叹道:“那小子上了战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跟当年老四的模样,可真是如出一辙啊。”

    覃亦歌闻言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其实又怎么会是五皇子一人呢,大燕向来是尚武之国,皇子于战争更是义不容辞,若不是覃亦晗身体虚弱,恐怕也不会安稳地呆在京城的。

    三人一时无话,原本候在外面的宣娘出去见了一个人后,有些慌张地走了进来,低头在覃亦歌的耳边轻声说道:“三皇子去了六皇子府上了。”

    覃亦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感觉自己心中对于除夕宴上的事情冒出来一个线头,轻飘飘地,挠得她心痒痒,但是却怎么都抓不住。

    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后,再抬头对上惠王妃两个人不解地目光,她还是抿了抿唇说道:“其实我今日前来,主要还是有事情想要告诉皇长兄。”

    难得见到自己这个妹妹一脸严肃地说什么事情的样子,覃亦晗不由得和惠王妃对视了一眼,才点了点头道:“什么?”

    “小妹……”覃亦歌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覃亦晗,缓缓说道:“想请皇长兄除夕宴之前,不要接见任何人,入口之物都务必仔细小心,切莫出了差错。”

    “这种事情,怎么突然这样认真?”覃亦晗多少有些不解,沉吟片刻后问道:“莫不是你觉得有人要害我?”

    覃亦晗自己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这幅身体是有几斤几两了,谁想要在他的身上动手得到好处,几乎是没什么可能的。

    惠王妃也是微愣,有些紧张地说道:“是啊,不过你也知道你皇兄的身体,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都尤其谨慎仔细,就算想要害他,也不会是从这种地方吧?”

    覃亦歌闻言却是怔了一下,对啊,正如惠王妃所说,若是在吃的上面想要攻克覃亦晗,未免太过于费心费力,但是以覃亦晗现在的身体,能够让他称病在家,连出门都做不到,除了用药还有什么呢?

    她那个时候在除夕之后还来这里看过覃亦晗,的确是病了,根据当时的太医所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没错,但是具体是什么,竟没能查出来。

    而此时的关键,并不在于是什么手法使覃亦晗病了半个月才能够起身,而在于是谁,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覃亦肃,六皇子覃亦林,以及不应该从食物上下手的大皇子覃亦晗,覃亦歌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抓住了什么。

    “兄长虽然少在朝堂,但是朝中并不缺支持兄长的人,三哥恐怕已经想要拔除兄长许久了,虽然此事还不能确定,但是事关兄长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不借此事将府中与三哥有关的人一并除去?”

    听着自家小妹一边思索一边说出来的平静话语,覃亦晗的脸色微变,一是惊讶她的想法,二是惊讶她明明也是皇家之人,竟然能够如此冷静地看待兄弟之间的争斗。

    但是想到这个妹妹的联姻之事多少也是有三皇子在推波助澜,也算是有些理解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我府中必定有老三的人,但是我没有根据,又能够如何除去呢?”

    覃亦歌见他已经同意了,轻轻笑了笑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淡淡地说道:“距离除夕只剩下几天时间了,兄长只需要委屈一下,请君入瓮就好了。”

    就在刚刚,她终于想通了这之间的关系了,覃亦肃要的并不是覃亦晗病重,他要的只是覃亦晗去不了除夕宴罢了,越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做到之后,就越有说服力,也越利于一个人建立自己的威权。

    尤其是对于覃亦林那样识时务的人来说,自己见识过的事情,就绝不会再去冒险尝试第二次,所以覃亦肃要做的太简单了,他只需要让覃亦林在除夕宴上看不到覃亦晗,而且还是以最让人觉得正常又不正常的方式,就足够他收服覃亦林为自己所用了。

    所以覃亦歌要做的也很简单,只要保住覃亦晗,让他能够去除夕宴就是了,至于除掉覃亦肃的眼线,都只是顺便为之的事情罢了。

七 家耻

    算着宴会结束的时间,覃亦歌从燕帝的寝宫劝了他睡下,才轻轻走了出去,她本不好这种场合,若不然以前的时候也不会宁愿陪着燕帝也不愿意呆在那个地方了。

    但是这次却在覃亦客旁边的位置做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燕帝不在,自然是由皇后主持局面,但皇后毕竟不是覃亦肃的生母,她的亲子便是五皇子覃亦琼,此时又偏偏不在京中,覃亦肃自然也不会给她太大的面子,谁不知道三皇子势盛,能不跟皇后撕破脸,他已经算是压抑着自己的野心了。

    外面的喊出来“惠王到”的时候,覃亦歌便抬眼看向覃亦肃,果不其然,从后者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和狠戾之色,还有覃亦林脸上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对的。

    覃亦肃就是要杀鸡儆猴,让覃亦林看清楚他的手腕罢了,但是很遗憾,这个策划破灭了。

    但是覃亦歌也知道,想要收服覃亦林,还有太多的手段可以用,对于覃亦肃来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罢了,他还有其他的手段。

    不过据覃亦歌的记忆,节后不久,覃亦肃就将前往监督南境换防调整之事,因为南梁的攻占入侵,南境距离京城的路途缩减,但是来回至少也一个月的时间,那个时候,恐怕覃亦歌也已经在前往南梁的路上了,不过那个时候……。

    站在自己的院子中,覃亦歌手中捧着一杯滚烫的茶水,指尖却是冰凉的,看着院子里突然又席卷而来的风雪,才低头抿了一口茶,轻叹了一声,真是抱歉了,三哥,南境的军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交到你的手上。

    宣娘拿着厚斗篷走过来,浅眉紧蹙着,将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有些心疼地劝道:“这夜里本就冷,这下又起风下雪了,公主,我们还是进去休息吧,啊?”

    “没事,”覃亦歌随手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一边,停了一会儿突然扭头问道:“宣娘,我记得你本来就是南梁人吧?”

    宣娘的脸色不由得一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弯下腰行礼,有些紧张地说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宣娘虽曾生长于南梁,但是这条命都是公主给的,此生此世,都会忠于公主的……”

    覃亦歌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无奈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宣娘你陪我数年,我怎么不信你。”

    更何况,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就像她的长辈一般,也曾为了救她而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虽然上一世她并没有陪着自己走到最后。

    “那公主,怎么突然说起来这个?”宣娘有些怯懦地直起来身子,小心地问道。

    “我只是觉得,宣娘既然出身南梁,自然对那里的习惯风俗也更加了解一些,我是想让宣娘帮着调教一下选出来陪嫁过去的丫头,莫要到那边因为习惯不同误了事情。”

    此一趟过去,没有回路,也不会有方佑乾最开始虚情假意的宠溺,有的只有步步为营的心机,若是她自己思量错了也便罢了,她终究还有个身份,若是在旁边人的小错上被人抓了把柄,赔上去的随时都有可能是性命。

    宣娘听闻此言,也总算是舒了一口气,福了福身道:“知道了,明日便去准备,公主可想好了贴身的要带谁过去?”

    “嗯,”覃亦歌拨弄着手边的茶杯,轻声说道:“就青梅,澄心,还有徽奴好了。”

    “青梅?”宣娘有些惊愕,往前凑了凑问道:“可是公主,您以前不是说她,说她不老实的吗?还有徽奴,太过寡言,会不会……”

    “无妨的,青梅想见那南梁太子,我便带她去见就是了,能不能翻出来风浪还是另说,”覃亦歌扭头看着宣娘笑道:“至于徽奴,她与宣娘同出一地,想必你舍不去她的。”

    宣娘连忙摆手就要拒绝:“公主无需为了老奴……”

    却被覃亦歌抬手挡住:“况且我需要的本就是在异国他乡能够真情陪我,而不是话多的人,你尽管去这样做便是了,至于其他丫头,都交给宣娘挑选了。”

    说罢就起身向着自己的屋子走了过去,斜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个供下人休息的院子,没什么表情的转过了头。

    青梅,当初的自己撞破她对方佑乾的情意,并与他合起来算计自己的时候,不可谓不生气至极,在知道这种感情早在方佑乾还在大燕的时候就已经种下,更是后悔自己将她一并带去了南梁。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既然倾心于那个表里不一的太子,便随了她的梦就是了,只是谁知道这一趟去南梁,这个果子她还吃下吃不下呢?

    第二日清晨,覃亦歌刚刚给燕帝请了安,就在皇后处碰见了惠王妃,后者依旧是干净素雅的模样,只是看到她的时候却不自觉的流露出些许的激动,似是有话要说。

    一路向着晟歌宫走去,惠王妃始终压着些声音说道:“真是还好有你提醒出主意,若不然王爷恐怕真的要中招了,谁能知道,在自己身边跟了近十年的人,竟然是三皇子安插下来的呢?”

    覃亦歌倒是没怎么惊讶,毕竟吃穿用度这种事情,越是待得时间长的人就越是容易下手,何况是在惠王府中。

    “不过跟了近十年,他恐怕也没想到自己把药白费了,还是你聪慧,竟能让王爷假病,派了宫里的御医过去时时检查送来的吃的,还说什么要闭门,不能见风,”惠王妃的眼角都带了些许笑意说道:“我按着御医说的那些药会引起的病症给那人一说,他可真是放心了。”

    虽然惠王妃一直没有说那个人到底是谁,不过到底是家耻,覃亦歌也不在意,笑了笑说道:“三哥虽然此次主要目标不在于皇兄,但是以后也一定会动手的,王妃嫂嫂,以后,一定要小心一些。”

    惠王妃收起来脸上的笑容,伸手握住了覃亦歌的手,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但是其实从那个心机深沉,残忍无情的三皇子手中保护这个王府,又怎么会容易呢?也只是这么想了一下,她连忙问道:“不过,你怎么会知道三皇子要动手的呢?”

八 忌惮

    “偶然得知罢了,也只是赌一把。”覃亦歌眉毛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表面淡然地解释道。

    不过惠王妃终究没有再问下去,凡是生在帝王家的人,谁手中还没有几分算计和自己暗中的权力呢,她权当是这个公主也不例外了。

    往前走了几步,惠王妃扭头问道:“你离开之日也快到了,可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好,不放心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倾力帮助你。”

    覃亦歌摇了摇头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轻声说道:“我一切皆好,只是离开之后,辛苦嫂嫂了,兄长身体欠佳,父王的身体也岌岌可危,三哥性情暴躁,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就放心吧,我虽然势单力薄,但是父亲好在在朝中还有几分威望,也算是持身中正,一定会尽心尽力护持我们的。”惠王妃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虽然大家好歹也是一家人,但是三皇子的野心已经是天下皆知,也没必要在藏着掖着,在她看来,这大燕落到覃亦肃手中也是迟早的事情了,她只求将来看在她们明哲识理的份上,不要太过欺压他们。

    临别之时,架不住惠王妃想要帮忙的心情,她也只好向惠王妃讨要了几本史书,毕竟覃亦晗因为身体原因,武功不成,也只好在文章上施展抱负,所以家中藏书甚多。

    距离临行的日子越来越近,覃亦歌也越发地喜欢陪着燕帝,她深深地知道,这一别之后,恐怕日后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但是她没有其他选择。

    她回到这里的时候,和亲之事就已经定了下来,泱泱大国,焉能出尔反尔。

    虽然其中不免覃亦肃想要将她当做维护大燕的棋子的推波助澜,但是不得不说,事实也就是如此,国家大事之前,向来是容不下什么儿女情长的,更何况她重生来,本就不是为了儿女之事才继续活着的的。

    作为远嫁的女子,如何在异国他乡活下去,并且绝不姑息伤害她的人,作为一国之公主,如何能够保住自己的国家,这些才是她应该在意的。

    燕帝一天里面需要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中午头的时候刚刚睡去,她也没想要离开,只是静坐在一边守着,却见一直陪着燕帝身边的的公公小碎步走了过来,小声说道:“公主,二皇子殿下在外面说想要见您。”

    “我知道了。”

    她抬头皱了皱眉,将手边的被子掖好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刚刚出去,就看到一身白色绣着青竹底纹的长衫的覃亦客,他站在朱红色的栏杆旁边,手中把玩着在腰间佩着万年不变的一块半环形的翠玉,上面坠着深绿色的流苏,看上去有几分惆怅。

    “二哥。”覃亦歌走过去,缓缓行了个礼,扭头问道:“二哥找我?”

    覃亦客松开了手中的玉佩,看着覃亦歌身上微薄的衣衫,有些怪罪:“怎么穿得这样薄就出来了?”

    雪已经停了几天,正是化雪的时候,天要比之前更冷一些,覃亦歌的身上却只有一件单衫,外罩着一件厚一点的小袄,手在空气中都是通红的。

    她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暖阁里面温度可不是这样的,二哥有话要说的话,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覃亦客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要选择那个长靖王,而不是你喜欢的太子?”

    覃亦歌抿了抿唇,看着远处朱红色的宫墙上已经压下来的沉云,让这个宫城看上去颇有几分囚笼的意思,她走到栏杆边,一只手覆上冰凉的木栏杆,扭头问道:“在二哥看来,这不算是一个好的选择吗?”

    覃亦客摇了摇头,扭身与她一并看着远处,目光中带着些许怀念:“倒不能这么说,只是我以前认识的小公主,都是想要什么就会毫不犹豫,任谁劝都没有用的人,怎么现在却自愿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人呢?”

    “那我也总不能一直当一个小公主吧?”覃亦歌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舒展开身体,让凉气通透自己的全身。

    “长靖王并不受梁帝喜欢,但却手握南梁东境的军权,没有朝臣不会不忌惮他几分,但是所有人又都觉得他对皇位没有威胁,选这样一个懂得明哲保身,又不让南梁皇室重视的人,才是求和国家最明智的选择吧?”

    “话是这么说,”覃亦客扭头看着覃亦歌的侧脸,一双眸子十分清明却仿佛又藏着连他也看不懂的情绪,让他有些感慨地说道:“那你就这样,岂不是将你与太子的感情全部付与流水?”

    感情?覃亦歌暗暗冷笑了一下,他们两个之前哪里有过感情,有的只是她一个人幼稚的一厢情愿和那个人带着阴谋的顺水推舟罢了,这种想法让她的声音也不由得冷了下来。

    “作为帝国太子,他与一个嫁给别人的公主有情,作为储君,他又绝不会无视手握重兵的长靖王的话,那南梁的朝廷,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覃亦客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地停在覃亦歌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竟然涌上来一股寒流,猛地拉过来覃亦歌,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你,这些,是老三教给你的吗?”

    覃亦歌摇了摇头,将自己肩头的手拿了下来,脸色没有一丝变化,缓缓说道:“不,和三哥没有任何关系,二哥,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

    “我已经不想只当那个被大家护着的没用的公主了,我已经必须为我的国家奉献了,为何不尽可能地多做一些呢?”覃亦歌握紧了手中硬朗的手腕,沉声说道:“我绝不会,让南疆将士,让大燕子民,让四哥的血白流。”

    “可是南梁,那个国家,不是单凭一个你能够左右的!”覃亦客已经急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嫁过去本就是一件凶吉未卜的事情,你还……”

    覃亦歌收回来自己有些冰凉的手,仰头笑了笑,明媚的样子一如曾经:“二哥放心吧,我不会莽冲莽撞的,更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嫁给长靖王,本也就是对于情势,更加稳妥的考虑,并没有偏激之心。”

九 远嫁

    覃亦客最终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说的话是不是可靠,但是和亲之事已定,出发之日也渐渐接近,就算是有异议,他这个时候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临行前前一天,刚刚过了上元三天,覃亦歌手中拿着一本兵书坐在榻上,手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碗红豆白糯元宵,正在冒着热气,她一只手拿着勺子,目光却从不曾离开过手上的书。

    宣娘走进来挑了挑炉子里的火,扭头不解地问道:“以往公主都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怎么现在看起书来,已经废寝忘食了?”

    覃亦歌抬头,调整了一下坐姿,摇头笑了笑说道:“长靖王虽然为人风流,吊儿郎当,但是治军领兵却是无人能及,我若是不多学一下,如何在那边站得住脚?”

    “可是公主是嫁过去当王妃的,又不是过去当长靖王爷的副将的,为何要学习这些?”宣娘不解。

    “若是嫁过去什么都不用在意,自然是不需要这些,可是南梁遥远,此途凶险,怎能真的活成闺中妇人?”

    “可哪那里算得上是夫妻,岂不是成了军中之友的关系?”

    覃亦歌微微正了正脸色说道:“宣娘,此行过去,你便是最亲近我的人,便最应该清楚,我们不是过去享福的,这种话,私下说说就罢了,不可表现在徽奴她们的面前。”

    宣娘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教训,立刻低眉俯身应了声是,但是心中不免有些难言,以前公主也是经常教训她们的,但是那种张扬在脸上的怒气,和现在沉在心里的镇静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可能是即将嫁人,便长大了吧,女子总会有这一天的,宣娘看了看桌子上的玉碗,柔声道:“这元宵已经要凉了,要不要再热热?”

    她是从小看着这个公主的,虽然自己做的元宵很得她的口味,但是她不喜冷食,不喜甜腻,再好的事物,若是放凉了,失了原味,她也不会喜欢的,她伸手就要去拿那个白玉小碗。

    但是只听到“啪”的一声,折了页的书被扔到了案几上,一只细嫩的手比她更快地将那碗元宵端了起来,她惊愕地抬头看去,覃亦歌已经用勺子盛起来一个已经有些瘪下去的团子喂到了嘴里。

    这样的场景太过少见,也太过不明所以,就算是一只自认是了解公主的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伸出去的手呆呆地停在了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覃亦歌仿佛没有看到宣娘的样子,敛眉将嘴里的元宵咬破,细滑的红豆流馅立马滑到了喉间,一颗汤圆咽下去,香气还在唇齿间经久不散。

    她没有抬头,看着碗里剩下的四颗元宵,缓缓开口道:“燕北的药红豆是别处都没有的,你去备些,过几日一块带走吧。”

    宣娘怔了一下,顺势将空中的手收到了腰间,低头应了声是便走了出去,顺便将门也带上。

    覃亦歌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伸手揉了揉鼻尖,轻轻呼了一口气,将适才翻涌出来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手中的勺子搅了搅,又咽下去一颗元宵,才幽幽地道了句:“确实不如刚出锅的好吃。”

    但是比起来那牲口院中冰冷或者馊臭的饭菜,却不知道好了多少,她在冷宫待着的第一场雪的时候,便很想吃一次这红豆元宵了,想象着糯米面的团子在被咬破,里面的红豆在嘴里溢出来,再喝一口微甜的热汤,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从来从没有注意过,但是在那一场雪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原来在大燕的每一年初雪,宣娘都会亲手做一些红豆元宵,配着雪景的时候,在亭子里捧着热碗,能听到她在身后含笑道:“心之谷①入肠,来年都不伤,况且燕北的药红豆是别处尝不到的。”

    心之谷入肠,来年不伤……多好的祝愿,多好的话语,就像是老人劝慰孩子多吃几口饭的时候顺口说出来的俗语。

    曾经也有这样的人,在冬至的时候提溜着她的耳朵,将羊肉饺子往她的嘴里塞,说着“冬至不吃扁,冻掉半边脸”这样子哄小孩子的话,只是那种场景过于遥远,她甚至连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都已经记不起来的。

    因为那个时候太小了,但凡长大一些,她哪里还是那样服管教的人。

    覃亦歌看着面前已经空了白玉小碗,将它放到了一边,动作也不温柔,像是将情绪都一起扔了出去一样,又拿起来一边的兵书,时不时用笔在旁白的纸上画些图形。

    她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去怀念以前,她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去计算,去推演,去学习,和她做过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又和所有远嫁的女子都一样。

    跨过大燕与南梁之间的祁山一脉,她就将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了,没有兄长的庇佑,没有父王的宠溺,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应对了。

    她知道跟很多人比起来,自己已经是博学的,但是还不够,这些,还不够她在那个虎狼之地立足,她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保证自己万无一失。

    她的背后站着的是大燕的数十万,数百万的子民,是已经满目疮痍却还在没有放弃生机的大燕的土地,是自己血脉至亲的人,所以她决不能倒下,决不能再死在那个距离故国万八千里的冰冷地方。

    离开京城的时候并没有大阵仗喧哗,没有一个公主嫁娶时候应该有的十里红妆,张灯结彩,满城同贺,众生共喜,因为这不是嫁娶,这是求和,是和亲,是将大燕的脸面生生撕掉,然后躲在一个女子身后苟活。

    燕帝依旧不能起身,似乎病得更重了,覃亦歌在门外叩了三扣,转身走到了早就转备好的轿子前,上轿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宫城之内,不得骑马,能够如此嚣张又理所当然地人,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但是她并没有立刻转身,直到周围的人行礼道了一声:“见过三皇子。”

    覃亦肃从马上下来,也不介意覃亦歌是背对着自己的,走近了一些轻声问道:“你可是恨我的?”

十一 回京

    大燕的北境又下雪了,像是冰丝一样的白色铺满了戈壁,深深浅浅地看不到什么土壤的颜色,城墙上竖着一面黑色蟒纹底,朱红色大字的旗帜,上面一个“覃”字在白色的大漠中很是扎眼,城墙之上,一只带着茧子的手扶上了沾着雪花的墙头,瞬间融化了一片白色,冰水顺着墙壁流下来。

    但是那个人并没有因为手上的冰凉有什么动作,空气中喘出一阵白色的烟雾,带着上立一只朱色雀翎的银色头盔,虽然手掌带着粗糙,但是显然男子并不年老,在色调灰暗的大漠之中甚是明朗的眼眸眨了眨,盯着远处厚重的云层和雪色的地面容成的一条线,忽地转过身轻声问了句:“他们已经出发了吧?”

    旁边一个穿着棉布衣,与城墙上的士兵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弯了弯腰道:“是,三天前就已经出城了,算算行程,今日应当到了成公河了,下个月初,应该就会到达南梁境内。”

    男子应了一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对的方向,像是在看天空,也像是再看城头,那是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去的京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松开了一直扶在城墙上的手,沉声说道:“准备一下,明日便我们启程回京。”

    中年人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决定,行礼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大燕地势四周低中间高,成公河却不是河,而是一片湖,而且是一片死湖,据说是曾经上游处发生过地动,河道被堵,下游扩张,便积成了一片湖。

    不过这里曾是百年前,几乎是现在的燕帝曾祖父时候的事情了,当时的成国公戍守抵御侵袭北漠之敌的地方,以不过一万的兵力对抗当年的数万北漠大军,一场持续了近三个月的隔河水战,守住了距这里不过三日路程的京城,为了颂赞成国公的英武,这里才改名叫成公河。

    覃亦歌坐在河边铺着麻布的地上,身后是忙着安营扎寨的队伍,不时传来一个丫头指挥的声音。

    “公主帐内的炉子要放在门口,炭要换成新的……”

    她看着自己手中破旧的书本,扭头看了一眼身边一身深青色棉衣裙,头上只用青色发带将所有的头发都束在一起,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女子,忽地起了兴致,唤道:“徽奴,我们此次进南梁,会路过宣城,你可要回去看看?”

    徽奴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低眉顺眼地道:“公主若是想要停留,便去看看。”

    覃亦歌看着她乖巧但似乎带着疏离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道:“我困了你们太久,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回到宣城,或者是回到南梁,找个正经人家嫁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徽奴已经忽地在她的身边跪下,一惯平淡无波的声音此时竟然有些颤抖:“请公主,不要遣离奴婢。”

    覃亦歌的眸子闪了闪,伸手在她的耳侧碰了碰,沉声道:“我知道,知道了。”

    知道她的害怕,知道她的忠诚,知道她的依靠,但是正是因为知道,她才觉得困扰,看着僵持着身体的徽奴,她轻声道:“那你可知道,跟着我,你们很可能不会有好日子过,甚至可能失去性命?”

    “奴婢不怕。”徽奴没有一丝犹豫地说道,沉稳的声音一如她少言的模样,听上去便极有说服力。

    覃亦歌没再说什么,笑了笑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后者不需要她用力,便缓缓直起来身子,跪坐到了她的身后半步的地方。

    “你知道这条河为什么叫成公河吗?”覃亦歌忽然笑着问道,手指前指,所向之处是广阔的湖面。

    “奴婢知道。”徽奴敛眉道。

    她并不善说话,但是却是少言的人,却越是心思敏感的,她知道自己面前的公主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也知道她经常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似乎并没有目的,而只是单纯地抒发一下感想。

    就像她刚刚问自己知不知道成国公,虽然她问的是成公河,但言语所指却是成国公,那是个被人铭记的英雄,但是她却说不出来公主为何要问她这个问题,但是覃亦歌不说,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正如她所想,自己回答完之后,便没有了下半句,身前那个穿着大红秀鹤云纹衣裙的女子低头看着手中一本书页残破的书卷,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但是却没有在成国公的问题上纠结什么。

    覃亦歌手中是一本当年成国公于河岸抗击北漠的军报记录,她偷偷拿出来的,但是既然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在意这个了,能够找到这么一本册子都已经是极其不易的事情了。

    当年北漠不知道以什么条件说服了南梁,在南梁东侧祁山一脉的一夫关口的一线天给北漠开了路,致使北漠直接进军大燕境内,善突袭侵扰的北漠骑兵很快就来到了当年还不是成公河的河岸。

    如果让北漠冲过了这条线,不用想当时的南梁也定会佣兵而入,恐怕大燕早在当时就将倾覆在敌军马蹄之下,幸好有成国公,幸好天降的英才是成国公,才拦住了北漠的步伐,将其一举赶回祁山之外。

    覃亦歌的手抖了抖,从书下拿了一张地图出来,纤细的手指下滑,山脉附近的“一线天”三个字极为扎眼。

    燕梁不交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了,此行入南梁,不用想定会遇到坎坷刁难,这本就是上一世她体验过的,只是最大的难关,却永远不是敌人。

    “绕过成公河一路向南,便经由一线天进入南梁境内了。”

    身后传来覃亦客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覃亦歌没有回头,而是突然问道:“想要不动声色地进入南梁境内,容易吗?”

    “什么意思?”覃亦客不解。

    覃亦歌抿了抿唇道:“一线天,安全吗?”

    一线天是一个关口,是燕梁之间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口,一条百里的峡谷,宽不过并排八驽,纵却百韧山崖,通俗点说,只要心,稍稍用些手段,将能够将经过一线天的人全部堵死在里面屠杀。

十二 作用

    但之所以说这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口,是因为通常将这个过口入口以内算作是南梁的地界,但是这不过是半里的路途,又是悬崖峭壁,为了方便自己驻守,南梁只在出口处建立了军方,从出口出来之后,便是南梁第一关,一夫关。

    自然见名思意,如同一线天这个地方一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对上覃亦歌淡漠的眸子,覃亦客莫名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什么叫做,一线天,安全吗?

    覃亦歌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拿过了地图道:“二哥,绕过了成公河,我们便往西南去吧。”

    “西南?”覃亦客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覃亦歌手指所指之处,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惊愕道:“你,想要过绛延河?”

    向西南也并不只是一条路,但是如果不过一线天的话,就无法从祁山中过,唯一的可能,就是过绛延河,覃亦客拧紧了眉头,来回看了看周围,压着声音颇为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若是旁人的话也没有关系,但是正因为是覃亦歌做出了这种选择,才更让他心惊,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明白吗,自从小时候失足落水过一次,覃亦歌便再也不愿意到距离水太近的地方,更不要说走水路到南梁了?

    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覃亦歌能够不顾自己的身体,而甘愿委屈自己,做出来这样的决定。

    覃亦歌手指划过绛延河一带,眉目间带了些许苦涩,轻声说道:“二哥,你觉得,我活着有意义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覃亦客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地方,险些失了控制,站起来问道。

    覃亦歌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于丧气,连忙摇了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覃亦客这才算是有些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一线天,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只是会受伤罢了,以覃亦客的能力,就算是在那种地方遇袭也一定会冲出来一条血路,但是她不想,任何一点的受伤她都不想接受了,不管是自己还是周围的人。

    当年,就是在一线天里面,堂堂大燕公主的车驾遭到山匪伏击,所幸皇子与公主没事,但是家仆几乎,全军覆没,这就是一线天哪里不好。

    “二哥应该也是清楚的吧?”覃亦歌仰头笑道:“我活着可能没什么用,但是我死了,对有些人,甚至大燕来说,都是越是极其有用的。”

    “你……”覃亦客想开口反驳,但是只说出来一个字,剩下来的话便生生地憋到了嘴里,目光也变得呆滞起来,就算终年都在外游玩,但是他终究是大燕的皇子,覃亦歌能想到的,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正是因为一线天的特殊性,正因为是一线天,所以才有可能,因为地势原因,一线天除了直通的一条峡谷,几乎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通过,但是但凡是一线天,就是属于南梁的地界。

    如果一个和亲过来的公主在这个地方出了事,那责任是算给南梁的,还是大燕的呢,不,怎么会是大燕的责任呢,那可是大燕的公主,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好歹地伤害自己的人呢?

    这个罪,你南梁到底是认不认呢?你认了,若是没有足够堪比公主身份的赔偿是不行的,若是不找几个将领出来赔罪也是不行的,你若是不认也可以,那这一线天是不是就不是你南梁的土地了?

    光是想想如果覃亦歌真的出了事情,在南梁的朝堂之上会出现的争吵,覃亦客便觉得浑身发寒,这是与家庭而言的亲兄妹啊,那不过是于国家而言的蝇头小利啊,何至于此?

    覃亦客看了她半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问道:“但是三弟的人必然是知道我们的行程的,怎么办?”

    “知道又如何,”覃亦歌并不甚在意地说道:“不到一线天前一个驿站的路途都是一样的,难道他就会知道我们突然改路到绛延河吗?”

    在他看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不敢接近水面的胆小鬼,一个一意孤行胆大妄为的惹事精,一个嚣张跋扈物尽其用的废物罢了。

    说过停了一会儿,她又扭头看着覃亦客笑眯眯地说道:“况且以二哥的能力,连那些小将都搞不定吗?”

    覃亦客被噎了一下,半天后才叹了口气一边往扎营的地方走去一边叹了一句:“你啊……”

    覃亦歌笑着送自家二哥离开,然后扭头看着手上的地图,轻轻叹了口气。

    “公主最近越发喜欢叹气了,可是有什么愁心事?”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在这种河边山里的地方听起来就像是突然冲出竹林的黄鹂,让人心情一亮。

    “就要离开大燕了,澄心就没有什么不舍吗?”覃亦歌收起来脸上的愁容,扭头笑道。

    跟宣娘的沉稳,徽奴的少言都不一样,澄心就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什么不好的事情都看不到,永远一副自己最开心的样子出现在别人的面前,这是好事,也有冲撞别人的时候,可是那又怎样,他们家的主子是公主。

    “我没有啊,”澄心将一杯热茶送过来笑道:“只要能跟着公主,去哪里都可以,区区南梁算什么?”

    是啊,区区南梁算什么,不过是生死局里再走一次罢了,覃亦歌端过来茶水抿了一口,笑得清浅。

    那个人说过,最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南梁皇宫,养心殿内,皇帝将手中的杯子砸到了地上,站起来怒道:“你说你要去做什么?”

    台下一个穿着黑色下摆绣着云纹的长衫,外罩大红色圆袍,黑色嵌太极鱼形玉扣的男子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做出认错的姿势,腰板却挺得笔直,看上去并没有因为碎在脚边的玉杯而惶恐,甚至还带着些许笑容道:“儿臣说,儿臣想去迎接北燕的晟歌公主。”

    梁帝伸手拍了拍额头,似乎是被气得不轻,一边的方佑乾却是了然地站起来,不卑不亢地弯腰说道:“父王息怒,两国刚刚交好,晟歌公主远道至此,我们前往迎接,以表诚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何必如此动怒呢?”

十三 噩梦

    虽然知道自家太子是在劝慰自己,但是梁帝还是咽不下去这口气,那北燕是什么身份,是他大梁的手下败将,是北燕求着他们和亲的,不是他们大梁求他们那个公主嫁过来的!

    梁帝越想越生气,最终将宽袍长袖一甩,指着方佑泽怒声道:“你不介意大梁的皇家脸面,朕还要呢!回去你的王府好好反思反思,北燕公主到京城之前,都不准出门!”

    “父皇……”方佑泽还想说什么,但是座上的梁帝已经气哄哄地向着内室走了过去,他只来得及补上一句:“儿臣领旨。”

    方佑乾从台上走下来的,一步步来到方佑泽的面前,脸上云淡风轻,语气中却带着寒冰:“看来四弟,真的很喜欢晟歌公主呢?”

    “是啊,”方佑泽直起来身子,转头看着方佑乾笑得无辜:“早就听闻北燕的晟歌公主文武双全,才貌冠绝无双,当然无比地想要早一点见到了。”

    方佑乾放在袖子下面的手默默握紧,缓缓扯出来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方佑泽带着讨好的笑容凑过来问道:“对了,听闻太子跟晟歌公主原本是认识的,不知道能不能和我说一下,那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有什么习惯,什么喜好呢?我早些了解一下也好来日相见避免太过生疏了。”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方佑乾下意识这样想着,却突然想起来两个人已经有三年未见了,但样貌都有一些模糊了。

    但是下一瞬他便突然收起来了眼中的光芒,抿了抿唇道:“既是公主,自然是天资绝色的,四弟尽管回府抱着期待等着就是了,待本宫接见了他们,自会立刻通知你的。”

    “当真?”方佑泽露出来笑意,似乎完全不介意方佑乾话里的讽刺,甚至还不忘行了个礼,才扭头离开,说了一句:“那弟弟就回府好生等着了。”

    方佑乾只觉得自己手里的针插到了一块棉花里面,没有被挡下来的叮当清脆,也没有冲撞力,软绵绵地丝毫没有伤到方佑泽,这让他觉得心里一阵气闷。

    从内室伺候着皇帝的韩公公走出来正看到立在大殿中央不知道想什么的方佑乾,常年弓着的身子直起来几分,站在方佑乾身后几步的地方捏着声音道:“太子殿下,此处受风,快别站着了,仔细些身子。”

    方佑乾扭头看着韩公公,微微勾起来笑意道:“谢公公提醒,这里是有些寒冷,想来母后那里应该暖和了,本宫过去坐坐,暖暖身子。”

    “送太子殿下过去。”韩公公扭头指了一个小太监,带着几分嗔怪:“让殿下在这里好等,没点眼力见。”

    被点名的小太监弓着腰小步过来,似乎不敢看韩公公和方佑乾一眼,低低地道了一句:“殿下请。”

    “嗯。”方佑乾淡淡地应了一声,率先走出了殿门,修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身后的韩公公这才指挥着几个小子过去,催促道:“看我做什么,去把窗户关了啊!”

    方佑乾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看着一队刚刚巡逻过去的禁军离开,忽地说道:“从御花园绕过去吧,替母后看看有哪些花开了。”

    身后的小太监应了声是,依旧在方佑乾身后半步的地方跟着,距离保持得很是精准,不逾越,也不落后,走到了一路临水的长廊,绿水里映着他们身侧朱红色雕纹的廊檐,身后一直跟着的小太监才突然说道:“陛下近日里总梦到有人要刺杀他,不知道跟什么有关系,太子殿下也稍稍照应一下陛下的脾气吧。”

    “父王心中有愤,责怪当儿子的理所应当的,本宫自然会多加关照的,这若是是心中的病疾,本宫也应当要想些法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方佑乾回头看着池中的流水,眸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语气倒是极其中肯,俨然一副孝子模样。

    ——

    在路上的日子倒也不算是无聊,除了研究她从各种地方搜过来得多兵书,就是跟队伍中的兵士或者覃亦客较量几番,虽然武功她曾经已经荒废,但是到底是有底子在的,想要捡起来也不是多么难的。

    覃亦客收起来手中的长剑,有些无奈地走到了坐在一边的覃亦歌身边道:“不是看书,就是习武,若是文武大成,你岂不是做不成一个女子了,你可是要嫁人的。”

    覃亦歌明知他是在调笑当年父王那句“文武不成,再成女子”,手中的长剑猛地上挑,正指着覃亦客的喉间笑道:“我可还没说结束呢。”

    覃亦客将双手上举,做出来投降的样子失笑道:“我认输,好了吧?”

    覃亦歌将剑收了起来,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笑道:“我这是在给二哥一个教训。”

    “什么教训?”

    “若是有柔弱的女子倒在了你的面前,可不要掉以轻心的上前,说不定那就是一条冬眠的蛇呢?”

    覃亦客更是失笑,斜着眉眼道:“你是说你刚刚柔弱吗?”

    覃亦歌对他扯开话题的样子无奈,拿着自己的剑向着扎营的地方走过去,一边解开袖子上的束缚一边叫道:“宣娘我饿了……”

    覃亦客也顺手将自己的武器扔给了身边的一个护卫,却没有覃亦歌那般放松,拧着眉问道:“船都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已经都准备好了。”

    “后面的人都解决掉了吗?”

    “是,还有一部分,已经往一线天去了,恐怕最晚后天早上就会知道我们已经改道绛延河。”

    “无妨,去通知下去,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发。”覃亦客摆了摆手,看向京城的方向,目光微冷,就在那人领命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不要声张。”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不管路上的日子过得多么充实,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一点,他终究要送自己的妹妹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并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旅行,也不是去做客,她将彻底不属于这个国家,带着南梁方氏的名头继续生活。

十四 入覃

    夜幕刚刚低垂的时候,几颗纤小的微弱星光照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丛林大地,一小队人从一个村子的角落慢慢走出来,互相招呼着来到了岸边。

    为首的男子身着灰色布衣,如果不是身上难掩的气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壮丁,腰间一把长剑上配着一块镂空雕花玉玲珑,一看就价值不菲,身边几个人皆穿着黑色夜行衣,其中一个人手中还扶着一个老妪,悄悄躲进了河岸边的一片石头后面。

    将老人安抚好之后,一个男人来到蹲在河岸边的人身后,低声道:“少主,已经没有人追过来了,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被叫做少主的男子拨弄着剑柄,想了想后问道:“老人怎么样?”

    男子扭头看了一眼石头的方向,点了点头道:“现在看来还算是可以的,只不过老人家经不起折腾,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顺着河往前走,那里有一个废院子,去那里吧。”

    “那,之后呢?”身后的人还有些疑惑,他们不回去了吗?

    “之后,等人。”男子说得不容置疑,剑从身侧拿起来,率先沿着河岸向前走去,身后的人愣了一下,也只好咬牙冲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跟上。

    一队人离开之后不久,从河边的一片草地中爬出来一个身上还带着伤口的男人,一只手捂着灰色衣服上一道由肩膀而下的剑痕,上面的血色有些扎眼。

    男人倚在石头上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着刚刚几个人离开的方向,粗犷的五官扯出来一个残忍的笑容。

    空闲的一只手在腰间来回摸了摸,拿出来一把手掌长的匕首,在石头上费力地刻出来一个图案,然后将沾满鲜血的手掌放到上面抹了一把。

    夜色中寂寂无声,男人四处看了看之后,向着离开的村子走了过去。

    不管是南梁境内还是境外,这一夜都无比的安宁——

    太阳终于冒头,将周围照出来一片光亮之后,几条连在一起的船慢慢地靠近了岸边,从船上跳下来落到陆地上之后,覃亦歌抱着身子在原地蹲了许久才适应了不在摇晃的地面还有落下来的时候身体上的眩晕感。

    但是他们显然不能够在这里停留太久,冬日里的早阳并不让人舒坦,反而带着刺眼和潮意,回头看着背后汹涌流淌甚至还带着寒气的河面,她才终于确定,她真的到南梁了,她回来了。

    “公主,你还好吧?”宣娘没顾着自己的身体还在摇晃,手中的披风就盖到了覃亦歌的身上,带着紧张道:“清晨的露重,小心些。”

    “我没事,”覃亦歌说着还是拽了拽自己身上的披风,等着后面的人都下船之后才说道:“休整一下,我们就入关吧。”

    马车重新备好,队伍重新整理,挂上了红绸,举起了旗,很快就能够看到前面在阳光下依旧乌黑厚重的城墙,明明是巍峨又高耸着的,却让覃亦歌感觉到浑身发凉。

    永军关,这曾是大燕第一关,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这是南梁的入秦关。

    入秦关,入覃关,城墙上面似乎还有没有洗刷干净的血液,土地上似乎还有永远不会消散的血腥的味道,凌冽的冬风里似乎还带着战士百姓的呼号。

    德绍三十八年八月,南梁越川将军吴璋率十万大军攻打永军关,历时四十天,大燕军民死伤八万有余,九月十八日,城门失守,驻永军关将领姜松下令全军后撤入绛延河。

    十月中,北海新君停止北境战事,大燕调兵五万驻守绛延河岸,十月末,提出停战和亲,自此,永军关改为入秦关,唯有铁骑,再无百姓。

    马车一步步接近城门,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能够听到周围响起来整齐的脚步声,这声音不属于他们,而是南梁的军队。

    门帘晃动中可以隐约看到越来越近的城门,城墙上新镌刻的“入秦关”三个字字迹熟悉。

    “停!”

    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外面的脚步声却还没有停下。

    覃亦歌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手炉,缓缓睁开眼睛直视着前方,推开了身边的徽奴想要扶住的手,伸手掀开了帘子。

    已经到了中午头的阳光刷得落下来,晃得她的眼睛生疼,前面不远处是正在交涉的覃亦客,周围是成两队两队不断来回奔跑的兵士。

    脚步整齐,气场强大,荡起来的灰尘不断在脚边飘绕,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不时喊出来的口号砸得地面都似乎在颤动。

    覃亦歌将手上的面纱挂到脸上,抬脚向着队伍前面走去,能够听到覃亦客压抑着的声音,看起来他们的交涉并不顺利,也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他们可是过来朝拜的败者。

    不能让败者不吃点苦头的话,那胜利还有什么意思呢?

    看到她走过来,原本正在和覃亦客说话的男人连忙行了个礼道:“想必这位就是贵国的晟歌公主,果真……”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一阵破空之声突然传过来,覃亦客的眼眸瞬间冰冷,扭头看着从另一边飞过来的一支箭,伸手就要阻拦,却被扑过来覃亦歌突然抓住了胳膊。

    箭支擦过覃亦歌刚刚带着的肩头的地上,砸到了城门口的一个看台的墙上。

    “公主!”说话的人焦急地叫出声,同时做出来一副愧疚之色:“真是对不住了,这个孩儿们没什么见识,哪里见过公主身份的人,估计是太紧张,所以手滑了,还请公主不要怪罪。”

    话是这么说,眼底的嘲弄和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覃亦客已经捏紧了拳头,但是覃亦歌却一只手拍着胸脯,似乎是被吓坏了,往一边挪了几步,嘴上还喃喃着“无妨,无妨”,没走出几步,突然一个趔趄,一只手扶上了身边一匹马的身体。

    下一刻,马匹像是受惊了一般,抬起前蹄仰天长啸一声,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已经挣脱了缰绳,冲入了周围正在训练的队伍中……

十六 羞辱

    覃亦歌刚刚走出去,旁边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的男人已经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公主。”

    呵,连她在哪里房间都知道了,这样看来自己刚刚给青梅说的话这么人也听到了,恐怕过两天就会传到方佑乾的耳中了。

    覃亦歌扭头看着那个男人,皱眉道:“是你找我?”

    “是,”男人直起身将手中的一封信递到覃亦歌面前道:“这是太子殿下让我交给您的。”

    覃亦歌歪头看着信封上“晟歌公主亲启”几个人,仿佛看到了一把狼毫蘸墨写下的“入秦关”三个字,放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挺直了身子。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不会不知道我即将嫁为人妇,还让我私接他人信件,纵使不将我不当回事,也无需这般恶毒吧?”

    送信的男人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她这话说得无理又狠心,私传信件是一回事,但是将信件目的放在意欲陷她于困境就又是一回事了。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风浪的人,怎么会因为口舌之争慌张,笑了笑后立刻说道:“公主此言差矣,这次受命迎接贵国使团的就是太子殿下,送信过来询问行程或者寒暄都是理所应当的,并无他心。”

    “哦,”覃亦歌并不用心地点了点头道:“那我国受命这次出使贵国的是二皇子,有什么信件交给他就好了。”

    这话总是没有错的了,掉到了自己挖的坑里,男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想再说什么,却见覃亦歌已经一边下楼一边说道:“这房间太吵闹了,给我换个房间。”

    吵闹?你东西都收拾好了现在说嫌吵闹了?男人更是觉得气愤,但是又挑不出来那病,毕竟这屋子是临街的,非说它吵闹,那也是过得去的。

    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反驳才让人气闷的,他看着自己手上的信,无力地叹了口气,这信太子可是叮嘱了的,必须确定是公主亲手打开的。现在可好,怎么办?就算这公主不要,他怎么也不可能真的交到了那个二皇子手中啊。

    其实覃亦歌只是单纯地讨厌那些从窗户口射进来的监视目光罢了,但是让她好奇的是,那并不是来自方佑乾的人,一来方佑乾的那些人没有那么畏手畏脚,二来他不会派那么多人做多余的无用功。

    本想去一探究竟的,但是刚刚走到门口就被从街上走进来的覃亦客给拦了回去,进了门的覃亦客脸上的五官有些扭曲,三分愤怒七分屈辱。

    “二哥怎么了?”覃亦歌瞥了一眼楼上,那个男人已经离开,才不解地问出声。

    覃亦客扭头看了覃亦歌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道:“亦歌,我们不能再休息了,听二哥的,马不停歇地赶到南架京城,好吗?”

    “听二哥的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为什么?”

    覃亦客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在覃亦歌的肩上拍了一下:“路上我再告诉你,好吗?”

    ——

    “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马车上忽地传出来有些尖利地一声叫喊,澄心险些将车帘都拽下来,小脸上愤怒更是毫不掩饰。

    “这也太过分了,将我们公主当做什么了?”就连一向沉稳地宣娘听完覃亦歌的话都忍不住说道。

    相比于这两个人的愤怒,覃亦歌却表现得没什么所谓,手中还拿着一本书看得认真。

    “公主,你难道不觉得生气吗?”澄心收了声音扭头看着覃亦歌不解地问道。

    “我生气啊。”覃亦歌翻了一页书,依旧没有抬头,顺手给澄心倒了一杯茶。

    “哪有人生气还这样看书的啊?”澄心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拽着覃亦歌委委屈屈地说道:“一面让接受了我们的和亲,一面又同意了南岐的朝拜进献,还允许长靖王收了他们送过来的女人,南梁这分明,分明就是要羞辱我们嘛!”

    “长靖王帮助南岐平息了民间起义,他们过来酬谢也是应该的。”覃亦歌淡淡地说道。

    是的,上一世也是有这样的事情的,但是上一世她的未婚夫是南梁太子,长靖王的收房纳妾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这一世嫁给长靖王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占了老天这个便宜,不吃点自作自受的苦头怎么能行呢?

    但是她还是生气,因为上一世南岐过来已经是年中的时候了,并没有跟她碰撞在一起,为何这一次就这么巧,能够让长靖王同时娶两个女人吗?

    所以一定有人推动了这件事的进程,是南梁皇帝吗?或者是方佑乾,不管是谁,目的终究是为了让她不好看罢了。

    “我很生气,”覃亦歌重复了一遍,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但是让我们生气就是他们的目的,所以我就是生气,也不能让他人开心了去。”

    澄心低着头似懂非懂,身边的宣娘出声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不能怎么办,我们可是求和的人,是弱者,没有决定怎么办的资格。”覃亦歌淡淡地说道:“不过是羞辱罢了,让他们开心开心就算了。”

    不过是羞辱罢了,澄心愣愣地看着覃亦歌,仿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公主说出来的话,以前的公主,不要说是羞辱,但凡让她觉得不爽的事情都不能容忍,定要闹一个地覆天翻的。

    她年龄最小,又不喜欢思量那些弯弯绕绕,自然也是最晚明白过来,公主已经变了的人。

    虽然不知道澄心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覃亦歌却也很明白,那不过就是南梁在羞辱他们罢了。

    你堂堂大燕晟歌公主又如何?不过是我大梁的手下败将养出来的一介女流,看,在我大梁皇子的面前,你和我们附属国的一个舞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是羞辱罢了,她曾经忍受的痛苦难道不比这更加残忍吗,所以她很生气,但是也很无所谓,如果她到现在还对自己公主的尊贵身份耿耿于怀,那她干脆不要劳烦老天爷送她再走这一遭了。

    她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将这些曾经受过的侮辱踩在脚下吗?

十七 药谷

    虽然说急着到京城,但是覃亦歌没想到覃亦客真的会日夜不歇,不过人在旅途上的时候往往是容易累的,一觉睡到天蒙蒙亮。

    澄心掀开了窗帘,正看到路边向外一层层霜雾,只剩下枯枝的柳枝在雾里面荡来荡去,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清醒了许多。

    澄心扭头似乎想问她要吃些什么,刚刚准备开口,就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个人呜咽的声音,像是一个青年人,咬着牙不想让泪水流下来,但是心中太过悲痛,只能发出像是兽吼一样的声音,听上去就想要知道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伤痛。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澄心脸色一变,扭头向外看去,正迷茫的时候,外面又传来清晰的声音,彻底打破了她最后的防线,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外面,是有人吗?”

    “不是,”解释的是宣娘,她一面将帘子放下来一边道:“我们大概是到了顷舷河了。”

    顷舷河,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吉利的名字,覃亦歌的眼眸闪了闪,轻声念道:“空穴难有悲伤泣,顷舷河内人如诉。一直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的有幸能够遇到。”

    “公主,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啊?”澄心还是有些害怕的样子,小声地问道。

    覃亦歌扭头看着澄心瑟缩的样子,笑了笑后说道:“这句话呢,说的是风从空洞中吹过的时候会发出像是人哭嚎的声音,但是并不是时时都有,也不会让人觉得悲伤,但是顷舷河内却真的能够听到有人如泣如诉的声音。”

    “那,那是为什么呢?”澄心还是很紧张的样子,蹲在角落不解地问道:“那什么顷舷河里面,就是真的有人在哭吗?”

    “当然不是,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大抵是河床有一些能够造能这种声音的岩洞吧。”覃亦歌拿着毛巾擦了擦脸,再次打开了帘子颇有些好奇地看着远处的烟雾,虽然知道绝不是魂魄那些虚无的东西的,但是这种哭声还是让人觉得的不寒而栗。

    传闻南梁有三悲景,酒花葬罢仕死山,绛延分后河顷舷,指的便是酒花楼,五十五仕山,还有顷舷河。

    绛延分后河顷舷,指的自然就是顷舷河本是绛延河的分流,自然也是一条水上的重要河道,但是在数十年前,先南梁皇帝做出拒绝与大燕贸易交流的决定,将当时的落河封锁,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但是据颁下来的榜上说,封河乃是上天的命令,所有渡河的人都会遭到天谴,所以连看管的官兵都没有安排,不信邪的人试着行船,但是全都没有回来。

    后来能够找到的船也都已经成了破碎的部分,河中有妖的流言越传越恐怖,之后这条河上就没有人敢过了,落河也不知道被谁改名叫顷舷河,意思就是所有进入到河中的船只都会翻船,而这些哭声,便是那些被河伯带走的人灵魂受到折磨发出的哭声。

    不管怎么样,听到不是人或者鬼之后,澄心显然放松了许多,扭头看了一眼窗外,脸色忽地变得惨白,摔回到马车内。

    “怎么了?”正整理着炭火的宣娘皱眉有些不满地问道。

    澄心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指着窗外喃喃道:“外面有,有人!”

    “你说什么呢?”宣娘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覃亦歌,生怕她因为这种事情发火,低头训斥道:“公主在呢,说什么有人有鬼的?”

    “可是……”澄心冤枉地指着窗外,话都说不清楚了。

    旁白的覃亦歌打算了她的话,淡淡地说道:“是有人。”

    “公主?”宣娘惊愕。

    覃亦歌看着窗外单薄的寒雾里面肉眼可见的几个快速接近的身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大概五个人,从他们过来的速度和不变的队形就能够看出来,他们绝不是平常之辈,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们是谁,要做什么?

    既然他们能够看到,那她相信覃亦客应该也已经看到了,果不其然,下一刻马车就猛地一阵摇晃,然后停在原地,几队士兵立刻靠近,将他们的马车围了起来。

    覃亦歌将窗帘固定在窗边的位置,一瞬不瞬地盯着从一个方向过来的几个人,走到最后十步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过来的几个人,而那几个人也终于停了下来。

    她盯着为首的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并不属于一个杀手,但是她却能够感觉到从那个人身上传来的不可测的功力,他的手中握着一块碧色的镂花玉玲珑,似乎是笃定他们会认识一下,挂在中指上,在他的身前晃悠。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认识的,看了一眼那个人,她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将帘子放了下来,她是认识,但是不是现在。

    而刚刚的男人看着缓缓落下来的帘子后面一个面色似是古井无波的女子,有些惊讶,据他所知,大燕的晟歌公主是个娇蛮任性之人,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个深沉老成的人呢?

    “药谷?”外面传来了覃亦客惊讶的声音。

    “是,”说话的应该是刚刚那个为首的男人,声音不卑不亢,不像是要挟,也不像是邀请:“少主想要见你们。”

    听到这句话,覃亦客沉默了一下,而覃亦歌知道,这是命运变化的开始,这并不是她上一世经历过的事情,和南岐不一样,她从未经历过这件事。

    “你们少主也来了?”覃亦客更加惊讶了。

    “是,少主就在前方等你们。”

    覃亦客慢慢拧起来眉头,似是有些纠结,说实话他并不愿意在路上耽搁,但是药谷与他并不是同一天相识了,这份情谊他也不太想一辜负。

    正不知道如何办的时候,身后的马车内已经传出来清脆的声音:“二哥,去看看吧,少谷主若不是有难言的急事,恐怕不是这样请你过去的。”

    覃亦客扭头看着马车,过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冲着男人道:“带路吧。”

二十 林渲

    宣娘,身后进来的砚娘听到这个称呼,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穿着青裙,只簪着一只碧色梅花簪的女子,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覃亦歌要让自己改名字。

    她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就被宣娘拉去,路过几个小丫头的时候听到宣娘坦荡荡地给她介绍:“这个是澄心,年龄最小,这个是徽奴,不太爱说话……”

    砚娘微微睁大了眼睛,脑海中响起来覃亦歌在茅草房子的时候说的话,“山下青岩镇,镇中所出文房四宝被天下书生赞誉,其中以宣纸,徽墨,澄心砚居首……”

    她愣愣地跟着宣娘来到内间,看着桶内的热水,突然伸手拽住了宣娘的胳膊,后者惊讶地看着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看起来并没有平常人突然被人触碰时候的害怕,反倒是温温柔柔地,似乎是笃定她不是一个坏人一样。

    原本想要问的话咽了回去,她想了想后问道:“你,不怕我是坏人?”

    像是验证了之前砚娘自己的想法一样,宣娘轻笑道:“公主才不是那么不聪明的人呢。”

    虽然宣娘算是稳重的,但是澄心终究还是忍不住缠着覃亦歌道:“公主,那个到底是什么人啊,万一是坏人怎么办呢?”

    覃亦歌躺在床上稍稍舒缓了一下身体,无奈地笑道:“不是坏人,只是一个没有家的老人罢了,就算是坏人,我周围不是还有你们吗?”

    “对,我一定会保护好公主的。”澄心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好了,我太累了,要休息一下。”覃亦歌说完,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能听到身后的澄心慌忙站起来,将帘子拉上,又去嘱咐了宣娘什么。

    总算是能够休息一阵子了,醒来的时候正闻到了屋子里有点心的味道,这倒是她天生的了,鼻子总比别人要灵敏许多。

    起身掀开帘子,原本跪坐在桌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宣娘立刻起身过来给她整理衣服,扭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正午时候,少见的刺眼阳光让整个小城都变得泛了白色。

    “砚娘呢?”她坐下来任由宣娘给她整理头发,随口问道。

    “在休息呢,似乎是累坏了。”宣娘一边梳理着她的头发一边回答道。

    “嗯,等她醒了我们就出发吧,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下一个镇子。”覃亦歌说着伸手捏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咽下去之后才继续说道:“等她醒了,问问她会不会做些独特的吃食,厨娘总该有厨娘的样子的。”

    “是。”身后的人将最后一个簪子插上去,低头浅浅地应道。

    覃亦歌从镜子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道:“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了。”

    宣娘抬头犹豫了一下,双手互相揉了揉轻声道:“我,知道公主做事情都是有自己的思量的……”

    覃亦歌扭头看着身后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纹的女人,叹了口气:“宣娘其实是认识砚娘的吧?”

    “是。”宣娘说着,在覃亦歌的面前跪了下来,不知道是跪自己隐瞒了这件事,还是跪她救了自己认识的人。

    宣娘咬牙看了看周围,想着覃亦歌凑近了一些,压着声音道:“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我还是能够认出来,她是,宣城久安药堂的堂主林渲之妻。”

    宣城三面环山,自然没有其他城镇那样四通八达,大多数商家只要得到了信任,便能在这里长久地立足下去,久安药堂便是其中一个,就连遍布天下的药谷十二堂在这里与久安药堂也只是平分秋色的程度。

    久安药堂,林渲,渲娘,林……

    覃亦歌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正觉得有什么正连在一起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对着宣娘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已经会意地站了起来去开门。

    “谁啊?”宣娘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是我,”外面传来澄心的声音:“那位砚娘醒了,想见见公主,公主醒了吗?”

    宣娘扭头看向覃亦歌,后者点了点头。

    “醒了,你带她过来吧。”宣娘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门,却见梳洗好了的砚娘已经低着头站在门口的位置,连忙侧了侧身请她们进来。

    覃亦歌坐在桌边看向走进来的砚娘,收拾好了头发,身上也换上了浅青色瓷花纹的衣裙,之前太过匆忙,又是在夜里,这才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人。

    约摸五十岁出头,身材并不丰腴,皮肤也要粗糙一些,看上去是做过粗活的人,虽然是低着头行礼,还有些紧张,但是并没有很卑微的,看得出来受过教育,眉眼很柔和,大概是药堂大夫养出来的温和的性子。

    “见过公主。”砚娘行了一礼后,抬眼有些犹豫地看着自己面前年轻的女子。

    虽然之前有过接触,但也只觉得是一个利落干净的人,和她想象中娇弱的公主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五官似乎比同龄人的更精致,显得年龄更小一些,周身却总散发着些许与年龄不符,让人不太容易接近的气息,终究是公主,这让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覃亦歌看出她的紧张,扭头对着身边的两个人道:“宣娘,我有话想和她单独说,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宣娘立刻会意,转身拉着有些不满的澄心行礼告退,将门碰上。

    覃亦歌看着有些拘束地站在门口的砚娘,含笑招了招手道:“林夫人,坐下说话。”

    林夫人,砚娘听到这个招呼,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睁大了眼睛看着覃亦歌,心跳已经快到要从喉咙里出来了。

    虽然她觉得她应该相信这个展子虞信任的人的,但是她有多久没有听到“林夫人”这个称呼了呢,不,准确的说,是从一个陌生人嘴里听到,不论是谁都让她觉得心慌。

    覃亦歌伸手倒了一杯茶,有些无奈地说道:“林夫人是想要我一直这样仰着头说话吗?”

    这她当然不敢,怎么说这也是个公主,而且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虽然还是有些害怕的,但是林夫人还是立刻走了过来,在覃亦歌对面坐了下来,双手互相纠结着,最终轻声问道:“公主,知道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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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行介绍:
七年前,大燕公主覃亦歌为和亲嫁给了南梁的当朝太子,倾心倾力七年,助其夺得王位,平定天下,却落得一个国破家亡,死在冷宫的结局。
谁料想,睁开眼她再回到了出嫁之前,这一次,却选择了南梁最不得宠爱,不思进取的长靖王爷……
和亲不过是逼不得已,本书无男主,无男主,无男主~
书友群:730738574燕南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燕南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燕南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