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 正事
准确的说,是越来越不像是以前在南梁的那个她,她甚至都不太清楚现在的自己处在哪个阶段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或许就像是展子虞说的那样吧,已经过去三年了,她真的要随自己的性子活着了吧。
但是更令人费解的是年前的这个小郡主,竟然也真的会“屈尊”跟着她去那个练武场,怎么看都不太对吧?
千水依旧抱着那盆茉莉花,直到旁边的万云提醒了他一声,才默默地将东西放到了一边,有些不满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低声问道:“郡主在姑娘面前也太乖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万云显然也这样觉得,点了点头道。
覃亦歌仔细端详着面前的易兰衣,停了好一会儿才凑过去低声说道:“那个陆云,果真对郡主这么重要?”
“你闭嘴!”易兰衣瞪了覃亦歌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是我来这里就要要跟郡主聊一聊的,闭嘴了还怎么聊?”覃亦歌好像一个耍流氓的人一样。
“你……”易兰衣无话可说,只好跺了跺脚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聊一聊罢了。”覃亦歌说罢直起来身子朝着外面走去,丝毫不顾及自己现在是在郡主府,更不在乎后面的易兰衣是不是跟了上来。
虽然她还没清楚这个陆云到底是个什么人,但是光看易兰衣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之间必定有点什么关系,不过这么看来,玉生楼竟然没被灭口,也算是好运。
练武场上,覃亦歌随意地坐在旁边用来休息的桌子前面,看着易兰衣说道:“看不出来,像郡主这样的女子,竟然也能够将芳心暗许。”
“你什么意思?”易兰衣抬头看着她,生气地叫道:“我这样的女子如何,我难道就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就不能像平常女子那样吗?”
覃亦歌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看着易兰衣似乎又委屈又愤怒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话有些重了。
昨天她是因为看到郡主迁怒别人,所以嘴上丝毫不留情面,但是今天却是为了男女之事来的,她是不是不应该太过带着成见?
但是她随即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有些惊讶,我本以为郡主这样,不拘小节的女子,喜欢上谁家的男子都是可以……”
“可以直接收为男宠是吗?”出乎覃亦歌意料的,易兰衣直接将她要说的话接了下来。
“……”覃亦歌顿了顿,也没有反驳。
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是易兰衣闻言却将身前的手掌握紧,咬着下唇道:“所以呢,就因为这个,天下的人都要避我如蛇蝎吗?我就没有接触我喜欢的人的权利了吗?”
覃亦歌眨了眨眼睛,她都有点觉得这个易小郡主可怜得紧了。
因为她的身份,恐怕不止没有男子会主动接近她,她也没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吧。
当然,这不是可以伤害别人的理由。
覃亦歌笑了笑,往易兰衣的方向凑了凑问道:“那既然郡主不愿意将他直接收为男宠,又何必为了他,砸了青楼呢?”
“……”易兰衣抿了抿唇,抬眸看了覃亦歌一眼问道:“难道我应该任由他留在那种地方吗?”
“那种地方?”覃亦歌微笑着摇了摇头,“郡主自己不也把自己活成了别人不喜欢的样子吗?”
“你,轮得到你跟我说这些吗?”易兰衣真是无话可说了,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这个女人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来她的怒火。
覃亦歌好像没听到她说的什么一样,继续说自己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郡主,说不定都不知道郡主是喜欢自己的,他去哪里,又跟郡主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说得好像是有道理,易兰衣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又突然惊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叫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教训我?”
“我刚刚只是在说客套话罢了。”覃亦歌的脸色微微冷了起来,淡淡地说道,“我之前也教训过郡主,也没见郡主听话啊。”
她颇为不解地摊了摊手。
“你……”易兰衣默默在心里咬牙切齿,她若是不杀了这个人,此生都不得安宁。
覃亦歌好似完全不在乎她在想什么,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后说道:“客套话说完了,我们来说正事吧。”
“什么正事?”易兰衣微怔,刚刚那种话也算是客套话吗?
另一边被留在练武场上的几个男人看着那边似乎气氛并不是很好的两个人,章青有些纠结地问道:“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嘴上功夫而已。”万云淡淡地说道。他还没看出来这两个人有想要打起来的样子。
“嗯,而且是苏姑娘占上风。”千水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别说郡主了,我还没遇见谁能说的过她的。”章青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嗯……”万云很认真地想了想,并没有认同,但是也没有否定。
另一边覃亦歌露出来冷漠的微笑,看着易兰衣说道:“正事就是,我想请郡主放弃一些东西。”
“比如?”易兰衣不屑地问道。
“比如你的特权。”覃亦歌说罢站了起来,俯视着易兰衣说道。
“你算什么,如果我不呢?”
“那我就杀了陆云。”覃亦歌往后退了一步,说得风轻云淡。
“你说什么!”易兰衣也猛地站了起来,抽出来自己腰间的鞭子,瞪着覃亦歌道,“你别逼我杀了你!”
“有本事你便试试,你看看是我先杀了陆云,还是你先杀了我。”
“你去死吧!”易兰衣手中的鞭子往下,直接讲两人中间的桌子抽成了两半。
覃亦歌不慌不忙地躲了过去,淡淡地说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认为陛下会没有查到这个人,但是他没有动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易兰衣只想杀了她,干脆不回答,只是瞪着她,咬紧了牙关,将手中的鞭子再次抽了过去。
覃亦歌微笑着躲过去:“因为他还念及他跟你父亲,跟你的情分,所以不想用这种方法动你。”
一百五十七 治罪
从他们的方向,刚好能够看到京城前缓缓出门聚集的队伍,并不多,但是却也聚集出来一个不小的方阵。
千水微微眯起来眼睛,一边往后退着一边说道:“回去!”
覃亦歌没应声,伸手拉住了易兰衣的手腕朝着山下奔跑而去。
“我们出来的时候,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千水一边下山一边问道。
覃亦歌仔细想了想,连忙说道:“啊,有一个战报来着,万云和章青都去找你们陛下了。”
千水闻言倒也没生气,而是稍稍放松了一些,皱着眉头了句:“有人在就好。”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是不管怎么说,下山快啊,何况三个人还都是有功夫傍身的人,很快就来到了山脚,千水先一步离开,在两个人出山的时候,已经将他们的马匹牵了过来。
回去的路上,易兰衣始终很沉默,覃亦歌能够理解,毕竟这个时候出事,除了关于易天祈的,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了,也难怪她会难受。
但是覃亦歌也没并没有去劝慰她,说到底,有些事情,必须由她自己想清楚,有些关卡,也只能她自己才能够迈得过去,别人可以陪着,但是不能代替。
其实千水也知道,他们回去多半是赶不上离开的那个队伍的,但是也没什么,千水只是担心蔺淮罢了。
覃亦歌虽然不在意,但还是要由着千水来了。
千水停也不停地冲进皇宫,覃亦歌愣了一下,扭头看着易兰衣说道:“我也不用抓你什么了,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什么?”易兰衣微愣,似乎没明白覃亦歌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要,束手就擒了吗?”覃亦歌想了个词,看着她,“现在就是你的机会。”
“我……”易兰衣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覃亦歌叹了口气道:“我没办法给你解释得更深,但是如果你想要结束这一切的话,就放弃你在京城对陛下的影响。”
“可是……”易兰衣想要反驳什么,但是又沉默了下来,轻声说道,“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覃亦歌叹了口气,只好说道,“只要去见他了,你自然可以的。”
易兰衣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我知道了。”
覃亦歌也不清楚她知道什么了,看着她不知道全部算得上沉稳的侧脸,暗暗叹了口气,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终究还是承受了太多。
临东殿内,蔺淮看着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几个人,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脸上还带着些许困意,目光触及站在中间的小姑娘,倒是愣了一下。
又看向旁边有些得意的覃亦歌,感觉似乎明白了什么,伸手招了招让她过来。
覃亦歌看了看旁边的千水和一脸紧张的易兰衣,无奈给了后者一个放松的微笑,才走上前去问道:“陛下要问什么?”
“你们昨天一天都去哪了?”蔺淮冷哼了一声问道。
“这,在这里有些闷,就出去逛了逛,”覃亦歌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轻声说道,“陛下怎么,派人跟着我吗?”
蔺淮微微凑近了些许道:“不跟你,你是不是还能把郡主给带到北燕去啊?”
覃亦歌摸了摸鼻尖,笑着说道:“那倒不会了。”
“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蔺淮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等着覃亦歌问道,“她不懂事,你也带着她闹,想去哪就去哪吗?”
“……”覃亦歌往后退了退,没说话。
蔺淮像是教训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叹了口气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没有人想要带着郡主出去玩吗?你以为为什么没做到?”
覃亦歌微微低着头,多少明白一些,因为易天祈在阻挡,更不会让人轻易打破他定下来的规矩。
“说吧,你都带她去哪了?”蔺淮直起来身子,语气放得徐缓了些许问道。
“就,青楼,赌场……”覃亦歌本就是压着声音说出来的,提及他们去的地方以后,声音更是小得像是蚊子哼哼一样。
“青楼,赌场,”蔺淮挑了挑眉,冷哼了一声道,“是不是该去享受了美人环绕,左拥右抱的感觉啊?”
“没有。”覃亦歌老老实实地说道。
“然后呢。还去了哪里?”
“京城外的那座山上。”覃亦歌回答道。
“哦,没了?”
“没了。”
“还知道回来,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啊?”
“不用了吧。”覃亦歌摆了摆手,抬头看到蔺淮瞪着她的样子,又默默将手收了回来,无奈地说道,“反正我也将郡主带回来了,她呢,有些话想跟陛下说,陛下要不然,先听听她的?”
蔺淮看了她好大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道:“好了,我知道了。”
覃亦歌点了点头,刚准备离开,却被后者按住了袖子:“你也留下。”
“……”覃亦歌抿了抿唇,最终也没说什么,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出来,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站在不远处的屏风后面的易兰衣,有些怯怯地看着坐在那里的蔺淮,看到后者对着自己招了招手,又看了一眼旁边托着下巴根本没在看自己的覃亦歌,无奈地垂头,握了握自己的手掌,轻轻呼了一口气,从屏风后面走了过去。
“参加陛下。”易兰衣低头跪到了蔺淮的身前行礼道。
“平身吧,”蔺淮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道:“过来坐。”
易兰衣抬眸停了一下,却又一动不动地说道:“请陛下允许我,在这里说话。”
蔺淮看了一眼覃亦歌,后者却在漫不经心地扣弄着手指,让他有些无奈,但是看着难得露出来这样坚毅表情的易兰衣,叹了口气,点头道:“随你开心吧,你想跟朕说什么?”
“我……”易兰衣张了张嘴,抬眸触及到蔺淮的双眼,心中不由得一跳,又低下头去。
蔺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无奈,他有那么可怕吗?
“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蔺淮说道,他又不会吃了她。
易兰衣深吸了一口气,抬眸对上蔺淮的双眼,莫名地觉得鼻头一阵发酸,朝着蔺淮拜了下去道:“请陛下,治臣女之罪!”
一百五十八 凉吗
蔺淮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身上还穿着并不整齐的公子衣服,头发也是散乱的,怎么看不像平日里那个郡主,唯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镇静,决绝。
……………………………………
走出来临东殿的时候,是覃亦歌强烈要求蔺淮一定要让她出来的,关上了临东殿的门,覃亦歌抬头看着天空,有些惊讶地说道:“你,说得挺好的。”
“……”易兰衣却没有理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出卖了我父亲。”
覃亦歌知道她此刻心情肯定很沉重,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停了一会儿后却听到易兰衣自己说道:“他也利用了我,我们扯平了。”
“……”嗯,看样子是扯平了,覃亦歌在心里这样应了一句,对此不做评价,她毕竟并不真正清楚这一对父女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关系。
易兰衣难得地一直十分正经,见覃亦歌不说话,停了好一会儿后便问道:“对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覃亦歌点了点头,伸出来一只手指道,“我免费回答。”
易兰衣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无奈地敛眉片刻,抬头看着覃亦歌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覃亦歌没想到她竟然选了这么个问题,但也不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想了想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是覃亦歌,北燕的晟歌公主。”
说罢看着易兰衣的表情,后者微微张着嘴,一直没什么神采的眼眸亮了亮,又不停地眨了眨,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猛地转头离开。
“唉……”覃亦歌张了张嘴想拦下来,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推开了不远处的临东殿说道:“千水,郡主回去了,你要送送吗?”
“哦。”千水正好跟蔺淮的话也说完了,冲着对方行了个礼后离开了大殿。
“你是专门把千水引走的吧?”蔺淮凉凉地说道。
覃亦歌全当他在胡说,摆了摆手道:“陛下,有些问题,我想问问你。”
蔺淮给自己到了杯茶说道:“问。”
覃亦歌凑近了些许,有些纠结地说道:“你,一个人住这里,不凉吗?”
“凉?”蔺淮挑了挑眉,没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个字。
“不,冷清吗?”覃亦歌换了个词,又解释道,“总之完全不像是一个皇帝会有的生活吧。”
“我习惯了。”蔺淮淡淡地说道。
覃亦歌不解,歪着头问道:“可是,你的圣旨谁来写,还有上朝的事情……”
蔺淮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无奈地说道:“朝堂上的事情,我自然会拿到朝堂上去说,去做,临东殿不过是我休息的地方罢了,不需要那些人,有千水和万云就够了。”
“对哦,说起来,万云呢?”覃亦歌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好像一直没看到万云的身影,连带着章青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蔺淮直接回答道:“他和章青去了邺南了。”
“哦,”覃亦歌想到了早上看到的队伍,也并不是很在意章青跟万云一起离开了,眨了眨眼睛道:“现在千水和万云都不在了,陛下是一个人了,凉吗?”
蔺淮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字,无奈地摇了摇头,复又勾唇道:“这不是有你吗?”
“……”覃亦歌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陛下这么成熟稳重的人,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挺好的。”
“你回来!”蔺淮被她气笑了,拍了拍桌子说道,“回来!”
覃亦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回去了说道:“那我还是陪一陪寂寞的陛下。”
“……”蔺淮扯了扯嘴里道,“算了,你走吧。”
覃亦歌现在原地不动:“陛下这么逗弄别人,很好玩吗?”
“嗯,还不错。”蔺淮恶劣地点了点头。
“好了,”覃亦歌走到他面前坐下来说道,“陛下想说什么就说吧。”
“……”蔺淮将手中的茶水喝完,放下来杯子后问道,“你是怎么劝服了郡主的?”
覃亦歌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给她她想要的,自然就好了。”
“那你觉得,她说的话,可行吗?”蔺淮的语气微微沉了下来问道。
“这种事情,陛下应该去跟你的大臣们讨论吧。”覃亦歌有些无奈,虽然她还不确定这个国家会不会成为他们的敌人,但是她也并没有兴趣去参与他们的事情。
“我现在就要问你。”蔺淮看着她说道,那样子活像是撒娇的孩子。
覃亦歌也不跟他客气什么,索性说道:“不怎么可行,直接原因就是,我并不觉得易天祈有多么喜欢这个女儿,虽然这个女儿某种程度上给他带来了特权,但是说到底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而且京城内的变故,易天祈把握不住的,他当然也不在乎。”
“你怎么知道他把握不住?”
“他若是把握得住,我早就死在他手上不知道多少遍了,别说还会带着郡主出门了。”覃亦歌不在意地说道,“恐怕他早就放弃了京城,唯一的目标就是兵权了。”
“所以你觉得?”
覃亦歌微微低着头,有些怜悯地说道:“我觉得让郡主留在京城就行了,就算带着她去要挟易天祈,他也不会让步的,要不然也不会在造反的时候将她一个人留在京城了。”
“还真是有够残酷的事情。”蔺淮轻声说道。
“陛下之前难道不是这么觉得的吗?”覃亦歌有些惊讶。
蔺淮不予置否,只淡淡地说道:“你不在北海长大,所以不知道那道圣旨的重量。”
“嗯。”覃亦歌点了点头,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走了。”
“等一下。”蔺淮再次叫道。
“嗯?”覃亦歌好脾气地转身,对上的却是低着头没有看她的蔺淮,皱了皱眉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留下来。”
“为什么?”覃亦歌不解。
蔺淮低头轻声说道:“殿内,有点凉。”
“……”覃亦歌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来,后者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也不说话,她索性在桌上翻了一本书自己看。
一百五十九 后事
殿内一点也不凉,但是蔺淮的性子覃亦歌摸不太准,索性由着他,反正自己一时半会儿还不走,她不是好看书的人,昨天晚上休息得又不太好,盯着书上的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梦里自己站在一处山崖旁边,脚下是湍急的河水,她低头向下看去,不知道谁推了她一把。
没有失重的感觉,她直接掉到了水里,周围被水包围着,整个人被冲向了陌生的方向,流水时不时就漫过头顶,让她呼吸不过来,那种感觉越来越痛苦。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
覃亦歌猛地睁开眼睛,面前是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的蔺淮,好看的眼睛里尽是紧张。
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腿,缓了一会儿苦笑道:“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蔺淮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没说话。
覃亦歌觉得有些尴尬,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还在蔺淮的手里握着,愣了一下将手抽了回来,轻声说道:“多谢陛下。”
“不过是噩梦而已,有什么好谢的?”蔺淮看了一眼已经空落落的手心,轻声说道。
覃亦歌轻轻笑了,指了指蔺淮的手掌说道:“你如果不拉我一把,我可能就死在梦里了。”
蔺淮闻言失笑道:“梦里的事情,怎么会影响到现实呢?”
“那可不一定,”覃亦歌一边活动着身子一边说道,“现实的事情,可以影响到梦不是吗?”
歪理。
蔺淮这样想着,也摇了摇头站了起来道:“过两天我也要离开京城了。”
“嗯?”覃亦歌愣了愣,“去哪里?”
“战场上。”蔺淮看了她一眼后说道。
“……”
覃亦歌低头没说话,停了一会儿后才说道,“那你,注意安全。”
蔺淮愣了一下,扭头看着她问道:“你不跟我去吗?”
“陛下,我不过是个外人,陛下何必这么相信我。”覃亦歌有些无奈地说道,“我答应陛下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接下来我便只是北海的过客罢了。”
“你要离开?”
覃亦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还没找到我跟陛下曾经的记忆。”
“……”蔺淮突然有些纠结自己当时做的事情是不是对的,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我不想残缺着离开这个世界。”覃亦歌笑了一下,抬头看着他说道。
活着的时候能够真正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少了,连记忆都不能找回来的话,那也太失败了,她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来日方长,你何必急于一时呢?”蔺淮不解地说道,“你跟着我出去转一转北海,说不定也能想起来吧?”
“我没有急于一时,所以才不跟陛下出去的,”覃亦歌叹了口气,站到了蔺淮的身前说道,“我愧对陛下的情意,至于北海的战事,更加没有资格参与,陛下如果真的想要我跟着去的话,我也可以答应。”
蔺淮盯着她,没有说话。
“我这个人,活得还是很随意的。”覃亦歌摊了摊手。
不知道为什么,蔺淮总有一种,面前的人已经做好了要去赴死了一样的感觉。
因为已经打算直面死亡,所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感觉,这让他有些烦躁,想要将这种感觉抛在一边,又做不到,双手用力握拳,半天后才越过覃亦歌一边往里面走着一边说道:“那你便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出发。”
还真要去啊。覃亦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明白从蔺淮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是怎么回事,想了想还是问道:“陛下在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蔺淮淡淡地说道。
“我不知道,”覃亦歌老老实实地说道,“但是我感觉得到。”
蔺淮闻言闭了闭眼睛,索性说道:“嗯,我是有点生气。”
覃亦歌闻言却有些犹豫,好一会儿后才问到:“是,因为我吗?”
“这里站着的,还有别人吗?”蔺淮说话丝毫不客气。
覃亦歌扯了扯嘴角,走过去现在蔺淮身后问道:“为什么?”
蔺淮自己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在听到覃亦歌说出来那样的话之后觉得烦躁,想了好一会儿后才扭头看着覃亦歌说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安排好自己的人生。”
“什么?”覃亦歌不解。
“我说你,是已经知道了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是吗?”蔺淮拧着眉头,犹豫了半晌,沉声说道:“你做的事情,你要做的事情,你说的话,简直,就像是在给自己安排后事一样。”
覃亦歌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原来一直都是在这样做的吗。
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给蔺淮以后正确的回答了,犹豫了一会儿后一边后退一边说道:“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这个话题转得太过牵强,蔺淮当然不会接受,伸手就要拽住覃亦歌的手腕,却被后者躲了过去。
“陛下,我,等我准备好了,说不定能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
覃亦歌说罢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说道:“陛下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蔺淮皱了皱眉,沉声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动南梁了。”
覃亦歌这才放心的出门,将门关上,然后按着记忆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虽然她这里好像是解决了南梁的一个大问题,但是南梁现在的情况却并不算好。
南梁的皇宫养心殿中,展子虞看着面前虽然气色好了很多,但是完全醒不过来的方佑泽,眉头紧紧地皱着,有些无奈地说道:“也就是你运气好,竟然能将毒给挡在外面,要不然多少个药谷都救不了你。”
只可惜他的话没人听得见,偌大的养心殿中只有他一个人,显得异常的清冷。
整个南梁陷入一种异样的平静之中,虽然只过了短短几天但是南岐和直面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的国力让他们在各种地方兴起的暴乱很快就被镇压下来。
但是让人尴尬的事,外面的事情解决了,最重要的陛下却还是受到了伤害,这原本算是南岐计划中的一个,虽然现在整个活动已经失败,但是方佑泽受伤却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了。
一百六十 没毒
于是虽然解决了外面的事情,朝堂上却还乱哄哄的,各级处理不了的南岐人都送到了朝堂上,而现在的朝堂,秦侯爷还没有回来,别人又没有足够的资格,不乱才是不可能的。
但是说乱,也只不过这两天罢了,等到秦侯爷回来了,也就差不多了。
只不过方佑泽的身子,却依旧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展子虞看着方佑泽胸前的纹路,眉头紧紧地皱着,他父亲来到京城还需要两天的时间,他自知药谷的能力,他自己只学得了半成而已,因为也不奢求自己真的能够彻底救好方佑泽。
他能做的不过是尽量清楚这个毒的来源和病理,好为展江尽量多的铺好路罢了。
垂眉思索了许久,他决定还是去看一看齐妤,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事情当天他就去看了那个女人,但是说不定过去了这么多天,这个人的心情还是能有些变化的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得出来这个结论的,但是南岐那边对于这个毒的消息还没有消息,他也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哪怕是在夏天,大理寺的牢狱里面也是阴凉的,展子虞摸了摸自己一进来就有些发凉的手背,有点熟门熟路地朝着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面走过去。
牢狱里面现在没什么罪人,最尽头的地方只关着一个人,一个胆子大到弑君,却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的女子。
齐妤跪坐在牢房内的干草上,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依旧让自己浑身都保持着干净整洁。
头发虽然只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起来,但是却梳拢得很整齐,跪在那一方几乎没有阳光的地方,只能看到一个挺直纤瘦的背影。
展子虞走过去,旁边的人把门打开之后便离开了,展子虞走进去有些无奈地在齐妤的面前蹲下来问道:“齐姑娘,累吗?”
齐妤抬眼看了他一眼,就在此低下头去。
展子虞也不介意,往前挪了挪,离齐妤更近了一些,从身边拿过来一个盒子放到了齐妤的面前,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软硬不吃,这是你们南岐的点心,我记得是叫什么玉仙儿,你总能吃点吧?”
齐妤面上没有一丝特殊的神色,只是定定地看了展子虞一会儿。
展子虞没等到回答,也不急轻声说道:“大理寺里面的食物想来应该是不怎么好的,齐姑娘可不要饿坏了自己,久别故乡,尝一尝家里的味道也没什么,当然,我可不会下毒的。”
齐妤总算有了些许动容,面前的人要是不说一句话,她说不定还能真的吃一点,但是他这么一说,她反倒有些不确定了。
她一点也不怀疑这个人可能会在糕点里面下同样的毒,然后逼自己将解药交出来。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展子虞现在根本就还不知道这个毒到底是什么,更不要说下毒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留着自己琢磨研究用更好吧。
气氛陷入了安静的尴尬,展子虞看她实在没有动静,也只好说道:“我真的,没有下毒。”
齐妤抬头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白痴。
展子虞微微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说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问下毒的事情的,你不用对我抱着这么大的戒心,况且就算陛下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南岐的队伍也早就落败了,南梁也并不会出什么事情。”
齐妤显然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而展子虞也有很好奇的一点,为什么这么久了,却没有人来审讯齐妤。
虽然说方佑泽极为之后,摒弃了严刑逼供的“传统”,但是这可是关系了一国之君的大事,况且方佑泽现在也是不清醒的,拿着朝中的大臣,也不乏“毫不怜香惜玉”的人,但是却没有一个过来用酷刑逼问出来解药的。
齐妤抬眸看了他一眼,停了许久后终于说道:“你想聊什么?”
展子虞的眼睛亮了亮,只要不是紧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就算是有可乘之机的。
他想了想笑着问道:“你还记得晟歌公主吗?”
晟歌公主?
齐妤看着她,冷冷地勾了勾唇:“就算他走了,这两年我又什么时候能够忘得掉她?”
周围人的嘴里,方佑泽的挂念,哪里不是这个人?
“看来你不怎么喜欢她?”展子虞挑了挑眉问到,眼中的兴趣倒是真情实意的,好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问题一样。
齐妤却没有肯定,而是缓缓说道:“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包括陛下?”
“……”齐妤看着他不说话。
“抱歉,下意识的,不提陛下了,”展子虞摊了摊手表示歉意,继续问道:“包括你的哥哥?”
“我没有哥哥。”齐妤冷冷地说道,眼眸中没有一丝感情,好像她真的是冷血无情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样。
展子虞想了想后问道:“那你算是讨厌晟歌公主吗?”
“嗯?”
展子虞理所当然地解释道:“你看,不喜欢并不能代表讨厌吧?”
是这个道理,齐妤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除了敌人,这世上还有人讨厌晟歌公主吗?”
“有啊,”展子虞微微直起来身子,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说道:“比如我啊,你不知道,我们药谷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名贵的药材啊!”
齐妤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你只是不想让她受伤吧?”
“齐姑娘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啊。”展子虞无奈地笑了笑后说道,“那你呢,又是怎么想她的?”
“一个很厉害的女子。”齐妤说出来中规中矩的回答。
展子虞显然是这样觉得的,撇了撇嘴道:“知道晟歌公主的人,没有人觉得她不厉害的,你明明也算是跟她有过接触恶人,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吗?”
这句话显然不知道戳中了齐妤那一点,她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讽刺地说道:“我活着,从来都没有自己的想法。”
“那还为什么活着呢?这不会很无聊吗?”展子虞不解地问道。
一百六十一 玉仙
“你想我去死?”齐妤反唇相讥,倒突然像是一个平日里耍性子的女子了。
“也不是,只是人活着,怎么说也要有自己的目的吧?”展子虞不慌不忙地辩解道。
“有的人,就是活着就够了。”齐妤淡淡地说道。
展子虞挑了挑眉不予置否,只好将话题扯了回来:“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看待晟歌公主。”
“还能怎么看待,”齐妤抿了抿唇说道,“非要我说出来,她很善良,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词才行吗?”
展子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笑了笑道:“其实你跟她很像。”
“没人希望自己跟别人像。”齐妤显然不怎么满意展子虞的说法。
但是对方却好像没听到一样,笑着说道:“我是说,你们这种,活得没有自我的方式。”
“我可看不出来晟歌公主活得没有自我。”齐妤抿了抿唇说道,那个女子,明明是让天下女子艳羡的,真正自由的人。
“她刚刚到南梁的时候,对任何人都隐瞒着自己的情绪,好像她真的甘心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一样,没有人会说她不懂礼节这种话,做事滴水不漏,八面玲珑,难道不是跟齐姑娘在宫中的这三年很像吗?”展子虞说出来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带着笑意肯定地看着齐妤问道。
齐妤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少谷主好像认识晟歌公主很久了吧?”
“嗯,不久,但是以前也有幸见过,”展子虞想了想说道,“以前的晟歌公主,就是大家所想的那样,张扬放肆,敢和男儿比英雄,有皇帝和哥哥们宠着,从来不用担心什么国家存亡,什么政治牺牲。”
齐妤当然听说过这些传闻,但是传闻也只是传闻而已,她只听听就算了,但是莫名其妙,从面前的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莫名地值得相信了一些。
“我当时去北燕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在他们的猎场里,她和一个公子哥比拼箭术,直接让所有的公子哥对她五体投地。”展子虞的语气中不无怀念的意思,但是抬眸看到对面的齐妤后,又说道,“但是她和你一样,都因为自己的国家,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那又如何,不管像不像,我们走上的都不是同一条道路。”齐妤的语气又冷了几分,显然,她也并不喜欢自己的人生。
展子虞扬了扬下巴,将面前装着点心的盒子往前推了推才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想知道,你怎么看待她。”
“……”齐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展子虞复又问道:“你知道她曾怎么跟我说起你吗?”
齐妤很想说,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但是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个当着她的面打了下人的那个女子,眸子却又突然闪了闪。
从那个时候,她就对那个人有了更加多的兴趣,那样一个,值得天下女子羡慕的人,是怎么看待,把人生活成这个样子的自己的呢?原本并不好奇的,但是这样一想,却又多了几分期待。
好在展子虞根本不在乎她好不好奇,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她说,你身上有种侠气。”
侠气?齐妤扯了扯嘴角,她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两个字有一天竟然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我也没想到,所以我问她,哪里有侠气,”展子虞颇有些声情并茂的样子,微微直起来身子说道,“结果她说,相由心生,你的脸上是有着侠气的。”
“那我还真是愧对晟歌公主了。”齐妤不咸不淡地说道。
“所以我决定赌一把。”
展子虞突然说出来的话,让齐妤愣了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得问道:“赌什么?”
“我赌,你是个有侠气的人。”展子虞笑得有些狡黠,凑过去说道,“我赌,你没有忘记你的感情,没有忘记你以前的感情。”
“……”齐妤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皱着眉说道,“好了,你走吧。”
“我等着有一天我能得到我的赌注。”展子虞也不强行留下来,站了起来说道。
齐妤却依然低着头,没有去看他,好像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理会他了。
展子虞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感觉应该是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却又感觉自己的好像抓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不清不楚的线索在他心里绕来绕去,却怎么也抓不住,只好挠了挠头离开了大理寺。
牢狱之中,齐妤看着面前的盒子里面放着的四块粉色的点心,眼眸渐渐有些迷茫,她和那个闻名天下的晟歌公主很像吗?
可是自己已经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活了多久呢,明明那个女子,就已经过上了自由的生活了吧?
她伸手拿起来一块点心,对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点心比手心还要小上一些,两边是粉色的,中间是青白釉色,也因为这个,才被叫做是玉仙儿,是她从小就很喜欢吃的点心。
可是展子虞是怎么知道的呢?还是说只是一个碰巧?
她抬手将糕点放到了嘴里,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害怕展子虞会毒害自己,进了嘴里的玉仙儿因为凉了的原因,并不是很好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嘴里嚼了嚼之后,她突然感觉鼻头有些发酸,她连忙伸手摸了摸眼睛,手指上有液体。
她哭了?
她将手中还剩一口的点心放到了盒子里,然后低头捂住了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失控的流过泪了,为什么,只不过是吃了一块以前的点心而已,就会这样忍不住的想要哭?
她完全不能够理解这一点,但是又阻止不了不停地溢出来眼泪的眼睛,只能将脸整个埋在袖子里,低声呜咽。
大理寺冷清而沉闷的牢狱中,传出来一个女子用力压抑着的哭声,实在有些让人心生怜悯,只是现在的大理寺中,也并没有在意到这个最角落的女子罢了。
另一边,展子虞刚刚出了大理寺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应该是小太监急急匆匆地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见到他的时候喊了一声:“少谷主,可算找到你了!”
一 醒了
“怎么?出什么事情了吗?”展子虞不解地问道,他认得出来,这是韩公公之前带在身边的小子,也算是信得过的了。
“陛,陛下醒了!”小太监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身边说道,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惊喜和讶异。
“什么?”展子虞同样也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梢,这不对啊,根据他今天才看过的情况,没有找到解药之前,方佑泽绝对醒不过来才是啊。
小太监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这幅样子,难道醒过来不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吗?
但是他也不敢问,只好急匆匆地跟上了展子虞赶往养心殿的步子。
展子虞是习武之人,哪怕在皇宫里面不能随意使用轻功,脚程也比平常人要快得多,小太监一会儿就跟不上他的步子,只能小跑着追在后面。
养心殿内,方佑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做起来了身子,旁边的韩公公急得满头大汗,只记得之前这个人一动也不能动的样子,也不知道他醒来了能不能动,只能先苦口婆心地劝着他再躺下去休息一下。
方佑泽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没感觉到有哪里不舒服的。”
“哎哟,陛下没感觉到,也不代表就没有啊,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先躺下,等到御医或者是少谷主过来了。给您看一看,可以的话再起来也不迟啊。”韩公公都快急死了。
方佑泽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也没执意坐着了,慢慢地躺了下来,后脑勺刚碰上枕头便问道:“我睡过去几天了?可有出了什么事情??”
韩公公连忙上去一边拉着被角一边说道:“已经快三天了,至于大事,秦侯爷快回来了。”
“哦,是吗。”方佑泽随口应了一句,似乎不太在意,但是脸色却明显松了一些,回来了,那就意味着胜了,胜了就好,一切好说。
展子虞来到殿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双眼却还算有神采的方佑泽,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恭喜还是该说些其他的什么,愣了一会儿后才连忙来到了床边将手搭到了方佑泽的手腕上。
脉象沉稳,不凝滞不混乱,只是有一点虚浮,谁能看出来在几个时辰前这还是个在鬼门关徘徊的人呢?
他分明是只是休息不够,而造成的体虚,而不是差点死了的人。
看着他将手收了回来,韩公公一脸紧张地问道:“少谷主,怎么样了?”
展子虞深深地看了一眼方佑泽,最终像是认输了一样说道:“看上去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看上去?”韩公公没得到一个具体的回答,心脏又被吊了起来。
展子虞上前将方佑泽的衣服从中间掀开,露出来了方佑泽的胸口,上面那个青紫色的巨大纹路依旧停在上面,随着方佑泽的呼吸而张牙舞爪。
没有消失。
展子虞用力拧起来眉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几天,有没有给陛下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展子虞扭头看向韩公公,皱着眉头问道。
“没,没有啊。”韩公公一脸不解,他可都是按着这个人的要求准备食物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方佑泽看着自己的胸口,也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想了想说道:“也许这个东西,跟我中的毒没有关系呢?”
“不,”展子虞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说法,“毫无疑问之前就是这个东西在散乱你的心脉,所以你才会不省人事,我能做的,也只是压制它而已,但是现在醒了,这个纹路却还在,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方佑泽清楚自己毕竟是不懂医的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是好?”
药谷的实力是天下皆知的,展子虞也不在乎什么同行相轻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先让御医们来看看,看看能不能在典籍中找到类似的情况,再做定夺吧。”
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让御医随时随刻都跟着,以防有什么突发情况发生。”
韩公公连忙应下来,叫了人去请御医。
展子虞盯着方佑泽胸口的那一片杂乱而恐怖的纹路,缓缓说道:“这,简直就像是一个活物一样。”
方佑泽看着他颇有些畏惧的样子,自己倒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看着自己胸口的那个纹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至于就像一个活物,他自己没什么感觉,但是也不回去反驳展子虞的看法,他因为他明白,对于自己的身体,年前的这个人,一定是比自己要更加清楚的。
“现在只要这个东西解决了,大梁应该就能够松一口气了吧?”方佑泽轻声问道。
展子虞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嗯,不过留下来的烂摊子也不少啊,等到好起来,陛下可要忙一阵了。”
“呵,”方佑泽却是笑了,“前提是,如果能够解决这个东西是吧?”
展子虞抿了抿唇没说话,他比谁都清楚,方佑泽身上现在几乎算是潜伏着一个沉睡着的怪物,而这个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将方佑泽推入地狱。
虽然方佑泽并不怎么愿意用这种消沉的样子面对现在的事情,看着旁边的人不说话,但又分明是真心实意在担心的样子,他也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大梁能不能度过这一劫,可全看陛下的洪福无疆了。”展子虞叹了口气说道。
“你都说了我洪福无疆,又做什么这幅表情?”方佑泽有意让他轻松一点。
本人都这么说了,展子虞自己还能还能够说些什么呢?只能够笑着摇了摇头,一边退了下去一边说道:“那我先下去了,去迎一迎我父亲。”
方佑泽点了点头,颇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自己经历了这样的生死危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拜托身上这个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曾经那位王妃,又在哪里,做些什么,展子虞应该不会随便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的吧?
二 处置
虽然,展子虞是没有告诉覃亦歌,但是皇帝病倒这种大事,就不说出来,坊间也猜得到。
就算药谷不传消息,红楹楼也不会放弃这么大的一个事情。
覃亦歌只说了她会去北海,也没说具体是哪里,信送过来了,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送。
想着多半是皇宫,可是皇宫怎么会让他们随便送信进去,如果不是刚刚从郡主府回来的千水正巧让被逼的没办法的送信的给拦住了,怕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信交给覃亦歌。
覃亦歌的小院子里,她看着脸上颇有些不耐烦走进来的千水,将手上的书放到了一边,挑了挑眉道:“什么事情?”
千水将手中的信扬了扬,放到了桌子上:“有人送给你的信,人我安排下来了,你要见见吗?”
“什么人?”覃亦歌拿过来信封问道。
“就是,一个送信的。”千水眼眸微抬,很认真地想了想后说道。
“哦,那应该不用见了。”覃亦歌摇了摇头,将信纸从信封里面拿了出来。
千水对她的信没兴趣,见她拿出来了,自己摆了摆手去找蔺淮说一说郡主的事情,没注意到身后的覃亦歌蓦地变得冷酷的表情。
在走出庭院的时候习惯性地往后看了一眼,才注意到后者并不好看的脸色,不由得怔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覃亦歌抬头看着他道:“发生了一点,不太好的事情。”
“严重吗?”
“不知道,远水难救近火,我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覃亦歌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冷静。
“哦,”千水点了点头,停了会儿才问了一句:“那我走了。”
覃亦歌没想到他竟然还问了这么句,不由得失笑,点了点头:“嗯。”
看着千水离开,她才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上的信,内容有点多,但是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方佑泽的身体。
她不太清楚这件事情是自己离开之前,方佑泽和展子虞谋划的,还是真的出了事情。
红楹楼既然能够送消息过来,多半是因为已经确定了是真的了,她不免得有些紧张地叹了口气。
只是像她说得那样,紧张没有用,担心也没有用,她更应该相信留在京城的展子虞一定能够解决好的,药谷的医术,还没有人可以怀疑。
蔺淮要离开京城的准备速度快得超出覃亦歌的想象,她不清楚北海的朝局怎么样,如果她在朝中,必然会觉得,蔺淮是个昏君吧?
第三天的时候,覃亦歌看着面前已经摆出来一队禁军,一边整理了一下头发,一边又到了千水身边说道:“走吧。”
千水愣了愣,上下看了看她,惊愕地说道:“你,不带点东西吗?”
“嗯?”覃亦歌不解地抬头,“什么东西?”
“就……”千水也说不上来,但是他又觉得,并不应该这么一身轻松地出门。
覃亦歌摇了摇头道:“总会有停留的时候吧。”
“然后?”
“然后衣服可以再买。”覃亦歌说得稀松平常,好像一直是这样在做一样。
“……”
千水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率先走在了前面。
蔺淮事故并没有打算搞出来太大的阵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城外侯着了,恐怕百姓们都不知道他们的陛下已经离开了京城。
覃亦歌出城不久就看到蔺淮身着深蓝色便服,坐在马车外面马夫的位置上,一脸惬意地看着外面撒着阳光的风景,见她过来,便招了招手。
覃亦歌不曾想他会提前出来等着,感觉像是自己耽搁了离开的行程,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只好依言过去道:“陛下。”
“都离开皇宫了,你不用这么客气了吧?”蔺淮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她笑道。
覃亦歌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好扯开了话题问道:“要出发了吗?”
蔺淮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好冲着千水比了个手势,自己率先进了马车,然后回头向覃亦歌伸出了手。
覃亦歌下意识地拒绝:“我骑马也可以。”
“我有事与你商量。”蔺淮毫不犹豫地说道。
“……”
覃亦歌觉得,这话八成不是真的,但是对上后者认真的眼眸,也只好叹了口气,自己扶着马车上去,坐到了一边。
“你也不用这么害怕吧?”蔺淮看着她几乎挨着马车门口坐着,小小的一个好像是什么可怜人家的姑娘一样。
“……”覃亦歌无言以对,停了一会儿后说道:“和陛下同乘,诚惶诚恐。”
蔺淮冷冷一笑:“我可不知道晟歌公主什么时候竟然还懂得诚惶诚恐?”
覃亦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问道:“陛下不是说有事情跟我说?”
“嗯,”蔺淮点了点头,“我听千水说,南梁给你来信了。”
“嗯。”覃亦歌一点也不惊讶他会知道这件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蔺淮看了一眼窗外开始晃动的风景,皱了皱眉道:“如果是不太好的事情的话,你可以选择回去,不用再陪着我。”
覃亦歌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得挑了挑眉,随即笑了笑摇头道:“不了,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真的吗?”蔺淮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所以才不会去的?”
覃亦歌看着后者眼中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的期待,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道:“是的啊。”
哦。蔺淮点了点头,直起来身子别过头去,看样子竟然有些闹别扭的样子。
覃亦歌愣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陛下是想让我说……”
“闭嘴吧。”蔺淮抬眸看了她一眼,赌气地说道。
“哦。”覃亦歌也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只得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气氛,但是又觉得马车上不太安生,也不去拿起来,便觉得无聊,想了想后问道:“陛下可有想过如何处置易家?”
蔺淮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说道:“还没赢,便像这样的事情了吗?”
覃亦歌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陛下不会输的。”
三 相信
蔺淮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垂头无奈地笑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输?”
覃亦歌敛眉看着手心的纹路,笑了笑道:“相信陛下罢了。”
她也只能这么说了,她总不能说因为她经历过吧,可是她经历过的也只是她没有参与过的那个过去罢了,这一场,她其实并不能够完全确定,但是她选择相信蔺淮,相信这个年轻的君主。
“你,为什么相信我?”蔺淮不解地问道。
“难道要我去相信一个利用自己女儿的人吗?”覃亦歌微微扬眉说道。
蔺淮失笑,摇了摇头道:“那我,就尽量不辜负你的信任吧。”
覃亦歌笑着点了点头,却听到蔺淮又说道:“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吗?”
“嗯?”覃亦歌眨了眨眼睛,随即点头道:“记得。”
当初她从青岩寨的手里逃走之后,曾说过,欠了这个人一个谢礼。
“陛下想要什么?”她问道。
蔺淮微微凑近了些许说道:“我想要一个赌约。”
“赌约?”覃亦歌不解。
蔺淮笑着说道:“赌我这次能不能赢。”
“赌注呢?”
“如果我赢了,你就把你之前说过,会告诉我的话,全部告诉我。”
“……”覃亦歌没想到他会想要这个,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可是我根本就不觉得陛下会输啊。”
蔺淮被噎了一下,干脆摆了摆手道:“那好,干脆等我赢了之后,你就告诉我,我要是输了,你就告诉天地好了。”
“陛下曾让我不要把死亡说得这么轻松。”覃亦歌笑着说道,语气间颇有些报仇的意思。
蔺淮冷哼了一声说道:“当皇帝的一贯的做法不就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吗?”
覃亦歌被他无所谓的样子搞得无话可说,只好应了下来:“好。”
中午的时候,车队停到了一个镇子旁边,蔺淮摇了摇自己的扇子,跟着覃亦歌下了车。
镇子不大,也少有这么多人到来,一时间有些惊慌,好在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千水,蔺淮和覃亦歌两个人就好像普通的路人一样进了镇子里面。
可怜了千水,一边还要安排人担心自家主子的危险,一边还要安排他们的队伍休息。
蔺淮和覃亦歌找了个小铺子,随意点了一些吃的,好不悠闲,有谁能看得出来,这会是要上前线去的他们的国君呢?
蔺淮一边吃着一边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覃亦歌不解地问道:“问什么?”
蔺淮微微笑了笑道:“比如,公子尧?”
覃亦歌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然后抬头很认真地说道:“其实我差不多能知道一些。”
“嗯?”蔺淮有些惊讶,但是有说不上来特别地惊讶。
覃亦歌笑了笑道:“只要对南梁,对大燕,对所有人没有危害,我并不想插手那么多事情。”
“你怎么知道不会出事?”蔺淮有意吓她。
覃亦歌笑着摇了摇头:“我未卜先知啊。”
蔺淮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但是看着后者胸有成竹的样子,最终只好放弃了恐吓她。
覃亦歌没有说的是,她之所以没那么急着回南梁,一来是因为她回去也没什么,二来是因为她相信药谷的能力,三来,她知道南岐本就赢不了的。
………………………………………………
南梁境内,方佑泽坐在榻子上,看着自己面前的展江,不无恭敬地问道:“老谷主怎么看?”
展江的脸色也有些奇怪,皱了皱眉道:“我敢确定,陛下体内的毒已经彻底被压制了。”
“那不是很好吗?”方佑泽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看着展江的表情,小心地问道。
“好还算是好的,”展江叹了口气道,“但是如果不清楚这个毒到底是什么,不搞清楚其中缘由的话,终究是藏着的一个毒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尖来。”
方佑泽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袖子一边说道:“辛苦展谷主了。”
“陛下客气了。”展江摆了摆手,笑着说道:“那草民先告退了。”
“展谷主不必客气。”方佑泽说道。
这天下,有谁在这位谷主面前不会把态度放尊重一些呢?
“对了,”展江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道,“陛下的身子还有些虚浮,最近多补补身子,但是要循序渐进的来。”
旁边的韩公公连忙称是,然后朝着方佑泽行了礼之后送展江出去。
刚刚走出去,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展子虞,他拱了拱手,也不跟这个少谷主客气太多,目送着他们离开才转身进了殿内。
展子虞连忙问道:“怎么样?”
“就算是我,也不是什么都见过的啊。”展江有些无奈地说道。
展子虞比他高上不少,闻言抿了抿唇道:“南岐那边传过来消息了。”
“嗯?”
“说是像一种蛊。”
“蛊?”展江有些惊愕地问出声来。
“嗯。”展子虞叹了口气说道,“据说是来自南岐深山中的,一个神秘民族的蛊,但是并不是毒蛊,反倒是一种,救人的蛊。”
展江越发迷糊了,听了一会儿后问道:“那也就是说,陛下性命无虞了?”
“算是吧,父亲不也看到了吗?陛下体内的毒已经完全被压制下来了,”展子虞颇有些失落,“我之前做的一切,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展江理解他的心情,但是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落败。
所以也没有那么在意,只是继续问道:“这个蛊有什么用吗?”
“嗯,这个蛊一般是母亲持有母蛊,将子养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如果孩子出现意外,子蛊就会通过吸食母蛊所在的人的精血,来挽救孩子,轻则有损寿命,重则,以命换命。”
展子虞说完,不无感慨地顿了顿,才又说道:“不过这个民族现在已经没有可寻的踪迹了。”
“是吗?”展江的目光带了几分萧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凡有些这样隐秘能力的宗族,时至今日,有多少个能够安安稳稳的呢?”
展子虞抿了抿唇没说话,停了一会儿后问道:“父亲要去看看那个人吗?”
四 活着
展子虞轻声说道:“我之所以没有立刻告诉陛下这件事情,就是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这样,但是想来父亲见多识广,也曾在南岐行走,若是叫了幕后之人,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
“幕后之人?”
展子虞点了点头,一边走着一边给展江说着齐妤的情况。
而在养心殿内,刚刚送走了展江,就迎来了另一个大人物,正是从外面回来的秦侯爷,身边还跟着秦懿。
方佑泽已经做到了位置上,秦侯爷进来看到他还算精神的样子,总算松了口气行礼道:“参见陛下。”
方佑泽抬了抬手笑道:“辛苦侯爷了。”
“为国家利民,怎么敢称辛苦。”秦侯爷连忙说道。
方佑泽闻言停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摇着头说道:“这么几天不见。怎么觉得秦侯爷已经疏远朕了呢?”
秦侯爷闻言也笑了,上前了一步问道:“不知道陛下可有恙的?”
“展谷主刚刚走,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有些虚浮,稍微补一补就好了。”方佑泽说罢问道,“南岐的情况朕已经了解了,只是京中最近也算是出了不少问题,恐怕也要先辛苦秦侯爷了。”
“陈将军还没有回来吗?”秦侯爷有些惊讶。
“嗯,朕让他沿路处理各地的叛乱了。”
“如此一战,的确有不少地方都收到了影响。”秦侯爷感慨着说道。
旁边的秦懿也点了点头:“京城也一样啊,所以才要陛下的龙体安好才行。”
方佑泽一向纵容他,只是摇头笑了笑道:“是,朕会尽力的。”
秦懿咧嘴笑了笑,旁边的秦侯爷也是无奈,停了一会儿后说道:“虽然这话我问不太合适,但是陛下,打算如何处理德妃娘娘?”
方佑泽闻言有些犯难地摸了摸鼻尖说道:“药谷的少谷主之前跟朕说,这件事情还有些不确定的地方,所以暂时先不会动她。”
而那个暂时不确定的人,现在在牢狱中,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有些疲惫地勾了勾唇:“少谷主还不打算放弃我吗?”
“齐姑娘想多了,”展子虞摇了摇头道,“见你的不是我。”
齐妤这才挪了挪目光,看向展子虞身边的男人,身穿深青色的布衣,长得跟展子虞有七分像,身上带着一种莫名柔和的气质,让人看上去就不会想要怀疑他什么,有点脑子的也能猜出来他的身份,药谷谷主,展江。
齐妤不觉得自己认识这个人,但是看展子虞的样子,又分明像是要让这个人来劝服自己,她撇了撇嘴道:“那请老谷主也不要多费口舌了。”
旁边的展子虞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道:“你,比之前的样子要活泼得多呢。”
齐妤自己一时间竟然没有意识到,不由得抿了抿唇,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展江不是好开玩笑的人,闻言上前一步说道:“你哥哥,是公子尧?”
“……”
齐妤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打算否认,淡漠地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你应该叫公子语是吗?”展江继续问道。
“哪有人会姓公子的?”齐妤冷笑了一声说道。
“是不会,但是你们不一样。”展江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是郢侗族的后代。”
齐妤的身子僵了僵,抬头看着展江封闭一笑:“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什么郢侗族?”
展江的目光变得有些悠悠然,轻声说道:“郢侗族的确一度没落,但是当年族长带着小部分人,被南岐收留,你们公子氏得以生存下来。”
旁边的展子虞闻言也愣了愣,他毕竟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看着齐妤的表情,稍稍往旁边凑近了一些。
齐妤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了起来,沉声说道:“不愧是药谷的老谷主,果然见多识广,可是又何必跟我这样一个小辈说这些呢?”
展江叹了口气道:“那个护身的蛊,在公子氏一向是传女不传男的,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个,用在当今圣上的身上呢?”
齐妤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摇了摇头:“现在纠结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
“如果你再不承认的话,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你给陛下下了毒。”展江有些无奈地说道,他一向仁厚,当然不愿意看着这个女子自投罗网。
齐妤闻言却突然笑了笑:“原来堂堂药谷,还没有查出来是谁下了毒,又是什么毒吗?”
展子虞的眸子微微冷了下来,看着她说道:“是你,你下了毒,但也是你救了他,为什么?”
齐妤抬眸看着展子虞,抿了抿唇带着些许嘲讽说道:“药谷自诩医家圣地,难道还不知道人心不可测吗?”
“……”展子虞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所以你承认了?”
“我没什么不能承认的。”齐妤微微一笑说道,“反正都被少谷主你们猜到了,我承认不承认还有什么关系吗?”
“你……”展子虞拧起来眉头,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可是我承认了又如何,我承认了,南梁就会相信吗?”齐妤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讽刺地说道:“没有人会相信的,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展江好像明白了什么,缓缓说道:“姑娘已经不想活了是吗?”
“活着有什么意义吗?”
“你还有你哥哥。”展江说了一句好像完全不着边的话。
齐妤的眸子眨了眨,淡淡地说道:“就让他认为他妹妹已经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理应死亡就是了。”
展江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话,旁边的展子虞却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她问道:“那天的玉仙儿,你吃了吧?”
“什么?”齐妤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展子虞叹了口气道:“人只要还有一点念想,就应该继续活下去。”
“少谷主觉得我还有救?”
“南梁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你完全可以抛弃你那些残忍纠结的破事,然后过上属于你的,侠气的生活。”
“侠气?”明明前两天,展子虞才跟她提过,齐妤却感觉自己好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
番外 齐妤(一)
齐妤的眸子在昏暗的牢房中闪着不易琢磨的光芒,她抬头有些费力地看着面前站得笔直的那个男子,停了好一会儿后才轻声问道:“少谷主难道是在救我吗?”
展子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竟然在下意识地想要救了这个已经一心求死的女子,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唇,最终叹了口气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摇了摇头说道:“大概吧,我们这种人,总是想要多管闲事。”
“你们这种人?”齐妤挑了挑眉。
展子虞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齐妤的眉心,勾唇说道:“我们这种,行走在江湖上的,侠士。”
现在后面的展江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终究没有说些什么。
齐妤眨了眨眼睛,半天后失笑道:“我可不是侠士。”
“可你救了别人,”展子虞将手收了回来,抿了抿唇道,“随便你自己怎么想,但是你不一定非要过上这种,让人痛苦的生活。”
齐妤重新低下头去,好久之后才问到:“晟歌公主她,现在在哪里?”
展子虞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顿了顿后老老实实地说道:“北海。”
“北海?”齐妤眨了眨眼睛,又问道,“她,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了吗?”
展子虞想这可能是一个机会,但是也并没有撒谎,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不知道,但是至少,她去北海,是为了她自己。”
“……”齐妤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低着头不再说说话,展子虞觉得自己的话也已经说到了,一边站起来一边摆了摆手后说道,“齐姑娘自己思量吧。”
随着旁边的牢房门打开又关上,一阵脚步声之后,牢房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齐妤改跪坐为坐,穿着薄薄一层单衣的身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用手环住了自己的身子,将脸埋到了臂肘间。
脑海中她曾经逼着自己压下去的记忆都一一浮现——
“哥哥!”不过十二岁的齐妤坐在一个几乎快到了树梢处的树叉上面,紧紧地搂着旁边的树干,撇了撇嘴叫唤道,“哥哥!我下不去!”
树下一个穿着白色束衣的少年用手挡住了阳光,看着树上小小的那个身影,有些无奈地问道,“你怎么上去的?”
齐妤低着头委屈地说道:“我用娘教我的功夫上来的,但是我下不去了!”
公子尧叹了口气,只好喊道:“你等一下,我现在上去!”
“嗯!”齐妤点了点头,虽然很是害怕,但是身在高处,又忍不住就想要抬头远眺,触及到远处的一个宅子的展江,瞳孔突然收紧,颤抖着声音叫道,“哥哥!”
公子尧刚刚跃上第二个枝丫,还是听出来了对方声音里的不对劲,闻言停住了动作问道:“怎么了?”
但是并没有得到回答,树干突然开始晃动,随之而来的,是头顶上投下来一个晃来晃去的阴影,他抬头看去,一个就算不停往下也看得出来在颤抖的小身子落了下来。
他的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上就压了上来一个重量,他脚步不稳,便随着齐妤一起落了下去。
“啊……”
公子尧吃痛,轻轻喊了出来,一只手还不忘记扶着齐妤,坐起来之后问道,“怎么样,你没摔伤吧?”
齐妤坐起来摇了摇头,揉了揉似乎有些摔着的胳膊,突然想到了自己下来的目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凑近了公子尧叫道:“我,我刚刚看到,我们家着火了。”
“着火了?”公子尧不明所以,就算是着火了,也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吧,甚至还直接从树上下来了。
“不是,”齐妤又摆了摆手,都快哭了出来,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是好大了火,整个房子都没有了的那种!”
“什么?”公子尧的心里一紧,连忙跳了起来,看着她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齐妤实在太过慌张,又被公子尧拉着往家里跑过去,呼吸有些没换过来,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好像还看到了……好多人……”
公子尧的眉毛紧紧皱到了一起,年轻的脸上展现出来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和成熟。
两个人虽然年龄还没有那么大,但是却还是有些武功底子的,很快就来到了他们的府邸前面。
齐家在北海算是一个贵族了,宅邸虽然不在皇城中心,但是至少大小是足够贵族的了。
但是两个人还没有回到府邸,就被一个骑在马上的男人拦了下来。
男人看上去跟公子尧大不了太多,但是脸上却是一派沉稳,看着他们说道:“别再继续往前了。”
“你是什么人?”公子尧将自己的妹妹护在了身后,冷眼瞪着面前的男人问道。
他们面前的男人看着他们两个,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地说道:“南梁方佑泽。”
“我可不认识什么南梁人。”公子尧哼了一声后说道,“当我们过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方佑泽的眼眸中闪过一分欣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更严肃了几分后说道:“我受人所托,过来护你们周全的。”
公子尧眼中的戒备不减,看着方佑泽问道:“受谁所托?”
面前的人刚想说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狠厉起来,他下意识地护着齐妤往后推了推,却听到“当”的一声,男人手中的长剑横在身侧,一支箭应该是砸到了剑刃上,掉到了地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不远处传过来的呼声:“找到了!”
找到了?公子尧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是找到了他们了吗?
到底,是什么人?
来不及他多想什么,方佑泽突然冲着旁边喊了一句,公子尧只听到了一阵踏动土地的马蹄声,没多久,就从他身后冒出来了一群骑兵,看样子是听这个方佑泽的话的。
到底,怎么回事?到底,应该相信谁?
齐妤明亮的眼眸已经泛红,壮起来胆子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南梁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想离开这里再说,”方佑泽没有去看身后已经厮杀起来的人,拽了一匹马走过来问道:“会骑马吗?”
番外 齐妤(二)
公子尧当然会骑马,可是他为什么要跟这个不明身份的人离开?
他面对着方佑泽,刚好能够看到对方身后已经打起来的两方人马,一队身着不明身份的布衣,另一队就是这个人带过来的兵,身穿铠甲,手握长刀,但是是一时间却和那群“普通人难舍难分。”
偶尔还会有提着刀的人或者是暗器飞过来,都被男人一一挡了下来。
没多少时间让他们浪费了,方佑泽猛地弯身,长臂一揽,直接越过公子尧将齐妤提到了自己身前,全然不顾小丫头的挣扎,看着公子尧说道:“上马。”
“啊!你放开我!哥哥!”齐妤一边拳打脚踢一边骂道。
“你!”公子尧瞪大了双眼,完全没想到后者竟然会来这么一手,完全不打算表明他适合好人啊!
他拧紧了眉头,刚想不顾一切先跟这个男人打一架,就看到后者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东西晃了晃道:“赶紧!”
公子尧的眸子中映出来那个手串一样的东西,用力眨了眨眼睛,只能先上了马,跟着方佑泽往一个方向冲过去。
齐妤看着自己的哥哥已经服从了,遂也不再吵闹,安静地坐在方佑泽的前方。
方佑泽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安静下来的小丫头,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这两个孩子虽然年龄不大,但是都超过他想象得成熟,懂得审时度势啊。
他将手中的那个手串递给了齐妤,后者急急忙忙地接过来,捧在手心里仔细地看着。
手中的手串由一个个白玉珍珠串成,看上去和平常的珍珠串子没什么区别,但是只要仔细去看,就能够看到每一颗珍珠里面都藏着不同的图案,在阳光下忽隐忽现,似乎隐藏着某种玄机。
公子尧眼看着身后的人离得远了一些,又看着方佑泽的动作,感觉他好像真的对他们没有恶意之后,才扭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会认错的,刚刚这个人拿出来的那个手串,是他的母亲一直以来戴在手上的,据说是他们家族流传的东西,为什么这么贵重的东西,会交到这个男人的手里?
方佑泽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告诉你。”
公子尧想到了齐妤口中的,家里面的景象,他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少年,大致想想也能知道出现了大事。
他越发觉得不对劲,抬手就要勒住马,但是旁边的方佑泽却好像看出来了他的心思,抢先一步将手中的长剑拍到了他胯下的马匹的屁股上。
马匹受了疼,不顾背上想要停下来的公子尧,长嘶一声朝着前方奔过去,方佑泽也紧了紧马肚,跟了上去。
“喂,你干什么!”齐妤见不得自己的哥哥被欺负,有些生气地扭头瞪着方佑泽叫道。
“放心,我是为了你们好。”方佑泽低头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谁信啊,齐妤想要反抗,却又无处可反抗,只能握紧了手中的珍珠手串,闭了闭眼睛,默默祈祷。
直到他们顺着一段山路来到了一个破旧的茅草屋旁边,方佑泽才扶着齐妤翻身下马,顺便安抚了一下因为受惊早就疲惫不堪的马匹,带着两个人进了房屋。
里面没什么特别的陈设,看上去就是临时找到的一个小茅草屋罢了。
太阳偏西,山林安静,一个建在差不多山脚地方的小木屋里面,两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正在和一个青年争论着什么。
最终从房屋内传出来一阵怒喝:“不可能,我要回去!
“事实就是如此,你回去也没有任何用处,只会空负了你爹娘的遗愿罢了。”方佑泽的语气冰冷得吓人。
“不可能。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公子尧站起来,怒视着方佑泽说道,“你一个南梁人,我爹妈你怎么可能把一切都交给你!”
“因为你额头本就是南梁人,”方佑泽一点也不害怕年前的两个人会突然反抗跑出去,看着他们说道,“并且你们的爹娘,选择了相信我,而不是南岐的朝廷。”
“你,什么意思?”公子尧终究还没有完全失去神智,闻言只是颤抖着身心问道,“你是说?”
“你以为要杀他们的是谁,是你们结识的仇家吗?”方佑泽说罢,看了一眼旁边的齐妤,后者的手中紧紧握着那个珍珠手串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一时间有些心软。
想来他跟对方也没什么愁,不过是因为对方是不太懂事的孩子,所以有几分烦躁罢了,没必要让他们可以冷静地对待自己家里面发生的这么大的事情。
他顿了顿后说道:“等到我的人回来了。我会想办法带你们回去看看的?”
回去看看?看什么?
公子尧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正一件事,他毕竟并没有亲身经历,所以还没有那么不可忍受。
他也知道,他打不过面前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候异常的冷静。
齐妤始终没有说话,知道手中的珍珠都已经有些发热了,才将其换了换位置,然后抬头看向方佑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佑泽停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道:“南梁四皇子,方佑泽。”
“你是南梁人,还是皇子?”公子尧有些惊愕,他之前还在琢磨,为什么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原来是这个样子。
“是。”方佑泽点了点头。
“那你,有为什么会来这里?”齐妤继续问道,“你有事怎么认识我的爹娘的?”
“……”
方佑泽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说道:“这种事情,说来话长,其中关联。也不是你们两个小孩子可以理解的。”
“你怎么认识我父母的,总可以说吧!”齐妤瞪着他问道。
她实在是不喜欢面前这个冷漠,高傲的男人,即使这个人可能救了她的命。
“机缘巧合。”方佑泽回答得像是没说一样。
“你……”齐妤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过分的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半天后才问到:“那你知道,是谁想害他们吗?”
番外 齐妤(三)
齐妤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那个时候,率先问出来这个问题,不是关于自己,不是关于父母的安危,而只是问了,凶手。
她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她已经认定了他们的结局。
方佑泽也有些惊愕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微微低下眉去,缓缓说道:“我不知道。”
齐妤不相信这个答案,她摇了摇头,看向旁边的公子尧,后者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不大的屋子一时间安静下来,停了许久方佑泽才叹了口气说道:“我出去看看,在这里待着,等到安全了,我会带你们回去,你们大约也就会知道答案了。”
他说罢就走了出去,破旧的木门咯吱响了两声,然后将阳光关在了外面。
屋子里面变得昏暗起来,齐妤看着空气中的浮沉,才后知后觉地突然软了身子。
公子尧连忙伸手接住了她,轻声哄道:“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但是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果都已经是那样的情况下,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而对于他们一族和南岐之间的尖锐关系,他更是比齐妤要清楚得多,齐妤虽然跟着母亲学了更多,但是他差不多算是个江湖人了,当然也想得更深一点。
“哥哥……”齐妤轻声唤道,抬眼的时候,眼眸里面已经是一片水雾,“爹娘会不会出事啊……”
“不会的,”公子尧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有我在,有我在……”
屋子外面,方佑泽并没有走远,只是在一个坡上跟对面的一个人说话:“情况怎么样?”
“我们去晚了,”那人叹了口气说道,“除了他们两个,恐怕没有别人活下来了。”
“一个都没有吗?”方佑泽有些不可置信,“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啊。”
那人的脸上也带了几分遗憾,叹了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可怜了他们兄妹两个,恐怕一族的希望,都在他们两个身上了。”
“这对他们,未免太过严苛,”方佑泽双手负在身后,看了一下身后的小屋子,轻声说道,“公子家族代代相传的秘笈,恐怕也要就此失传了,不知道留下来的能有几分。”
“公子家想来传女不传男,看那个小姑娘的年龄,恐怕学到的不多。”
“你再去查一查,南岐当初是不是要求他们做了什么,必须查清楚,既然他们敢灭口,必然是已经找到了其他的方法。”方佑泽的声音冷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是!”男人领命快速离开,转身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屋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低头离开。
屋子外面的人已经在遗憾这个家族所承担的宿命,而在屋子里面的两个人,对于他们两个的命运,到底还有着什么巨大的影响。
齐妤已经微微冷静下来,蹲着身子坐在墙边,轻声问道:“哥哥,你说我们之后应该怎么办?”
“放心吧,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公子尧坐到她的身边,伸手揽了揽她的肩膀,咬牙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让你再出事了。”
太阳已经快要落了下去,本就不够敞亮的屋子更加没有亮光,只有些许顺着窗户缝隙打进来的淡淡的月光,偷着些许寒意。
齐妤有些微冷地蜷缩了一下身子,正想说话的时候,旁边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她不由得抖了一下身子,然后歪头看过去,进来的是她并不喜欢的方佑泽,她撇了撇嘴将目光移开,缩到了公子尧的怀里。
方佑泽当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但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唇,将手中的一个食盒放到了桌子上说道:“过啦吃点东西吧。”
公子尧低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齐妤,又看了看方佑泽,后者已经从怀里拿出来了几个蜡烛放到了桌子上,正在点燃。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尚且觉得不太能够忍受,何况是齐妤,他伸手将后者扶了起来,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问了一句:“没有毒吧?”
“扑哧……”方佑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笑了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公子尧,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公子尧当然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有多么可笑,就算下了毒,难道这个人真的会承认吗?
方佑泽也只是笑了一下就将这个问题草草带过,自己从怀里摸出来以后果子说道:“吃完了,带你们回家看看。”
家?
公子尧苦笑了一下,率先将桌子上的饭菜唱了一遍,确定没有事情之后,才让齐妤动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家这个选择的诱惑太大,也许是齐妤真的饿了,桌子上的几盘菜她一个小姑娘几乎吃了大半。
方佑泽咬完了身上的两个果子之后,这两兄妹也放下了筷子,她也没提醒他们不要吃太多,不要吃太快。
但是看着两个人还算正常的样子,想来心情也是会影响食欲的,遂也不再说说什么,出门的时候才点了点齐妤说道:“你,跟你哥哥骑一匹马。”
齐妤当然更乐意这样,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反对,便跟着公子尧上了马。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除了方佑泽,跟着他们的还有一队士兵,看穿着跟白天的是一样的。
一行人没花太长时间就来到了齐家原来的府邸,几个人率先从马上跳下来,点亮了几个火把,找到了门的两边。
公子尧从马上跳了下来,牵着齐妤就往府内跑过去。
身后的方佑泽坐在马上没有动,只是看了一眼已经一片漆黑的齐府府邸,抿紧了唇角冲着身后的人说道:“去,护好他们。”
几个人连忙跟着公子尧两个人跑了进来,一阵脚步之后,就没了声音,方佑泽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从马上跳了下来,跟着走了进去。
他不想去看这两个还涉世未深的人悲伤的样子,但是又不真的放心他们两个走进去。
刚刚走进去,就看到两个在各个院子中奔走的身影,耳边是带着哭腔的叫喊声。
五 相像
牢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沉浸在回忆里面的齐妤猛地回神,抬头看向门口,最近回来看她的,除了狱卒,就只有展子虞了。
但是展子虞又刚刚才离开,不会这么快就有回来了吧,看清除来人的五官的时候,她的瞳孔微微紧缩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轻声道:“参见陛下。”
方佑泽摆了摆手,看着身后的人都退了下去之后,才在齐妤的面前随意地坐了下来,看着她说道:“好久不见,看你的样子,他们没敢亏待你。”
“多谢陛下。”齐妤淡淡地说道,脸上没有一起变化,好像刚刚回忆起来的东西再次被她扔到了心里的深渊之中。
“你不用这么跟朕生疏。”方佑泽低头玩弄着手指,似乎不怎么在意地说道,“你当年,性子了不是这样子的。”
“陛下,”齐妤的语气变得有些冷冽起来,沉声说道,“陛下提起从前,不会是想要我心软认罪吧?”
方佑泽闻言愣了一下,看了齐妤半天,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齐妤抬眸瞥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这一幕很是眼熟,明明那么多年过去了,年前的这个男人却好像没有一点点变化一样,还是那样的年轻有为,意气风发。
就连每次嘲笑别人的时候,发笑的动作都一样。
齐妤不明白他笑什么,索性低着头不说话。
方佑泽朗声笑够了,才托着下巴问道:“你以为,朕为什么不定你的罪?”
“臣妾自然不会自视甚高地以为,是陛下念及往日,不过一天半晌的情意。”齐妤并没有立刻意识到已经在被这个男人牵着走,只是淡淡地带着讽刺说道。
“一天半晌?”方佑泽显然很在意这个时间,挑了挑眉说道,“你跟真待在一起的时间,又何止一天半晌?”
齐妤看了他半天,突然又笑了,扬眉说道:“我倒是忘了,臣妾的兄长,也跟陛下有些情分呢,陛下不会是因为兄长,竟然饶了我这样一个有着弑君之罪的人吧?”
方佑泽实在是对面前这个人无奈了,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哭笑不得地说道:“朕一直觉得你很聪明,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越发得愚笨起来了呢?”
太久没有被人这样嘲弄,齐妤的心里起了淡淡的怒火,抬头看了方佑泽一会儿,又压了下来,哼了一声后说道:“是臣妾愚笨,陛下能不能不跟一个愚笨的女流绕弯子了?”
方佑泽着实是觉得有意思,但是看着后者好像真的不懂,也只好缓缓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公子家族都有些什么,我清楚你根本不会害我。”
齐妤的眉梢挑了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也只是讽刺一笑道:“我为什么不会害陛下,陛下可别忘了,我还是帮先废太子做过事情的人,即便如此,还能入宫成为妃子,陛下是不是,太过妇人之仁了。”
“你是第一个用这样的词说朕的,”方佑泽笑着点了点头,索性说道,“你如果会害朕,你就不会在我身上,种齐母蛊了。”
直到这个时候,齐妤的脸色才微微发生了变化,抬眸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方佑泽,半天后才呆呆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朕为什么不能知道这个?”方佑泽笑着摊开手说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朕当年会救下你们,是因为恰好在南梁,又接受了你们父母的托付吧?”
齐妤张了张嘴,没把那一句“不是吗”给问出口。
她只问了一句:“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所有,”方佑泽微微凑近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从当年郢侗族为什么会跟着南岐走,到南岐想要你们的父母帮忙做一些不能见人的事情,甚至你们郢侗族很多不可随意传人的东西,我都知道。”
“那你……”
齐妤只说了两个字,话就被拦了下来,方佑泽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笑着说道:“我希望都没学,你们的父母不希望公子家的有些东西随便地流传到世上。”
齐妤说不上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遗憾和难过,他们公子家,这个对她来说已经变得陌生的称呼在这个时候尤其得别扭,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公子家中他们费心费力保护了继承得那么多东西,当年就那样付之一炬,她所学到的,不过是最皮毛的,都可以换人姓名,何况是她的母亲呢?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刚刚让她觉得,那些他们时代守护,依靠的东西有了挽救的可能就再次把希望的火苗压碎。
“陛下还真是……”齐妤想了好久,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方佑泽好像没有看到她微妙的表情一样,毫不在意地随口问道。
齐妤想了好大一会儿,才轻声问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又没有犯罪,我为什么要处置你?”方佑泽不明所以。
齐妤一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陛下,有个,私人的问题,想要问一下陛下。”
“嗯。”方佑泽有些好奇地挑了挑眉。
齐妤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呼了一口气,才犹犹豫豫地说道:“之前,有人跟我说,我和那位晟歌公主很像,是真的吗?”
方佑泽闻言愣了一下,换换低下头来,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抬头说道:“怎么说呢,这世界上没有那两个人会有多么的相像,但是你们两个经历的事情,是有一点像吧。”
“那,晟歌公主,现在是在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而活的吗?”这个问题对于齐妤来说,似乎更加地急迫一些。
方佑泽不由得笑了笑:“她一直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的啊。”
“可是……”齐妤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明明这个晟歌公主之前在南梁,也没有那么自由不是吗?就像在宫中的时候的那个她一样。
“那不过是她的选择罢了。”方佑泽笑着解释道,“她想要这样做,虽然不符合她的性子,但是也还是她希望自己去做的事情。”
六 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齐妤觉得她还没懂这句话,但是方佑泽却好像已经说完了该说的话,一边走出去一边说道:“门就不锁了,你想好了,便走出来吧。”
齐妤看着他离开,敢断定展子虞一定跟他说了什么,至少说了她不愿意离开的事情。
门确实没有关,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打开着,仿佛这里不是牢房,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哪个房间,想来便来,想走边走了。
她垂下眉去就算走了,她又能去到哪里呢?难道回去那个,早就和公子家决裂,背叛了她,也被她背叛的南岐吗?
她有些疲惫地松下来肩膀,脑海中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地名来:北海。
昏暗的牢房中,只有一只眼睛闪出来一样的光亮,如果去北海的话,就能够遇得到那个她看不懂的姑娘了吧,说不定,就能够找到以后的道路了吧?
她不能够确定,但是光是想起来未来会有着希望的生活,她就觉得心中一阵悸动,好像她第一次见到新生的生命一样,浑身发热,激动不已。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因为太久没有过运动,身子有些不听使唤,尤其是双腿,软而无力,她在原地走了两步,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朝着外面跑过去。
一路上就像方佑泽说的那样,她想通了就能够离开,一路上都没有人拦她,但是她走出去的时候却愣住了,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不就是刚刚才离开的方佑泽吗?
她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后者,又不得不眯起来眼睛去适应外面的阳光,眸中一闪而过的就是方佑泽得逞一样的笑容。
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笑,好像一切都在这个人的掌握之中了一样,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问道:“陛下不是离开了吗?”
方佑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本也就不需要回答,他只是笑了笑问道:“你想去哪里?”
这种问题很像是拦下来了一个逃跑的人之后问出来的问题,但是齐妤却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也只抿了抿唇便说道:“北海。”
对于这个回答,方佑泽也只是挑了挑眉,好像有些惊讶,又好像没那么惊讶。
他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好,我会让人给你准备盘缠。”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方佑泽又问道。
齐妤停了一会儿,果断地说道:“现在。”
方佑泽看了她一眼,有些怔怔地说道:“不洗个澡?”
齐妤的脸红了一下,又想到自己在牢里待了那么多天,咬了咬牙道:“洗。”
方佑泽笑了,扬了扬手,率先走了出去。
…………………………………………………
三天后,覃亦歌站在一处山坡上,看着面前的城关,颇有些惊愕地问道:“陛下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你猜猜看?”蔺淮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说道。
“不猜。”覃亦歌话说得一点兴趣也没有,耸了耸肩说道,“反正我是陪着陛下来的,至于陛下到底想做什么,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蔺淮失笑,只好解释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过来平乱罢了。”
覃亦歌有些不解:“也没什么特别的话,陛下又何必亲自过来?”
蔺淮的薄唇微微抿住,停了一会儿后才说道:“这是我母亲的家乡。”
覃亦歌闻言愣了一下,她稍微听说过一点关于他母亲的事情,低下头没说话,旁边的蔺淮却继续说道:“母亲离世后,不入皇陵,我把她葬在了这里。”
是母亲,不是母妃,覃亦歌看了一眼旁边的蔺淮,半天后说了句:“抱歉。”
蔺淮闻言反倒笑了:“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覃亦歌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要进城吗?”
“恐怕不是进城,是攻城了。”蔺淮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你在这里等着,进去了我派人接你。”
“等着做什么?”覃亦歌不能理解,“我难道不是跟你们一起去吗?”
“当然不是,这可是战场,谁要你过来。”蔺淮淡淡地笑着说道。
“我……”覃亦歌还想说什么,后者却已经拍了她一下抬脚离开,整顿队伍。
覃亦歌不得不承认,蔺淮不只是治国,在带兵打仗上也很有自己的手段,她干脆没有去关注战局,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她就是相信这个男人。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她就也到了城内,看着桌上还算是丰盛的饭菜,也不怎么客气,坐下来之后问道:“你们陛下呢?”
旁边的一个不认识的青年说道:“陛下在忙,让姑娘先吃了休息。”
“哦。”覃亦歌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了下来,想了想后问道,“陛下的母亲,葬在了哪里?”
“这……”年轻人有些局促,摇了摇头道,“姑娘要不然去找找陛下吧。”
覃亦歌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难为他,摆了摆手一边走出去一边问道:“那你们陛下在哪里?”
“现在应该在城门口吧。”年轻人有些不太确定,只好说道,“我带姑娘去吧。”
覃亦歌刚想说话,抬头就看到了正在往这边走过来的千水,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放心吧。”
千水直奔着这里过来,看到她后问道:“姑娘是要去先陛下吗?”
“嗯。”覃亦歌想,蔺淮应该也算是足够了解自己了吧,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半个时辰后,一处山的半山腰的地方,覃亦歌微微喘着粗气,看着面前有些破败的一个陵墓,尽力平复着呼吸。
从蔺淮说了他来这里的原因的时候,她就这样想着了,这个地方,一定是遭到了攻击的。
可是易天祈的造反,事不及逝者,他们这样做,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引蔺淮过来,这是一个残忍的陷阱,还是一个,蔺淮知道是陷阱,却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走进来的陷阱。
她往前又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那个男人,穿着一袭白衫跪在那里,修长的声音有些无力,难得地透着些许脆弱,周围还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她已经能够想象得到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