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抛弃
小雨连着下了两天半,好不容易放了晴,潮湿的空气也没让人觉得舒坦几分,但是覃亦歌还是觉得比闷着舒服多了,趁着休息的时候牵着黑刺沿着路边晃悠,偏头看着周围挂着水滴的枝叶,手一拽一松便溅了满身。
但是也没有走出去太远就往回溜达,正见到方佑泽刚刚跟赵临章说完话,见她过来迎了过来道:“我们可能要改变一下路线,而且还要加快速度了。”
“改变路线?”
“嗯,不到五十五仕山,直接绕过去,到豫州北面,再往淮安关去。”
“嗯?”覃亦歌不解地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淮安关没有打过仗,”方佑泽这样扯了一句,就抿紧了唇道:“是个远居的好地方。”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覃亦歌又觉得自己仿佛懂了一点,眯着眼睛想了想后说道:“你是说,他们没有护着周围村落城镇的百姓进城?”
“护当然是护了的,”方佑泽冷笑了一声说道:“只不过只有周围几个村子罢了,太远的,他们怕遇上北漠的队伍。”
“可是北漠的大军上个月才刚刚从豫州离开,怎么说也不会太快到达左淮谷吧?”覃亦歌的眉毛拧了起来。
“北漠当然没那么快,但是那些人害怕的心跑得可是比北漠的先行军快多了。”方佑泽带着讽刺道。
“那那些村子怎么办?”
“不知道,肯定会大批地往淮安关逃散,至于已经被北漠遇到的……”方佑泽没再说下去,覃亦歌也明白,他命由天。
她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如此朝廷,如此官府,自己的国家,竟然会败在这样一群人手里,同时还有些恍惚,不过几天的时间,方佑泽就愿意将他所厌恶的事情告诉她,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卸下了防备,或者,他根本不在乎呢?
“行了,继续走吧,快马加鞭的话,应该五天就能赶到了。”方佑泽说罢扭头去牵自己的马。
覃亦歌在黑刺的头上拍了拍,轻声道:“辛苦了。”然后翻身上马。
其实覃亦歌并不看好这一次他们的绕路救援,说是救援,应该准确为掩护村民撤退,北漠大军上个月就从豫州北迁,从北漠境内祁山之后已经绕到了淮安关东侧的就已经有近五万大军。
而沿山侵袭的速度再慢,也不过两个月,他们就算快马赶到,恐怕存留下来还没有被北漠铁骑践踏的村子也不会有多少个了,最坏的结果,他们来晚一步,不光没有救到人,自己还会被困住。
但是这是方佑泽的决定,现在的她还没有反驳的权力,况且救人这种事情一向没什么好拒绝的,或许他们真的会顺利的呢,虽然她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
其实那一日见过顷舷河之后,她就很想看看五十五仕山了,但是无奈行程紧急,只来得及远远地看一眼,跟平常的山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树木更少一些,所见处更多的是突兀的岩石。
快要绕过去的时候能看到中间有几座奇峰乍起,高耸入云,在周围的绿树山坡中,像是绿色的棉花团中间藏着的一把匕首。
方佑泽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这是曾经太祖拜天的地方,中间的就叫仕天峰,上面还有当年的祭台。”
“我们回来的时候,能爬上去看看吗?”覃亦歌没忍住,盯着那座山峰问道。
方佑泽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笑了一下道:“如果能回来的话。”说罢双腿加紧马肚,又催了两下。
覃亦歌赶忙跟上,同时有些无奈,看来王爷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有多么危险啊,或者,其实他每一次出征都是带着这样的想法的吧,如果能回来的话。
在小屋子里住了两天,徐二总算能够稍微地下地走走,一来是没伤到骨头,二来老人的药确实神奇,他难得心情颇好地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山头。
上面有一群劫匪,老人叫他们黑匪子,逃亡到这里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如果不是处于几天来的紧张,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让女人带着孩子藏了起来,他们失去的恐怕就不只是一条人命,一条腿了。
老人每天只是牵着羊出去溜达,到中午的时候回来,下午就上山不知道忙些什么,不过这个屋子这几天确实是挺安全的,只是不知道能够撑多长时间。
他闭上眼睛,阳光下面的眼帘内一片通红,不知道被这样的颜色刺激到,还是人真的不能够闲下来,他的大脑中开始不断地出现杀伐喊叫的声音。
身边倒下去的兄弟,背后呼号的孩子,眼前挥舞着刀剑,叫喊着的敌人,还好他们村庄的背后是山,他们烧掉了一条街当做屏障,只拖延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全村不过五十多个人自愿组成的民兵队,在丛林中用并不精湛的兵法与敌人纠缠,第一天晚上,还剩下四十多个,箭用完了。
第二天晚上,还剩下二十个人,他们即将穷途末路,第三天晚上,北漠军找到了他们的栖息地,藏匿,追逐,屠杀,天亮之后,只剩下六个人,有两个是不愿意离开的女人和孩子。
三天时间,应该够村民们离开了,北漠军回到了村子里吃喝庆祝,他们沿着自己熟悉的山路离开,路过的空村子里面还有勉强能用的东西,这让他们舒服多了。
但是同时也知道了,离他们只有十几里的村子,已经被官府的兵接走了,但是没有人来管他们,他们就像是被仍在山林中抛弃的孩子一样,因为太远,太危险,索性就不要了,自生自灭。
他越想越生气,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南梁的子民,他们就要遭受这些家破人亡,为什么官府甚至不愿意派人提醒他们,敌人要过来了,为什么南梁不能将北漠驱逐出祁山外?
徐永握紧了拳头,猛地睁开了眼睛,身边的徐二正有些焦急地看着他,见他醒来连忙道:“大哥,你做噩梦了?”
四十四 放箭
噩梦?
是啊,战争的时候,谁不是活在噩梦里的呢?
徐永摆了摆手,重新在椅子山摊平了身子,呼出来一口气,徐二有些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大哥,你说咱大梁能赢吗?”
“我不知道,但是不赢的话我们可能会死。”徐永瞎说道。
徐二拿着一个木棍在地上戳着道:“要不是运气好,我们可能在这之前就死过了,大梁根本就救不了我们。”
“他不是救不了,他是抛弃了我们。”徐永突然放冷了声音说道。
面对战争,他们拼命活下去,到头来发现被自己的国家抛弃,这种感觉……真他娘的。
第二天,左淮谷有些阴了起来,徐永从屋子里一出来,就见到徐二瘸着腿从坡下往上跑着喊道:“大哥,快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徐永扭头往屋里喊了一句:“北漠的军队要来了。”说罢就冲下了坡扶着徐二问道:“怎么回事?”
“我才刚刚下山,夏老就让我来通知你们,让你们赶紧收拾东西,我还没问清。”徐二微微喘着气说道,混的熟了,才知道老人姓夏。
好在前几天他们就已经安排好了逃跑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收拾起来快的得很,刚刚收拾完,就见到老人赶着羊上来,徐永连忙迎了上来问道:“夏老,怎么回事,北漠的军队已经过来了吗?”
“嗯,对面的黑匪子已经跑路了,多半是知道要到了,我们离他们不远,也收拾收拾准备走吧。”夏老一边说着,解了两只羊的绳子,什么也没再收拾。
徐永想了想,没开口提醒,虽然只相处了几天,但是总觉得老人做任何事情都让人很安心,他开口提醒反而有些班门弄斧的刻意。
就像之前老人说的一样,小夏村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过十几里的路程,牵着羊,带着孩子也走不了半天,村子里面比想象中地还要荒凉。
沿着田埂走到村口,就能够看到成排的院子,这一片的村子都是临着山的,不少人家都会上山采药,卖给过路人,或者送进城里,所以很多人家的院子里都会有晾晒着的草药,但是现在,大概他们还是有时间收拾东西离开的,大部分院子里面都看不到什么东西。
老人沿着通过村子的大路向前走,在一个路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扭头在四周来回看了几眼,时不时在空气中动动鼻子。
“怎么了?”徐二扭头小声向徐永问道。
徐永只是摇了摇头,老人是猎户,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并没有因此而感官迟钝,这样停下来,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吧。
他正警惕地看着周围的情况之时,老人突然沉声说了句:“快走!”说罢自己带头,向着道路的另一端小跑,然而没跑出去几步,就猛地停了下来,在老人面前突然从土里面弹出来的绊马索看起来十分可笑。
但是他们都清楚,现在并不是笑的时候,几个人往一起聚了聚,分别面对着几个方向,将女人和孩子护在了中间。
绊马索被扔到了地上,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粗壮男人从一房子墙角的树后面走了出来,两只手拍了拍说道:“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夏老头吗?”
徐永对于在这种明明就是要动武的时候还穿着宽袖长袍的行为有些不解,但是在男人越走越近的时候,他总算看清了男人的脸,握着一把刀的手瞬间收紧,关节泛白。
黑袍男人向后挥了挥手,从身后走出来十几个男人,虽然穿着粗糙,打扮拙劣,但是一样的是,每一个都让人觉得粗莽无比。
跟徐永一样,徐二和另一个男子早已目呲欲裂,身边的兄弟被抹杀的场景一次次在眼前回放,下一瞬,他们就恨不得冲到上面将那个人千刀万剐。
老人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将手中的两只羊往前扯了扯,冲着男人说道:“没别的东西,羊给你们,放他们走。”
听到这话,对面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爆发出来笑声,为首的男人更是伸出一只手指着老人,笑得喘不上气,呼哧呼哧地说道:“哎,你们听到了没,这个死老头说要把羊给我们,换他们活着的一条命呢哈哈哈哈……”
徐永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只觉得怒火攻心,如果不是老人一直用一只手挡着他,提醒着他,恐怕他早就冲上去跟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了。
但凡是冷静着的,就能够知道,这种场面,他们几乎没有赢得可能,对方数十人,个个威猛不说,武器更是刀枪箭齐全,他们一共就六个人,三把刀,还聚齐了老幼妇。
他刚刚准备说话,正笑着的黑袍男人突然就变了样子,收起来了脸上的笑容,恨声说道:“两头羊就想活命?老不死的,我身上被狗咬的口可还在呢,这笔账,我们今天一把算清!”
老人的脸色阴沉下来,灰黑色的胡子颤了颤,吐出来两个字:“是狼。”
“你奶奶个腿!”男人大叫起来,手中拿着一把一米的大刀向着几个人走过来,脸上的杀气毫不掩饰:“我管你狼还是狗,它就是狼狗,也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我告诉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走,我黑三,今天就要开荤,吃人肉!”
徐永往老人的身侧站了站,能够感觉到身后的女人和孩子的颤抖,颤抖的还有身边的夏老,后者似乎隐忍着什么,颤声说道:“跟我算,让他们走。”
“你个老不死的身上有什么肉,”黑三手里的大刀来回转了两圈,突然咧出来一个笑容:“哟,还有小娘儿们呢,兄弟们,女的能吃两顿,哈哈哈哈!”
听到他的话,后面慢慢围上来的人都发出来下流又恶俗的笑声,徐永只觉得眼前一片红火,手中的刀想也不想地就横在了老人身前,但是黑三却停也没停一步,往后挥了挥手,声音残忍:“放箭。”
什么?
徐永下意识地朝刚刚手中有弓箭的人看去,只看到远处一个黑点飞速向自己接近,就像曾经接近自己的兄弟一样,没有给人任何反应时间。
四十五 箭法
比他的反应更快的,是从耳边擦过的一阵风,耳朵上一热,他就看到另一支箭从斜方向打到了向他飞来的箭上。
两支箭羽分道扬镳之后,一只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到了地上,另一支继续前行,一道刺入皮肉的声音传来,黑三捂着肩头大叫了一声,飞过去的箭支已经深深刺入他的体内,留在外面的白色箭羽还带着颤动。
夏老将手中的一柄小刀收回到腰间挂着的袋子后面,扭头看向旁边,一匹黑色的马正踏着尘土飞奔而来,刚刚正是听到了马蹄声,他才没有立刻动手的。
“谁!给老子弄死他!他奶奶的……”黑三捂着肩头,怒声喊道。
覃亦歌在马背上松了一口气,好在武功已经大不如中天的时候,但是因为一直很喜欢,所以箭法倒没有退步,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一把弓,自己恐怕早就死在吴皇后的手里了。
听到这句话,她拽着黑刺一边绕路一边将手中的弓箭毫不犹豫地搭起来,对准了男人的头颅,手指松开,箭羽破空,刺入男人的眉心,甚至没让他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原本已经抬起来自己手中的弓箭的几个男人,见到这一幕,互相看了几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从他们的背后,也响起来了并不杂乱的马蹄声。
大约十匹马,从村子不同的角度绕了出来,将他们围了起来,坐在马上的每个人身上都是精致的铠甲,手中拿着锋利的长矛,看着闪着银光的利刃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几个人互相推脱了几下,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跪了下来。
覃亦歌骑马来到徐永几个人身边的时候,从黑刺的背上一跃而下,落到了夏老的身边。
“小姑娘箭法不错啊,练了不少年吧?”老人看着面前带着面纱的女子,脸上难得的带上了笑容问道。
赵临章闻言不满地皱了皱眉,下马道:“这可不是小姑娘……”
覃亦歌抬手挡住了赵临章的话,在心里算了算,一时间没得到一个答案,只好笑着随口应道:“嗯,挺多年了。”
老人也不在乎赵临章刚刚说的话,笑得更加爽朗:“那挺好嘞,我当年也是一把手,现在,老了啊……”
“老先生是宝刀未老的那种吧?”覃亦歌摇了摇头笑道。
说话间,剩下的一众匪子都已经跪成了一片,颤颤巍巍地求饶,徐永看着身边一袭红色劲装的女子,心中知道她绝不是普通人,原本想要亲手报仇的心在这个时候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从村子的另一边冲出来几匹马,一群人,呼喊着难以听清的词句,手中拿着大刀,却没有挥舞起来,正忙不择路的向这边奔过来。
“看来拦住了。”覃亦歌看了一眼,并不太在意马上就要接近他们的队伍,淡淡地说道。
但是徐永这些不明情况的人,只是看着那些队伍,身子就止不住地颤了一下,他们怎会认不出来那种护额的装束,大刀的样式,那是北漠的人,他们就是从这样的人手中流落出来的幸存者。
在他们惊惧的目光中,从村子后面的树林中很快又冲出来一队人,跟前面的呼号奔逃不同,后面的人骑在马上,雄姿英发,为首的人身着银甲,手中一柄长矛扔出,直直刺入正在马上逃跑的一个人身体中。
赵临章听到覃亦歌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也不去管那边的情况,想了想,还是问道:“怎么处置这些人?”虽然按照他们的习惯,都是格杀勿论的。
覃亦歌扭过头,目光在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声音冰冷:“杀了。”
不光赵临章有些惊愕,旁边的徐永也有些惊愕,似乎并不是对于这些人的下场而震惊,更多的,是惊讶这种出自于这样一个女子之口。
“不要,不要,军爷!”
“军爷,饶命啊!”
“军爷,我们也是大梁的子民啊!”
“我们是实在被逼无奈啊!”
说实话这真的是很拙劣又普遍的借口,覃亦歌眯了眯眼睛,将手中的黑刺交到了赵临章的手中,后者一愣,有些不解。
覃亦歌已经从一侧的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来到之前拿着箭的人面前,淡淡地问道:“被逼无奈?被什么所逼,因什么无奈?”
“被……”跪在地上的男人有些慌张地来回看了看,哭着喊道:“被北漠战事,连饭都吃不上,所以,所以才出此下策的啊!”
覃亦歌微微皱了皱眉,手中弓箭搭上,对准了男人道:“城中之前可有接纳流民?”
“山中路上可有食物?”
“欺辱女子杀人灭口,可能让你果腹?”
三个问题问出来,男人霎时间哑口无言,身体不停的颤抖,但是眼前的箭头却无比平稳,他仰头看着自己面前闪着银光的箭尖,那也是他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幕。
“不过是只会将刀刃对准自己国家弱者的懦夫罢了,死有何辜?”覃亦歌看着自己面前缓缓倒下来的身子,微微皱了皱眉。
她杀过人,见过死人,也见过战场,若说心里没有一丝不舒服恐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三个月过去,她怕也就没时间不舒服了。
身后传来男人纷杂的求饶和哀嚎声,还有手起刀落的声音,覃亦歌伸手牵过黑刺,手中弓箭搭上去,对准了骑着马准备往另一个方向逃跑的人,想了想歪头问道:“需要留活口吗?”
赵临章看了一眼已经解决掉在地上跑着的最后一个男人的方佑泽,咳了一下说道:“留一个吧。”
“嗯,”覃亦歌手中的弦松开,顺口说一句:“这马要是也能留着就好了。”
赵临章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好又咳了咳。
方佑泽骑马直到覃亦歌身前几步的地方才拉住了绳子,从马上一跃而下,看着不远处从马上摔下来的男人,毫不掩饰地夸赞道:“王妃好箭法。”
“王妃?”徐二失口喊了出来,几个人脸上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四十六 姓覃
“王爷的队伍也果真骁勇。”覃亦歌几乎是习惯了一样回敬道。
他们得到这边有一对北漠先行队之后,他们原本的打算是由方佑泽带领一队人将他们由山林赶到村子大道,再由她这边的另一队人拦截,彻底围剿,谁知这边遇到了黑三他们的事情,但是围剿倒是根本就不需要,追杀就已经很成功了。
人很快就被带了回来,果不其然,马没有留住,没了身上的累赘,逃得更快了,赵临章从手下的手中扯过来大腿中箭,还在哀嚎的北漠士兵,扔到了方佑泽的面前:“王爷。”
虽然看着方佑泽身上逼人的昂扬气质,几个人也能想到这绝不是什么小人物,但是说在这个小破村子,还是要打仗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王爷,一个王妃,说出去吹牛怕是都没有人信的。
“这两位是长靖王爷和长靖王妃。”虽然方佑泽有意不作出宣扬身份的意思,但是话都出来了,还不如做了全套,只好冲着几个人解释了一句,
一群人愣了好一会儿,徐二用力扯了扯徐永的袖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想中远在庙堂的王妃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几个人还是跪了下来,冲着覃亦歌二人拜了拜:“多谢王爷王妃,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方佑泽摆了摆手,伸手将地上的孩子扶了起来,顺口问道:“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回王爷,我们是从豫州边的胡同岗过来的。”徐永回答道。
“嗯,走吧,本王送你们进城。”方佑泽略微想了一下所谓胡同岗的位置,点了点头道。
一直站着没动的夏老闻言率先牵着羊往前面走去,徐二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但是面前的几位贵人真的没有在意这个人不敬之举的意思,总算是送了口气。
马匹比人要少了几匹,几个人互相挤了挤之后,总算继续往淮安关赶去,徐二带着老人和孩子坐在后面拉东西的马车上,看着一马当先的方佑泽离远了之后,他才小声说道:“夏老,那可是王爷,你怎么礼都不做一个呢?”
“你们谢的是救命之恩,我又没有让他们救命。”夏老哼了一声说道。
“可那是当今王爷和王妃啊,这次是他们不计较,下次说不定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徐二有些无奈地劝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们确实救了我们。”
“王爷咋咧,我又没受过他们什么恩惠,”夏老翻了个白眼,也停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大不了我把羊送给他们当谢礼了。”
他是个自在惯了的人,不是不知道看见大人物应该跪一个什么的,但是人活到这个岁数,他不想把这些虚无的放得太重,容易让人失了心。
“可是那是长靖王啊,”徐永往车子里挤了挤说道:“这些年要不是有他在东境,恐怕我们早就活不到现在了,北漠也要比现在猖狂得多。”
“那是你觉得,”夏老昂着头说道:“我老头子还没亲眼见过呢,他这次要是把淮安外面的北漠军队打走了,别说跪下来,一步一磕头我都没问题。”
徐二绷住了嘴,不在劝说什么,他再说下去,说不定被动摇的就是自己了。
淮安关越来越近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小夏村剿灭了一队人的原因,北漠军的进程要慢上了许多,让方佑泽稍稍舒心的是,从小夏村往淮安关去的路上,村民都已经早早地撤离了,当然,与此相对的,也就是说明,小夏村以南的村落,已经全部被北漠踏入。
——
大燕京城,覃亦琼站在城墙之上,手指覆在冰凉的砖石上,看着城墙之外的远方,有寒风吹过来,他微微眯起来眼睛,头上绣着竹叶的发带飞扬,身上的长衫被风吹动,勾勒出来里面并不健硕的身材,这样如玉的人本不应该走上战场。
他生来就是捧着书卷,吟诵诗句,泼墨挥毫,书笔千章的模样,显然覃亦肃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不该去那种地方。”
耳边响起来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覃亦琼收回来有些微凉的手指,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三哥看来,我应该去什么地方?”
覃亦肃抿了抿唇,站在他的身边道:“你如果留在父王身边,他会很开心。”
“是吗?”覃亦琼扭头看着身边冷毅的男子,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说话却毫不留情:“可我若是依照三哥的意思留在京城,父王绝不会开心的。”
言下之意,我留下父王会开心,但是我若是因为你想让我留下来,所以留下来,那其中的意思就大不一样了。
覃亦肃的唇角颤了颤,停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就这样将自己扔到战场,有想过皇后娘娘的感受吗?她可只有你这一儿子了。”
“三哥。”覃亦琼突然无比郑重地叫了一声,看着覃亦肃的侧脸,脸上蒙上了淡淡的哀伤,直到后者扭头看向自己,才继续说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覃亦肃握着腰侧的剑柄的手顿了顿,覃亦琼已经继续说道:“曾经,我从未想过我们兄弟之间要争夺什么,我以为大燕是政治清明,太平昌盛,我以为覃家,是兄弟和睦,信任无间,我以为我们绝不会走上这条路。”
覃亦肃看着面前要低上自己半头的男子,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只要有人心的地方,就不会有所谓的政治清明,信任无间。”
“直到亦歌出嫁之前,我都没有做好要争什么的准备。”覃亦琼深呼了一口气,一只手重新扶上城墙,遥望着南方道:“如果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要我辅佐你坐上那个位置,我也毫无怨言。”
“人都是会变的,”覃亦肃声音微冷下来道:“你也变了不是吗?如果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也绝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的。”
“为什么要把她送走?”
“不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对她来说很好。”
覃亦琼仿佛跟面前的人聊不下去一样,一边往楼梯的方向走一边说道:“可是她姓覃。”
覃亦肃没拦他,身后的脚步声远去之后,他才碰了碰城墙,轻声道:“现在不是了。”
四十七 过节
覃亦琼走下城墙,立刻有人过来给他围了披风,一脸心疼:“王爷,城楼上风大,怎么也不提前围上?”
“抱歉,仁叔。”覃亦琼低头轻声道了一句。
面前的人这副模样,别说是王爷,纵然是普通家里的孩子,长辈哪里还舍得责怪,仁叔叹了口气给他拉紧了披风问道:“王爷接下来要回府吗?”
“不了。”覃亦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看着南方缓缓说道:“去,看看四哥吧,这次回来,还没有去看过他,他恐怕都要怨我了。”
“哎。”仁叔弯腰应下,引着覃亦琼走向一边的马车。
在京都最繁华的街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围帘的朴素马车缓缓向着城外驶去,里面坐着的白衣男子手中握着一把精巧的匕首,锋利的刀锋后面反正浅浅的蓝色光芒,古朴的手柄颜色映衬着男子的手指更加苍白修长。
看着手中的匕首,覃亦琼突然觉得鼻尖有点发酸,连忙仰头眨了眨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正如方佑泽以前所说,淮安关没有打过仗,没有承受过攻击,如果不是上面淮安两个字,巨大的城门恐怕要让人觉得到了京城,而不是边境。
“安河伯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方佑泽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的城门,突然开口说道。
这个人覃亦歌知道,京城陆家百年里面难得见到的武人,陆禹衡的二叔,曾在北漠立下大功,册封安河伯,几年前因为疏于军队管制,上层克扣军饷,部下贪抢军功,而被贬至淮安关。
但是梁帝到底是看在陆家的面子上,而且犯错的终究不是他本人,只不痛不痒地罚了一年俸禄,甚至连爵位都没有降低,便将他扔到了这个清闲偏远的地方。
安河伯这些年高枕无忧,清闲自在,只是没曾想到,有一天战火竟然被引到了这里来,恐怕这些年的生活早就将他身上的疆场热血磨了去,若不然手握此处一关,两万兵力,又怎会连出城护佑百姓都做不到呢?
“不好招惹?”覃亦歌倒是有些好奇:“王爷都动他不得?”
“他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好怕的,但是陆家可不是谁都想招惹的。”方佑泽摇了摇头道,况且他这个王爷,又不如别人那般风光。
“可是陆家真的会保这个,只有虚名的人吗?”覃亦歌尽量找了一个温柔一点的形容词。
“为什么不保?”方佑泽冷冷一笑说道:“全京城可都知道,安河伯可是救过陆家独子的人,陆家是会选择忘恩负义,还是选择无情无义呢?”
陆家什么都不会选,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他也一定要尽力保一下安河伯的。
“王爷这么说,好像已经知道安河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方佑泽扭头道:“放弃百姓还不算吗?”
覃亦歌抿了抿唇,看向淮安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放弃百姓当然算,他们都知道这应该是一个人的污点,但是他们知道没有用,如果不是有证据摆在面前,告诉坐在上位的人,这个人切切实实地伤害到了国家利益,他们便不会将这当作一回事的。
方佑泽显然也没有将这种火随便就撒在别人身上的意思,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对赵临章道了一句:“准备进城吧。”
北漠军多在淮安关东侧,而他们要进的是淮安关的南门,只要小心一些便是了,还要准备什么呢?
覃亦歌想了想,没有问出声,并且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在他们接近到城门还有数十米的时候,城门顶上便立刻出现了一排弓弩对准了他们,二话不说便有不可计数的箭射出来。
“这可不是放箭的好距离。”赵临章自言自语了一句,在弓弩出现的时候便用力夹了夹马肚,向后挥了挥手,猛地向着城门飞奔而去。
早早聚集在一起的队伍形状让飞过来的箭矢更加密集,让他轻易便驾马往一边绕了过去,手中举起来一块令牌喊道:“长靖王奉命领兵御敌,速速打开城门!长靖王奉命领兵御敌,速速打开城门!”
所幸箭矢只有一波,方佑泽和身后的队伍默契地合成一队又分开成两队,绕到了城门口前的位置,赵临章依旧喊着那句话,来到了方佑泽的身边。
楼上传来能够听到的喧闹声。
“长靖王?是长靖王?”
“快去开城门!”
覃亦歌仰着头有些累了,扭头不解地问道:“安河伯跟王爷有什么过节吗?”
“你怎么知道?”方佑泽顺口问道。
“王爷若是把旗子亮出来,岂不是会更加容易进城吗?”覃亦歌笑了笑说道。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王爷不亮出来,难道不是因为知道,就算亮出来,也还是会有这么一遭?草木皆兵也不过如此了,所以王爷早就知道安河伯不会让你轻易进城,如果不是早些时候就有了过节,还能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吗?”
“王妃真是聪明,”方佑泽抬头看了看头顶“淮安”两个大字,笑了笑说道:“其实很简单,当年克扣军饷的事情,是我向父王举报的,也是我负责查处的。”
“这样啊。”覃亦歌点了点头,这样看来,安河伯记恨长靖王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然,是在本性如此的人的情理之中。
两人说话的时间里,城门已经被人缓缓打开,从城内涌出来两队士兵,迅速将他们围到了中间,长矛对着的样子,与其说是迎接,不如说是要押送。
方佑泽向着覃亦歌递了一个“就知道会这样”的眼神,坐在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为首的一个人,冷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北漠狡诈,我们只是验明身份罢了,还请王爷勿怪。”那人昂首说道。
方佑泽淡淡一笑,向着赵临章挥了挥手,后者已经从拿出来圣旨在几个人面前,看着面前慌张跪下的人,冷笑着说道:“验明身份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这圣旨是给安河伯的,你们还没有接旨的资格。”
四十八 安乐
淮安关地势并不高,好在东门外面不只是平川山地,还有一截右淮涯,大大限制了北漠的行进,外围为淮安关,内城随之称为淮安,这种习惯倒不是所有地方都有的。
而淮安关的安河伯倒是和覃亦歌想象中的不一样,本以为会是像是黑三那样的武人模样,但是面前身着紫色暗纹长衫的男人却分明是带着些许文气的,想象不到会是一个领兵打仗的,也想象不到会是一个抛弃百姓的人。
不过想想陆禹衡的模样,也能够想得到,陆家说不定还真找不到一个长相粗猛之人。
“王爷远到至此,实在辛苦,小的们害怕是北漠人假扮想要混入城中,故而放箭,还请王爷勿怪。”安河伯接了旨连忙迎上来,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
“无妨,如此警惕之心,本王怎会怪罪。”方佑泽笑了笑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来回看了看四周后丝毫没有转折语地道:“北漠现在怎么样了?”
安河伯脸上的笑容微微尴尬了一下,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道:“我这就让将士过来,请王爷到偏厅稍候。”
方佑泽却完全没有领情的意思,自顾自向着门外走着道了一句:“不用了,本王去东城门看看。”说罢已经转身向着府门外走去。
安河伯原本要引路的身子停住,扭头看着方佑泽离开的背影,放在身边的拳头握了握,终究没说什么,甩了甩手,还是让两个人跟了上去。
覃亦歌一直站在门口的地方,让徽奴去收拾了东西,自己则跟着方佑乾再次上了马往城东都去,大路上虽然多了不少流落到底的村民,但是摊贩依旧,喧闹依旧,完全看不出是要经受战争的模样。
她更加不能够理解了,既然北漠根本就没有给淮安关什么战争逼近的压迫,为什么他们还是不敢出去将一路上无处庇护的村民带回来,况且若是真的打起来了,城中也未必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什么这里面的居民也不离开呢?
“这里安稳得有些过分了,对吧?”方佑泽也并不着急,慢慢地在路上往城东晃悠着,扭头看了一眼覃亦歌带着疑惑的样子,笑着说道。
“至少不是一个兵临城下的地方会有的样子。”覃亦歌往前快步赶了几下拧眉说道。
“那就说明还没有兵临城下。”方佑泽说罢,突然停了下来,从马上一跃而下,往路边的一个摊位走去。
覃亦歌愣了愣,下马慢慢溜达过去,还么看清那是一个卖什么的,前者已经捧着一包油纸扭过头来,将手里的东西伸过来笑道:“豌豆黄,要不要尝尝?”
她看着面前切成小块的似乎能够看到一粒粒豆子凝成的点心,伸手捏起来一块,却没有立刻吃下去,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分明刚刚还是一脸关心军事的样子,现在可就笑嘻嘻地买点心吃了,是该说他心大,还是该说他善变呢?
方佑泽已经毫不客气地先咽下去一块,一边重新上了马一边说道:“京城倒是也有这个,只不过论正宗,还要数淮安的。”
覃亦歌无奈将手中软糯的点心塞到嘴里,骑上了马,旁边的方佑泽才甩了甩缰绳,催促着向前走去,她跟上去问道:“王爷觉得他们不进攻的原因是什么?”
“大概是在等待什么机会,还要好好探探才能知道,”方佑泽沉声说了一句,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更想知道,安河伯不散播消息,将百姓全部留在城内的原因是什么。”
“他觉得我们能赢?”被他这么一说,覃亦歌也有些好奇起来,不由得思索着说道:“可是他并不像那种,会相信别人的人吧?”
“所以,他相信他自己能赢。”方佑泽说罢勾唇笑了笑:“那到底是什么给了我们这个,老将,这种信心呢?”
覃亦歌不是很想这样没有目的地妄自揣测,低头没再说什么,只不过安河伯今年也不过四十出头,要是跟将军的年龄来说,大概,还真不能算是一个老将,甚至是正在壮年时候的年纪。
城墙上的士兵并不多,这种五步一岗的状态若是放在平时还算严谨,可是在战时,这完全就是松懈的状态,再想想之前他们在南门时候遇到的,方佑泽几乎要对战士们的松中有紧,紧中有松鼓鼓掌了。
他回过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覃亦歌,后者脸上同样带着浅浅的讽刺,这让他觉得自己还算是有个在心里交流了一下感受的,倒也没有那么无聊。
城门头上面的哨岗是最高的,方佑泽两步跨上去,看着眼前大片的平原还有远处的山头,还真的是没有兵临城下啊,岂止是没有,如果不是一路上见到了北漠的烧杀抢掠,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不是说,月初的时候,北漠的大军就已经到了淮安关东边吗,这不会是北漠送进来的假消息吧?”覃亦歌扶着城墙慢慢走上来问道。
方佑泽歪头问道:“王妃知道什么叫做,欲擒故纵吗?”
覃亦歌想了想,没有立刻将话说到底:“算是知道吧。”
“北漠说不定也知道呢,”方佑泽盯着山头的地方解释道:“消息说是北漠给的也没有错,就在半个月前,他们在那个山头,看到了北漠的旗子和军队,不过也只有一天,他们就撤了。”
“安河伯压下去的就是这个消息?”覃亦歌有些明白过来,依旧拧着眉头问道:“但是城里面可是有被北漠夺掠过的村民的,城中的居民竟没有因为这事情有什么骚动吗?”
“这就是安河伯的厉害之处啊,这里可是淮安关,是距离一直以来的战场只有几个山头但是却从来没有被牵连到的地方。”方佑泽笑着解释道:“夺掠村庄这种事情北漠一直都在做,但是从来没有攻打到城里来啊,这次为什么要成为例外?”
覃亦歌闻言沉默了许久,才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沉声道:“果真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四十九 很坏
方佑泽对于覃亦歌突然说出来的话已经不想表示出来惊讶,尽量让自己适应一下这真的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小公主模样的人。
“那王妃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他问道。
“不敢造次,王爷才是这地方的当家,”覃亦歌连忙摆了摆手说道。
“那若是本王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人过去摸清楚北漠的底细呢?”方佑泽半真半假地说道。
覃亦歌自然明白方佑泽只是想表示他们可能要涉险的意思,但是还是没忍住眨了眨眼睛道:“难道,北漠里面没有王爷安插进去的人?”
方佑泽一时无言,两相交战的队伍,若是互相没有彼此的奸细,怕是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的,只不过这也是让他最为担心的地方,他们在北漠军中安排的人,此时竟然没有一个人送信过来。
是因为陷入了无法送消息出来的地步,还是因为,那种最坏的情况,方佑泽并不是很想去面对。
覃亦歌自然也知道这实际上算是军中机密了,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什么,拧了拧眉将话题拉了回去,不解地问道:“难道王爷想要……”
“是。”方佑泽丝毫没有避讳地说道。
这下反倒轮到覃亦歌惊讶了,她抬头看向方佑泽,因为迎着阳光,不太能够看清楚后者脸上的表情,她只好歪头问道:“这么重要的行动,王爷就这么告诉我,已经不怕我是太子殿下的卧底,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了吗?”
方佑泽从瞭望台上一跃而下,来到了覃亦歌的面前,脸色比平时要冷峻得多,笑了笑说道:“当然怕,但是要是说出去,对王妃可没有任何好处。”
覃亦歌抿了抿唇,看着自己面前不过几寸距离的俊美脸庞,越发看不透这个人心中所想,在所有人都觉得重要的事情上,他反而表现得不在乎,哪怕事情关乎他的生命。
其实她也知道,就算她真的是方佑乾派到方佑泽身边的人,她也不会将这种事情随便说出去的,先不说她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就算没有人怀疑她,她回到了京城,一个个刚刚嫁过来,就失去了自己丈夫的敌国公主,也不会过上多么舒服的生活。
就算这个王爷不得宠,但是不管是对于梁帝还是百姓来说,至少,这个王爷十分有用。
她转头跟上去方佑泽离开的脚步,想了想还是问道:“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王妃是会看天气的,不如帮本王算一个黄道吉日?”方佑泽快速迈着大步子,也不管身后的覃亦歌小跑着才能够跟上自己。
“可我可不是御史台的人。”覃亦歌连跳了几个台阶总算跟了上去,看着毫不停留的方佑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这可不是想让我算天气的样子。”
两个人已经到了楼梯下面,方佑泽停住转身看了看身后脸色有些微红的女子,皱了皱眉:“王妃这种体力可不像是练过武的人。”
覃亦歌没说话,抬头看了一眼方佑泽,平静的样子表示自己还是呼吸均匀的,而脸红只不过是身体每次稍稍运动得过了头就会有的反应罢了。
方佑泽点了点头,明白过来,将手中还没吃完的豌豆黄塞到了覃亦歌的手中,一脸好笑地说道:“好了,王妃身体虚弱,就在这里等会儿吧,本王去将马牵过来。”
覃亦歌还没来得及说话,手心里刚刚感受到豌豆黄上尚余着的温热,面前的人已经转身离开,她将纸摊开,捏了一块塞进嘴里,挑了挑眉,好吧,这可是王爷的伺候,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她站在墙边的位置,看着方佑泽从牵着马的士兵中拿过来缰绳,然后转身向着她走过来,并没有太多装饰的红底里衫和黑色短外罩勾勒出来修长的身姿,如果不是脸上总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恐怕真的会让人不由地陷入这种,夕阳,马匹,清风,古城墙组成的画卷中去。
他们没有回到安河伯的府上,而是住进了淮安关内一个曾经的将军府,显然是提前安排过的,里面已经收拾的干净利落,覃亦歌走进正厅的时候,旁边的沙盘,地图,兵器,都给人一种战争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覃亦歌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事情上,赵临章绝对是方佑泽的得力助手。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晚饭竟然是白粥,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她一直以为人在长途奔涉之后总会给自己安排些好的让自己享受一下的,现在看来方佑泽是要让他们做好战场的准备了。
——
反观长靖王府,倒是沾了他们一早就离开的原因,就算没有他们,府里面一样打理得井井有条,宣娘反而有些无所事事起来,黄昏的时候坐在院子里面刺绣。
澄心准备好了几个人的饭菜,跑过来刚准备叫她,就被她手上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不由得说道:“宣娘你的手艺真的是太好了!”
宣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扭头无奈地说道:“就你嘴甜。”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停留在白色帕子上的两只飞舞的黄碟,还有一只还没有成形,也不知道这丫头夸得是什么。
“是真的好看嘛。”澄心嘟着嘴,来回看了一眼四周,低头轻声说道:“宣娘啊,这都已经好几天了,我们真的不叫青梅吃饭吗?”
“她既然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吃,何必叫她?”宣娘引线的动作停了一下,继续将线拉出来,淡淡地说道。
“但是公主,不是,王妃也没有说应该怎么对她,我们就任由她这样吗?”澄心低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任由她怎样?”宣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澄心,王妃给过青梅无数次机会,她如果自己不愿意拯救自己,你对她表示再多的好意都没有用的。”
澄心低着头,微微敛下来眼眸,语气中带了些许的不知所措:“那,青梅,要是真的很坏怎么办?”
五十一 沉木
秦懿显然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想了想后说道:“总之这封信里面的内容,一定要通知到王爷,知道了吗?”
刘管家接过来信,哪里有说不的意思,只管着点了点头。
三天后的早上,淮安关。
方佑泽看着覃亦歌将切成碎的羊肉干扔进了白粥里面,愣了愣问道:“你们,都是这种吃法吗?”
覃亦歌搅着碗里面的粥,想了想才明白方佑泽说的是大燕的吃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只是我吃不惯太清淡的。”
方佑泽哦了一声,还没重新喝上一口粥,赵临章就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见到两个人正在吃饭,连忙刹住了动作,来回看了看后,走到了方佑泽身边道:“王爷,豫州来信。”
“豫州?”方佑泽看着赵临章手心上不过小拇指粗细的圆筒,伸手拿了过来,顺口说道:“应该是京城来信,飞鸽送不到淮安关,所以送到了豫州,又送到这里来了吧?”
覃亦歌小口的抿着粥,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方佑泽,虽然方佑泽解释了这么一句像是放下来警惕的感觉,但是她并不敢轻易有这种想法,端着自己的粥,想着怎么开口离开的时候,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她抬头看去,方佑泽手中那着还微卷着的一张字条,放在她的面前,看到她看过来,抬了抬手腕,示意她看看。
她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碗放下来,不确定地伸手将字条拿了过来,目光却是看着方佑泽,后者却在她拿到字条就收了手,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地看向外面。
覃亦歌这才低头打开了手中的字条,上面密而细小地写着一句话:北漠久无举动,陛下意欲召回长靖王。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覃亦歌抿了抿唇,她一直都知道梁帝不在乎这个儿子,不喜欢这个儿子,但是却从来不知道,这个人几乎是在以自己儿子的丢人,受辱来取乐的,最不受待见的女子嫁给了最不受待见的儿子,这对梁帝来说,还真是有趣的事情。
她缓缓呼了一口气,抬头道:“可安河伯心中定然有所计算,若是这个时候回去,北漠进军,岂不无可补救?”
“所以我们不能回去,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在圣旨到来之前,让北漠出战。”方佑泽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声音是难见的冷漠,扭头对赵临章道:“你去查查安河伯的动向。”
“是。”赵临章同样脸色严肃,拱手退下。
覃亦歌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面的白粥,扭头看着赵临章离开,缓缓问道:“那,北漠到底在等什么?”
方佑乾没有说话,外面有细细的风吹进来,覃亦歌的眸子眨了眨,上一世早已经被封存的记忆突然全部涌入了脑海,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她猛地将碗放了下来,冲到了院子里。
在她冲出来的时候,院子里起了一阵风,她将被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抬头看了看清晨爽朗的天空,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方佑泽坐在屋子里没有动,看着外面动作莫名其妙的女子,阳光投下来她的影子,带了一些散乱,他不解地歪了歪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覃亦歌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构思出来一个让她觉得难以接受的可能,但是扭头看到方佑乾,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道:“王爷,我想我已经知道,北漠在等什么了。”
“在等什么?”方佑泽放在桌子上的手指颤了一下,抬头问道。
“在等一场大雨。”覃亦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
右淮涯下不过五十里处,能够看到几乎满身遍野的军帐,还有来回奔波的士兵,有人在操练,有人在收拾炊烟,最中央的一个军帐比周围的大得多,白色的帐身上面以旧红色绣着一个张开大嘴的老虎,这样的图案几乎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大帐中央坐着一个穿着兽皮草革的大汉,看上去不过刚刚接近四十岁,但是干净的脸庞却和整个身子都不太搭,怕是想象不到这是生在北漠这种地方的人,手中一把不过手指长的小刀子在指尖来回飞舞,时不时闪过的银光让人害怕他若是掉下来,恐怕会立刻将他的手指切断。
北漠的南峰大将军,陈沉木,这也不是一个多么好寓意的名字,但是没人敢这么说,这个名字的存在,对于北漠就已经是好寓意了。
“天不降陈沉木,北漠已为沉木也。”这是曾经北漠君主在十年前就给了还是意气风发,年少轻狂时候的陈沉木的评价。
在陈沉木面前的案几纸上摆着一张地图,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上面万分仔细地画着淮安关周围一圈的地势山脉甚至坑洼之地,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仔细走过的人,恐怕是绝不会画得出来的。
似乎是研究得有些烦躁,他将手中的小刀甩到了旁边的空地方上,刀锋插入木头中,尾端都在颤抖,发出嗡嗡的声音,他抬头冲着外面叫道:“来人,将詹寺德叫过来!”
外面的人应了声是,没多久,一只布满茧子的手就掀开了帘子,走进来道:“将军叫我?”
声音是想象不到的低醇温雅,进来的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袖口用黑色的束带系紧,头发高高地挽在头顶,显然和周围北漠的装扮都格格不入,温和的五官也让人觉得比陈沉木要舒服得多,如果不是他们是同一阵营的人。
看到他进来,陈沉木脸上的不耐烦降下去不少,沉声道了一句:“先生。”
詹寺德笑了笑,了然地问道:“将军可是等得不耐烦了?”
“先生觉得,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陈沉木咬牙问道:“淮安关的安河伯乃是无能之辈,若是早早地趁其不备攻打淮安关,我等早已在城中称霸,但是闻先生计谋,等到现在,南梁的长靖王都已经到了淮安关,若等到方佑泽备好一切,我们定然再难成功!”
五十二 天机
詹寺德微微一笑,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案牍之前,分明文人模样,却一点也不输给面前壮硕的人,声音醇厚:“只需再等少则三日,最多五日,在下,定能让将军拿下淮安关。”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肯将全部计谋告知于吾等?”陈沉木向着南边拱了拱手道:“君上信任你,才让你随军而行,你可不要辜负了君上!”
“将军莫不会觉得除掉了几个南梁小将,就觉得大军内部已经固若金汤了吧?”詹寺德脸上的表情不变,淡淡地说道:“此计谋涉及天机,若非最后一刻,不得外传。”
“天机?”陈沉木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哼了一声,南梁的人就是麻烦,也只有他们才会把所谓的天机当做一回事,但是事已至此,再等上五日,并不是什么多么不得为的事情。
——
覃亦歌坐在院子一侧的石桌上,手指在手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攥紧,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过,却怎么也没有办法理出来一个头绪,脑海中只不断地回想着同一句话:南梁光元三十五年春,左淮谷两岸崩,涌水出,坏城郭,民室屋,毁而西行。
如果不是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方佑乾无比繁忙,她问了一下,才知道在距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发生了这种事情,但是她甚至不记得清楚的日期,只是根据现在的天气来看,恐怕不过三五天,必将发生异变。
但是这些她没有办法告诉方佑泽,她不能说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也没有充足的理由证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恐怕现在在方佑泽的心里,她已经是一个疯子了。
方佑泽追问她为什么北漠再等一场大雨的时候,她没能说出话来,她太仓促了,本不该将这件事情这么着急地告诉方佑泽的,她低着头一下一下地踢着脚边的凳子,脚尖传来的疼痛让她稍稍放空了一下。
“看来王妃心情不是很好。”身后突然传过来方佑泽的声音。
覃亦歌连忙停住,扭身从桌子上下来,面对着身后的人,拽了拽袖子道:“难道王爷现在心情不错?”
面对自己刚刚的慌乱和手足无措的样子,恐怕正常人心里都只会有满满的疑惑和诡异,方佑泽想了想后很认真地说道:“没那么好。”
覃亦歌看着他的样子,也不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停了一会儿,扭头看了一眼左淮谷的方向,缓缓开口道:“王爷之前不是想要一个黄道吉日?”
“什么?”方佑泽扬眉,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突然提起来这件事情。
覃亦歌抿了抿唇,看着方佑泽的眼睛道:“今天晚上,月清云淡,星河隐匿,密林当有幽雾,应是探查的好时机。”
后者跟她对视着,好一会儿后突然露出来一丝轻笑道:“王妃是想让我去看什么呢?”
覃亦歌不自觉地张了张嘴巴,不得不说,面前的这个人真的很聪明,至少,绝对不是他在京城,在方佑乾,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不知变通,或者大智若愚。
目的已经被察觉,或者说她本来也就没有想要隐瞒,索性直接全部说出来:“去看左淮谷的石头。”
“石头?”
“嗯。”
方佑泽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疯了,才会跟着一个不过认识了七八天的,敌国的,没有夫妻之实的女子在晚上的时候跑到黑漆漆的山上去看什么石头。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他想要的,从覃亦歌说出来北漠在等一场大雨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思量这句话里面的意思了,虽然不理解,但是在没有方向的时候,任何一个提示都值得他认真思考。
他同意上山来,既是想要知道覃亦歌的推断从哪里来,同时,也是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验证那个大胆又没有证据的想法。
或许他们两个所想的根本就是同一样东西,但是自己是基于覃亦歌所说“他们在等一场大雨”得来的思考,可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这个王妃,又是怎么知道北漠在等什么呢?
夜晚的左淮谷比平时更加安静一些,正如覃亦歌所说,淡泊的月光在大地上浅浅地铺了一层,空旷的地方还能够看得到些远处的东西,进了林子怕是能见到五指就不错了。
淮安内的安河伯府上,除了偶尔路过的巡夜的士兵,基本上没什么动静,从大门一路向里面走,在左边的小花园的角落,一个屋子还亮着灯,屋内烛光闪闪,看上去有些突兀,但是在这里显然没有人在意。
屋内浅黄色的纱帐轻轻摇晃,安河伯只穿着里衣躺在里面的床上,下身盖着被子倚着墙壁坐着,手中握着一块剔透的玉扳指,时不时在手心中转两圈,划出来蜡烛映上去的温暖光芒。
在他的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女子,正轻柔地给他捏着肩膀,歪头细声细语地问道:“怎么陆伯爷心情不好?”
安河伯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扭头看着身边的佳人,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笑着问道:“你一向聪明,我问你,你觉得北漠人可信吗?”
女子敛眉思索了一下,随即勾出来娇俏的笑容道:“陆伯爷说他不可信,他就不可信的,陆伯爷说他可信,他们便不敢骗人。”
显然这句话说得极其入安河伯的心,他仰头哈哈一笑,伸手在女子挺巧的鼻子上捏了一下,脸上都是笑意:“你的聪明,是不是全都用在嘴甜上了。”
“人家说的实话嘛。”女子佯怒,在安河伯的胸口砸了一下。
安河伯笑得更加肆意,侧身将女子压在身下,大笑着说道:“对,他们不敢骗人。”不过是曾经的手下败将北漠罢了,他可是安河伯,他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怎么会有人敢骗他呢?
屋里起了几道暗风,蜡烛纷纷熄灭,垂帘在屋内打了几道月光下的的影子,屋子内只剩下一室的春水旖旎。
五十三 炸药
同样是一男一女,左淮谷里面的两个人可就没有这么舒服了,头顶交错从横的枝丫挡住了月光,周围是淡淡的雾气,伸手划过,卷起来一丝丝凉意。
方佑泽绕过去一颗石头,山谷中的风吹过来,脸上一阵发凉,让他抬手拍了拍脸上雾气贴上去的潮气,面前能够看到舒朗空阔的山谷,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扭头向后面伸出去一只手。
覃亦歌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伸手拽住了方佑泽的手腕,借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前带了一下,然后在方佑泽的身边坐下来。
方佑泽看了一眼手腕,笑了笑收回手道:“王妃想看什么样子的石头?”
覃亦歌从腰间掏出来一张丝帕,在月光下缓缓摊开,上面渐渐显现出来一丝丝绿色的线条,不过蛛丝粗细,渐明渐暗地布满了整张手帕。
“这是什么?”方佑泽有些好奇。
“茕青,大燕孤山独有的植物,汁水做墨,可在夜里发出荧光。”覃亦歌手指顺着一条线滑动着,淡淡地解释道。
方佑泽点了点头,想着覃亦歌今天白天在院子里又是翻书又是写写画画,了然道:“原来你一下午都是在做这个。”
“既然带王爷出来,我总要做些准备吧?”覃亦歌说着,将手中的丝帕放在方佑泽的双膝上,稍微拉得平缓一些后,伸手指着上面的一个位置道:“淮安关居下,如果大雨连绵,山谷内水出,如果想要造成最大程度的伤害,山崩之势则越高越好。”
“但此处树木居多,所以你认为最有可能出现突破口的地方,是这里,是吗?”方佑泽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手指在一处地方点了点。
“对,大概往……”覃亦歌沉默了一下,伸手指了个方向道:“不远就到了。”
“看来王妃还分不清方向。”方佑泽笑了笑。
覃亦歌来回找了找头顶一时间被乌云挡住了的的月亮,停了一瞬闷声道:“东边。”
方佑泽失笑,点了点头站起来道:“嗯,是东边。”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她们还沿着一处高地的边缘,脚下十丈之处便是哗啦啦的水流,不过没走出去太远,地面就和河岸渐渐交融。
沿着河岸,覃亦歌尽量让自己走在树木的阴影中,越是往东边,就越是小心,严格来说,这里不光是两军交界之处,还是距离敌军越来越近的地方,她有理由相信,他们会在这里安排哨岗。
耳边的流水声忽地变大起来,方佑泽停住了脚步,轻声道:“到了。”
覃亦歌停在一块石头后面,侧着身子向外看去,眼前是一处并不算高的河流,河水自一个足有三个成人高的坡上冲下来,流水的声音变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头顶的乌云散开,她看着坡顶的地方,层层黑暗交织,下垂的树根,枝蔓在石头上打上影影绰绰的纹路,她刚想凑近一些过去看看,手腕突然被人拽住,拉回到了石头后面。
方佑泽看着自己面前想也不想地就率先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的覃亦歌,微微松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有人过来了。”
他警惕地看着自己所知道的传来动静的地方,心中对于之前所想的想法那种无比确定的预感更加强烈起来,因为周围太过安静,哗啦的流水声都被推远,因为离得太近,他甚至能够听到身前的人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覃亦歌缓缓移开了自己的手,尽量控制着自己因为刚刚的停滞而不得不略微急促的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坡顶的地方,她的功力没有方佑泽深厚,自然也没有那么快地感觉到周围有人,但是既然方佑泽将她拉回来,唯一有可能出现人的地方,也只有那个坡上了。
果然,没过太久,能够看到石头上出现了映下来的两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几次呼吸就看到上面出现了两个男人,天色本就黯淡,他们又背对着月光,不要说看清楚他们的脸了,就连衣服颜色都不甚明显。
虽然很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说什么,但是无奈河水砸下来的声音是在太大了,只能看到那两个男人在坡上转了两圈然后从后面离开。
覃亦歌又等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们,走了吗?”
“嗯。”方佑泽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顺着身边的树木一步步向前走去,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冲着后面招了招手。
覃亦歌抬脚跟了上去,随着方佑泽走到了山坡边,伸手拨开了墙壁上的一片垂下来的枝条,伸手在石壁上细细地摸索着,脑海中不断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涌现出来,手指不小心碰掉了一块极小的石子,她终于停下来了动作。
“王妃觉得,是有哪里不对呢?”方佑泽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整一片的石头坡,喝水的声音实在太大,他不得已凑过来压着声音问道。
覃亦歌动了动鼻子,凑到手心上用力闻了闻,眼眸微闪,抬头看向方佑泽道:“不对劲的地方,恐怕和王爷想的一样。”
方佑泽皱了皱眉,伸手拿过来覃亦歌的手掌放到鼻尖闻了闻,上面带着水珠,沾着青苔和独属于山林的清香味道,但是仔细闻就能够闻到,在石头的冰凉铁锈味中间,还掺杂着淡淡的硝磺的味道。
覃亦歌皱了皱眉,没立刻将手收回来,扭头看着石坡道:“现在看来应该不会有错了,过几日大雨,山体松散之时,北漠若是以爆炸助力,定然会掀起山崩,到时……”
“炸药是藏在哪里的?”方佑泽皱着眉问道。
“什么?”覃亦歌一时间没理解。
“这里可都是水,把炸药提前藏在石缝里可不是什么好办法。”方佑泽一面松开了覃亦歌的手一边来回看着说道,“这里应该有一个能够隐藏炸药的地方。”
覃亦歌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河水,摸了摸湿滑的石壁,抿了抿唇说道:“如果这里有一个干燥的地方的话,至少,不会在这里。”
五十四 皇权
覃亦歌来回看了看,伸手碰了上墙壁上的一道石缝,顺着缝隙一路向着左手边的位置走去,走出去十步左右的时候停了下来,换了一只手摸了摸石缝的中心,食指上沾了不少的沙粒,放到鼻尖闻了闻,她便立刻反应过来。
方佑泽跟上她的步子凑过去看了看,身边的覃亦歌已经开始一步步往后退,直退到之前他们藏身的石头后面才停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河道。
覃亦歌让自己能够看到面前河谷的两岸,在心里暗暗地计算着,左十五步,右十五步,河流五步,如此宽度,山势又高,一旦崩塌,别说村落,就连淮安关厚重的城墙都不一定能够抵挡。
方佑泽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也没有过多停留,踩着石头一路来到她的身边道:“走吧,回去吧。”
覃亦歌微微沉默了一下,扭头跟了上去,但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思量,淮安关毕竟已经封了起来,单凭北漠引导出来的这一次,庞大的意外,就能够拿下吗,况且这种不利状况也不完全是针对南梁来讲的,洪流之下,北漠也无法轻易出军才对。
一路想着,回到淮安关的时候,城内已经没什么灯火,虽然功力算不上深厚,但是她的轻功却是得了高人传授的,在加上体型优势,落到房檐时候的声音比方佑泽还要小上不少。
回到旧将军府的时候,正厅还隐隐有着一豆灯光,方佑泽了然扭头道:“王妃若是不累,不如再呆一会儿?”
覃亦歌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
进入厅内,一扭头就能看到赵临章正坐在桌前,脸色实在是有些难看,应该是听到了动静,抬头见到他们两个走进来,连忙起身凑了过来:“王爷。”说罢停了一瞬,才微微正色行礼道:“王妃娘娘。”
方佑泽往座位走去,扭头问道:“怎么,查到什么了吗?”
赵临章跟上去,咽了咽口水道:“安河伯绝对在策划些什么,我们还没查清他的计谋,但是就在今天下午,有一支队伍悄悄离开了。”
“离开了?”方佑泽皱起来眉头道:“知道原因吗?没人注意到吗?”
“没有,我已经让人跟了上去了,应该明天就会有消息传来了。”赵临章坐到了桌边继续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在往淮安关调兵,但是因为这半个月北漠大军迟迟没有动静,其他地方又骚扰不断,根本没有办法调来大规模的部队,城内的兵又基本是唯安河伯马首是瞻的……”
说道后面,赵临章已经暗暗咽了口唾沫,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覃亦歌原本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温水沏茶,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眉毛拧起来,声音也带了些冰冷:“王爷可是奉旨御敌的,不过一个淮安关,就成了一个人的天下了?”
方佑泽闻言挑了一下眉,侧头看着身边的女子,微微勾了勾唇,没有说话,赵临章咬了咬牙道:“王爷是什么境遇,难道王妃不知道吗?别说安河伯,就算是朝野上下,哪里有将王爷……”将王爷放在眼里的人。这话他没办法直接说出来。
“可是圣旨上说了,一切调兵事宜,全部交由王爷负责,难道安河伯的兵,就不是陛下的兵了吗?”覃亦歌拨弄了一下炉子里的炭火,索性将话说得更加直接。
其实她多少能够明白,方佑泽一向是在东境没错,但是最长停留的地方应该还是豫州到津州一线,战争留下来的情意是最为坚固的,若说东境的人也看不起方佑泽,她是万万不信的。
但是也只有那一段的东境了,与其说是梁帝的逼迫,不如说他们也已经把自己圈了起来,已经习惯了被人无视,习惯了被人看不起,习惯了不去争抢,不去生气,不去做无用功。
赵临章哪里听人说过这般目中无人的话,此时睁大了眼睛,看着覃亦歌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着方佑泽只是笑着,实在没有反应,只好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可不要再说这种话……”
“这种话为什么说不得?难道就要看着陛下的威严受辱吗?”覃亦歌歪头一脸不解地说道。
赵临章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实在是没找到能够反驳的话,虽然人家是邻国公主,但是这话可是为了人家陛下的威严说的啊,说错了吗,当然没有,那他能够反驳什么呢?只好转头将目光放到了方佑泽的身上。
方佑泽无奈,收起来脸上的表情,扭头看着覃亦歌说道:“王妃此话自然没错,只是王妃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王爷在外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吗?”覃亦歌拿起来已经烧开了的水壶,倒入桌上的茶杯中,淡淡地说道。
她自然知道方佑泽的话有考验她的意思,但是她并不想回答,如果说刚刚的话是因为必须要指出来这点的话,那么方佑泽怎么做就应该是他自己的考量了,若不然之后的一切都会跟她扯上关系,说不定还会被扣上什么罪名,不参与决断,算是明哲理,也算是自保。
方佑泽摇头笑了笑,接过来覃亦歌递来的茶水,扭头对着赵临章道:“先查清楚安河伯到底想做什么吧。”
赵临章在这对实在是与众不同的夫妻之间来回看了看,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方佑泽抿了抿手中有些发烫的茶水,微微叹了口气道:“王妃看事如此清明透彻,怎么就会沦落到了我的府上了呢?汝之灾也,我之幸也啊。”
覃亦歌碰了碰杯子,含笑道:“说不定也是我之幸也呢?”
有乌云挡住了天上的月亮,天色猛地又暗淡了一分,城墙一角的地方,出现了几个人摇摇晃晃的身影,为首的人手中拿着一壶酒,趴在城头上看着外面的景色,有风吹过来,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哥几个,明天我们就走,过两天,大家就等着飞黄腾达吧,哈哈哈哈……”
五十七 丢人
方佑泽笑了笑,对,这就是他要的,他不光要兵权,还要这个淮安的控制权,而这最好的办法,并不是让梁帝颁发圣旨,说什么命他接手淮安关,只要让这城内的百姓,听他的就行了。
而安河伯为了推卸自己责任,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推出来,这样也就算是告诉了淮安的居民,城内有位王爷,虽然安河伯可能做的不好,但是只要有事,你们去找王爷就是了,王爷一定会好好安顿你们的,何况,还是在东境立下赫赫战功的长靖王。
这样看来,说不定百姓突然要出城也是他玩的把戏,覃亦歌看着方佑泽脸上明明是温和的笑容,却莫名地抖了一下肩膀,她总觉得,或许长靖王并不像自己上一世所知道的,那个倜傥风流,心思简单的男人。
“对了,王妃匆匆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方佑泽扭头扯回话题。
“没……”覃亦歌看着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安河伯,轻声说道:“还是等王爷解决了百姓问题再说吧。”
不远处的安河伯看着骑在马上气质轻柔的女子,心中钻出来一丝奇怪的感觉,更没有想到这所谓的长靖王妃竟然就这么跟自己对视着,好像还在和方佑泽说些什么?
那种明明是带着探究和逼迫的目光,偏偏又让人觉得带着淡漠,更何况,还是来自于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堂堂安河伯,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女子这样高高在上的打量过。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不爽,但是谁让自己只是个伯呢,他低下头躲过了覃亦歌的目光,走到了方佑泽的面前,拱手道:“参见王爷,王妃娘娘。”
“安河伯。”覃亦歌点了点头,扭头对方佑泽道:“想来王爷应该还有事情要和安河伯商量,臣妾,先行退下了。”
“嗯,你今日气色不太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方佑泽顺势说道,夫柔妻顺的样子怕是没人能够挑出来毛病。
覃亦歌低头浅浅地应了一声,骑着马往回走,这次自然没有来的时候那样匆忙了,抽出来一些时间仔细地看着周围的情景。
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聚起来的人群中退了出来,她从马上跃下来,快走了几步迎了过去:“夏老?”
老人闻声抬头,看到是她的时候似乎很是高兴,戳了戳脑门才叫道:“箭法很好的那姑娘,啊,不,是王妃。”说到最后,他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改变,仿佛只是在说一个很久没见的小姑娘再见的时候已经长大了一样。
覃亦歌也不甚在意,看了看聚在西城门不远处的人群问道:“夏老在这里,是也想要出城吗?”
“出城?出城做什么?”老人不屑地摆了摆手道,“我才不出去呢。”
“为什么,这里可是很快就要和北漠打起来了,本不应该将百姓留在这里的。”覃亦歌总算露出来不解地样子问道。
“哼,战争时候,万民皆兵,”老人扭头看着成群的百姓不屑地说道:“一群大老爷们哭着喊着要出城,成什么样子,丢人!”
覃亦歌被老人这种有些胡闹,到似乎又十分有道理的话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笑着听老人继续发泄不满:“再说了,像王妃这么娇贵的人都还在城内呢,他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娇贵……覃亦歌失笑。
说到这里,老人停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其实我也不是不懂,他们都有家人,都想活,这也没错,官府救不下来所有人,但是也不能让人都一块儿在这等死啊。”
覃亦歌收起来笑容,牵着黑刺一边往前走一边轻声说道:“我不懂安河伯为什么将百姓留在城内,但是我相信王爷,一定能够找到一个好的方法,挡住北漠,救下整个淮安的。”
老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从前面的街角突然跑出来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青色裋褐,虽然不算新颖,但是至少干净,男孩手中拿着一个足有他胳膊长的简单风车。
由一小段中间切开的树枝,上面反方向沾着两张纸,用钉子松松地钉在树枝上,跑起来的时候两片纸转个不停。
男孩扭头看到夏老,兴奋地跑了过来:“爷爷!”伴随着风车呼啦啦的声音。
“哎,”夏老蹲下身将男孩抱在怀里,搓了搓他的脸,笑着问道:“从哪弄的这个?”
“徐二叔叔做的!”男孩仰脸笑道。
“奥,真好。”夏老应了一声牵起来男孩的手,说道:“这是王妃,是个箭法很好的人哦。”
“真的?”男孩眼中流露出来光彩,伸手将手中的风车送了过来说道,“这个送姐姐,我以后会比姐姐还要厉害。”
“你的爷爷这么厉害,你以后一定也会很厉害的。”覃亦歌看了一眼风车,有些惊讶:“你要送我?”
“嗯,徐二叔叔做了好多个呢。”男孩笑道。
或许是因为成长在夏老家中,秉性也是随着老人的吧,对于王妃这样的词没有什么概念,所以不畏惧,不自卑,不怯懦,笑了起来的样子正是孩童应该有的,不必自作成熟,不必攀比炫耀。
可是有了这个孙子,夏老怎么还能说自己是没有家人的呢,战死沙场不应该是这样一个人的理想的,她看着爷孙两个脸上的笑容,想了好久还是没有去问这个问题。
告别了夏老,覃亦歌觉得自己在马上拿着这样一个风车的样子一定不怎么好看,索性牵着马一路向前,手中的风车时不时转两圈,仔细看能够发现上面的纸片上还画着一个古拙的图案,像是龙,又像是其他的什么看不懂的。
她拿着风车回到了院子里,徽奴露出来些许惊讶,但是终究也没有说些什么,任由着她将风车放在院内的桌子上,然后在一边铺开了地图兵书,不断地研究着什么。
直到中午的时候,方佑泽才回来,直接进了她的院子笑道:“王妃久等了。”
五十八 低估
覃亦歌抬头很想说自己没在等什么,但是想了想还是放下来手中的笔说道:“王爷才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吧?”
这么一说,着急的可就是不是她了。
方佑泽也不在意,走过来道:“本王见王妃先前那么慌慌张张地赶过去,想着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哪里敢耽搁,当然是把手头的事情解决了之后,立刻就赶了过来了。”
“城门口的百姓都已经安抚好了吗?”覃亦歌伸手拿过茶壶倒着茶问道。
“那是自然,若不然在安河伯点火扇风的时候我怎么脱得开身?”方佑泽毫不客气地接过来茶盏道。
覃亦歌想了想,还是没有去问方佑泽都做了些什么,或者是许诺了什么,才让百姓散去,毕竟如果这事情本身就是他挑起来的话,那么他自然也早就想好了解决的办法了。
一边喝着茶,方佑泽顺手拿起来旁边的风车惊愕地问道:“王妃还有如此童趣,真是让人想不到。”
覃亦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有解释什么,坐了下来道:“王爷不应该先问问我之前到底想说什么吗?”
方佑泽对着风车吹了一口气,看着那两张纸哗啦啦地转了几圈,才将风车放下来,盯着覃亦歌,无比确定地说道:“王妃想跟我说,安河伯的事情。”
“看来王爷早就知道了?”覃亦歌略微皱了一下眉,觉得有些不爽,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问道。
“不算是早就知道的,准确说,在王妃去西城找我的时候想到的。”方佑泽冷静地说道。
“嗯?”覃亦歌有些好奇。
原本一脸认真的方佑泽忽然换了一副表情,五官微微皱在一起,一副生气的孩子样,往前凑了凑说道:“毕竟我的王妃在看到安河伯的时候,虽然嘴上说着要走,但是目光可是一瞬间都没有移开过啊。”
覃亦歌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笑出声来,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是自己没有被方佑泽瞒着什么所以开心,还是因为这种方佑泽现在幼稚的样子而觉得好笑,她却不太清楚,一时间除了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佑泽完全没有收起来脸上的表情地意思,仰着头不满道:“虽然安河伯是陆家的,怎么说,也最多算是一个风韵犹存,论样貌可半点比不上我好吗?”
覃亦歌明知道他在开玩笑,也只好低了低头道:“是,是臣妾逾越了。”
方佑泽伸出手指在覃亦歌的面前敲了敲,将正题扯了回来道:“所以呢,王妃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呢?”
覃亦歌抬头看着方佑泽,也收起来脸上的笑容道:“依我拙见,安河伯,恐怕和北漠做了交易。”
方佑泽闻言,脸上残存的笑容也完全隐去,盯着覃亦歌的眼睛道:“此言,王妃有何证据吗?”
“其实不用我说,王爷也都能够想得到的吧?”覃亦歌不避不让,看着方佑泽说道:“调兵离开淮安,驻扎在钦州附近,还有将淮安的百姓困在城内的目的,能够找得到的合理解释可不多。”
方佑泽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里面是覃亦歌不曾见过的冷峻目光,那一瞬间,就好像原本风流的公子突然变成了一个冷血的将军,事实上也就是这样的,方佑泽看着覃亦歌问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王妃,只凭刚刚说出来的几件事情,竟然连这种事情都猜得到?”
其实他不是不相信覃亦歌,在知道安河伯将兵力调去钦州的时候,他就隐约有了这样的感觉,只不过并么有一个完成的猜想,只感觉这件事应该和北漠有什么关联罢了,此时本就已经知道的事情最后的一层纸被覃亦歌戳破,他理所应当地觉得震惊,况且这种诛心的话,从一个敌国公主的嘴里说出来,任谁都会觉得这恐怕是一个挑拨离间的计划的。
覃亦歌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清楚自己刚刚到底在说什么,她的右手在身侧攥紧,感觉到骨头都是酸疼地也不在意,抬头看着方佑泽道:“我不是猜到的。”
“难道王妃还有什么证据不成?”方佑泽有些不屑。
覃亦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方佑泽说道:“王爷以为,永……入秦关十万大军,为什么没能抵挡住当初南梁五万兵力?”
方佑泽闻言微怔,看着面前明显在尽力忍耐着自己情绪的覃亦歌,手指在桌子上摩擦了两下,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看到覃亦歌一点一点地亲手撕开那层伤疤,在敌国里面,在敌人面前,亲手撕开自己的伤疤,将丑陋而肮脏的伤口摊开在自己的面前。
“当时吴璋称攻打渝州,永军关调兵五万至渝州路上……”
覃亦歌只说了几句话就说不下去了,低着头,右手不断握紧,而左手却想要将右手的手指掰开,事实上后面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覃亦歌多加叙述,方佑泽也清楚。
此一战,打开了北燕的第一大关,梁军北上至绛延河岸,收北燕三洲之地。
方佑泽没有说什么,而覃亦歌虽然没能够说出口,但是大脑中已经将这件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压住的情绪爆发,让她觉得无法呼吸。
而当时大燕负责永军关事宜的人,是覃亦肃。
方佑泽不知道覃亦歌在想什么,但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如鲠在喉,半天后缓缓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要,为了南梁做到这种地步?”
覃亦歌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泪,只有某种隐藏著痛苦的坚定:“为了不让方佑乾登上皇位。”
方佑泽手指微颤,却没有问为什么,半天后将手边的风车放到了覃亦歌身边,轻声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说罢便离开了原地,手中拿着一张被覃亦歌写写画画到满满当当的纸张,有地图,有说明,有将已经写下来的东西划掉重新修正,方佑泽完全有理由相信,覃亦歌一上午恐怕都在做这一件事情。
五十九 舞女
南梁京城,连着今天已经热闹了好几天了,街头巷尾说得都是同一个故事“南岐女子舞姿奇绝惊艳朝野,长靖王爷无缘先见为之扼腕”,说书的人在茶楼唾沫横飞,明明说的都是同一个故事,偏偏每次还都能让他们给说出来新花样来。
事实上也没人见过这到底有哪个说书的见过了那舞女跳舞,但是说辞偏偏一个比一个华丽,什么“眼看那舞女竟然从天而降,从大殿顶层纷纷扬扬地往下掉花瓣,简直就是天仙下凡”,还有什么“那舞女脸戴白纱,身姿妖媚,在座的人哪怕跟她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像是喝醉了一样”……
总是有人说舞女跳的是“平沙落雁”,也有人说跳的是南岐独有“天羌舞”,还有人说跳的是召长靖王爷平安回京的舞,若是这时候来一个“嘴上舞蹈”的比拼,想必一定是精彩纷呈。
但是不管跳的是什么,跳的怎么样,说书人都不会离开一个信息,那就是,长靖王爷竟然无缘一见此舞女的绝色天姿,当真让人遗憾。
澄心坐在茶楼的角落位置,听着台上的人口若悬河,气得小脸通红无处发泄,旁边的刘管家连忙拉住了她小声说道:“姑奶奶,你可别在这儿闹什么乱子。”
澄心把自己藏在角落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茶,生怕自己的嘴巴一个没忍住就会跳出去跟那个说书先生对骂,不就是一个舞女吗?我们王爷有王妃就够了,看不到你的跳舞就看不到了,有什么好遗憾的,王爷才刚刚娶了我们的公主,一个舞女而已,在这里卖弄什么风骚?
好容易等到说书的说完了,澄心总算不喝了,将空了的两壶茶放到了桌子上,紧紧抿着唇,看也不想看周围的人一眼,谁让他们刚刚都叫好来着!
刘管家看着小丫头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早知道就不带着她来这地方了,不,根本就不应该经不住她的死缠烂打,心一软带她出来,他后悔得要死,也只能暗暗地叹了口气:这小丫头,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但是他回去还是要跟她好好说说的,他可不想就这么纵容着,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情可就晚了。
出了茶楼的澄心忽然就安静得多了,没有了刚刚出府时候的兴奋,也没有了在茶楼里面有气没地发的怒气冲冲,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后面,明明面无表情的样子现在看起来竟然有些委屈。
他还是心软了,扭头小声问道:“怎么了?”
小丫头抬头果真是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那个什么南岐的舞女,真的会嫁给王爷吗?”
这……
刘管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叹了一口气:“虽然王爷不在京城,但是看现在的样子,陛下多半是有这个想法的,否则也不会……”
不会接纳了南岐说得明明白白的“想要送给长靖王爷当做谢礼”的女子,不会任由京城中散播这种言论,甚至,不会在京城中故意散播这种言论。
谁不知道长靖王刚刚娶了一位公主为妃,立刻就又替他收了一个舞女,借着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来羞辱王妃吗?分明也是在告诉天下,我就是不在乎方佑泽,就是不在乎这个儿子,就是不在乎这个……这个为南梁立下赫赫战功的男人,连一点表面工作都不愿意做的不在乎。
“为什么啊?”澄心仰着头,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的公主,只不过是战败国啊,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呢?
澄心想不清楚,事实上刘管家看惯了皇家冷漠的人,也想不清楚,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那个高高在山的人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两个人一时无言地在路上走着,从巷子里跑出来两个小男孩,一看就是正在追逐玩耍,但是下一瞬,前面的那一个突然倒到了地上,后面跟着的那一个停了下来,伸手要将地上的孩子扶起来,但是前者却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澄心见状,连忙上前将地上的男孩扶起来,却见男孩的脸上布满了青紫色的龟裂,从脖子一路向上,就像是身体内的血管变色突了出来,在脸上绽开了残败的青紫色的菊花一样,看上去异常吓人,吓得她猛的松开手,尖叫了一声躲到了赶过来的刘管家身后。
男孩在地上突然开始挣扎起来,依旧闭着眼睛,但是脸上却尽是痛苦之色,双手放在身前抱住了双肩,身体开始蜷缩在一起,不时地发出来像是小兽一样的低吼声。
刘管家看着地上的男孩,瞳孔突然一阵收缩,看了一眼周围慢慢聚上来的人们,扭过身子扶住了澄心的身体,在她耳边急促地说道:“走,快走!”
“可是?”澄心担忧地看着地上的男孩,却还是只能跟着刘管家离开了原地,两个人直走到相隔两条街的地方,刘管家才放慢了脚步,脸色依旧冰冷地向着王府走去。
“刘管家,那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那么恐怖啊?”澄心一边走着一边不解地问道,拧紧的眉心里都是焦急和困惑。
“这件事,你不要知道太多,回去之后,好好洗洗,不要出门,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来这件事,甚至都不要说你今天出门了这件事,知道了吗?”
“我知道,但是……”
“澄心,”刘管家扭头看着她,脸色异常地严肃,沉声说道:“你只需要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王妃现在还不在京城,你也不想给她惹上麻烦,不想她一回来就要因为你们劳心对不对?”
一提到覃亦歌,澄心立刻就乖巧地低下了头,虽然还是不能理解,但是依然低头应道:“是,我知道了。”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今天离开了王府,也不要跟知道你离开王府的人说起来这件事情,任何人都不行!明白吗?”刘管家压着声音,但是语气中依旧是隐藏不住的严厉,低声强调道。
六十 蓝蛊
澄心知道自己除了明白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办法说,但是明白并不代表她真的可以经受住如此的惊吓,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面的时候,她的眼前还是那个蓝紫色的花纹,布满了那个小男孩的脸,带着痛苦和低吼。
光是想到那个场景,她就觉得心跳加快,背后一阵阵地出冷汗,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就在刚刚,京城里面,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恐怕远远超出她想象的一件事情。
“怎么了,一回来就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宣娘一边往桌子上摆着饭菜一边不解地问道:“不是出去玩了吗,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澄心抬头看着宣娘满是担忧的脸,半晌后抽噎着搂住了宣娘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衣服上,怎么收也不愿意起来。
宣娘只好任由着她搂着自己,等到她好不容易稳定了一点之后才问道:“要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不能说,澄心在心里想了一句,但是她又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解释一下情绪,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委屈地问道:“宣娘,南梁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们?”
宣娘微愣,没有说话,澄心已经将茶楼中的事情没头没尾地讲了一遍,带着哭音道:“他们到底有多瞧不起我们啊?”
这个国家有多么瞧不起她们呢?宣娘也没有答案,但是她知道的是,她们的公主这个时候如果在的话,一定会说:“不过是别人的看法罢了,我们不用在意,再说了,王爷还有段时间才能回来呢,急什么。”
她看着外面的天空,缓缓把这话说给了澄心,摸了摸她的头发。
与此同时,秦侯府,刘管家穿着斗篷挡住了脸匆匆过去的时候,秦侯爷正在凤湖边跟秦懿切磋,准确的说,是在指点自己儿子的武功,听闻他过来,索性让人直接给他带到凤湖边来。
刘管家到的时候,秦侯爷侧身躲过秦懿的攻击,手中的双龙长刀直接拍到了秦懿的背上,将后者拍到了地上趴着,丝毫面子都不给。
秦懿显然也习惯了,哎呦叫了一声,又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刘管家打了个招呼:“刘叔!”
秦侯爷看着刘管家额头上的汗水,将手中的长刀扔到了旁边的人手上,皱眉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刘管家看了一眼周围,沉声道:“侯爷,有些事……”
话没有说完,秦侯爷已经了然,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其实刘管家并不常来秦侯府,但是一众人已经习惯了秦侯爷的屏退,行了礼退下之后,秦侯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道:“过去细说。”
秦懿一脸感兴趣的样子就要跟上去,却被秦侯爷瞪了一眼:“在这练你的!”
刘管家这时候可顾不上为秦小侯爷求情了,一脸严肃地随着秦侯爷,说出来两个字:“蓝蛊。”
“什么?”秦侯爷猛地停住扭头看着刘管家,站在亭子口,却没办法再移动脚步,震惊地问道:“什么时候,你可看清楚了?”
刘管家将自己在街上看到的一一说来,秦侯爷无意识地坐到了桌边,喃喃道:“怎么会?”
“此乃我亲眼所见,绝对千真万确,”刘管家坐都不坐,语气沉重:“但是当时在大街上,又是刚刚出了茶楼的繁华段,恐怕……”
“恐怕消息立刻就会在京城中传开了是吗?”秦侯爷何尝想不到这一点,轻声叹着气说道:“三十年了,应该,没有人记得了吧?”
“京城中的百姓想来记得的不多,但是……”
“是啊,但是我们的陛下一定记得呢。”秦侯爷讽刺地笑了笑,抬头问道:“那个男孩?”
“我已经命人去寻了,但是那个时候,锦衣卫也在场。”刘管家说出这话的时候,脸色都已经是灰白的了,这意味着,虽然他已经派人去了,但是,在这京城之中,有谁会招惹得过锦衣卫呢?
秦侯爷在亭子上不断地调整着呼吸,半天后猛地握着拳头,站了起来。
秦懿在原地练了两遍剑法,实在是想偷懒,又看着刘管家跟自己的父亲迟迟没有动静,都已经在想着要不要偷偷溜掉的时候,秦侯爷突然站了起来,吓了他一跳,连忙摆出来剑法的动作。
却被走过来的秦侯爷无情拆穿:“行了,别装了。”
“……爹。”秦懿笑了笑刚想说什么,但是看清楚秦侯爷脸上严肃的表情之后,只得将后面的话收回来,凑上来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嗯,”秦侯爷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道:“你帮我送一封信。”
“送信?什么信,送到哪?”秦懿下意识地问道。
秦侯爷一边向着府内走去一边应道:“药谷。”
皇宫,东宫——
方佑乾听着台下的人的话,明明是俊美干净的脸上,此时阴晴不定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他搓着手上的一个玉扳指,不时地转来转去地把玩着,冷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台下的人显然并没有那么怕方佑泽,笑了笑说道:“是不是真的,殿下只要看看明日陛下的反应不就知道了?”
“那你现在告诉我,又想要做什么?”方佑乾丝毫不觉得这样一件事有什么好提醒他的,反正终究会传到梁帝的耳朵里,他还要当个传话人不成。
“虽然看起来只是京城中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病情,但是如果殿下若是了解了这蓝蛊的来历,恐怕就不会说出来刚刚的话了,”台下的人笑得有些阴冷,过分勾起的唇扯动着说道,如果运用得当,殿下便可以拔除任意一个,殿下的眼中钉。”
方佑乾的眼睛闪了一下,低头看着台下的人,淡淡地问道:“比如?”
那人笑了笑,缓缓地说道:“比如,长靖王爷。”
“这种话,你可不要随便乱说。”虽然嘴上说着的似乎是责备的话,但是方佑乾的眼中却毫无疑问地闪过了期待和嗜血。
“是不是乱说,殿下去问问皇后娘娘,也能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