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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孙束竹     燕南行txt下载     燕南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二 肉干

    听到这话,一直低着头的人的背部弯得更狠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没有追到人。”

    “没有追到人?”方佑乾扭头,看着那人一会儿,甩袖向外走去,走到亭口的时候停了一下,语气冰冷又诚恳:“近日父王惶惶不安,难以入睡,与此异事大约是有关系的,锦衣卫天天嚷着要为陛下分忧,却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本宫真是高估了他朱天漠。”

    亭子中的男人放在身前的双手抖了抖,送着方佑乾离开,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被骂的是朱天漠,他能说什么呢,再说了,朱天漠说好听了是北镇抚司,说白了不就是太子殿下推上去的一条两头用的狗,能送他坐上那位置,自然也能将他拉下来,自己不过是个传话的,还能求给他情不成?

    但是因为别人的事情被斥责一顿,让他还是有些不爽,站在原地看了不远处的东宫大殿好一会儿,才跺了跺脚转头离开。

    方佑乾走回到自己的寝宫中,早有伶俐的人见他过来就已经热好了茶端了上来,青瓷小盏飘出来淡淡的清香,让他的心情好了些许。

    他坐在位置上,盯着面前空白的纸张许久,最终扬手躺到了榻子上,冲着一个方向招了招手道:“唤吴璋将军过来。”

    ——

    眼看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近,林夫人的情绪也变得焦躁紧张起来,马车在城门口停下,缓缓进城,她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们刚刚过去的,便是宣城后面的逐鹿峰了,这里距离京城,也不过只有三五天行程了。”

    “砚娘在紧张什么?”覃亦歌将手中的书放下来,随口问道。

    林夫人低头不语。

    覃亦歌也不介意,随手捏起来桌子上的红豆软泥糕放在嘴中,入口即化的红豆香从喉咙流到胃里,她笑道:“你的药粥和点心做得都很好,说你是我特地带过来的厨娘,没人会怀疑的。”

    “我知道公主聪明,我只是怕……”林夫人说着身子微微直了起来,但是话却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这种欲言又止可不是算是在大燕这样阔达地方长大的澄心能接受的,她皱眉道:“我们公主都说了没问题了,就一定没问题,你平白担心什么?”

    林夫人被噎了一下,直得轻声道:“抱歉。”

    覃亦歌觉得有些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若是觉得自己看到那些王公贵族会忍不住动手,你不用担心会连累我们,我不会救你的,至于其他,我相信少谷主也都会安排好的,不会让你的家人轻举妄动的。”

    林夫人抬头愣了愣,露出些许苦笑,这话说得无情,但是却也是她所担心的,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公主是冰雪聪明的呢?

    她既然知道宣城还有人活着,自然也猜得到如果自己被抓,那些人很可能会做些什么,这种事情那位机敏的少谷主应该也想得到,倒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刚刚到了驿站坐下,澄心就从外面像是冲进来的一样,脸上都是飞扬的笑容,直接扑到了桌前,将手中的东西送到了覃亦歌面前。

    “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急?小姑娘冲冲撞撞像什么样子?”宣娘一边铺着床一边教育道。

    覃亦歌伸手将那个包裹打开,脸上也难得露出来舒坦的笑意,浅笑道:“我猜,是五哥来的信了?”

    “不愧是公主,一猜就中!我们都出来这么久了,才接到一封家里来的信,我当然开心了!”澄心嬉笑着,还不忘对着宣娘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好了,我饿了,你去下面弄点吃的吧。”覃亦歌无奈地笑了笑,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道。

    看着澄心蹦跳着出去,她才将仔细地看着包裹里的东西,一封信,还有一个没什么雕花的乌木盒子,上面缠着一圈红绳。

    她伸手在盒子上摸了摸,手指尖沾染了些许咸咸的味道,她的眼睛倏地亮了亮,已然猜到里面是什么,带着笑意的样子像是得到好久没吃的糖果的孩子。

    盒子旁边的信纸上面写着“亦歌亲启”四个字,并不属于特别好看的字体,似乎是因为下笔力道不稳,字的末端都带着狂放又浮夸的尾稍。

    看着那几个字,覃亦歌的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忧愁,手指抚着那几个字,迟迟没有动作。

    收拾好东西的宣娘扭头看到这幅场景,摇头笑道:“五皇子好容易送封信过来,公主都不舍得打开了吗?”

    覃亦歌回过神来,抿唇笑了笑,冲着宣娘晃了晃手中的信纸道:“五哥,越来越像四哥了。”

    宣娘闻言微怔,低头给覃亦歌倒了杯热茶,不再说话。

    覃亦歌也没有听到什么安慰的意思,拿起手边的一柄小刀将信封上的封蜡划开,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在面前展开。

    或许是最近看书比较多,覃亦歌看字的速度也快上了许多,但是这封原本只需几息便能看完的信她却在心中将每一个字念出来,花了许久才看完。

    看过之后,又在心中复述了一遍,这才出了一口气,将信纸和信封一起折叠起来,扔进了旁边的炭火中,看着它一点点燃成了灰烬。

    “看公主这幅样子,五皇子说了什么好消息?”宣娘笑着问道,似乎想要将之前的阴霾赶去。

    “没什么,只是宫中近日来的事情罢了,”覃亦歌摆了摆手道:“备纸墨。”

    宣娘也不再问,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覃亦歌这才看向手边的盒子,将上面的红绳子细细解开,盒子瞬间松了些许,她笑了笑,将盒子打开。

    里面的东西包着几层油纸,有些许油滴在上面发亮,还有扑面而来的咸香中带辣的香气,让人闻之垂涎。

    她将上面的油纸拨开,能看到盒子中分了两部分,里面铺满了仔细切成了不过小拇指粗细的肉条,上面能够看到细细的调料粉末。

    这是大燕东境才会有的牛肉和羊肉干,用特制的方法将肉腌起来风干,让食物能够储存很长时间,原本是让东境的战士和百姓存粮抵御寒冬,方便行军携带才出现的。

二十五 胁迫

    覃亦歌手中拿着一封信,开门的瞬间就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扭头的时候正看到楼梯口的位置露出来两个男子的半身,看起来他们正站在台阶上。

    一个面冠如玉,身穿白色暗纹长衫,五官俊秀,一副舒朗的公子哥模样。

    另一边的人相较之就不拘小节多了,眼中的神采倒是能够看出来是个年轻人,脸上带着不知道什么原因从中间分开的两团络腮胡,头发看上去也是看心情打理的,随意地披在后面,用布条绑着一小撮,挂在耳边,看上去倒像是从远方逃过来。

    虽然之前并不经常出门,但是这两个人她终究还是认识的,带着胡子的,应该是秦侯爷的小儿子秦懿,另一个就是才冠京城,迷倒无数少女的陆家独子,陆禹衡,也算是京城的两位风流人物了。

    看着两个人有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覃亦歌暗暗摊了摊手,拿着信就要离开,看着她过来,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陆禹衡连忙拉着秦懿站到了一边。

    覃亦歌一步还没跨出去,就被人拽住了裙角,下一刻身边就响起来青梅有些凄惨又委屈的声音:“公主,公主,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覃亦歌已经能够看到楼梯口的两个人惊讶的表情,还有楼下的人窃窃私语着抬头看过阿里的样子了,她闭了闭眼睛,扭头看向青梅,声音冷淡:“虽然你现在很可怜,可是你不觉得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迫原谅你之后,回去就会将你乱棍打死吗?”

    青梅抬头对上那双陌生的眼睛,手中的力气松了松,忽地埋头又哭了起来:“公主,不要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公主不要啊,饶了我!”

    公主?秦懿看了一眼陆禹衡,也看到了对方眼中浅浅的惊愕,他们怎么说也是王公贵族,最近能够来到大梁的公主,怎么想也不过只有一个。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从北燕过来的公主,还遇见了这种事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插手也不好,不插手也很怪异,总之就是很难做,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了。

    “你知道你现在犯了什么罪吗?”覃亦歌突然开口问道。

    青梅跪在地上愣了愣,摇了摇头颤声道:“奴婢,不知……”

    “光天化日,胁迫主人,这样的家奴,你觉得会是什么下场?”

    “我没有,没有,公主!”青梅整个人身姿匍匐在地上,将头埋了下去苦苦哀求道。

    覃亦歌缓缓蹲下来些许,伸手在青梅的肩头碰了一下,感觉到腿上的力道松了之后,淡漠地站起身,抬脚向着楼梯口走去。

    路过陆禹衡二人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浅浅地道了一句:“见笑了。”

    秦懿闻言下意识地就想凑上去说些什么,却见后者已经不在意地向着楼下走去,显然只是随口说一下,根本不在意他们是什么反应。

    知道覃亦歌走远了,秦懿才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原地,呆若木鸡的青梅,摇了摇头道:“听闻这大燕公主向来娇蛮,今日一见,果真……有够怪异的。”

    “怪异?”陆禹衡扭头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可没有资格说别人怪异。”

    “你干嘛,才第一次见面就站在公主那边,抛弃我这个生死兄弟了?”秦懿不满地叫嚣道。

    陆禹衡已经抬脚向着里面的房间走去,路过青梅的时候脚步停了一下,低头淡淡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哪里得罪了你的公主,不过公主有些话还是没有说错的。”

    说罢也不在意青梅是不是理解了他的意思,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秦懿,摆了摆手示意他跟过来,自己才走向自己的房间。

    秦懿耸了耸肩小跑过去,一只手搭在陆禹衡的肩上不解地问道:“你何必要和那丫头说那些?那可是公主的人,你擅自插手,也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如果那个公主在意这些麻烦,早就将那个丫头带回去了,又何必让她跪在那里丢人现眼?”陆禹衡想着刚刚那个女子冷淡的模样,微微笑了笑道,

    秦懿怎么说也是跟陆禹衡受着一样的教育长大的,摘了胡子也算是京城的一只少爷花,陆禹衡看得到的,他又怎么想不到呢,伸手揉了揉鼻尖道:“也是,那丫头跪在那里,相当于利用别人的同情和公主的名声做胁迫,公主要是想做出仁慈大方的样子,就该早早地出来给她道歉,请她进去了,但看起来,这丫头可是算错了。”

    “是啊,看来公主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但是既然都已经做了坏人了,为什么不直接将她拉回去,就算是处死,别人也没办法说什么的。”

    秦懿听到陆禹衡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突然说道:“一个公主,平时要多纵容这婢女,才会让她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

    陆禹衡无声地笑了笑:“看来我们所见的北燕公主,跟传闻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进了房间,青梅已经听不到两个人在说什么,大脑中只剩下刚刚抬头看到的俊秀眉眼,还有浅淡的话语,没有训斥,没有劝告,仿佛只是在向她陈述一个简单平淡的事实——公主是对的,她是错的。

    但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觉得一阵寒意从脚背蔓延到头顶,整个背部都已经发了汗,她总算回想起来覃亦歌说的,那几句被称为是正确的话。

    青梅摸着自己在刚刚被覃亦歌捏了一下的肩膀,上面还能够感觉到一阵阵酸麻,对,公主是会武功的,会控人穴位不是什么难事,

    但公主也是高高在上的,就算是要了她的性命,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而她,一个奴婢,竟然胁迫了公主,如果公主迫于现在的压力,将她好言好语地带回去,下一刻可能就是恼羞成怒,将自己乱棍打死。

    而自己,竟然完全只是凭借本能做出来反应,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住了公主,拦住了公主的去路?

    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二十七 父子

    “王爷若是眼红,自己也办去,总不会破了陛下的旨意。”秦侯爷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侯爷这么大的号召力,当然也没有侯爷这么有钱。”方佑泽拿起来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一边给自己添满一边说道:“秦懿那小子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吧?”

    “是啊,说是跟着陆家那小子去泡温泉,泡了两个月才回来,皮都不剩了吧。”提到自己小儿子,秦侯爷看上去并没有多么开心,哼了两声后道。

    “秦懿还小,侯爷未免太过苛责了。”方佑泽晃着手中的杯盏笑道。

    “我知道你喜欢这小子,你就别给他开脱了,”秦侯爷摆了摆手,“两个人一块走了两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私奔了呢。”

    方佑泽被秦侯爷大方的样子逗笑,轻咳了一声道:“那不知道他出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就知道王爷来不是因为无聊,”秦侯爷笑了一下,并不甚在意地说道:“基本上跟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不知道失去了李家的支持,他姜小刀还怎么继续支撑下去。”

    说道最后的时候,秦侯爷的声音中明显带了些许玩味的讽刺。

    ——

    “公主,我们明天就能够到京城啦,也不知道他们南梁的京城是什么样子。”澄心咬了一口手上的水果笑道。

    “能有什么样子,和大燕的没什么区别。”覃亦歌半躺着看书,随口应道。

    “公主你表现得好像以前来过一样。”澄心摇了摇头,自从那个时候醒过来,公主就变得内敛了许多了,既没有好奇心,也没有活力,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覃亦歌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才轻轻扯出来一个笑意,是啊,她岂止是来过,还在这里生活了七年,虽然并没有怎么出门,但是又怎么会完全不知道呢。

    不过就是京城罢了,跟大燕的京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以皇宫为中心,以群山为背部,街道纵横,人流如潮,宫院交错,贵族平民,都划分出来不公然而示的隔阂。

    距离京城不远处,先于他们车队的地方,两匹马在路上飞奔,直到京城门口才双双停了下来,从马上一跃而下,并没有仗着身份,而是牵着马走进了城内。

    “禹衡小公子这么久没回京城,家里人已经挂念极了吧?”秦懿已经卸去了胡子,穿着带着书生气的长衫,头发束起来,看上去确实是玉树临风的,此时一边看着周围有没有多出来什么新奇的店铺一边打趣道。

    “你以为你差到哪里吗?”陆禹衡不甚在意地笑道:“你大哥远在北境,你又离开两个月,秦侯爷一定迫不及待地想找个人揍一顿了。”

    “你可别这么说,我害怕着呢。”秦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指了指手边不远处的一个路口道:“得了,哥哥就不送你了,自己回去吧,我回家挨打去。”

    “我比你大半年呢!”陆禹衡不满地说着,却还是牵着马向着秦懿刚刚指着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秦侯府的大门被人打开,秦懿几乎是蹦跳着冲进了院子大叫道:“爹,我回来啦!”

    说来奇怪,京城任谁不知道秦侯爷对待儿子极其严苛,稍有不慎,尤其是在对待皇权的事情上,但凡有一点点差错,就会被罚得体无完肤。

    让人奇怪的是,这样的家庭,一般孩子都是叛逆又乖张,甚至讨厌自己的父亲,或者是在这样的父亲面前懦弱不敢言,但是显然秦侯爷家里的两个孩子都不是平常人。

    大儿子秦典远在边疆不常回家,京城也少有人确切知道他的性子就算了,但是二儿子秦懿显然完全不吃秦侯爷的威严,在他的面前依旧是像孩子一样。

    哪怕当年秦侯爷将他的左耳一巴掌抽得失聪,身上也是不少惩罚留下来的痕迹,他也没变过这样的行为,在京城内就是喜爱凑热闹的公子哥,在秦侯爷面前依旧是调皮亲昵的小儿子。

    甚至京中都有人开始猜测,秦懿这样是为了麻痹秦侯爷,所以才会做出来自己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已经记恨着秦侯爷,等待时机抢夺侯爷的位置了。

    秦懿听过这样的流言,秦天也听过,但是两个人就像是真的互相信任着对方的父子一样,都对这样的话语不屑一顾,倒是传播流言的人碰了一鼻子灰。

    秦侯爷远远地就听到了自家孩子的叫唤,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走了出去,站在前院不远处的亭下,双手负在身后看着秦懿,目光严厉。

    秦懿收了笑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父亲。”

    秦侯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秦懿几个纵跃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再下一刻肩膀就被人搂住,耳边响起来有些委屈的声音:“儿子差点就被人弄死了。”

    “臭小子,滚边去。”秦侯爷捏着秦懿的后颈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扯开,上下了打量了一遍问道:“没受伤吧?”

    “你儿子可是师承堂堂秦侯爷,那种小人怎么会奈何得了我呢?”秦懿不无骄傲地昂头道。

    秦侯爷被他的样子逗笑,推了他一把道:“行了,你奶娘已经等许久了,去吃饭吧。”

    “哎,”秦懿一边跟在秦侯爷的身后走着一边兴奋地说道:“父亲猜我这次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谁?”

    “嗯?你喜欢的姑娘?”秦侯爷显然并不甚在意,倒是问出来所有这个时候的父母会问的问题。

    “什么喜欢的姑娘!”秦懿不满地跳起来,又低头压低声了声音道:“我见到了北燕的公主,就是要和亲嫁给长靖王的那个!”

    “北燕的晟歌公主?”秦侯爷挑了挑眉,似乎是提起来了一些兴趣,扭头问道。

    “对啊,”秦懿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传闻晟歌公主是个娇蛮女子,但是这次看起来,反倒并非如此。”

    “哦?”

    “倒像是个,遇事处变不惊,对他人也算宽容,还有一点……淡漠的女子……”

二十九 设宴

    秦懿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装模作样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扭头问道:“听到了吗?”

    陆禹衡扭头看向门口,正见到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穿着粗布衣裳,背上还背着一筐青菜,行了个礼道:“小侯爷,晟歌公主说,她入乡随俗,让太子不要为难。”

    秦懿还有些微愣,陆禹衡已经噗嗤笑了出来,手上的杯子晃了晃,弯着唇角道:“公主还真是……难以捉摸啊。”

    秦懿也算明白了入的什么乡,随的什么俗,摇了摇头道:“我觉得长靖王爷,未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说啊……”

    秦懿和方佑泽关系好,这话就算被人听了去也无所谓,陆禹衡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外面聚拥着的人群,眉目中带了些许思量。

    覃亦歌其实不太知道有什么礼仪规矩顺序,她只嫁过来一次,而且情况也和现在不一样,索性也不去管这些,躺在轿子里悠悠然地看书,和旁边激动又手足无措的澄心完全不一样。

    礼仪多是繁杂又无趣的,覃亦歌被宣娘扶着来到驿站,周围还围着不少百姓,各个人脸上都露出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覃亦歌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掠过,似乎是有熟悉的面孔的,又似乎没有,她拽了拽头上的戴笠上的纱布,提着裙角往前走去。

    身边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一应事物已经准备好了,今日好好准备,明日一早,就会将公主接入长靖王府了,本宫,提前恭祝新喜了。”

    “多谢太子。”覃亦客抱拳。

    “无妨,应该做的,”说罢,他便上了马,冲着覃亦客拱了拱手:“本宫先行告退了。”

    覃亦歌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的事情,牵着宣娘的手,走进了驿站之中,她能够感觉到身上少了的一道目光,脚步晃了一下,又立刻稳住,走入了自己的房间。

    “公主,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南梁皇帝都不设宴招待一下吗?”宣娘关上了门一边将覃亦歌头上的戴笠拿下来一边不满地说道:“这根本就是不想给二皇子进宫的机会嘛!”

    “南梁若是有意羞辱我们,进宫又能如何?”覃亦歌拍了拍宣娘的手缓声说道:“况且梁帝不会在天下人面前这么苛刻的。”

    “公主的意思是?”宣娘皱眉不解。

    “明日我嫁入长靖王府的时候,皇帝在宫中定然也有设宴。”覃亦歌说罢浅浅地笑了笑:“你说是一个长靖王的婚礼面子大呢,还是陛下与外邦的交好之宴面子大呢?”

    “这……”宣娘的眼睛微微睁大,用力咬了咬嘴唇,咬牙道:“他非要这样羞辱公主吗?”

    宣娘好歹也是在宫中待了数年的人,不是什么都不懂不明白的人,何况覃亦歌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想也能够想到,明日长靖王府会是怎样一副清冷讽刺的样子了。

    在后面铺床的澄心闻言扭头愣了许久,才跺了跺脚冲过来,不满地道:“为什么啊,他为什么这样跟公主过不去?”

    “澄心!”覃亦歌扭头,声音不大,但严厉:“这里是南梁的京城,慎言。”

    澄心眼睛微微发红,低头扭着手指委屈道:“知道了。”

    覃亦歌抿唇看着面前瘦小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也是有好处的。”

    “好处,什么好处?”

    覃亦歌手指在书页上划过,歪头笑了笑道:“好处就是,梁帝不重视这场婚礼,格局礼制便没有那么严格,我才能讲你们都带入长靖王府啊,按照原本的规矩,贴身的人,我只能带两个的。”

    “啊?”澄心立刻摇了摇头:“我不要离开公主!”

    “我知道。”覃亦歌在她的脸上掐了一把,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宣娘,不在意地补充道:“从我选择长靖王爷的那一天,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场面了。”

    宣娘这才抬起头,有些不解,又有些欣喜。

    人最不愿意想的,就是没有发生,但是在发生之前却可能发生的事情,比如,如果只能够带两个,覃亦歌会选择哪两个呢?

    但是覃亦歌否决,虽然她不知道自家公主是怎样想到今天会发生的这种事情的,但是公主已经做了很多她没有想到的事情了,所以猜到今天的场面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才心安。

    覃亦歌说罢低头看着面前的书册,微微敛眉,她哪里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原本就是借着对梁帝和方佑乾的了解赌一把罢了

    如果想到,梁帝为了表示自己的大方,表示自己的风度,规格礼制都不加改变,她就会送澄心回去了,这丫头还小,送到四哥身边,或许会更好。

    很庆幸,梁帝从来都没有那么大的胸襟,但她不能告诉宣娘,有些美好的事情,就算用谎言盖住也没关系,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她了。

    虽然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长靖王府似乎并不这样觉得,方佑泽坐在已经挂了红绸的亭子下面,一只手捏着下巴,看着旁边的小湖一脸思索地表情。

    “王爷,明日可是你大婚的日子啊,陛下这也太……”赵临章摊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一脸被想说有说不出来的话憋得难受的样子。

    “对啊,我大婚啊,怎么了?”方佑泽回过神来,扬起来笑脸道:“还是传说中的晟歌公主呢!”

    “别,公主现在已经不是传说中的了,公主已经在距离我们王府只有三条街的距离的驿站了!”赵临章恨铁不成钢。

    “又不是你大婚,你急什么?”方佑泽啧了一下,抬头疑惑道。

    “我,我替王爷急啊!”赵临章一脸茫然,自己不该急吗?

    明天可是大婚的日子,陛下又在明天定下来的宫中的设宴,朝上那群跟着皇帝屁股走的人,肯定都去宫里了,等到那个时候,他们长靖王爷的风光大婚就是一个无人临门的笑话,他能不急吗?

    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又看了看自家王爷,得,还真是一点都不焦急的样子。

三十一 大婚

    时间过得多快啊,无情又冷眼,就像高高在上的人一样,向来不在乎人间多少悲喜。

    覃亦歌拂开宣娘放在梳妆台上的手,自己拿了一张红色的唇纸,对着镜子抿了上去,脸上没有一丝悲伤或者欣喜,她本就不是什么即将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了。

    “公主,外面来了好多人,可壮观了!”澄心从门外跑进来,兴奋地叫道。

    是啊,好多人,覃亦歌坐在屋内也能听到外面的锣鼓喧天,虽然宫中设宴,覃亦客早早地就被覃亦歌劝了过去,但是这些总是和愿意看热闹的百姓无关的。

    方佑泽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身上穿着并不算多么规整的衣衫,立在驿馆门口,身边围绕着的是张灯结彩,十里红妆,是南梁的盛事,是南梁的昌盛和风度。

    而他清楚地知道,在自己的府上,那是别人看不到的父王给他的冷漠,抬头看了看头顶,时间快到了,他看了一眼混在人群中的秦懿和被拽着的陆禹衡,扬起来些许笑容。

    他突然有些好奇这个被称作是和传闻中不一样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究竟是装模作样的成熟,还是真的不一样呢。

    覃亦歌牵着宣娘着的手走下楼,缓缓来到门口,透过头顶的红纱看向前方的男子,只有一个浅浅的轮廓,但是和方佑乾给人的感觉不一样的,那个人当初是冲她温柔笑着的,但是面前这个人,虽然不到表情,却能从他挺直的身板中看到他似乎不屈的高傲。

    但是她没有停留,也没有仔细看几眼,就随着指引和模糊的影子上了轿子,轿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耳边响起来喧天的吵闹和敲打声,她从袖子中抽出来一跟羊肉条放到了嘴里。

    进了长靖王府的时候,跟她想的一样,跟方佑泽想的也一样,偌大的院子内只有寥寥十几人,像秦懿这些没身份去皇宫参加国家之间的宴局,又跟方佑泽关系不错的,才会过来凑凑热闹。

    覃亦歌一路被扶着进了屋子,身后传来方佑泽舒朗又有点像是醉汉一样的声音:“今日本王大婚,王府上下所有人,尽情吃喝,尽情玩乐!”

    别的没有,下人们感谢和恭祝的声音倒是大得很。

    覃亦歌独坐在床上嘴里嚼完最后半块羊肉干,伸出的手一不小心碰乱了身后的“枣生桂子”之后,总算听到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平稳又不让人觉得沉重的脚步在她的身前停下。

    “你们都下去吧。”方佑泽站在床前向着后面挥了挥手。

    一阵乱杂的脚步声纷纷走远,她总算感觉到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头上的头纱掀开,果然是那个不按规矩的长靖王啊,她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后抬眼看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人是怎样的表情,那张她早就认识见过的俊秀的脸就突然凑近,在她面前几寸的地方,吸了吸鼻子,拧着眉道:“你吃了什么?”

    覃亦歌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然后说道:“羊肉干,要吃吗?”

    方佑泽直起来身子,看着面前的女子,虽然还不知道性子如何,但是容貌倒是和传闻中一样,美貌不可方物,白皙又刻意装扮过的脸在烛光下映得带了些暖色,看上去很是温顺,至少现在看上去是这样的。

    停了一会儿后,他才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道:“本王不吃羊肉。”

    “还有牛肉的。”覃亦歌淡淡地说了一句,末了又突然收了口,太想不出来有哪一对新婚夫妻会在这一天晚上讨论这种事情。

    方佑泽显然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莫名被噎了一下,旋即露出来笑容道:“公主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不同于凡人啊。”

    “王爷倒是和传闻中一样风流倜傥,俊秀无双。”覃亦歌轻轻笑了笑。

    方佑泽突然伸出手来,看着面前的女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过去,露出来有些无奈的笑容,又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将覃亦歌头上的一根簪子取了下来。

    覃亦歌几乎是梗着脖子抬眼却只能看到后者下颌骨利落的弧度,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连手心都出了汗,她不能否认,她在害怕,她害怕这突然出现的接近行为,但是她不能拒绝。

    男人的动作却是轻柔的,将她头上厚重的金簪花钗一个个取下来,她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但是却没有移动,却听到偷听传来男人似是随口问出来的话:“听闻公主与我的二皇兄是有旧情的,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还顺了顺她被挽起来而将头皮拽得生疼的头发,似乎这是两个结婚许久,关系和睦的夫妻之间的聊天,而不是事关国家朝堂的大事。

    “因为我胆小啊。”覃亦歌直着脖颈,看着男人衣衫上的暗纹,似乎也是无心地说道。

    “公主敢爱敢恨,怎么会有胆小这一说?”方佑泽说着将手中所有的簪子都放到了一边,拿了一把梳子递给覃亦歌道:“我不是很会这个。”

    覃亦歌接过来梳子,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放在手上细细地摩挲着,抬眼看向方佑泽,目光淡然:“敢爱敢恨是因为没心没肺,并且知道自己不管做了什么都有人会处理好的。”

    方佑泽将手上随手拿起来正戳着自己的手指尖把玩的簪子放了回去,露出来些许冷笑道:“可若是嫁给了太子,一样有人会宠着你,罩着你,你还可以继续敢爱敢恨不是吗?”

    覃亦歌怎么会不明白方佑泽到底想知道什么,垂眉笑了笑:“王爷想知道,我是不是太子派过来的人对吗?”

    她想得很清楚,与其一直让方佑泽这样猜疑她,还不如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讲话说明白了,倒是方佑泽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生在朝堂和权谋中的人,总是不适应把话说得这么清楚直接的。

    覃亦歌继续说道:“其实王爷大可不必这样的,先不说太子会不会派我这样一个这么有点头脑都要怀疑一下的人来到王爷身边,若我真的是他派来的,太子又怎么会让敢爱敢恨的晟歌公主受到这样的屈辱呢?”

三十二 尴尬

    方佑泽双手环胸站在床边,看着覃亦歌倒映着烛光而有些明晦不清的眼眸,渐渐露出来笑容:“王妃好思量,春宵苦短,不如……”

    覃亦歌看着已经走近的男人,眨了眨眼睛道:“不如商讨一下最近北漠的袭扰之事?”

    方佑泽再次被噎了一下,不解地道:“王妃,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你要跟本王讨论这种……”

    这种轮不到她来管的事情,这种离她十万八千里的事情,这种,怎么说也不应该是一个应该在这个时候讨论的事情。

    其实这些都不是主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这个曾经的敌国的公主,竟然知晓北漠最近的动向,这让他再次怀疑起来她的目的了。

    覃亦歌但仍然知道那种怀疑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消得掉的,她不需要他多么的信任自己,但是至少不能够就这样一直怀疑她什么。

    “我既然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是王爷您,自然也做好了要为王爷分忧的准备了。”

    看着覃亦歌淡然的样子,他承认这话说的并没有什么错,但是他和北漠对峙将近十年,什么时候轮到这个可能只是看了几眼书的小公主来跟他讨论了?

    就在他准备这样的说的时候,覃亦歌已经站起来,一边往梳妆台走去,一边说起来了自己的看法:“北漠最常袭扰百姓向来是在粮草不足的寒冬,但是现在已到早春,骚扰之势却有增无减,王爷应该也看得出来奇怪了吧?”

    这种事情,他当然能够看出来,但是看着周围的红绸红烛,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这公主岂止是跟传闻不一样,简直让人完全费解。

    覃亦歌拧了毛巾擦去脸上的脂粉,皱着眉说道:“在这个时候,还将王爷拉回来结婚,是我对不住王爷。”

    方佑泽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侮辱,但是又说不清心里面那股不爽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是因为自己被拉回来结婚,还是面前这个人这种仿佛一切都握在手中的态度?

    覃亦歌将手中的毛巾放回到水盆中,将有些颤抖的手指收回到袖子中,隐去了眼中的瑟缩,事实上她现在已经快要紧张死了,说的这些也完全是应急的仓促之说了。

    那种紧张跟害怕不一样,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没有底气的庆幸,就好像是在学堂之中跑神的时候突然被先生叫起来回答某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竟然是自己之前才刚刚扫了一眼答案的,侥幸答对之后,坐下来,身体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

    原本,原本她的计划是,在这一夜,干脆就委身于长靖王好了,她本是活过一次的人了,虽然上一世并没有跟方佑乾做过什么,但是这一世,既然她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了,又何况区区身体?

    她本是这样想着的,但是当方佑泽的身体真的凑过来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说她优柔寡断也好,不够坦荡,做不够足够的隐忍也好,她做不到和一个并不算熟悉的男人行这种鱼水之欢。

    所以她才会突然说出来北漠的事情,她记得的,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方佑乾曾跟她说过,北漠不老实了,那个时候方佑泽什么时候在京中,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就不清楚了。

    但是根据梁帝对这个人的冷落程度来看,多半就是最近了,新婚又如何,当我需要你的时候,那你就算是在刮骨,也得放下来。

    她当然也清楚自己在这个坐镇北方七年的男人面前谈论关于北漠的事情实在是有够班门弄斧的,但是既然已经慌不择言,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这样继续走下去了,只要能够拖住这个男人不做什么春宵之事,丢了面子也没什么了。

    方佑乾是何等敏锐之人,看着覃亦歌缩回去的手指,就已经明白了原因,一时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是有多风流,才会让她觉得自己真的会这么仓促地就和一个女子行事,他索性按照覃亦歌的话继续说下去:“北漠之事已久,公主不必自责。”

    覃亦歌已经无话可说,她不自夸地说,她在行军打仗上面并不是全无经验知识,但是凭着之前得到的寥寥无几的信息就跟方佑乾往深处讨论什么也是不可能的,说“多谢王爷谅解”又觉得怪怪的,错的真的不是她啊,时间是南梁定的,她又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在不在北漠。

    “好了,天色已晚,王妃早日休息吧。”方佑泽还真的没有难为别人的习惯,自己将外衣脱了,将床上铺着干果的一层布打包放到了一边,穿着里衣躺到了床上。

    覃亦歌抿了抿唇,也将身上厚重的外衣一层层脱了,贴着床边躺了下去,她也曾这样躺在方佑乾的身边,对于他凑近或者触碰时候的气息和温度无比熟悉。

    而现在身边的男子翻了个身面对着她,抬眼对上的眼眸清亮舒朗,不似方佑乾那个时候的柔情蜜意,却也没藏着步步为营的心机。

    方佑泽看着对面的人微愣的样子,勾唇笑道:“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进宫。”

    如果不是中间一尺的冰凉距离,这种话语仿佛真的来自于一对夫妻,而不是两个各怀心思又不得不躺在一个床上的人。

    天还未亮,方佑泽已经伸手毫不犹豫地将覃亦歌身上的被子掀开了大半,一边起身一边道:“王妃该起来伺候本王起身了。”

    覃亦歌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之后,缓缓舒了口气,并没有什么留恋地起床。

    坐在旁边看着一边说着要被伺候一边自己穿好了衣服的方佑泽,在他穿外衣的时候站起身,拿过来旁边的腰封微微弯腰给他系上,这种事情,她曾经给方佑乾做过几次。

    方佑泽低头看着在自己腰间勾来绕去的纤细手指,索性展开了双臂任由她给自己缠好,坠上佩玉,又给他整理了一下外衫,说实话这种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又无比自然的尴尬关系真的有些尴尬。

三十三 王妃

    从正南门进去,走过子午道,左手边是浣纱院,往左拐是御花园的东边,绕过御花园,再走过春旖亭是贤妃的思弦院,贤妃最擅长的便是那一尾划心的瑶琴。

    覃亦歌一边跟着带路的太监向前走着,一边在心中细细数着路过的地方,她走过的每一步,都见到曾经的自己。

    黄公公站在店门口停了下来,冲着覃亦歌行礼道:“娘娘,皇后娘娘就在里面了。”

    “谢公公。”覃亦歌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句,抬脚向里面走去,身后的徽奴跟上去,顺手从自己的身上拽了一个钱袋塞进了黄公公的手中,她虽然不善言谈,但是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

    吴皇后,当今太子的生母,自己是皇后,太子又是皇帝最喜欢的储君,吴皇后已然站在巅峰,只需要安安稳稳地,仔细着将自己的儿子送到皇位,她便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了。

    事实上,先太后早逝,她作为皇后,六宫之主,哪怕她的儿子还不是皇帝,她依然是这个史上最尊贵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宠冠后宫。

    覃亦歌抬脚走进去,只是略微环视了周围的一圈人,脑海中已经一一出现她们的名字和身份,身体到不受这些信息的影响,盈盈下跪,依次拜见。

    吴皇后倚在凤榻上,身着墨色白凤暗纹的大氅,头簪凤钗,金光相映,明明已经过四十,如果不是刻意在她笑的时候留意,怕是见不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这就是能够独霸皇帝宠幸三十年的女人啊,若没有十分姿色,十分手段,她又怎么会在这个位置上做得这般安稳。

    吴皇后低眉看着台下穿着并不华丽,也不似想象中张扬,一直低眉顺眼的覃亦歌,又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险些为了这个女子与她相争,一时间有些火气。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便收起来了心中所想,脸上露出来干净的笑意,柔声道:“快快请起。”

    覃亦歌道了声谢,这才站起来,直视着吴皇后,不卑不亢,又带着几分惊艳,似乎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一般,但是好在吴皇后真的很漂亮,所以她做出来的惊艳到自然了许多。

    虽然对这个人还不满意,但是那个女人不喜欢别人见到自己会露出来惊艳的表情呢,尤其还是来自另一个比她年轻的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浓:“来人,请公主,啊,不,是王妃,请王妃入座。”

    覃亦歌再次道了谢,又冲着自己位置身边的淑妃弯了弯身子,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只可惜吴皇后对覃亦歌欢喜是真的,不喜欢她也是真的,收起来小女生的那一点心尖喜乐,换上了成熟的样子,颇有几分感叹地看着覃亦歌道:“早就听说晟歌公主才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美艳动人,长靖王爷是有福分的人,只可惜,郭贵妃怕是无法享受这种欢喜了。”

    郭贵妃,吴皇后提起来这个名号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怔,然后纷纷低下头来,覃亦歌皱了皱眉,微微扬起头来,露出来些许不解之色,但是显然这个名字是不能够轻易询问的,所以她也只是表现出来一个“不谙世事的公主”应该有的好奇罢了。

    “哎呀,”吴皇后伸手碰了碰嘴,有些怪自己,眉眼中却是根本不加掩藏的笑意:“公主才刚刚嫁过来,怕是不太了解,郭贵妃就是长靖王爷的生母,恐怕公主还没有见过吧?一会离开的时候,想来长靖王爷会让公主去见见的。”

    “是。”覃亦歌弯了弯身子,并不多询问,抬眼的时候看到了对面不远的贤妃冲着自己露出来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她既然选择嫁给了长靖王,又曾在南梁活过七年,又怎么会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晓,只是当初的她根本不在乎罢了,郭贵妃她不在乎,自然也不会在乎贤妃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今似乎被关注着,倒让她有些好奇起来。

    不过好在他虽然是王妃,但也是个皇帝不在意的王爷的妃子,当今的皇帝陛下都不在意的人,这天下又有谁会在乎呢,没多时,吴皇后就说自己累了,屏退了各宫的请安。

    覃亦歌走出凤和宫没几步,就被人叫住:“王妃留步。”

    她扭头看去,正是贤妃,与皇后的慵懒华贵不同,贤妃穿着一袭玉色的长裙,唯一的点缀也不过是一根银色的流苏簪,只从穿着看,似乎真应了她贤妃的名号。

    “娘娘有何吩咐?”覃亦歌扭头弯了弯身子,不解地问道。

    贤妃向前走了两步,冲着覃亦歌微微笑着,压低了声音道:“吩咐没有,只是公主初来乍到,有补助我还是想劝两句,刚刚皇后娘娘所言的郭贵妃,公主最好不要多加打探。”

    覃亦歌了然,冲着贤妃笑了笑道:“我明白。”

    贤妃还想说什么,不远处一个婢女走过来行礼道:“王妃娘娘,我家娘娘想请公主过去坐坐。”

    覃亦歌倒是没想到自己今日竟然如此受欢迎,扭头愣了愣,刚想问一下她说的娘娘是谁,身边的贤妃已经先一步开口道:“既然淑妃姐姐想要请王妃过去,那我便不缠着了,王妃路上小心。”

    淑妃啊,覃亦歌抿唇一笑,冲着贤妃感激地点了点头。

    “公主这边请。”那婢女冲着贤妃道了声多谢,便做出了请的手势,道路正通向淑妃的落芳宫。

    覃亦歌在心里暗暗嗤笑,大家都是刚刚从凤和宫里出来的,怎么一句话的功夫,淑妃可就已经到了自己宫里了,走出去两步才见到淑妃就站在拐角的一颗榕树下向这边看着,见到覃亦歌的时候露出来些许欣喜。

    覃亦歌走过去,还未行礼就被对方扶了起来,淑妃一边打量着一边道:“我贸然相邀,王妃肯赏脸,我已经很高兴了。”

    “不知娘娘相邀,是有何事吗?”覃亦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问道,至于什么赏脸,她看着淑妃带着掩饰上下研究自己的样子,觉得听上去倒更像是带着刺的,

三十四 生气

    “王妃不知道,我自由仰慕北境风光,这次听闻北燕公主前来,心心念念了许久,总算斗胆将王妃请过来,不知道能不能跟我说说,北境,最近的样子呢?”淑妃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远处,似是将自己的目光放到了宫墙之外,来加强自己的说的话的可信度。

    北境的样子吗,覃亦歌眨了眨眼睛,想到了入秦关,那才是现在的北境,远在京城的人,念到了北境,记得的总是只有长河落日,大漠长烟,那是诗人的壮阔苍茫。

    覃亦歌想着自己脑海中的北境,瀚海阑干,愁云惨淡有,鲜衣怒马,壮志未酬也有,风景是有的,可更多的,是为百姓者的仓促躲避,是为军者的风林火山,是为将者在十尺白练下举起武器的视死如归。

    覃亦歌还没有说话,淑妃已经拉着她道:“虽然还未至春,但是御花园的长廊正临着池水,风景是不错的,王妃可愿意陪我走走,边走边说?”

    “自然。”覃亦歌没多加犹豫,点了点头跟上,看着自己刚刚被握着的指尖,眨了眨眼睛掩去了里面的嘲讽。

    淑妃,旁人许是不知道的,但是她可是活过了一世的人,别的或许不懂,但是方佑乾身边的的人,她又怎么会全然无知呢?

    走出来两步,她扭头对着身后的徽奴道:“你去告诉王爷,就说我随淑妃娘娘到御花园走走,午时之前便会回府。”

    徽奴有些不放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其实这宫内所有的人,都在范着同样的一个错误,那就是他们都低估了覃亦歌,准确的说,他们连晟歌公主也一起低估了。

    她是活过一次的人,知道的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多便罢了,但是哪怕是上一世的七年前,真正的晟歌公主,也是同样是在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人,本就不是一个会让人欺负了去的人,更不是他们想象中天真娇蛮的小公主。

    御花园像淑妃说的一样,还未开春,没什么可看的景色,但是春池长廊,假山雕饰虽不似平常时候的花团锦簇,争香斗艳,倒别有一番古朴大气的风范。

    淑妃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呆着感慨说道:“其实我小时候也是在北境生活过的,只是进宫之后,一别二十年,竟连一个家乡人都见不到,他人更是无人亲眼见过北地风光,却不想第一个能够守到的路过的人,竟然会是王妃。”

    “不知道娘娘原本是住在何处的?”覃亦歌笑了笑像是唠家常一样问道。

    “我原本是落河城,前些年听说那条河改名顷舷河,我才意识到,这世界当真物也不是,人也非。”

    “可娘娘对故地的牵挂之情却是没有变过的不是吗?”

    淑妃被着这种真情不变的话题说得突然一愣,扭头地时候却瞥见一道慢慢走过来的身影,神色微亮笑道:“太子殿下?”

    覃亦歌闻言抬眼看去,一道穿着金色绣蟒圆袍的身影正背着阳光朝着他们一步步地走过来,明黄色几乎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走进了些许才见他含着笑道:“淑妃娘娘。”

    “见过太子殿下。”覃亦歌低着头行礼,倒像是害怕被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一样。

    淑妃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曾听过的传闻,来回看了看两个人,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殿下,不,长靖王妃,许久不见。”方佑乾似乎是没改过来以前的习惯一样,说错了之后才改口道。

    “太子殿下既然在这里,想来已经下朝许久,恐怕王爷该等着臣妾了,臣妾先行告退了。”覃亦歌再次弯了弯腰,不避不让地看了方佑乾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哎,王妃方才不是让婢女去告诉王爷,午时之前便会回去的吗?”淑妃抬了抬头拦下了覃亦歌,不解地问道。

    覃亦歌停住了身子,没有说话。

    方佑乾向前一步道:“王妃心中似乎还有怨怼,淑妃娘娘,可否让我跟王妃单独聊聊?”

    淑妃低头弯了弯身子:“自然,只要王妃愿意便是了。”

    “臣妾已为人妇,恐怕不适合跟其他男人单独待在一起,还请太子,不要为难。”覃亦歌扭头面对着方佑乾,淡淡地说道:“太子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就是了。”

    不要为难,又是不要为难,她已经用整个理由堵住自己三次了,第一次是口传,第二次隔着一道帘子,第三次她直接面对着他说出来了这几个字。

    不要为难,自己所有的费心费力想要明白怎么回事,在她的口中竟然只有一句为难,她是太生气了吗,所以才会赌气这样说的吗。

    实在太久未见,他发现自己甚至已经不了解这个人了。

    “王妃此言,是觉得本宫会对自己的弟妹做些什么吗?”方佑乾脸上依旧是淡然的模样,甚至还挂上些许好笑的模样,似乎刚刚覃亦歌的拒绝只不过是一个玩笑。

    “臣妾不敢,只是初到此处,人微言轻,就算自己一身磊落,也不知道他人会做出来什么文章,故而只能小心翼翼,不落人手柄,还请太子见谅。”覃亦歌觉得自己一直低着头,脖子有些发酸,索性抬头看着方佑乾说道。

    她果然是在生气,方佑乾看着面前的那双尤为清亮的眼睛,暗暗地下了结论,以往地小公主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够用纠缠和撒娇解决,做起事情来不管不顾,但是唯有真的生气的时候,想要拒绝的东西能用上所有正经到让人无法反驳的话。

    是生气两个人之间无法逾越的国家,还是生气他没有第一时间做些什么?但是生气,就证明她还是在乎他的,越生气就说明越在乎,那也就是说她对他还是有感情存在的,只要确定了这个,其他一切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方佑乾莫名地心情欢畅了些许,扬眉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在纠缠下去,便是本宫的不懂事了?”

三十五 带走

    当然是你的不懂事,你从一开始就是个不懂事的人,太子殿下需要懂事吗,太子殿下只要别人懂事就可以了。

    覃亦歌在心里这样想着,突然就不愿意再多一分的虚与委蛇,这种不管心中藏着多少恨意,多少不满都没办法表现出来的日子,实在让她觉得难受,敛着眉行礼道:“臣妾告退。”

    说罢也没管方佑乾是不是同意了,就按着来时候的路往回走去,那是方佑乾,是依然对她还存在侥幸心理的人,这中还能放肆一下的时候不随便一些,以后若是两个人挑破了,岂不是在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徽奴想来已经回府了,宣娘还在进入御花园的地方等着她,在知道自己会在这里见到谁的时候,她就将她留在了这里,当然,当着淑妃的面,她只说宣娘早就想看看宫内的景色了,索性让她一个人在附近走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让其他还以为方佑乾是那个如玉公子的人再见到他。

    宣娘当然不会走远,随时都在一个亭子的地方等着,抬眼见到覃亦歌,连忙走了过来:“公……王妃,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本就不需要多长时间。”覃亦歌选了个方向走着,随口问道:“可见到了其他人在附近?”

    “真是王妃说的一样,自从我坐在那里,就有人在盯着我了,他们南梁人,果然小肚鸡肠。”宣娘说到后面把声音压到了最低,不屑地说道:“还怕我偷了他们的亭子不成?”

    覃亦歌被她的样子逗笑,见到方佑乾时候的不满也在这个时候消失,不得不说方佑泽虽然玩世不恭,但是还是很为她着想的,至少做足了一个好丈夫的样子。

    他们走到正南门的时候正见到有马车候着准备接她们回去。

    不过回到府中的时候,里面的氛围并不是很好,她走到院内拦下了据说是陪着方佑泽长大的刘管家问道:“王爷呢?”

    刘管家显然刚刚在跑神,反应了一下才回道:“啊,王爷在议事厅,王妃要过去看看吗?”

    议事厅啊,覃亦歌笑道:“可以吗?”

    “王妃是长靖王府的女主人,自然可以。”刘管家弯了弯腰毫不含糊地说道。

    覃亦歌又问了问方向,让宣娘先回去,自己朝着议事厅走去,不过还没到门口,就见到里面一群人已经在往外走着,看样子想要商量的事情已经商量完了。

    其实看着这些人脸上的表情,覃亦歌多半是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但是都走到了门口,索性映着那些武将的行礼一路点头来到了议事厅。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人不满地声音:“陛下这是真不拿王爷当回事,明明这才……”

    方佑泽抬了抬手,抬眼看向门前,挡住了赵临章接下来要说的话,突然又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个一身红色衣裙抬眼问他要不要聊一聊北漠最近的事情。

    这样一些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拦住赵临章,是她选择嫁给了自己,这些事情她应该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了。

    覃亦歌踏门进来,正看到赵临章说话说了一半,一脸尴尬地看向自己的样子,微微弯了弯身子见过方佑泽,便起身问道:“看来王爷马上就要出征了。”

    方佑泽坐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身后懒散地说道:“是啊,太子殿下可是在朝堂上大谈安邦定国和儿女情长孰轻孰重呢。”

    说实话看他这幅样子,恐怕任谁都不敢相信这会是在北境威名赫赫的那个长靖王,说话的样子也更像是一个推卸责任的孩子。

    这可不能怪我哦,又不是我愿意结婚第二天就让你独守空闺的,是你的前未婚夫死缠烂打非要让我离开你的啊,一类的话,覃亦歌并不在意他话里的讽刺,只是无奈地在心里念了一句,上天真是偏爱方佑乾。

    偏偏今年北漠就行动异常了,在这个自己还没有跟方佑泽建立好关系的时候,直接利用北漠的事情将他调走,到时候方佑泽远在北境,在长靖王府的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还不是有一万种方法切成鱼花。

    不光是处理,如果真的留在京城任由方佑乾试探,若是真的被他探出个究竟,恐怕后面就不知道会是什么蒸煮烹炸了,她一开始,就是没有打算留在京城的。

    她走近了一步道:“妾身寡闻,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有新婚就为国出征的道理,但却知道有句话叫,夫唱妇随,夫走妇从。”

    方佑泽微微眯起来眼睛,坐直了身体道:“王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覃亦歌抬眼看了一眼赵临章,又看到方佑泽摆了摆手后,点了点头道:“王爷既然是怀疑我的,也知道京城是别人的地盘,何不让我一同前去北漠,一来,我若是卧底,我无法和太子密谋什么,二来,我若不是卧底,太子也无法利用所谓旧情做什么文章,三来,我若是不小心死在了路上,王爷少了怀疑的人,也没有什么不正当理由不是吗?”

    赵临章微微睁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指责道:“王妃将王爷当作什么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说到这里,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个好一点的形容词来,这种大逆不道,这种无情无义,这种,又十分有道理的话来。

    方佑泽挑了挑眉,站起来走到覃亦歌面前含笑道:“王妃此言差矣,有本王在,怎会让王妃死在北漠呢?”

    “那王爷同意了?”覃亦歌仰头看着后者问道。

    “毕竟除了这样,我没有其他能够检验出来王妃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啊。”方佑泽,索性也将话摊开了讲出来,颇为真诚地说道。

    他必须承认,覃亦歌说的没错,他就是怀疑覃亦歌来到自己身边是有其他目的的,但是越是这样不知目的时间的人,越应该带在身边,他对自己也有充足的自信,能够不让任何人在自己面前,耍任何花招。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覃亦歌问道。

    “明天一早。”

三十七 送礼

    话题没由来地开始,也没由来地结束,方佑泽看着覃亦歌递过来的竹签,上面还挂着最后一颗山楂,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吃了下去。

    覃亦歌擦了擦手,抱着果脯的坛子往屋里走去,外面已经开始有雨滴往下滴下来,地面很快就深深浅浅被打湿,方佑泽扭头看了几眼院子,皱了皱眉向外面走去,道了一句:“来人,备车去秦侯府。”

    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自家的管家匆匆走过来,看到自己仿佛看到了救星,行礼道:“王爷。”

    “怎么了?”方佑泽停住身子不解地问道。

    刘管家也不犹豫,直接说道:“太子殿下送过来一些礼品,说完给王妃娘娘。”

    “哦,去禀报王妃,让她决定吧。”方佑泽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走,当着送礼人的面上了马往秦侯府过去。

    覃亦歌端着果脯走到了正厅的位置,正看着厅内一个几丈宽长的沙盘,颇有兴趣地研究着,抬头就看到刘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听完他带着担心的话,抬头说道:“先检查一遍,有任何不和规制的东西,就退回去。”

    “啊?”刘管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收了?

    说得难听一点,这可是你之前的情人送过来的东西,你现在已经嫁为人妇了,怎么能收呢?

    “太子殿下和王爷是兄弟,兄弟之礼,却之不恭,难道刘管家想让天下人都知道王爷和太子不和吗?”覃亦歌抬头道。

    “可是这礼……”这礼是送给王妃你的啊。

    “我初嫁于此,作为兄长,太子殿下送过来礼物并无不妥吧?有心人想多了,才是真正的不妥。”覃亦歌知道刘管家想说什么,耐着性子解释道。

    刘管家觉得自己真是白白在王府待了这么久,这要是还不明白,他干脆引咎辞职好了,太子可是王爷的兄长,弟弟大婚,送弟妹一些东西,有什么奇怪的吗,为什么不能收?

    不过他也多少明白,覃亦歌让他们检查的意思,谁还想不到长靖王不会信任她呢,检查礼物,无非是让方佑泽放心的,再说,礼品进了长靖王府,怎么处理不还是他们说了算?

    他退出去的时候,覃亦歌抬头道:“王爷出去了?”

    “是,王妃有什么事吗?”

    覃亦歌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事,你下去吧。”

    刘管家没再多问,退了下去,覃亦歌看着面前的沙盘,陷入了思考。

    她本是想找个人问问北漠的情况的,但是她现在就插手这些事情,终究是有点早的,有些东西,大概到了北漠,自然就懂了。

    方佑泽冒着毛毛细雨赶到了秦侯府,准备撑着伞出去玩什么伞下同游的秦懿惊讶地迎过来问道:“王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怎么,打扰你去玩了?”方佑泽笑道:“我来找秦侯爷,你随便去玩吧。”

    “那不行,你明天就走了,我得多陪陪。”秦懿给方佑泽撑着伞一边往院子里走着一边说道?

    方佑泽没忍住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你还不如多陪陪秦侯爷。”

    “我陪他,他打我,我不陪他,他还打我,我怎么办,我假装陪着你来陪他啊,我这个儿子做得是不是很合格?”

    方佑泽仰头笑着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下,走进第二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了正在雨中挥舞着一把长刀的秦侯爷。

    秦懿收了伞跟他站在一起看,秦侯爷当年的威名无人不知,一把双龙长刀上面沾了不知道多少敌人的血,哪怕现在已经年暮,但是此时在雨中的风采并不逊于当年一分。

    身上一袭黑色的劲装,双脚在地面上点踏勾划,长刀在空中飞过,落下来的雨水被长刀切开,在空气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小水花,虎虎生风,威武不屈,不过如是。

    只不过这些外面的人是无缘看到的,他们只知道秦侯府夜夜笙歌,声色犬马,只知道秦侯府富贵恐怕能够和东宫太子并肩。

    最后一个长刀划过的动作停住,秦侯爷平复了一下呼吸,将长刀随手递给了旁边的人,接过来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王爷威风,依旧凛凛啊。”方佑泽由衷地说道。

    “不敢,老了,怎么还比得上当年呢。”秦侯爷扭头看了一眼被下人带走的长刀,摇了摇头问道:“王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明日一早我便要走了,恐怕在黎城的事情闹过来之前没办法赶回来,有些事情,还是想跟侯爷说一下。”

    秦侯爷甩着毛巾的动作停了一下,仰头笑了笑道:“我就知道王爷觉得我秦某人生是武将,不善权谋,就这么放心不下吗?”

    方佑泽无奈地笑道:“侯爷知道我的意思。”

    秦侯爷依旧是笑着的,仰头看着满是乌云的天空,参着花白的胡子在风里颤了颤,刚刚退了一身风姿的样子,突然就带了一些苍凉之感。

    “王爷应该知道,荣誉和权谋,是永远相依并存的,坐的位置越高,看到的权谋也越复杂,越让人心寒。”

    方佑泽顺着秦侯爷的目光看了一眼天空,还正在往下落着雨滴,一层一层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开,他们都处于这样一个昏暗又光鲜亮丽的牢笼中。

    他当然知道,知道荣誉和权谋永远扯不开关系,只是荣誉太过光鲜亮丽,让人看不到后面黑暗,就像晴天的时候看不到乌云一下。

    可是但凡是跟那个威风赫赫的皇宫有关系的人,谁会不明白这个呢,他们本就是在荣誉和权谋中心生出来的人。

    “侯爷行事磊落光明,但是并不是人人都是这样的,暗箭终究难防,侯爷一个人也思量不过来所有人的想法。”

    “你放心,我就是再没用,也不会连一个买官的姜小刀都奈何不得。”提到姜小刀的时候,秦侯爷的眼中明显闪过不屑的神色。

    “侯爷别忘了,他的身后,并不只是李家,有的是愿意为了保他不择手段的人。”

    “谁让他,真的是个很好用的人呢?”

三十八 可信

    正和覃亦歌想的一样,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出发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继续,方佑泽拉了拉身上的斗篷,扭头问道:“真的不用给你们安排轿子?”

    “当然,若是因为我耽误了行程,我可担待不起。”覃亦歌拍了拍自己面前的黑色大马,脚尖轻点,飞身跨上。

    方佑泽有些无奈,感觉面前的人似乎在因为自己怀疑她而记仇一样,但是这也没有办法,他一向不信任任何跟自己的二哥扯有关系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刚刚覃亦歌上马的样子,很好看。

    方佑乾自然是来送行了的,看到骑在马上的覃亦歌时,脸上是毫不隐藏的震惊,覃亦歌歪头很认真地看了看,只想了一句话,赵临章和宣娘果然是值得信任。

    若不然这种消息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传到方佑泽的耳朵里,不过对于这位太子殿下遇到了超过自己预计之外事情时候的样子,她倒是觉得看着有些舒坦。

    “王妃刚刚嫁入京城,就要随着四弟去往边境,未免太过难为她了吧?”方佑泽站在路边,旁边有人给他撑着伞,一袭白衣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文质彬彬。

    眼睛是看向覃亦歌的,话却是问向方佑泽的,他想到方佑泽断然不会立刻信任覃亦歌,却没有想到因为不信任,他反而要将覃亦歌带在身边,而不是留在京城,他就不怕覃亦歌会乱了他的军队吗?

    “边关战事紧急,王爷自当抛弃儿女情长,臣妾无才无德,不懂治理家国,能做的,只有陪在身侧罢了。”覃亦歌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马上跃下来,一边弯腰行礼一边说道,刻意加重了战事紧急几个字。

    是啊,边关战事紧急,这不是太子殿下在朝堂上亲口说的吗,我刚刚嫁过来,还不知道怎么照理府内的事务,还不如跟着自己的夫君,一同前去边境呢。

    方佑乾握着袖子的手紧了紧,看向覃亦歌的目光意味深长,你就如此的生气吗,生气到就算跟着方佑泽去那个寒冷的北境,也不愿意留在可能会跟我有相处机会的京城?

    “想来大梁应该也没有不准我陪着王爷前往边境的习俗规矩。”覃亦歌淡然地补了一句,抬头的时候眼中带着笑意,里面全是在方佑乾心上扎了一下的小得意,毫不掩饰。

    方佑乾也扯起唇角笑了笑,是啊,没有这个风俗,她晟歌公主可是入乡随俗的人,她就是想让自己想起来自己在城门口,在万众瞩目之下被人拒绝的耻辱罢了。

    方佑泽没下马,将自己的马牵到与覃亦歌的黑马并行的地方,扭头拱了拱手道:“二哥,王妃都知道,战事紧急,请容四弟先行一步了。”

    覃亦歌弯了弯腰,伸手拽着缰绳再次上了马,跟在方佑泽身后毫不犹豫地催马前行,队伍总算还是慢慢行进。

    也许是习惯了这样来回奔波,方佑泽没有带上太多的东西,队伍中只有两辆车拉着扎营时需要用的东西,统共不过二十多个骑兵的队伍行军速度还是很快的。

    覃亦歌跟在方佑泽身边低头看着自己身下毛色亮丽的黑马问道:“这匹马有名字吗?”

    方佑泽斜睨了一眼,又重新直视着前方道:“黑刺。”

    还真的是有够随便的名字,覃亦歌抿了抿唇沉默了下去,不过黑刺确实是匹好马,行至中午,大部分马匹都已经气喘吁吁的时候,它也没有露出来疲惫之色。

    马的心里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会为了装出来自己很云淡风轻的帅气,就表现出来丝毫不累的样子。

    但是队伍终究是队伍,马就算不累,人也饿了,方佑泽熟练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专门给路人提供茶水的小茶馆,一片用油布和木桩子在小房子旁边支起来的摊子此时并没有什么人。

    覃亦歌从马上面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好一阵走动才缓过来,跟着方佑乾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着他熟练地让店主送上来吃的喝的。

    “这可没什么可挑的,阳春面加份牛肉可以吗?”正愣着的时候,耳边传来方佑泽的问话。

    覃亦歌完全没过脑子的点了点头,伸手拿过来桌子上的茶壶给两个人都倒上一些,自己拿过来一杯浅浅地嘬着。

    “王妃好像有心事?”方佑泽弯了弯身子,看着目光完全没放在店内的覃亦歌,轻声问道。

    “没有,”覃亦歌回过神,看着路上正在向这边接近的一队车马,扬了扬下巴道了句:“真巧。”

    “什么?”方佑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大概五十多人的队伍正在以茶馆为目标走过来,挑眉问道:“王妃知道他们?”

    覃亦歌喝了口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总是认识那一展玄色蓝龙旗的吧?”那是南岐皇家的标志。

    “他们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方佑泽一只手端着茶盏一边盯着那队伍一边问道。

    “王爷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觉得我不知道?”覃亦歌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问道。

    “本王,还真的不太清楚。”方佑泽扭头嘴角含笑说道:“不过看王妃的样子,也大概能够猜到是什么事情了,想来王妃在来的路上应该和他们遇到了?”

    “嗯,”说话期间,桌上已经端上来两碗面,覃亦歌拿起来一双筷子,随意指了一下最中间那辆悬挂着金色流苏的马车道:“那里面,可能坐着王爷的侧妃呢。”

    “什么侧妃?本王怎么不知道。”方佑泽给自己拿了一双筷子,却没有立刻动筷,带着微笑说道,坚定的样子仿佛一个耍赖的孩子。

    “不知道便不知道,等到王爷从北漠回来,自然就知道了。”覃亦歌并不在意方佑泽是个怎么样的态度,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生气也生气过了,而且生气也是对南梁朝廷的生气,又不是对马车上的人的生气。

    方佑泽看着自己面前很认真地在吃面的人,缓缓开口道:“我突然觉得,王妃有些值得信任了。”

三十九 嚣张

    “嗯?”覃亦歌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后者一边吃面一边说道:“至少跟玄色蓝龙旗相比,你值得信任多了。”

    覃亦歌看了一眼已经要停下来的队伍,笑了笑:“我可能还比她有用多了。”

    其实在方佑泽看来,这道理还挺容易懂的,覃亦歌若是太子的人,他又何必非要给自己再塞一个南岐的人来,要知道这可是可能惹怒覃亦歌,这个他的王妃的事情,虽然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并不太在意罢了。

    蓝龙旗很快在他们的旁边停下来,方佑泽看了一眼覃亦歌碗里面的汤水,低声问道:“吃饱了吗?”

    覃亦歌本身的胃口就不是很大,将最后一块牛肉放到嘴里,便点了点头,但是环看四周,更多人桌上的面才不过刚刚端上来,她抬头道:“王爷不想跟他们对上?”

    “差不多吧。”方佑泽端起碗也不怕烫,喝了一口汤便说道:“我们先走,他们后面会赶上的。”

    “嗯?”覃亦歌愣了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也扭头拍了拍徽奴示意了一下,自己跟着方佑泽从茶棚后面绕过去,牵了马跑出去。

    扭头的时候能看到后面从车上下来的女子一身黑色绣红线的劲装,全然不似想象中的舞女模样,一群人已经开始往茶棚里面去,但是里面事实上已经坐满了,不对,是连方佑泽的人都坐不下了,哪里还挤得下这么多人,老板心里现在也不知是喜是悲。

    “自己先跑走,倒是让手下接下这难缠事,王爷真是,”覃亦歌想了想才凑出来一个形容词:“狡猾。”

    方佑泽嗤笑一声让身下的马跑得更快了一下道:“这里距离京城不过半天路程,本王若是被带回去纳侧妃,王妃心里竟不觉得不满吗?”

    覃亦歌扭头看着只剩下小影子的茶棚,催了黑刺两声,便已经和方佑泽平行,也是带着笑道:“可是边关战事紧急,家国安危和儿女情长孰轻孰重,陛下心里竟会没有一点思量吗?”

    这算是再次讽刺了之前方佑泽说太子殿下在朝堂上的谈论了,其实他们两个又怎么会不清楚呢,若是方佑泽不想回去,又哪里有人能够逼得动他,他不过是不想面对这种难缠的口头应酬罢了。

    方佑泽咧了咧嘴:“王妃的口才没用在把自己当做和亲条件上的时候真是亏了。”

    覃亦歌默默地闭了嘴,那个时候啊,命运怎么这么巧,她还偏偏错过了那个时候,要不然说不定自己还真的不用嫁过来,不过她对自己在论辩上的能力并没有多大的信心,也不会把方佑泽的随口夸赞当真。

    但是还是会有一些慨叹,她以前哪里知道这些呢,别说这样子藏着掖着说话,若是上一世的自己,恐怕这个时候已经拦下南岐的车队让他们滚回去了,她自嘲地笑了笑。

    拐过了一个弯,方佑泽将速度放慢下来,看着覃亦歌似乎总是下敛着的眼睛,突然就有些不知名的情绪上来,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这真的是一种很拙劣的伪装,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眼里藏着他人不知道的情绪和心情,又怎么会有人愿意信任这样的人呢?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太子安排给她的任务,还是其他他不知道的事情,他突然就觉得现在两个人之前的沉默让人难以忍受。

    “对了,我听说,你昨天找我?”方佑泽想了想找了个话题。

    覃亦歌眨了眨,迷茫了一瞬间才想起来,自己昨天确实问了刘管家方佑泽在不在府内,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是,昨天确实有想过,但是后来就不想了。”

    “哦?为什么?”方佑泽这次是真的好奇了。

    “一开始找王爷是想问一下北漠的情况,”覃亦歌也不加隐瞒,可能是她真的需要这个上一世仅仅是见过的人的信任,所以自己也格外坦诚一些:“但是后来王爷不在府内,我又觉得这个时候过问这种事情,太过嚣张了,便放弃了。”

    “嚣张?”方佑乾听到这个词不可抑止地笑出了声:“王妃在洞房花烛夜跟本王探讨北漠异常的时候可没有觉得自己嚣张。”

    覃亦歌瘪了瘪嘴,低头不应声,她想这两件事情之间应该是有着不同的,但是又不能够说清楚到底是哪里不一样,索性放弃这种挣扎。

    方佑泽也没有打算一直嘲笑她,清了清嗓子问道:“王妃对北漠知道多少?”

    对北漠知道多少?

    覃亦歌突然想到,如果不是北漠曾经进来过大燕,大燕恐怕百年之间都不会跟北漠有任何关系,他们更多的纠缠对象也只会是南梁。

    两国之间边境绵长,北境有大部分都是隔着祁山一脉的,南梁山势居多,南梁军队也更擅长丛林游击,故而两国战事大多放在从山边的豫州南到津州一线,但近两年大多以北漠小范围的骚扰和南梁的防范抵抗为主。

    覃亦歌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一一说出来,当然,大多都是围绕着战事的,她总不能说北漠的烤羊肉很有名。

    “王妃果然是做过不少了解的,”方佑泽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一边向前行马一边说道:“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不只是进攻上的不一样。”

    这种事情覃亦歌当然不会比这个人知道的更清楚,扭头问道:“那是?”

    “战场位置也变了。”方佑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沉下来不少,也全无上一句的嬉笑之意:“南从津州北上到了杞州,北从豫州,挪到了左淮谷。”

    覃亦歌微微愣住,这真的是有些打脸了,她刚刚才说完北漠不善丛林战,现在人家就去了丛林跟你打,这就是在告诉你,我北漠已经变了。

    左淮谷并不是一个像一线天那样著名的地方,因为一线天太过有特色了,但是左淮谷的地势却占了一个奇绝,它是在祁山一脉的尾端出现的一个断口,侧切的断口之后又由左淮谷连接着两丛山。

    断口的切面在左淮谷的南边,已经属于北漠范围的地方内,怪石嶙峋,悬崖百丈,被称为右淮涯,而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就是左淮谷下的淮安关。

四十 詹家

    “王妃觉得,北漠突然有此变化,是何缘故?”

    覃亦歌扭头看向方佑泽,后者直直地看着前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大概并没有将自己的问题当做一回事。

    她放缓了马的速度,想了想说道:“他们,有了别的,了解丛林战斗的将领。”

    方佑泽稍稍惊愕地扫了一眼覃亦歌,脸上重新带上了笑意:“王妃果然绝顶聪明。”

    “是谁?”覃亦歌径自问道。

    “詹寺德,南梁津州人。”方佑泽带了些许讽刺道。

    “詹寺德?”覃亦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毛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津州詹氏?”

    “对,就是那个津州詹氏,王妃虽是北燕人,对南梁的了解甚多啊。”方佑泽半真半假地调侃了一句。

    覃亦歌摇了摇头没理会这话,心思还放在詹氏的身上,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詹家,投奔了北漠?”

    很多地方都有属于自己的代表人物,或者是,极为出名的家族,比如宣城的林氏久安药堂,或者祁山一脉中的药谷,这类人或者势力掌控着这个地方很大一部分的话语权,多半是来自于他们多年的势力积淀和威望。

    而近几年在津州内充当这样的领头人物的就是詹家,詹氏是数百年的家族,原本詹氏先祖曾代代在朝中为官,历朝三代。

    但是三十年前,政党纷乱,詹氏老太爷受到牵连,被贬至津州,但是好在多代为官让詹家底蕴深厚,来到津州之后,大修德善,很快就建立起来一方名声。

    詹氏会对朝廷怀恨在心也并不是不能够理解的,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竟会投奔北燕,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不过是去年年底的事情。

    但是她那个时候只整理着自己已知的事情,竟内关注过津州发生过什么。

    方佑泽倒是很快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是,詹家没有投奔北漠。”

    覃亦歌不解地皱了皱眉,没说话等着方佑泽继续说下去。

    “詹家,已经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覃亦歌的眸子闪了闪,很快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一个家族被说作是不存在了,一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没落了,没落到已经不能用詹家来说他们,二是被灭了,各种缘由,并不清楚。

    “去年十月中旬,詹家一夜之间被屠,老少妇孺死者近百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做的,詹家的财富被当地洗劫一空,詹家被从津州彻底抹去。”

    一个能够三代为官的家族,即便被贬之后,乐善好施的家族,到底是招惹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在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

    覃亦歌随着方佑泽放慢了马的速度,慢慢往前挪着说道:“那詹寺德?”

    “他原本是詹家的嫡长子詹云怀,虽然不清楚他怎么躲过了屠杀,但是后来他藏身在津福寺,再后来,他就出现在了北漠。”

    覃亦歌很认真地听完,最后点了点头道:“所以詹寺德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吗,因为寺庙的德修,救了他一命?”

    “大概吧。”方佑泽莫名噎了一下,似乎是被覃亦歌根本不在重点上的想法吧。大概因为他是南梁人才更觉得这种家破人亡之后向整个国家复仇的事情感觉到讽刺。

    不是觉得詹寺德讽刺,而且觉得自己所在的国家可笑,到底是怎么样的绝望,才会让一个名门望族的嫡子,出身在文官世家却立志学习兵法的人,扭头投入敌营,转而将兵刃对向自己的国家呢。

    覃亦歌知道方佑泽隐忍的眼睛中在想什么,但是她还不能就这么放心地将这种“大逆不道”地话在方佑泽面前说出来,哪怕他们都清楚当今的南梁是多么的可笑。

    “王爷见过詹云怀?”她问道。

    她说的是詹云怀,不是詹寺德,方佑泽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道:“几年前到津州的时候见过一次。”

    “几年前?”

    “嗯,四年前吧,”方佑泽想了个大概说道:“那时候他过二十五岁生辰,我就去凑了个热闹。”

    “那他现在已经将近三十岁了。”

    “是啊,应该成熟了更多吧。”

    “他,很厉害吗?在兵法上。”

    “他,很厉害,不光在兵法上。”

    不对仗的回答挑起来覃亦歌的好奇心:“不光?”

    “他当时让我看了他自己设计的单人轻弩,虽然还没有完全成型,但是威力已经足以穿透两寸长厚的树木。”方佑泽冷淡的语气像是没有激情讲课的先生,但是却能够听出来言语中的重视和严肃之意。

    设计武器!

    覃亦歌微微睁大了眼睛,要知道每一个国家都不缺乏能够制造武器的人,尤其是大批量的武器制造。

    但是有两种人,却是每个国家都会不惜代价想要得到的,一种是像北漠聋北方那样制造极其精良武器的,而另一种,就是像詹云怀这样能够设计机关遁甲的人,如果有人能够将这两者结合到一身那自然就是更好的了。

    结合到一身……

    覃亦歌的呼吸猛地一滞,聋北方,詹云怀,北漠现在不就是将这两者结合到一身了吗?

    方佑乾显然早就想过了这个问题了,缓缓叹着气道:“这种东西若是到了北漠手里,他们会做得更好。”

    “詹寺德,会带兵吗?”覃亦歌呆呆地问道,如果只是在武器上有所造诣,那还会让人稍稍安心一点。

    方佑泽斜眼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如果不会,他又怎么会仅仅三个月时间就能够说服北漠,将军队调到并不擅长的丛林边呢?而且还频频袭扰,甚至让我被父王和二哥催出来?”

    最后一句覃亦歌不做评述,但是她不是傻子,北漠也不是傻子,如果詹寺德什么都不会,仅凭一个轻弩,可是调不动北漠大军的,南梁到底送了北漠一个怎样的人啊。

    她突然觉得,也许北漠真的没有比京城安全多少。京城盘踞的只是暂时不会咬人的毒蛇,北漠的却是被南梁亲自放出去的猛虎。

四十一 没人

    左淮谷到淮安关的一路上路途还算平坦,沿着从谷内流下来的小溪还能看到几个院子,但是即便是日上三竿,里面也没有人要出来的意思。

    出了山林,便是一道建在田边的小路,一个牵着一头羊,旁边还带着一只小羊羔的老人正沿着田埂一边走着一边道:“吃吧吃吧,随便吃,就算吃了田里的东西也没人怪你们了,人都没喽,谁会怪你们?”

    晃晃悠悠着从田地的一头走向另一头,身边的羔羊咩咩叫了几声,她抬头向着远处看了一眼,一队互相拉扯地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看到老人,眼里又惊又喜,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松开了旁边的人,率先跑了过来大叫着问道:“老人家,这离最近的村子还有多远啊?”

    老人眯缝着眼睛,避开了阳光,扭头指了指自己的背后道:“过了这片田就是小夏村了。”

    “这样啊,谢谢了啊!”男人说罢又冲回去扶住了之前松开的人,看样子是受了伤,他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叫道:“前面就有村子了,我们可以歇一歇了。”

    老人牵着羊,往前走了几步,就要跟这一对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村里没人,去了也没用,在哪歇都一样。”

    “什么?”之前说话的男人停住了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没有人?”

    老人环视了他们一圈,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脏污不堪,怯怯地低着头,中间被搀扶着的男人一只腿上缠着布条抬在半空,上面还有血渗出来,如果再不进行救治应该就废了。

    “人都被接到淮安关里了,从这走过去,估计要三五天吧,那时候他这腿就废了。”

    “大哥,算了吧,我们这一路走来的村子里不都没有人嘛。”被扶着的男人闻言,有些费力地抬起头笑了笑,脸上带着挫伤。

    “你们从哪里来?”老人突然道:“快打仗了,人都要么死了,要么躲进城里了。”

    被称为大哥的男人梗着脖子,双手在身边握紧道:“我们从胡同岗来。”

    “胡同岗?”老人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一只手揉了揉蹭到了自己身边的羊头换了一口子方言道:“你那胡同岗了人前几天不光进城了?”

    男人闻言,缓缓地低了头,只喃喃了一声:“是吗,那就好。”

    老人甩了甩手里的小鞭子指了个方向道:“走吧,去我那,我给你治。”

    “什么?”几个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只看着老人一步步往山里面的方向走去。

    “老大爷,你刚刚说什么?”男人一边追着问道,一边催促着几个人道:“快快快,走。”

    老人往后看了一眼,停下来等了两步,将腰间挂着的一个袋子拿下来,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用纸包着的蜜饯递给了队伍里的孩子,扯出来笑容道:“娃子多大了?”

    孩子显然早就吓坏了,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母亲,后者点了点头后,才伸手接过来,小声道了句:“六岁了,谢谢爷爷。”

    “老人家,你住在山里面?”说话的是一只腿受伤了的男人,语气虚浮,又带着忍不住地好奇。

    “是咧,”老人一边应答一边叹了口气,看了看他们算得上是什么行李都没有的样子,耸了耸肩道:“你们在那个小山头遇见了黑匪子吧?”

    这显然是实话,也是痛楚,男人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那你说周围人都走了,你怎么不走呢?”

    “我走咧,你们咋办?”老人扬鞭将跑远的羊羔赶到自己的身边语气没什么波澜地说道。

    我们?一群人面面相觑,老人家你可不是在我们来之后才不走的吧,怎么这话说得好像是等我们一样。

    老人嗤笑一声,看着几个人的样子也不做解释,将两只羊身上的绳子握在手里,哼着不知道词也不知道调调的小曲儿沿着一看就只是踩出来的小路往山上去。

    一直当做是为首人的徐永总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老人一手拿着小鞭子在手上晃着一边哼着歌的样子,又不知道怎么去开口,怎么去打断他。

    山路有点难走,但是好在并不远,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老人就停了下来,手中的鞭子往前指了一下道:“喏,就那个房子,你们先过去,我去弄点吃的。”

    “啊?”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老人已经将两只羊的绳子塞到了小孩子的手里,自己哼着曲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徐哥,我们怎么办啊?”一直没有说话的女人终于扭头轻声问道。

    “过去吧,还能怎么办?”徐永沉默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

    “可这万一是个陷阱……”旁边的男人开口道。

    “陷阱,陷什么阱?”徐永拧着粗眉,看了看孩子手中的两只羊,沉声说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可图的吗?加起来恐怕都没这两只羊值钱。”

    这句话让几个人沉默下来,是啊,衣不蔽体,无食果腹,他们还有什么可让人给他们设下来陷阱的价值吗?

    几个人不再说话,往坡上面能够看到平地和一个屋子的地方走去。

    大概因为刚过了冬,屋子外面的地里面没种什么东西,墙边砌着一个灶台,里面的灰还没有清理干净,也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

    徐永将两只羊的绳子缠在栅栏上,牵着孩子率先推开了门,吱呀呀的木门后面却是比想象中干净宽敞的厅堂,进门左边就能够看到一张床,被拉着的帘子挡住了一半。

    墙的右侧的帘子证明屋子这不是一个只有一个屋子的小地方。

    徐永拉过来一个椅子,扶着受伤的人坐下来,蹲下来解开了他腿上的布条,一层层揭开能闻到里面的血腥气,女人将孩子引到了外面,找了个盆去找水。

    “嘶……”随后一层贴着皮肉已经黏在了皮肤上的布料被揭下来,男人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四十二 不走

    徐永很庆幸老人没有骗他们,他刚刚帮徐二清洗了一下伤口,老人就抱着自己衣服的前摆走了进来,来到桌边,将衣服摊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到桌子上。

    “伤口给我看看。”他扭头一边拍着衣服上的脏污一边说道。

    徐永让到了一边,趁着老人正在研究伤口的时间扭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有几根干瘪地干草药,几颗带着泥土的长叶草,还有一个小盒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最让他惊讶的是,桌子上赫然摆着一条盘了三四圈也要比他的头差不多大小的青鳞蛇,头和尾被绑在一起,是不是还有挣扎的颤动。

    “没伤到骨头,就是冻伤到快发脓了。”

    他正震惊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老人的声音,他连忙走过去道:“那,能好吗?”

    “平常能,现在不一定。”老人砸了咂嘴。

    “啊,这是什么意思?”徐永愣了愣不解地跟在老人身后问道。

    老人一边拿着一个带水的大腕将药草扔进去随手涮了涮,眯着眼睛解释道:“平常能休息,现在,北漠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过来,不过来就能好,过来就好不了。”

    “他们要是过来,我们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谁还会在乎这一条腿?”徐二有些愤恨地踢了一下腿,粗着声音说道。

    徐永瞪了自家弟弟一眼,想要训斥,但是话在嘴里翻来混去好几遍,也没能说出来,半天后缓缓低下头骂了句娘。

    “得了,你们在我这待着,比往城里去的路上安全着呢。”老人将药草擦干碾成了泥,又将盒子里的药膏倒出来一点搅了搅,蹲在徐二的身边给他包扎伤口,嘴上不忘了嘱咐道:“后面的那个屋子,你们去收拾一下吧,会生火的去外面把火生了,把水烧上。”

    寄人篱下,没人敢拒绝,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几个人过去,屋子里就剩下徐二和老人,他低头看着自己伤口上绿色的草药,一边龇牙咧嘴一边问道:“大爷,你就,一个人住在这?”

    “是啊,以前有个孙子,我让人帮忙带城里了。”老人毫不在意地说道,手上的动作不停。

    “那,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

    “来就来了,我一个老头子,他们有什么好图的?”老人说着停了一下,抬头笑了笑,露出来几颗带着缺口的牙齿,眼中藏着自豪道:“你不要看我这地方这个样子,安全着呢。”

    “那老先生,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徐二更加好奇起来,什么叫这地方安全着呢,这不就是一个小山坡吗?

    “我以前啊,打猎的,就是一猎户。”老人虽然说得不在意,但是语气中还是有那么一些怀念。

    伤口包扎好之后,老人起身活动了一下,拿着桌子上的蛇就走了出去,外面是徐永在生火,他出去的时候这个黑壮的汉子正坐在灶前发呆,似乎是听到了自己过来的声音,才连忙起来让了让。

    他挥了挥手,拿了个盆在锅里舀出来半盆温热的水,袖子里面晃出来一个小刀掉到了水里,看到徐永不解的样子,老人哼了一声问道:“吃过蛇肉吗?”

    “没。”徐永很老实地摇了摇头。

    老人挑了挑眉,走到一边处理着蛇说道:“今天吃蛇羹。”

    哎,好嘞。

    徐永搓了措手继续看火,他还有拒绝地余地吗,没有,大老爷们怕什么蛇,更别说已经成了羹的蛇了。

    炖着米和白菜丁的蛇肉看上去比想象中容易接受多了,看了一眼端着碗吃着认真地女人,默默叹了口气,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老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避难啊?”徐永喝了几口粥,味道先不说,至少感觉胃里舒服多了,忍不住问出来他最关心的问题。

    “什么时候北漠打到我这了,什么时候走。”老人端着碗夹了一筷子咸菜,想了想道:“不过胡同岗离着也不远,我觉得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为什么,非要等北漠过来啊?”徐二问出来所有人的不解。

    谁家避难这么不慌不忙的,还等着人过来再走,万一跑不过,岂不是自己命都会搭进去?

    老人的动作停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北漠的军队过来了,能从这逃到城里的人也就没了,我就不用呆在这了。”

    一众人除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孩子,都纷纷停住了筷子,徐永的手颤了颤,发现自己竟然一到这个时候,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总算明白了老人之前那一句“我走咧,你们咋办”是个什么意思,他就是在等着他们这样的人,他们这样无依无靠独自逃亡的人,他们这种身无长物逃离铁骑的人,等着救他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等到北漠的军队过来了,也就没有值得等的人了,因为没有人能够活着了,他只有一个人,能做的事情也已经足够了。

    但是老人也只是失神了一下,就重新恢复了之前淡漠的样子,低头喝自己的粥。

    “老先生,在我们之前,还有人过来过吗?”徐二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一样,伸着头问道。

    “有啊,前几天百里村的刚走。”老人嘬了口粥说道:“跟你们一样,民兵,受着伤,护着自村人逃走,百十来个,只活下来三个,爬到前面的坡那了。”

    这句话不光回答了徐二的话,还直接将他们的身份和来源也说出来了,一想到自己刚刚经历过的刀光剑影和血海狼烟,几个人都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痛苦。

    没错,他们是民兵,北漠的铁骑有自己的一套行进方法,小部队沿着村落烧杀抢掠,之后大军行进起来便是一路平坦,而他们,就是尽量多纠缠那些先行军一段时间,好让自己身后的村民能够撤退,大多村落都一样。

    而北漠大军从豫州一路北上,不过一个月,便要到了相隔一个州两座山的左淮谷了,他们这个小屋子,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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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行介绍:
七年前,大燕公主覃亦歌为和亲嫁给了南梁的当朝太子,倾心倾力七年,助其夺得王位,平定天下,却落得一个国破家亡,死在冷宫的结局。
谁料想,睁开眼她再回到了出嫁之前,这一次,却选择了南梁最不得宠爱,不思进取的长靖王爷……
和亲不过是逼不得已,本书无男主,无男主,无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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